他也是个没有预见性的爸爸,没有资格说别人。

宾利一路平缓的驶向墓园,因为是在郊区,这里显然比城市的环境清新许多,至少放眼望去,除了墓碑就是绿地,没有那么多的高楼峻宇遮天蔽日挡住蓝天白云,还有虫鸟蛙鸣。

他把带来的蒙奇奇放在呢呢面前,指腹温柔的擦过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轻声道,“爸爸已经很多天没有梦到过你了,呢呢,你怎么不来,是不是不想爸爸了?”

回答他的,是一阵带着热气的轻风。

霍霆微微轻笑。

“你的小爸爸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把爸爸都忘了。”

太阳很烈,墓地里只有绿草坪的泥土还带着湿意,水泥和大理石堆砌的地方都很干燥,霍霆盘着腿,和呢呢面对面坐着发了一会呆,起身时,收走了呢呢面前的小小的木制相框,半个巴掌大的一张水彩画,胖胖的小呢呢吹着蒲公英,嘴巴嘟着,腮帮鼓得圆圆的,很可爱。

画框上纤尘不染,是阮阮来过,也是刚走不久。

“这个送我。”他微笑着和呢呢商量,然后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抱着那束洁白的百合,两步走到呢呢隔壁的墓碑,弯腰放下百合花。

黑白照片里,眉眼清秀的大男孩腼腆的微笑着。

孟东才是那个最有预见性的人,所以姚煜被他从老家的坟里刨出来,安置到了这里。

因为和姚煜住成了邻居,他才能放心他的呢呢不会在每一个黑夜里惊慌的一个人哭泣。

当初他知道了孟东的小心思,却没有拆穿制止,事到如今才明白这就是老天的安排,姚煜的回来,真正的受益人,不是孟东,而是自己。

“孟家有一只公的金毛,是美国的登陆冠军,他把你的金毛也接了回去,凑成一对,他说你的狗还记得你,对着门口喊小煜,它会火箭一样冲到门口,坐好。别担心你的东哥会忘记你,狗都没忘记,何况是人。”他整理好花束,打算离开。

“天气热了,注意防嗮。”

说完这句话,霍霆自己笑了笑,摘下头顶的棒球帽,放在花束上,然后站起来。

单薄挺拔,干净清俊,一阵微风拂过,撩开他额前的碎发,雪白得不掺一丝杂色的发丝随风扬起,露出他整洁饱满的额头。

这一天距离呢呢离开他整整两个月零7天,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英俊男人,用六十八天的日夜,白了头。

他的眼眸依旧黑白分明,依旧被遗忘在世俗的污浊之外,依旧绝美的令人过目不忘,也许会有路人为他一头雪白的短发而惊讶,感叹明明眉宇清俊的男人为何在不经意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惊艳,可是没人会知道,这惊艳究竟从何而来,究竟要背负多少无法破解的心结,才能让他跨越时光和苍老,早于同行的人们,孤独白首。

仿佛深海中孤勇的蓝鲸,从深海而来,在无人的夜里窥视碧海苍穹,失去了伴侣,失去了幼鲸,踽踽而游,它孤独的歌声是无人能懂的悲鸣。

从墓园回到市区之后,他接到了舅舅的电话,让他晚上来一趟霍家,他的外公有事情要交代。

他没有犹豫的答应了,然后回了绮云山的别墅。

霍老太太的鬓角也白了不少,满家上下,只有于笑这么一个人,一天比一天活的精气神好。

霍霆没看见于笑和霍江夜,婴儿房里没有,于笑的房间也没有,霍老太太在午睡,他叫来阿青,问,“江夜呢?”

“于小姐带着回于家吃午饭了,应该一会就能回来。”在霍霆的面前,阿青从来没有改过对于笑的称呼,她觉得‘于小姐’这三个字总比‘少奶奶’更能让霍霆宽心。

霍霆点点头,“我饿了,给我弄点吃的,清淡一些。”

“诶。”阿青痛快的答应,立马放下手头的事情钻进厨房。

因为没有呢呢,他的周末变得极其清闲,甚至是无所事事,阿青给他端来一碗松软的白饭,一碟清炒莴笋嫩绿鲜亮,一碟水晶虾仁点了几颗枸杞,鲜红点缀粉白,口感弹滑。

霍霆吃得一干二净,他现在每餐都吃的不少,不过人没见胖,他和阿青自嘲过,终于从高端的“吃饭为了活着”而走向低档的“活着为了吃饭”。

每一顿尽量吃饱吃好,已经成为了唯一能支撑着他有体力不倒下去的办法,可是很多次,阿青听到他因为吃的太多,在卧房的洗手间里呕吐。

正在他准备午休的时候,于笑带着小江夜回来了。

霍江夜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让自己的五官成功做完了伸展运动,现在看来,是有那么一点点像霍霆了。

阿青抱过于笑怀里的小江夜,去二楼给他洗澡,霍霆仿佛没看见于笑这人似得,跟着上了楼。

站在浴室门口看光溜溜的小江夜在水里扑腾,阿青已经把浴巾准备好,放在自己的手边,她刚要拿起来准备包上小江夜的时候,霍霆快她一步,打开了浴巾,上臂绕过她的身侧,把小江夜从水里抱出来,裹上宽大的浴巾,连同他的小脑袋一起包住,只露着一张笑脸,然后一声不吭的抱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空调的温度对于刚洗过澡的小孩子有些低,他关掉空调,拉开落地阳台的门,让自然风吹散了凉气。

娴熟的给江夜擦拭身体,在他容易出汗的颈下腋窝拍了一点香香的爽身粉,把他抱在腿上,给他穿衣服。

这是霍霆第一次主动照顾小江夜,可能还是不习惯一向冷眼相对的高冷爸爸的爱戴,他十分没出息的吓尿了。

站姿十分标准,瞄得也非常准,霍霆只觉得大腿根一阵温热,低头一看,已经被哗哗的尿了一裤裆,乍一看就跟他尿了一样。

可是小江夜只是两只小脚站得与肩同宽,自己丝毫没有受牵连,他无辜的啃着手,表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一定不是我尿的。

霍霆微微蹙起眉头,和他对视了一会,小江夜把沾满了口水的手指从自己的嘴里抽出来,不知天高地厚的拍在霍霆的嘴边,顺便不知死活的在霍霆的嘴上抹了两把,把口水都摸在了霍霆的唇边。

然后,就在霍霆认为自己该把他就地摔死的时候,他沉默的把他放在*上,沉默的走进洗手间处理了一切,换了裤子,继续给江夜穿上衣服。

他纵容了这一切。

于笑敲门进来,不明所以的看着霍霆,脸上的表情的有些不自然,她搞不懂霍霆要干什么,但她可明了着霍霆不怎么喜欢这个小儿子。

“我抱他去午睡。”于笑说。

霍霆单手拖住小江夜的屁股,让他趴在自己的怀里,语气淡漠,“他和我午睡。”

270:你丑死了

:2014-5-18 21:33:53 3759

 于笑更不明白,在她看来,霍霆想要带着霍江夜睡觉这个要求几乎等同于霍霆打算掐死霍江夜。悫鹉琻晓

她无端紧张起来,还是想把小江夜抱回来,“还是我带他睡吧,你睡觉轻,小孩子睡不稳,万一哭闹你也不好哄。”

霍霆没理会她的要求,他比阮阮都会哄孩子,怎么会没有于笑哄的好?

“我让你出去。”他又强调了一遍,“你别忘了,他姓霍,我想让他留在我这儿,谁都抱不走。”

于笑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转身出了霍霆的房间,直接去搬来救兵。

霍老太太最近特别心疼霍霆,没有哪个当妈的看着自己儿子两个月之间匆忙白头而不担心,这是发自内心的心疼,半点假不掺合。

当然她自己心里也明白,霍霆本来是不待见霍江夜的,和于笑的担忧一样,她怕霍霆见不得江夜好,万一哪一下受了刺激想不开,再把自己孙子弄死了。

屋里的空调有些凉,霍老太太在真丝睡衣外面搭了一件睡袍,孔雀蓝底色,点缀着几朵粉白的小花,加上布料的质感,每一个褶皱都显得流光溢彩。

于笑挽着她的手臂,亲昵的不像婆媳,倒像母女。

霍老太太不敲门,直接推开霍霆的房门,眼前的情景令两人不由一怔——霍霆平躺在*上,小江夜趴在他的胸口,小脑袋瓜抵在霍霆的颈窝,而霍霆骨骼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搭在江夜的小屁股上。

任谁看来,这都是一副让人不忍心打扰的温暖画面。

霍霆的睫毛微微垂着,手指对着江夜短裤上的小尾巴揪起放下,视线里透着一股认真。

霍老太太一人走到他*边,坐到霍霆的身边,打算抱走他怀里的小江夜,“儿子啊,你最近一直休息不好,好不容易休息,你就好好睡一觉,小江夜这么大正是闹人的时候,一会吃一会尿,你抱着他那能睡好吗?”

霍霆置若罔闻,只在小江夜伸手去抓他的领口时,轻轻握了握小家伙的手。

霍老太太也不和他商量了,上手便要将小孩抱走。

霍霆翻了个身,带着小江夜侧躺在*上,躲开母亲的手,声音里竟有些说不出的淡漠疏离,“我说不要他的时候你非要,我不想抱的时候你整天往我怀里塞,现在我想抱了,怎么又不给我抱了?”

“谁说不给你抱了,那不是怕你休息不好吗?得,咱娘仨一起睡,我和我儿子我孙子一块儿睡。”她推了霍霆屁股一把,“往里面点,给我让块地方。”

霍霆偏头看她,目光里尽是不解,“妈,你都20年没和我睡了,怎么今天就想起来和我睡了?怕我弄死他吗?我不至于,虎毒尚不食子,我还不是畜生,霍江夜是我儿子,我是他爸爸,我喜欢的大女儿没有了,抱抱小儿子,你们犯得着一个两个这么提防着我吗?”

霍老太太刚想开口反驳,霍霆便接着说,“我照顾孩子比你们谁都照顾的好,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快出去吧,一会阿青冲好奶粉送来,我要哄江夜睡觉了。”

霍江夜十分给面子的没有狼哭鬼嚎,大概也知道自己长期不讨喜,所以好不容易逮着自己爸爸的疼爱,不能保证憋住尿,但是能保证憋住不闹。

霍老太太没再坚持,拉着站在门口的于笑离开,顺便反手带上了霍霆的房门。

“你别担心了,霍霆说的对,呢呢没有了,他的精神上是该有个寄托,想多和江夜亲近也无可厚非,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呢?咱们家就剩江夜一个宝贝了,谁舍得动他。”霍老太太揉揉太阳穴,总觉得自己老了十几岁,精神状态和动作都有些跟不上,“你一会给我弄点甜品吧,今天还没吃你做的东西,心里总像缺个事儿。”

“那我现在去给您弄,反正我也没事做。”于笑是个会看脸色的主,心里不舒服也不多表露,顺从乖巧的讨着霍老太太的欢心。

“我现在没胃口,晚饭一起吧。”

于笑点头,“行,给您加些安神酸枣仁。”

霍霆搂着小江夜一觉睡到快五点,他看看时间该去霍家老宅了,答应了舅舅回去吃晚饭。

小江夜大概是饿了,又开始吃手,他把江夜的小爪子拿出来,捏着江夜沾着口水的小手指在他的小脸蛋上戳了戳,“爸爸带你出去玩吧,见识一下真正有钱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

他叫来阿青,给江夜换了一身出门的衣服,自己穿的也随性,印花T恤加上墨点牛仔裤,配上他的白发,十分新潮的打扮。

霍老太太和于笑在一楼沙发上坐着,于笑给她翻看一家高级服装定制的介绍,一张巧嘴愣是把做旗袍的店说成了做凤袍的店,天花乱坠。

霍霆单手拖着小江夜,从楼上下来,“妈,我出去吃个饭,带着江夜。”

霍老太太先是一喜,觉得霍霆的心情不错,穿的似乎像要和朋友们见面,紧接着又一惊,和谁吃饭也犯不着带走江夜啊!

于笑可比老太太反应快,要不是还得装得像个人,她能像个拔地而起的火箭一样窜起来,步伐几乎是用小跑的到了霍霆身边,不自然的笑笑,打算抱回来自己的儿子,“出去散散心也好,孩子给我吧,开车小心,喝酒的话就让司机去接你,不过别多喝,伤身体。”

霍霆侧身挡开她的手臂,眉头微皱,“我说了我要带他一起出去。”

于笑不依,绕到他面前去抢孩子,“带他能玩好吗?要是饿了怎么办?刚睡醒还没喝奶吧?我去冲奶喂他。”

“喝完了。”他言简意赅,抓住于笑的手腕把人推到一边,“你可以少做一点讨我嫌的事情吗?我抱我儿子去我舅舅家吃个饭,不是抱他去跳楼,少拿你的小人之心来揣摩我要对孩子做什么,我再说一遍,他姓霍,是我儿子,我带他睡觉带他吃饭,是理所应当。”

霍老太太现在就怕家里起纷争,一点点的不安宁就能闹得人心烦意乱,她有些倦怠的打了个圆场,“是你舅找你啊,那就快去快回,上他们家少提我,别待久了,孩子容易饿。”

于笑眼巴巴的看着霍霆把自己的江夜抱上了宾利,司机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儿童安全座椅,霍霆把孩子放进去,亲自驾车离开。

于笑这一颗心,七上八下,摸不准霍霆这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不过既然是去霍家老宅,那也是算好事。

听说,一手打下霍家黑金帝国煤炭江山的霍海东要不行了。

当然,只是听说。

霍霆结婚,也就只有霍霆的舅舅和姐姐霍筱出席,霍海东连通电话都没有,至于呢呢的葬礼,待遇和自己的婚礼一样,霍海东仍旧未出面,可见不是一般的冷淡。

不过霍海东家大业大,真有两腿一蹬驾鹤西去那一天,不会对霍霆置之不理,多多少少会留下点东西给他,随便留下几个矿,那不都是地里挖钱一样。

看看人家霍筱过的那个日子,才叫一个白富美,自己和她一比,纯正女屌丝。

要说不羡慕不嫉妒,那也太昧着良心了。

霍霆的舅舅一直没有和他外公分家,就这么一起住着,反正霍海东的宅子够大,皇宫庭院似得。

车子只能开到大门外,再往里,全是石径小路,这边一处假山,那边一处喷泉,泉水叮当间或有两只小蛤蟆呱呱叫两声,还真是惬意。

霍霆是最后一个到的,似乎所有人都在等他。

这客堂十分古朴,霍海东这几年不知追随了谁的品味,把自己的弄的好像文人雅士,可在霍霆眼里,这地方仍满是铜臭味,别的不说,但是这客堂的地板,文人雅士家里铺个青砖瓷砖就算了,高档一些的铺层红木紫檀,霍海东就差把人民币换成美金买成金砖铺上,这一地的印度小叶紫檀木地板,发自内心的贵,普通人买个小叶紫檀的手链戴戴都当宝贝,人家却只往脚底下踩。

空气中隐隐飘动着一股茶香,霍霆叫了一声外公,和舅舅还有舅母打了招呼,正要偏头和坐在靠墙一侧的霍筱说话,便微微一怔,霍朗也在。

迟疑不过半秒,他开口主动打招呼,“姐,大哥。”

显然霍朗也有些震惊,他不是震惊霍霆的出现,而是震惊这一头白发。

霍海东抿了一口茶,因为霍霆的到来,脸色稍稍有些冷淡,“霍霆啊,你快三十了,孩子好几个,婚都结了两回,还染个白头发,我这一把年纪,还黑白参半,不像个样子。”

霍霆笑笑,坐到霍朗旁边,“现在流行。”小江夜朝霍筱伸了伸爪,霍筱没搭理他,他转头,朝另外一边的霍朗伸出小爪,霍朗捏了捏他的小手,顺势把孩子抱过来,霍霆从善如流的松开手。

“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不好,也得好。”他看起来真是气势如虹,不过整个人和霍霆上次见他相比,瘦了至少得有20多斤,“开饭。和你妈一样,管不听叫不动。”

路过霍朗时,在他肩上拍了拍。

一行人向餐厅走去,霍朗和霍霆落在最后。

“他们怎么找到你的?”霍霆问。

“不知道。”

“外公好像很喜欢你。”

霍朗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立马转移了话题,“你看你头发,丑死了。”

271:说实在的,我也看不上她。

:2014-5-20 10:27:40 7330

霍霆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淡若清风,“我觉得很好。悫鹉琻晓”他顿了顿,看向霍朗抱着的小江夜,问,“我儿子怎么样?”

“瘦了点。”霍朗如实回答,听说这孩子比喃喃的生日要大,可是抱过了喃喃再来抱这个小家伙,轻的不像话。

“送你了。”霍霆微微眯着眼,语态轻松。

霍朗十分大方的接受了,“可以,你还有多少,我可以照单全收。”

“于笑就在那,你去让她给你生。”

霍朗几不可察的蹙了下眉头,对霍霆这种过分的玩笑有些不能苟同,“说实在的?”

“恩?”霍霆偏头看他。

霍朗有些嫌弃的撇嘴,“我看不上她。”

霍霆轻笑一声,“说实在的。”

“恩?”这次换成霍朗疑问。

“我也看不上她。”霍霆淡淡的说,在霍朗稍稍露出诧异的表情之后,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其实霍海东走路已经需要人左右搀扶了,可一家之主的架子摆的可高,霍霆不喜欢他,因为他不承认自己的父亲,也不爱自己的母亲。

老爷子吃得清淡,别人就得跟着吃得清淡,除了几道色泽清新的精致素菜,剩下的都是海鲜。霍霆倒是很习惯,就是在舅舅问及霍朗这菜色能不能吃习惯的时候,他很直白大方的说了一句:我是吃牛肉长大的,我爱吃牛肉。

老爷子马上吩咐人去做。

“不用了。”霍朗礼貌的说,“我只是告诉你们我爱吃什么,并不是这一顿非要吃到,我家里也不缺牛肉吃,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霍霆和他们没话说,每次来都只有闷头吃饭的份儿,况且也没人会关注他喜欢吃什么,他喝了口汤,又用勺子舀了一点佣人特地给小江夜冲的米粉,喂进孩子嘴里。

说完那番话,霍朗直接看向身边的父子,“霍霆。”

“啊?”霍霆抬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这些东西你吃的习惯吗?”他问的很自然,好像他们感情好到经常会如此泰然的聊着家长里短。

霍霆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虽然有一半的蔬菜是自己不爱吃的,还有他过敏的贝壳类,但不过就是吃顿饭而已,吃自己喜欢吃的,能吃的就好了,比如他就着四菇汤也吃了一碗米饭。

他眨了眨眼,嗯了一声,“还可以,汤不错。”

“这个你吃吗?”霍朗夹过一块贝肉。

霍霆几不可察的蹙了一下眉,用餐盘去接,“可以试试。”

霍朗没有把贝肉给霍霆,而是放进自己嘴里,“有些人吃过敏的事物会休克,还是不要冒险好。”

饭桌上的气氛忽然有些尴尬,大家都看得出霍朗有不满,但又不明白他不满在哪里。

霍朗挨着霍海东坐,老爷子给他布菜,霍朗礼貌的笑笑,转头给霍霆夹了一点蔬菜和他刚刚动过的菠萝虾仁,霍霆怔了怔,低着头没说话,直接把他夹过来的东西吃掉。

一直安静吃菜的霍筱忽然插嘴,“霍霆好像喜欢口味偏甜的东西。”

霍霆正要开口说只是部分甜食觉得好吃而已,就听见霍朗自然而然的接过话,“嗯,小孩儿都喜欢吃甜食,说明他还没长大。”他不顾霍霆突然发红的脸,自顾的说着,“我小的时候班级里有一对华裔双胞胎,那个弟弟就很喜欢吃甜食,我们一起吃甜品,哥哥永远只能吃到一半,因为他弟弟会来抢走另一半,开始我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弟弟要,哥哥就要给,他们的生日只不过差两分钟,很多美国小孩都不能理解这种行为,认为弟弟是个霸王。可是那个哥哥说,这是老幺的特权,小孩儿都有这种特权,包括半夜偷吃甜食,霸道,蛮横,占地盘,抢玩具,一个不满意就要对家长告状,大哭,甚至对哥哥动手。”

大家都屏息凝神,等待他故事的下文。

“我当时的想法是,那只是你弟弟,不是我弟弟,如果我弟弟敢对我这样,我一定会按着每天早中晚宵夜四个时间段来用武力教育他,纠正他幼稚讨人厌的行为。”他稍稍顿了一下,接着说,“但那时候我自己也是个孩子,现在,我反而觉得,如果我有一个可以和我一起肆无忌惮的相处,处处和我争斗,从甜食到成绩到长辈的喜爱的弟弟,会是一段很不错的经历。”

他撇撇嘴,有些惋惜,“不懂事的年纪只有那么几年,可惜我和我弟弟没有生活在一起,这意味着什么呢?”霍朗忽然释然笑笑,目光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自问自答,“这意味着,我弟弟,他没有从我这里得到过属于小孩儿的特权,因为没有一个无限包容他的哥哥来承受他的任性,这多少让我觉得自己少给他一点什么。”

霍霆若有所思的沉默着,很专心的喂着小孩。霍朗回手在小江夜的头顶揉了揉,“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和一般的弟弟不一样,不霸道,不骄纵,也不会到处惹是生非,他很聪明,独立,成绩优秀,事业有成,待人随和礼貌,他长成了所有家长希望的那样一个小孩,这似乎是他除了身为最小的孩子以外的另一个可以得到长辈们认可和喜爱的原因,可结果并不理想,他仍是不讨人喜欢。和他哥哥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同样身为外孙,生于同一个女人,他甚至没有和他的哥哥受到同样的对待。”他夹起碗里的一块火腿,“一口菜都没有得到。”

霍筱缓缓开口,“霍朗,你第一次来回家,我们不说这…”

“我说话你不要插嘴,你也有小孩的特权,但你现在不是小孩了,我亲弟弟都在一旁安静的听,你也学乖一点。”他半开着玩笑把这严肃的警告说给霍筱。

霍霆忽然笑了两声,笑的很柔和,瞬间将这锋利的时刻揉搓得圆润,“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是好几个小孩子的爸。”

“在他们眼里你是不是小孩我不知道,在我眼里,我的弟弟再成熟,也是个孩子。”霍朗不以为然道。

几个长辈大概没有想到霍朗是这么有棱角的一个人,说到底,霍海东去区别对待他和霍霆是因为他们父亲的关系,可霍朗全然摆出一副护短的架势,把霍海东的偏心不近人情的推出十丈远。

霍朗和霍霆心里明镜似得将这一切看得明白透彻,不只现在是拼爹的时代,早30年,也在拼爹,甚至他们的爹都已经入土为安,在别人心中却依旧鲜活的站成对比帖。

这种虚伪的关爱,在霍朗的眼里,是一分不值的。

霍海东放下筷子,显然有些不悦,嘴角重重的向下吊着, “你离开家太久了,和我们难免生分,常走动,多和霍筱和你舅舅交流,熟悉了就好,一家人在一起,总有相互照应帮助的时候。”

霍朗的左手搁在餐桌上,端着自己饭碗,没有答他的话,若无其事的吃了两口饭,他手臂上的繁杂纹身,还有霍霆那一头雪白的短发,似乎都与这个古朴的地界格格不入。

“您今天把我和霍霆都找回来,是简单的家庭聚会吗?”

“恩。”霍海东声音略显苍老,“家庭聚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想和你们谈谈财产分配的问题,人到了年纪,都得做这个打算。”

“这事您自己做主就行了,怎么安排我们都听着。”霍霆给小江夜抹干净嘴角,换了个姿势抱着,小家伙一直在不停的揪着他的领口,勒的他有些难受。

“我活着不和你们谈明白,等我两眼一闭,看着你们因为家产闹得不可开交,让外人看笑话吗?我霍家家大业大,后辈因为家产抢得头破血流,像话吗?”

霍朗笑笑,“您和舅舅商量就行。”

不得不说霍筱爸爸真是沉得住气,平日里挺嚣张个人,在霍海东面前,做到了十足的谦卑和恭敬。

一句多余的话不多说,完全跟不上自己两个外甥这作死的节奏。

“会有律师给你们谈具体的细节,我全部财产的百分之五十分配给你们舅舅,你和霍筱各百分之十九,霍霆因为他母亲的原因,大家知道个中原因,他拿最后的百分之十,他一双儿女各自百分之一,我大致算了一下,霍霆的两个小孩都可以在成年以后继承到一到两个煤矿和一些股票,他不吃亏,你也甭在我面前挑你外公的理,说我不公平。”如果不是霍霆没有他妈那么执拗,一句话不肯和霍家说,彻底拒绝和霍家的来往,霍霆压根也没这继承权,就如霍朗所说的,霍霆确实按着长辈们喜欢的方向修整着自己的成长方向,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年轻人野心大,霍海东也要防着现在不给霍霆,将来霍筱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斗得过他。

“你们有什么意见,或者觉得不公平的,可以提出来,我们大家商榷一下。”他坐了太久,看似有些疲惫。

霍朗拿起餐巾擦嘴,当机立断的拒绝道,“谢谢您,我并不打算接受。”

所有人一起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一时间,餐桌 的气氛变得极诡异,暗流涌动。

霍朗却十分的坦荡,“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们可以觉得我无知骄傲狂妄自大,但请不要忘记,我是金域通用创始人霍刚唯一的孙子,我姑姑未婚无子女,将来我就是金域通用的唯一继承人,或许你们认为拿到多少财产对你们的未来举足轻重,但在我霍朗看来,我霍家给我留下的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钱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数字,我也会找找律师发表声明,放弃我母亲家族的全部继承权。”

他的话不容置喙,言语间透着一股率性,“当然,这并不能说明我是在嫌弃或不满,只是我不愿意用着百分之二十的财产继承在未来和你们打成互通合作的友好关系,抱歉我说话一直非常耿直,简而言之,我不愿意接受你们这百分之二十的财产和我攀亲戚。”

霍海东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舅舅清了清嗓子,解释道,“霍朗,你误会你外公了,是这么多年,他始终对你和你父亲有亏欠,一直没有机会弥补。”

霍霆突然打了一个喷嚏,看了看众人,“抱歉,继续。”

霍朗对佣人招了下手,“空调温度调高,我弟弟身体不好。”

霍霆有些想不明白,霍朗这一边扇着霍家人的耳光,一边和自己打着亲情牌,到底在想什么。

“外公,其实您其实不亏欠我和我父亲,您对我们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如果说是因为霍霆妈妈的事情,让你觉得对我父亲的亏欠,那您其实亏欠的是两个女婿,哪一个都没落下好下场。”

“我承认的女婿,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