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开他的衣领,慢慢拨开他面前的披风,看着解天辉的胸口,顿时瞠目结舌,好几根手指粗的箭矢穿透他身体,击中的全是要害,一股股鲜血从伤口中不断涌出,浸染在披风上,黑的更加深沉。

“怎,怎么会这样?!”我声音颤抖。

宫爵猛然转身望向下面的水池:“水池里有排水的通道,一旦被封闭,碣石宫会有被湮灭的危险,如此重要的地方,在修建时,不会轻易让人封闭,在里面一定设置了机关,而且还是不能关闭的机关,只要封闭通道,便会触发机关……”

我手指不经意的抖动,想起解天辉在跳入水池时,曾经迟疑了一下,他知道下面有机关,也知道那些机关是无法躲避的,就是说,从他进入水池那刻开始,解天辉就清楚会是什么后果。

“为什么要这样做?”宫爵半跪在地上,搀扶住他虚弱的身体。

解天辉吃力的一把推开宫爵,他越用力,涌出的鲜血越多,他用绣春刀支撑着身体,神情很坦然。

“在船上,你问过我,我来这里的作用是什么,你或许以为,我是想让你破解碣石宫的秘密。”解天辉每说一个字都很艰难。“其实,没那么复杂,我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确保你能活着……”

我恨眼前这个人,可突然间我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恨他的理由,我一直记着将军,却忘了还有卓明风,还有眼前的解天辉,他们何尝又不是不惜生死在护我周全,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能用命来成全我,他们在我心里怎么也该是敌人。

我也半跪在地上,搀扶住奄奄一息的解天辉,这一次他没抗拒,虚弱的靠在我身上,鲜血就从我指间涌出。

“我好像……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我突然有些恍惚,他的样子似乎在我脑海中曾经存在过。

我看见他笑了,很释怀的笑容,那笑容中没有掩饰,发自肺腑的欣慰。

轰!

一声巨响从对面的岩壁上传来,海底的海水终于冲破缺口,涌入的海水犹如万马奔腾,铺天盖地瞬间淹没碣石宫,我已经丢下过凌芷寒,我不能在把任何人丢弃在这里,我把绳索系在身上,绑住宫爵和解天辉,然后把绳子扔给田鸡,也让他固定在身上。

如此强的海流,稍一不慎就会被冲散,等到快速上涨的海水淹没到我们脚下,我紧紧抓住解天辉的身体,他在碣石宫不惜一切救了我好几次,无论如何我也要带他出去。

淹没碣石宫的海水把我们推向高高的火山口,田鸡也游了过来,我们相互抓紧彼此,解天辉渐渐开始失去意识,我尽量把他的头提在海面,可明显感觉到,他的呼吸变的缓慢。

抬头看见那轮明月似乎距离我们越来越近,依稀能听见外面海浪的声音,强大的海流把我们冲出火山口,终于又看见浩瀚的星空,还有一望无际的海域,可心里没有丁点死里逃生的喜悦,我们每一个人都把一生的亏欠留在了海底的碣石宫。

我们被海流推向远方,距离火山口越来越远,突然一声轰鸣声从海底传来,应该是海底的火山彻底爆发,波澜不惊的海面顷刻间开始快速的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海水源源不断被吸入。

海底的碣石宫坍塌了,这座沉寂上千年的宫殿从此消失在海底,随着碣石宫消失的,还有里面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是最后也是唯一知道秘密的人。

看着巨大的漩涡吞噬着海水,渐渐归于平静,当海面又恢复了宁静,我们默不作声的望向沉入海底的火山口,自此世间再无碣石宫。

我们在海上漂流了两天,从碣石宫逃出来的时候,只有宫爵身上剩下的半壶水,解天辉已经失去意识,呼吸越来越微弱,我心里很清楚,他身上的伤全在要害,根本无力回天,但我不愿放手。

仅剩的水是我们最后活下去的希望,宫爵和田鸡都不喝,没有解天辉,我们根本出不来,他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们就不能放弃,我把水涂抹在他嘴唇,可解天辉连舔舐的气力都没有。

我们在茫茫大海中漂流了三天,滴水未进让我们神志不清,虽然从海底碣石宫逃出生天,但再这样下去,我们早晚要死在海上。

就在我们快要绝望的时候,忽然依稀听见船鸣笛的声音,吃力的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看见远处一艘船正向我们驶来,我们用尽最后的气力挥手,甚至连喊叫的声音都没有。

看着船越来越近,手垂落下去,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第286章 大难不死

我在摇晃中睁开眼睛,发现躺在狭窄的床上,站起身走到外面,一望无际的海面倒影着明月,皎洁柔和的余辉像一层银纱覆盖在海面。

站在船边放眼望去,夜色中的大海波光粼粼,偶有夜风掠过,激起层层浪花拍打在船舷。

田鸡和宫爵站到我身边,看见我醒来他长松了一口气,田鸡说,我们在海水漂浮的时候,被这艘船救起,我已经昏睡了一天。

我们三人并排站立在船边,没有劫后余生的欢愉,想起沉没的碣石宫,还有被我松手放弃的凌芷寒,沉重的哀伤再一起袭来。

田鸡忽然拉开背包,抓了一把宝石丢在海里。

“你干嘛?”我和宫爵吃惊的问。

“咱们四个人一起去的碣石宫,如今只剩下我们三个,芷寒还留在里面……”田鸡的声音低沉。“不能让她走的委屈,这些东西,当是给芷寒陪葬。”

丢进海里的任何一颗宝石都珍贵无比,田鸡那样贪财的人,如今脸上却很淡定,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力,再多的财富也不能换回凌芷寒。

我重重叹口气,也抓了一把丢在海中,看着一颗颗宝石淹没在海面,丁点感觉都没有,算是一种慰藉,这是我们还仅能为凌芷寒做的事,但却没有丝毫让我的愧疚和歉意减轻。

我们三人把整整一包宝石全都撒在海中。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我就不该同样芷寒来。”我低头望着海面说。

“世事难料,谁知道最后会发生那样的事。”田鸡拍拍我肩膀宽慰的说。“你知道我不怕死的,但当然如果我换成你,我同样会松手。”

“你会松开谁?”我问。

“松开最重的那个。”田鸡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这个回答让我愣了一下,我们一直捉弄田鸡,因为他最笨,可现在发现,他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你松开谁,都不会怪你,可我知道这一辈子你都会不安,我不劝你,知道劝也没有,芷寒最后说过,希望我们能帮她找到凌璇,咱们别辜负了芷寒的嘱托。”

“我知道不该问你……”宫爵犹豫了一下。“为什么会是我?”

“因为我自私。”

“……”宫爵和田鸡诧异看着我。

我对凌芷寒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或许就是解天辉所说的儿女情长,但对于宫爵,按理说,我和他应该是兄弟手足的情义。

在当时解天辉逼我松开其中一人,我没有田鸡那样简单,事实上松手前我权衡过,松开凌芷寒我会很难过,感觉她落下的那刻,心也跟着碎裂。

可是……

我若是松开宫爵,我甚至都不用去想,我就能体会到,我会更难过,甚至那种难过是我无法承受的,我无法去想象身边没有他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所以我最终的抉择是自私的,我选择了宫爵,因为我不想去承受那种痛苦。

“你说的我懂,我们从北邙山开始,一路风雨同舟生死与共,咱们三人虽然不是兄弟,可情分怕远超于此。”田鸡点点头说。

我也是这样理解的,可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宫爵一言不发看着我,像是有话要对我说。

“对了,在碣石宫,你不是有事要多我说吗?”我问。

“没,没事了。”宫爵收回目光,样子有些慌乱。

“到底什么事?你当时一本正经的像是要交代后事,我生怕你说出来。”他越是这样我越好奇。

“你不是不想知道吗?”

“当时我怕你说出来后,就会挣脱,当然不想知道。”我认真的看着宫爵问。“当时听你语气,你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你说过,你一辈子也不想知道,让我等你死了,去你坟头烧纸说。”宫爵岔开话题。

“到底是什么啊,你给说清楚。”我追问。

“忘了,当时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宫爵明显是不想告诉我,他不想说的事,问也问不出来,可想起当时他那眼神和笑容,我现在都有些迷惑,感觉生死关头,宫爵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个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的人。

“你们还真是命大,我差一点就没找到你们。”

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这声音好熟悉,转身看见一个广额阔面,虎体熊腰的人披着衣服走过来。

等这人走近,才看清楚他的样子,满脸胡须鹰扬虎视,一道清晰可见的伤疤斜斜挂在脸颊上,显得粗狂豪放。

“白,白叔?”我们三人几乎同时异口同声喊出来。

万万没想到,白近会在这艘船上,在红白山和他分开后已经有好几个月,如今再见到他,白近依旧气势如虹,雄姿英发。

“白叔,您怎么会在这里?”我吃惊的问。

“救了你们仨的命,一句谢都没有。”白近来回打量我们一眼,爽朗的大笑。“从大漠跑到大海,你们真能折腾的,哈哈哈。”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对视,之前一直以为是运气好,居然有船经过才被救,现在看见白近,才意识到,救我们似乎和运气没什么关系。

最后一次见到白近还是从万象神宫逃出来的时候,我们被杜亦带到117局的地下基地时,就再没见到白近,记得当时他还和步东远在一起。

白近告诉我们,他醒来时已经在玉门关,身旁只有步东远,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本想折返去找我们,可根本不知道去哪儿,只好先返回辽东,并且派人去四方当铺打探,得知我们和叶九卿都安然无恙他才放心。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近问。

“白叔,万象神宫的事,您可有多别人提及过?”我认真的问。

“没有,万象神宫中的事太离奇,我不敢泄露出去。”

“那就好,白叔,万象神宫的事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知道的越少越好,您是将军的兄弟,我不想您被牵扯进去。”

“我这条命在万象神宫多亏了你们,否则哪儿还能活到今天,你们放心,我白近这张嘴紧的很,万象神宫的事,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白近拍拍胸脯说。

“白叔,您怎么会在这里?”田鸡疑惑的问。

“这话该我问你们,说好的,往后来辽东一定记得来找我,你们倒好,到了我地界上,也不知会一声,若不是有人告诉我,还不知道你们来了。”白近埋怨了几句。

“万象神宫的事还没完,我们救出掌柜后,被引到这里,继续在追查月宫九龙舫的事,本想着先去拜会您的,可一直没机会脱身。”宫爵说。

“来辽东和月宫九龙舫有关?”白近一愣,神情严峻,随后重重叹口气,摆摆手说。“算了,你们也别告诉我,都这把岁数了,还有几天活头,也不想再折腾,乐天知命吧。”

“白叔,您刚才说,有人告诉您我们到了辽东,谁啊?”我问。

“还能有人,解天辉。”

……

我们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白叔您认识解天辉?”

“在辽东谁不认识他,不过我就奇怪了,解天辉和我素来没有来往,这一次怎么会突然写信给我,并且说起你们的事。”

“什么时候告诉您的?“我追问。

“算起来有半个月了吧。”白近挠头想了想。

我一愣,从时间上推算,我们进入海底找到碣石宫,到现在差不多也就半个月光景,就是说,解天辉告之白近我们在辽东的时间,应该是我们准备进入海底的时候。

听到白近说起解天辉,我才想起这个人:“解天辉呢?”

白近神情黯然叹了口气,默不作声转身带我们去,在船舱下面的一个房间中,我们看见闭目躺在床上的解天辉,我伸手停在他鼻前,已经没有了鼻息。

“救你们上来的时候,全都昏迷不醒,解天辉身上的伤太重。”白近从旁边拿出几支断箭,全都有手指粗。“都射穿了他的身体,而且都是要害,上船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白近也不问发生了什么事,他摸爬滚打几十年,应该也明白,知道的越多越不是好事,不过将军能和白近称兄道弟,我对白近尤为放心,能让将军肝胆相照的人,我同样会敬重和信任。

没有解天辉,我早就死在碣石宫,这个我第一次见到的人,偏偏不惜一切保护我活到现在,他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没能解开,可如今再也问不出答案,但不管怎么说,解天辉对我们有救命之恩。

我走上前,帮他整理好衣衫,解开他的披风覆盖在身上,白近在旁边说:“解家有规矩,死后不留尸,哪儿死哪儿烧,既然解天辉死在海上,死者为大,就尊解家的规矩,在海面上送他走吧,我看你们和他在一起,想必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所以等着你们醒来定夺。”

“就在海上火化解天辉?他,他家就没人了吗,我们就这样把他给烧了,回去怎么向他家里人交代?”田鸡问。

“解天辉无牵无挂,解家就他一人。”白近说。

第287章 落叶归根

解天辉算不上我们朋友,可他的命却是因为我们丢的,我带着他从碣石宫出来,其实那个时候,心里就清楚,解天辉受的伤,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

只不过看他躺在哪儿,临死前也没能在他旁边,心里很是内疚,既然白近说解家不留尸,我们最后还能为他做的,就只有在海上送他最后一程。

我麻烦白近找来人帮忙,放下小船把解天辉抬上去,在上面浇上油,白近把火把递给我,站在船舷望着小船上的解天辉,久久说不出话。

“解家一直和我白家交恶,可以说水火不容,没想到解家就这么断了,估计解家的人也没料到,最后居然是我白近送解天辉最后一程。”

“和白家交恶?”我疑惑的问白近。“为什么?”

“不知道,扪心自问白家在辽东,对得起辽东王这三个字,白家做事无愧良心,可不知道为什么,解家历来都和我们白家针锋相对,我曾亲自去见过解伯驹,结果话不投机,没说到几句就被他赶出来。”

“解伯驹是谁?”宫爵问。

“解天辉的父亲。”白近回答。

白近说,解家在辽东由来已久,虽然不是名门望族,但解家强势,历来在黑道上分量不轻,解伯驹还毕竟低调,很少抛头露面,虽然是黑道的人,但也有规矩和分寸,作奸犯科持强凌弱的事倒是没干过,在道上挺受人敬重。

解天辉是解伯驹的独子,毕竟是一个地界上的人,白近打小是看着解天辉长大,之前解天辉性子柔弱内向,从不跟人争强斗狠,但是解伯驹寿终正寝之后,解天辉接管解家家业,奇怪的是,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解天辉却几乎在一夜之间完全转变。

变的和解伯驹一样强势凌厉,而且性子和他父亲如出一辙。

“等会,白叔,您刚才说,您是看着解天辉长大的?”我眉头一皱问。

“对啊,小时候,这孩子挺招人喜欢,我还记得,我去解家想和解伯驹化干戈为玉帛,可解伯驹压根不听我说,就轰我出去,后来,解天辉追出来,谈吐大方举止得体给我赔不是,当时我就琢磨,在孩子将来长大定是栋梁之材,没想到……”白近看着小船上解天辉的尸体,重重叹口气。“真是世事难料。”

“白叔,您是说,解天辉是一点一点长大的?”

“……”白近一愣,茫然的看我半天。“废话,人不都是慢慢长大的嘛,难不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下就这么大了。”

我和宫爵还有田鸡对视一眼,我揉了揉额头,虽然到现在我们也不清楚解天辉的身份,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解天辉绝对去过碣石宫。

可问题是,碣石宫最后一次开启是在明朝,解天辉又是怎么会清楚碣石宫里面的一切,我曾设想过一个可能。

最后进入碣石宫的是雷营卫,坚守到最后的是那个戴金丝面具的男人,还有两外两个千户,其中一个很可能是卓明风,这样就能解释清楚,他为什么会知道碣石宫九宫格机关的顺序。

可问题是,解天辉竟然认识卓明风,甚至还知道我们去过万象神宫,甚至还知道卓明风为了救我死在万象神宫之中,卓明风如果就是当年的千户,他已经活了几百年,唯一还能知道碣石宫秘密的只会是当年雷营卫的人。

从碣石宫中的石台看,最后一役中,戴金丝面具的男人和另一个千户都不在里面,可见当年,至少有三人活着离开了碣石宫。

而戴金丝面具的男人就是陆乔提及的神秘主公,卓明风和另一个千户,应该跟随主公又开启了万象神宫。

另一个千户把衣服和佩刀留在碣石宫,偏偏解天辉居然穿在身上大小刚好合适,其实就在那一刻开始,我在心里就推断。

解天辉就是另一个千户。

他和卓明风一样,也是活了几百年的人,但卓明风是入地眼紫微十二将神中的华盖,按理说,解天辉也应该是其中之一才对,可我却在他手腕上没看见三眼麒麟的纹身。

但白近的话却彻彻底底推翻了之前这些推断,白近居然是看着解天辉长大,他不可能是几百年前的雷营卫千户。

一个从来没有进入过碣石宫的人,又是如何知晓里面的一切,而且,我想到解天辉的父亲,就是白近说过的解伯驹,或许他才是那个雷营卫的千户,他把碣石宫的秘密告诉了解天辉,所以解天辉才会如此迫切的想要找到碣石宫。

但转念一想,这个假设依旧不成立,除非真正进过碣石宫的人,否则不会清楚里面的情况,解天辉把每一步都计算到,他甚至是一己之力引导我们走到最后,换句话说,没有我们,解天辉一样可以找到碣石宫。

“白叔,您说解天辉给您写信,写的什么内容?”我郑重其事问。

白近从身上掏出一封信递给我,打开信后,上面是用毛笔书写的行书,解天辉的字我见过,一看便知是他的亲笔。

书写的内容很简短,大致意思是说,我们到了辽东,让白近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出海接应我们。

这封信或许白近看不出其中的深意,但我和宫爵还有田鸡都心知肚明,通过这封信能看出两件事。

第一、解天辉知道我们和白近的关系,在万象神宫我们救过白近,以白近的性格,知道我们有难,势必会全力以赴营救,在辽东,没有谁比白近更在乎我们的生死。

第二、书信写的时间,应该是我们入海去碣石宫之前,而信中让白近接应我们的时间,正好是我们从火山口离开碣石宫的时间,地点也相当精确,由此可见,早在我们入海之前,解天辉已经预知到会发生的事,他甚至都计算好我们在碣石宫中停留的时间,以及离开的路线。

这一点更让我坚信,解天辉绝对早就进入过碣石宫。

“白叔,送信的给您的人,说是解天辉让送来的?”宫爵一脸疑惑问。

“没有,信是放在门口,我一看信中的内容,当时还以为你们落在解天辉的手里,我还派人专门去找过你们,可没看见解天辉,我担心你们有事,立刻动身去信中说的地方到处查探,也没瞧见你们踪迹,直到昨天终于让我找到,居然和信中说的时间一样。”

白近忠义,看来解天辉也心知肚明,他知晓白近势必会全力以赴追查我们下落,直至找到我们为止。

“白叔,这信上也没署名,您怎么就知道是解天辉送来的?”我问。

白近把信封翻转过来,指着右下角一处图案说:“解天辉有一枚扳指,上面就是这个纹饰,道上的人都知道,这图案就代表了解天辉。”

我们围上去一看,那图案是圆眼大鼻,双线细眉盘曲而伏的蟠螭兽纹。

我心里一惊,突然想起解天辉在换上飞鱼服时,曾戴上过一枚扳指,我望向海面中的小船,那扳指如今还戴在他手指上,我一直以为扳指是和那些服饰放在一起的。

仔细回想解天辉的话,其实他早就告诉过我们,扳指和腰牌是雷营卫千户的信物,这两样东西上的纹饰必须完全吻合,才能调派雷营卫。

扳指和腰牌是不可能同时留下,在碣石宫中,我们看见飞鱼服上的腰牌,但并没有看见扳指,事实上,扳指一直都在解天辉的身上。

知道的越多,我脑子里越迷糊,所有的事情都在告诉我们同一件事,解天辉就是当年从碣石宫离开的雷营卫千户,但解天辉又是从小孩长大,他怎么也不会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人。

“人都死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再多的疑问,解天辉也不可能告诉我们。”田鸡见我良久没说话,应该是猜到我在想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把火把递给田鸡,小船已经漂的很远,我让田鸡把火把扔过去。

“对了,当时送来的有两封信,其中一封上面写着你的名字。”白近突然想起来,从身上拿出另一封信。

依旧是解天辉的字迹,我不知道给我的信,为什么会送到白近那里,连忙拆开信封,展开的信纸上一样是工整的行书。

姑念一命之恩,送吾躯归金陵陶吴葬花溪。

田鸡的手抬起,正打算扔火把,我心里一惊,连忙伸手拉住,看着手中的书信,久久不能平静。

解天辉到底是什么人,这简短的信,内容很清楚,解天辉希望我能念一命之恩,在他死后,送他去一个地方,地址是金陵陶吴古镇的葬花溪。

解天辉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会发生的事,甚至早就知道自己会命断碣石宫,他不光计算到自己的生死,连我也计算在内,他对我有一命之恩,他不管留下什么要求,我都会义无反顾去完成。

他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会把他送回信中提及的地方。

第288章 葬花溪

上岸后,白近找人给解天辉买了一副上好的棺材,死者为大,他也不留我们,让我们赶紧把解天辉送到托付的地方,免得时间长了,尸体会腐烂。

白近安排车当天就送我们走,一路颠簸田鸡坐在后面欲言又止,我见他神情落寞,踢了他一脚:“怎么瞧你患得患失的样子?”

田鸡把身上的衣兜全掏出来,摊着手垂头丧气:“为什么每次结局都是一样的,命都拼上了,可什么也没得到。”

“谁说的,碣石宫虽然坍塌了,但位置我还记得。”宫爵瞟了田鸡一眼笑着说。“那下面可是整整一座金山,够你吃喝几辈子了。”

“你还记得碣石宫的位……”田鸡脸上刚绽开笑容,立刻又凝固住,他瞟向我,头埋下去,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有生之年我应该不会再去那个地方,那里有我永远无法释怀的愧疚和遗憾,我带回了解天辉的尸体,却吧凌芷寒留在了碣石宫,我不想在去那个地方,是不想再面对发生的一切。

“太阿剑呢?”我突然记起来,看着田鸡问。“那可是天下名剑,一直被你拿着,怎么没瞧见?”

“扔了。”田鸡无可奈何摇头。

“你把太阿剑扔了?扔什么地方了?”宫爵大吃一惊。

“自古宝剑赠英雄,解天辉虽然算不上是英雄,可没他咱们早就死在碣石宫,之前白叔说,解家死后不留尸,要在海上火化解天辉,我就寻思,总不能让他空着手走,所以……”

“所以你把太阿剑丢到海里,打算给解天辉陪葬。”

田鸡点点头。

我和宫爵对视一眼,忍不住苦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拍拍田鸡肩膀,在车后守着装有解天辉的棺材,摇摇晃晃中睡着,被叫醒时外面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

我们跳下车,陶吴是金陵古镇,印象中的江南古镇,不乏长街曲巷、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古藤盘缠的淡雅景色。

陶吴没有金陵的喧嚣和繁华,不过宁静安详,蜿蜒曲折的河水犹如一条玉带,贯穿古镇东西,十多座古桥掩映在垂柳之间,素墙碧瓦,幽巷曲径。

问了好几路人,一听见葬花溪这三人,都对我们避而远之,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只指了指方向,好像这地方忌讳莫深,当地人都不愿意提及。

穿过几座明清的古桥,好不容易我们才找到地方,那是一处破败的宅子,和这里粉墙黛瓦的民居格格不入,斑驳的墙体似乎很久没有修葺。

解天辉一直在辽东,我也不清楚,他干嘛不远千里让我们送他的尸体来这个地方。

开门出来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眼如点漆,清秀绝俗,她身穿一件锦缎旗袍,颜色甚是鲜艳,但在她容光映照之下,再灿烂的锦缎也已显得黯然无色。

女人的身旁站着一个孩童,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孩子,他的眼睛中完全看不到孩童的稚嫩,有一种和他年纪不相符的老成和世故,女人和孩子都一言不发看着我们。

“解,解天辉你认识吗?”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

“死了?”女人的冷漠让我们有些不知所措。

茫然的点点头,宫爵指着被抬下来的棺材。

“死了多久?”女人围着棺材走了一圈。

“快三天了。”

“打开。”女人话语简短。

我一愣,死者为大,都讲究入土为安,解天辉都被装进棺材,光天化日之下开馆,和暴尸无疑,怎么说他也对我们有救命之恩。

“这……这不太好吧。”

女人抬头和我对视,目光冷峻透着坚定,她似乎并不是在征求我们的同样,我和宫爵还有田鸡对视一眼,解天辉既然让我们送他来这里,想必他和这女人关系非同一般,人家的家事我们也不便掺合。

就依着女人的意思,把棺材重新打开,女人走上去,看着里面的解天辉,脸上也没有惧怕的表情,伸手拨动了几下解天辉的头:“抬到后面去。”

送佛送到西天,千年送棺到这里,也不差最后几步,我们和白近的人合力把棺材抬进去,里面是一个两层高的四合院,走进去就是天井,因为屋顶内侧坡的雨水从四面流入天井,所以这种住宅布局俗称四水归堂。

只不过四合院很陈旧,似乎没有人打理,到处都长满爬山虎,阳光都无法穿透进来,一走进这里就感觉莫名的阴森,四合院的后面有一个不小的花园,一条溪水蜿蜒而过,起风时,园内落英缤纷,飘飘扬扬落在溪水之中,想必这就是叫葬花溪的缘故。

解天辉的棺材被安置在花园后面一个单独的房间里,白近的人要赶回去,其实我知道,他们是不想在这阴森的地方多呆一刻,送走白近的人,我们正盘算该去什么地方。

“时间也不早了,如果不嫌弃,今晚就住这里。”那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们身后,她走路好像都没脚步声。“对了,我叫秦展颜,谢谢你们送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