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循环啊!”宫爵越听越吃惊。“顾远山应该是在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了你,然后把你带走,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一切。”

“不,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顾远山把我带走之后,和邓青制定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的核心就是通过我去找寻月宫九龙舫,而计划的代号就是,朝歌!”说到这里我多少还是有些感触。“我说过,一切都没有变,唯一改变的不过是我的名字,主公、一号首长或者是顾朝歌,这些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

“我明白了,你回到二十年前的罗布泊时,从你救下顾远山开始,就意识到,其实你才是一切的起源,所以你才会把项链交给顾远山,你知道自己会再经历一次所有的事,而这条项链就是揭开真相的关键。”宫爵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但还是有些疑惑。“可你不是说,试炼之墙送你回去是为了弥补过失,到底你要弥补什么?”

我抬头和宫爵对视,那是我永远不能说出来的秘密,我也不知道,她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反应,我要弥补的过失,就是在罗布泊杀掉她!

原本一切早该在二十年前就终结的,我如今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在偿还自己的过失,可我却始终无法去记恨眼前这个和我有着血仇的女子,亦如二十年前我无法看着顾远山他们被杀掉一样。

我避开宫爵的目光,我担心她的眼神会再一次让自己迷失:“不记得了,之前的事我完全记不起来,这一切还是后来顾远山告诉我的。”

“但是我还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田鸡挠挠头说。

“什么事?”

“这个顾远山挺奇怪的。”田鸡若有所思说。

“他有什么地方奇怪了?”

“我们在万象神宫的时候,找到杨勋留下的胶片,上面清楚的显示,早在万象神宫的时候,顾远山已经死过一次,而且身首异处,罗布泊的核爆是你救了他,后来的枪杀是他自己自导自演,这两次都能解释清楚,可万象神宫中明明已经死了的人,为什么会复活呢?”

田鸡这么一说我也感觉蹊跷,顾远山向我开枪之后,这个人如同我胸口的伤口,随着愈合他也淡出了我的记忆,我从来没仔细去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过现在想这些已经不重要,随着顾远山的现身,他和邓青掌控着117局,这两人有着根深蒂固的信仰,一切和这种信仰相违背的人都是他们的敌人。

对待我都如此,更不用说如今坐在我身边的这些人,我能想象的到,为了探知和得到那艘船上的秘密,这两人会不惜一切手段,杀人对他们来说似乎已经变得习以为常。

“我把这些事说出来,就是为了让你们心里清楚,这一次不是我们同心合力就能去面对和解决的事,凌然守信重诺,只要我出现,他绝对不会把你们泄露出来。”

“怎么到现在你还不明白,说白了,咱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以为单刀赴会就能确保我们全身而退?”田鸡吃掉最后一口茶叶蛋。“顾远山和邓青要的是那艘船上的秘密,你扪心自问,还有谁比我们知道的多。”

“我们从东海逃离之后,117局一直没有追查我们下落,并不代表已经遗忘了我们,如今117局出现在关中,估计是探查到龙脊之地的线索,所以才会暂时不理会我们,等到处理完龙脊之地后,你认为邓青和顾远山还会不来找我们?”薛心柔一本正经看着我说。

“邓青知道太古权杖拥有着能创造空间的巨大能量,那是117局一直梦寐以求想要掌握的技术,至关重要的晶石还在我这里,就凭这个,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宫爵说。

“你们怎么就不明白,我去自然有我的道理和理由,你们跟着我,反而让他们找到制约我的办法。”我心急如焚说。

“都给你说过了,结果都一样,你也知道邓青和顾远山会用我们来要挟你,那你就没想过,他同样可以用你来要挟我们,不是我们非要跟着你一起去,你说的没错,这一次比我们之前经历的任何一件事都要凶险,但是我们退无可退必须一起去面对。”田鸡很坚定看着我说。

我无力的揉了揉额头,我知道自己说不服他们,叹口气看向叶知秋:“你呢,你打算怎么去面对凌然?”

“舅舅?”

“之前你一直选择逃避面对我的身份,如今我已经说出来,你不可否认,其实你也知道我就是一号首长,这就意味着,你外公还有你母亲甚至包括你姐,都是因我而死,算起来我应该是你仇人,凌然对我恨之入骨也并非是他的错。”我直视叶知秋心平气和说。“你明明知道真相,难道你还能装成浑然不知?”

“你认为我在自欺欺人装着不知道?”叶知秋一本正经对我说。“我没有去怪舅舅,毕竟真相对于他来说的确难以承受,加之芷寒的意外身亡对他打击更大,但他一直忽略了事情的本质,他的仇人是一号首长,而你是顾朝歌。”

“哎,何必呢,你混淆视听和掩耳盗铃又有何区别,我是顾朝歌但我同时也是凌家的仇人,这事更改不了的事实。”

“更改了啊,而且还是你自己更改的。”

“我?!我什么时候更改了?”我一脸茫然问。

“一号首长是杀戮无常的人,顾远山和邓青一直跟随在他身边,虽然我没有和这个人接触过,但看顾远山和邓青,也能想象出那个人有多冷酷无情,二十年前,他为了掩饰真相,不惜动用核爆来摧毁一切。”叶知秋淡淡一笑对我说。“是你,是顾朝歌救了那些人,是你改变了过去。”

“……”我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难道你还不明白,你除了和一号首长长的一样外,其他的什么都不同,你回到二十年前的罗布泊,为什么你会救顾远山,因为你一直都相信自己是顾朝歌。”叶知秋抿着嘴声音很诚恳。

“大家跟着你一路走到现在,是因为知道你重情重义可托生死,我们认识的一直都是顾朝歌。”田鸡也笑着拍拍我肩膀。“知秋说的对,这就是凌然和我们的区别,他活在仇恨中所以看到的都是你曾经的恶,可那个人早已随着罗布泊的意外消失了。”

我来回仔细看看身边的人,他们脸上都充满着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你们真是这样想的?”

“废话,这里每一个人,谁的命没有被你救过,说真的,跟你在一起,感觉挺踏实,好像没有过不去的坎,解决不了的事。”宫爵笑着点头。

我不再去劝说他们放弃,揉了揉有些疲惫的脸颊,晨雾已经渐渐散去,可我心中的阴霾却越发浓厚,他们对我越是信任,我越是感到焦躁和矛盾。

其实……

其实只有凌然是对的,因为只有他才看到我真正的本质,而坐在我身边的这些人,却选择只看见我的现在而刻意去遗忘我的过去,殊不知,我正在慢慢的蜕变,直至变成他们完全陌生的那个人!

而且这还是不能避免的,顾远山一直认为他对我做的事是精心安排好的计划,但他却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把项链交给他,因为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已经为自己日后的觉醒留下了必不可少的线索。

与其说是顾远山利用了我,还不如说是我利用了他,从他把项链交还给我那刻开始,就注定我将重新一步步变成那个真正的自己。

只是在这个计划中,我没有料到身边会出现这群不离不弃的朋友,他们的坚定和信任完全让我无所适从,我真的很怕尘埃落定那天,我将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们。

第647章 只手遮天

后柳镇三面环水,是出入秦岭的咽喉之地,我们到的时候这一片全被荷枪实弹的军警管制隔离,任何人没有得到允许无法擅自靠近,陆陆续续有大批军车进入。

我们在镇口被岗哨拦住,田鸡告诉哨兵要进乔武,没过多久就看见一身军装的乔武急匆匆走出来,看见田鸡和我们后,有些诧异的到处张望:“田器,你怎么来了?你爸呢?”

“我爸来不了,我来替他。”

“什么?”乔武大吃一惊,很快神情焦虑。“悔元这事办的荒唐,我还特意叮嘱过,三大军区联合行动,到现在还没接到指定,这样大的动静不会是小事,他答应好的要来帮忙,结果……你来能干什么啊?”

“乔叔,我爸身体抱恙估计得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他做的事我们一样可以做,麻烦乔叔给引荐一下,我们想见上次跟您来的我家的郭巨。”田鸡一本正经说。

乔武一听神色有些紧张,把田鸡和我们拉到一边:“吃饱撑着,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跑这儿来胡乱,你想见郭巨干什么?”

“不是我们想见他,是郭巨指名道姓要我爸来,我是帮我爸来见他。”

“上次在你家,因为当着郭巨的面,有些话我不方便说,这人身份挺神秘,不像是部队里的人,但是被调派到这里三大军区部队,都受他的直接指挥和命令,这人来头可不小,不是你爸招惹和怠慢的起的。”乔武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赶紧回去告诉你爸,就是爬这一次也得爬过来,我担心万一没有顺郭巨的意,你们应家怕是都会受到牵连。”

“一个跑腿的而已,看把他嘚瑟的。”田鸡不以为然冷笑一声。

乔武面色大惊,瞪了田鸡一眼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不知道祸从口出吗?你这不是存心给你爸惹事,郭巨能调动三军听令,你以为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上次去你家,郭巨嘴上虽然说的客气,可我听的明白,那根本不是请你爸帮忙,这人你们应家惹不起的。”

“不惹一下,怎么知道惹不惹得起。”我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拉拉衣领声音平静。“麻烦去告诉郭巨,就说他的老首长来了。”

“首长?什么首长?”乔武一脸茫然。

我拿出笔在纸上写下117三个数字,然后让田鸡递给乔武:“把这个交给郭巨,他自然马上会来见我们。”

乔武半信半疑,想去看折好的纸条,被田鸡一把按住:“乔叔,您和我爸是发小,相信我一次,无论如何不要看这上面写的内容,否则会受到牵连。”

乔武一头雾水来回打量我们,估计也是看出我们不像是在开玩笑,犹豫了片刻点点头,让我们先在这里等着,很快一行人跟着乔武快步走出来,走在最前面就是郭巨。

“这个纸条上的内容是谁写的?”站到我们面前郭巨厉声问。

乔武惴惴不安在旁边解释:“他是应悔元的儿子,其他人是他朋友,年轻人不懂事……”

“站到一边去。”郭巨瞪了乔武一眼,面色阴沉问。“纸条上写的内容你看见过?”

“没,没有。”乔武摇头,估计是很吃惊和诧异,不明白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让郭巨如此紧张。

“声音那么大干嘛,拿着鸡毛当令箭,你吓唬谁呢。”田鸡仰着头一脸傲气和郭巨对视。

“吓唬,你太看的起自己,我从来不吓唬人。”郭巨举起手中的纸条,加重语气再问一次。“上面的内容是不是你写的?”

“是我。”我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埋头在指头上缠绕草根。

“你?你是谁?”郭巨的声音传来,颐指气使大声说。“把头抬起来!”

我无动于衷坐着,直到手中的草根断成两截,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郭巨的面前,慢慢抬起头和他对视。

郭巨震惊的一愣,之前的强横瞬间凝固在脸上,像是雕像般站立,但很快反应过来,动作快速整理衣服,双腿一并向我行礼,声音短促有力。

“首长好。”

叶九卿说他在117局的时候就见过郭巨,而那个时候我还是一号首长,但是见过我的人并不多,可见这个郭巨当时在117局的身份不低,看他的反应,郭巨是认识我的,或者说他认识面前这张脸。

旁边的乔武嘴张的更大,以他的军衔都要听郭巨的指挥,何况郭巨还不是部队里的人,足见郭巨的权力有多大,可郭巨却对我敬礼而且还叫我首长,我估计他就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其中的原因。

“这里是你做主?”我声音平淡。

“报告首长,我只是负责调派部队,下达命令的是其他首长。”

“管事的也在这儿?”

“是的。”

“带我去见说话顶用的。”

郭巨向旁边撤步,没有丝毫迟疑带着我们进入后柳镇,我对田鸡使眼色,示意他让乔武离开,和我们接触越多对他越不利,跟着郭巨走到一座被征用的民房,外面有守卫森严的军人。

我一眼就认出拿着文件正在和几个军人交谈的苏慕,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在东海渔村,她一直跟随在邓青身边,应该是邓青的亲信心腹。

苏慕抬头时也看见了我,她的表情也是大为震惊,但估计和郭巨的吃惊并不一样,我猜想苏慕应该认为我被枪杀在东海,如今见我还活着当然吃惊。

看见苏慕说明邓青应该就在民房之中,苏慕急匆匆走进去,就在这个时候凌然从旁边走出来,看见我时他脸色阴冷,不过发现站在我身后其他人时,多少还是有些惊诧:“你们来干什么?”

“舅舅,不是你说的,让朝歌来见你嘛。”叶知秋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这地方是能随随便便来的吗,我给你们留了三天时间,就是让你们有多远走多远。”凌然面色焦急,压低声音说。“你们来这里,应悔元和叶九卿知道吗?”

“原来你也知道会牵连自己朋友啊。”我偏头看着凌然淡淡一笑。

“牵连他们的不是我,是你!”凌然目光冰冷。“你以为带着他们来,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别忘了,这里想要你命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我想你错了,我来这里并不是因为你,我有自己的事要办。”我目不转睛和凌然对视,声音缓和了一些。“芷寒对我有救命之恩,看在芷寒的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趁现在你知道的还不多,还有机会全身而退离开这里,不然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骑虎难下。”

“还真是天大的笑话,如今你自身难保,居然还想着提醒我,省省心吧,你真当我凌然这辈子是白活了,当初我不惜一切脱离117局,当然知道其中的凶险,这一次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回来。”凌然冷笑一声对我说。“只要能给凌家报了血仇,要我做什么都无所谓。”

我也跟着凌然一起笑,但比他要轻松的多:“那你也太看的起自己,你在117局的时间不算短,你凭什么认为只要重新加入这个部门,就能让他们帮你解决个人恩怨?”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117局也想除掉你,至少在这方面,我和邓青的目的是一致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收起嘴角的笑容,更加冰冷的看着凌然。“对,你已经知道了,不过你只知道了一个代号而已,你根本不明白一号首长代表着什么。”

说完我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凌然的眼前:“这是几?”

凌然多少有些诧异,阴冷注视着我手指一言不发,我知道他不会答复,因为他根本不明白我这个举动的含义,然后我有转身看向宫爵他们。

“这是几?”

“一。”田鸡憨憨的回答。

我笑了笑,刚好旁边有巡逻的军人从我身边走过,我随意的拦住一个,还是竖着那根指头问:“这是几?”

那军人一脸茫然,见我们并没有穿军装,但却能在管制区来去自如,犹豫了一下还是很肯定回答:“一。”

“我知道你心里也想的这是一,不过有时候你认为的并非是对的。”我转身看向凌然,意味深长笑了笑,然后把竖起的手指移到站在远处的郭巨面前。“你说说,这是几?”

“报告首长,您说是几就是几!”郭巨不假思索回答。

我很愉快的对凌然笑,他的表情除了不自然外,剩下的全是惊诧,我深吸一口气把手低垂下:“你认为我是一号首长,可你根本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知道这个部门为什么叫117局吗?因为是我打算创建这个部门的时间,你如今想要去仰仗和依托的一切,都是我一手缔造起来,你不就想让我承认这个身份,可是一旦我承认自己是一号首长,这里每一个人都会义无反顾听命于我。”

凌然的样子像是慌了神,来回看看郭巨和我,应该知道我所言非虚,我把头埋到他耳边。

“还有,对于117局来说,除了我之外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唯一的区别就是,有用的和没用的,你现在属于有用的,因为117局还需要你来探查龙脊之地,但等到事情完结之后,你还有什么资本去谈条件。”我的头埋的更低,声音细若蚊吟只有凌然能听见。“当初的我可以下令在万象神宫中对那么多人灭口,你认为这样的事现在就不会发生了吗……”

第648章 羁绊

我瞟见凌然手指不由自主抖动一下,之前写在他脸上的坚定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从他眼睛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了吗?我千方百计不愿意去记起过去,可你却不惜一切要逼我回来,很可惜……”我的头慢慢抬起来。“你做到了!”

“请您进去。”苏慕从屋里走出来,虽然依旧对我的出现很惊诧,但是态度却尤为的恭敬。

宫爵他们跟着我往屋里走,凌然应该还心有不甘,想要进去找邓青证实对他的承诺还有效。

在门口时,苏慕拦住我身后的其他人:“你们不能进去。”

“凭什么,我们跟他一起来的,他去……”

“你们留在这里等我。”我打断了据理力争的田鸡,我知道他们是担心我一个人进去会有危险,可问题是,如果注定我走不出这间屋子,进去再多人也无济于事,然后回头看了凌然一眼。“看见了吗,能在117局不受限制出入的只有一个人,只要我愿意,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只是我想问问你,你真希望看见那个人重新回来?”

凌然哑口无言的愣在门口,我没再理会他深吸一口气走进屋里,身后是苏慕关门的声音,很普通的古镇民房,里面并没有人,我走上二楼时看见一个人背对着我站在窗边。

这背影曾经在我记忆中是最熟悉亲切的,记不清有多少次,我从梦里惊醒,就是因为这个背影离我越来越远,我拼命想要追上去,可每一次都消失在混沌的梦境中。

我曾经以为这是天底下最让我安心踏实的身影,我所有的信任和依赖都寄托在这个人的身上,可最后……

我以为自己已经不为所动,可站在这里,我依旧能感觉到胸口隐隐作痛,当然,这份心痛已经没有最开始那样强烈,毕竟对于他来说,一切都只不过是一次精心安排好的计划。

可对于我来说,他何尝又不是我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顾远山就是在这个时候身体抖动了一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太入神以至于烟烧到手才清醒过来,他转身看向我时,表情很平静,但反而是我大吃一惊。

他的脸有一半被厚厚的纱布包裹,露在外面的脸颊上还能清楚的看见刚愈合不久的伤疤,他显然遭受了很严重的创伤。

“苏慕说你来了,我差点没敢相信。”顾远山坐到桌边,从干瘪的烟盒里又拿出一支烟,旁边的烟灰缸中堆满了烟头,他的样子有些疲惫和焦灼。

我很自然的坐到他对面,我和他之间经历过太多事,如今重逢已经不需要客套和虚伪,看他的样子,是挺吃惊,但这种惊讶和苏慕表现出来的截然不同。

苏慕是吃惊我为什么还活着,但在顾远山的神情中,完全看不到这种疑惑。

“你不是该先问我,为什么没有死吗?”我目不转睛看着他,居然有些侥幸的试图从他眼神中看见一丝愧疚。

“当年你距离核爆靶心不到四十米,毁天灭地的冲击力都伤不了你分毫,我当然不相信一颗子弹就要了你的命。”顾远山点燃烟深吸一口。

“那听到我来了,你为什么要吃惊?”

“我吃惊是因为,我没有去找你,而你居然会自己送上门。”顾远山抬头和我对视。“你就不怕我斩草除根?”

“人最多只能死一次,我既然在你面前死过一次,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不是你一直教我,男儿到死心如铁。”

“不,那是你曾经教我的,从你缔造117局开始,我就跟随在你身边,我的信仰和一切都是你灌输给我,其实我一直都很敬重你,并且努力让自己成为像你这样的人。”顾远山在烟雾中很诚恳的看着我,很难想象,就是这个到现在依旧对我发自肺腑恭敬的人,会在我胸口决绝的开枪。

“成为我……”我淡淡苦笑一声。“你做到了吗?”

“没有。”顾远山摇头,表情很失望。“我一直潜移默化去学处事的方式和态度,甚至还有你的动作和举止,你在我面前就像是巨人,一个我永远无法逾越的巨人,我学会了你的果断和坚毅,也学会了你的执着。”

“这么说起来,最错的那个人应该是我,你向我开枪的时候,因为你也在学我的冷酷无情。”我收敛嘴角的笑意。

“不,那是因为你一直教我,如果和你信仰相悖的人,就是必须铲除的敌人。”

“你该不是想说,其实不是你要杀我,而是我自己要杀我自己?”

“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说过,我只不过是在重复你曾经做过的事,我相信如果你还是那个我熟知的人,在东海的时候,不管站在你面前的是谁,你都会和我做相同的事。”

“既然你都学会了,何必还需要我继续当一号首长,你自己也说过,那只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你俨然已经可以在这个代号下去掌控117局,我的何去何从似乎对你影响并不大。”

“不,我的确是学会了你身上的一切,从我跟随在你身边,我就把你当成一面镜子,我要自己成为像你那样的人,可是后来我才意识到,我只不过学会了你的动作和习惯而已。”顾远山重重叹口气对我说。“没有你就没有117局,一号首长虽然只是一个代号,可只有你才能赋予这个代号意义和权力,没有你117局什么都不是,我根本不可能成为你,原因其实很简单,可我直到现在才想明白……”

“什么原因?”

“凡人又岂能和神相提并论,我如今掌控一切,我以为可以达到和神一样的高度,可其实,我只不过是站在神的肩头而已。”

“我记得你是无神论者。”我面无表情说。

“曾经是,在我认识你之前的确是的,我有自己的信仰,而且坚定不移的去相信,直到你带着我前往昆仑金阙,我看见你穿越雷区,那些叱咤的雷电劈击在你身上,闪耀的雷光勾画出你的轮廓,你如同神一般指引着我们前行……”

顾远山说到这里有些入神,目光好像又回到了久远的过去,缭绕的烟雾中,他的目光里透着对过往的缅怀,声音透着激动的缓缓对我说下去。

他在昆仑金阙看到了那艘船的船坞,还有那些空空如也的冰棺,然后是万象神宫中长眠千年不死的凌璇,还有那些匪夷所思的壁画和碑文内容,到最后……

“最后我看见你在腾起的蘑菇云中屹立不倒,刺眼的光晕里,你如同神一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就在那一刻,我曾经的信仰彻底的被你颠覆,我相信有神的存在,而且一直就在我的身边……”顾远山终于回过神,目光透着无限憧憬的看着我。

“你记得昆仑金阙的事?”我眉头一皱,当时我应该抹去了跟我前往昆仑金阙的人记忆,只留下零星的片段,好让这些人把关于昆仑金阙的秘密传出去。

我这样做有两个目的,第一个是为了引起月宫九龙舫的警觉,因为在昆仑金阙中,归墟祭司还藏匿着鸿蒙珠,我试图用这个办法来引出那艘船和归墟祭司。

至于另一个目的,我想借此来证明神迹的存在,从而达到我操控权力的办法,就是因为昆仑金阙的发现,才让我成功缔造了117局。

可是顾远山不应该还记得昆仑金阙中发生的一切,至少不该记得如此详细。

顾远山点点头对我说,四十年前,我招募的那些人,后来全都或多或少失去记忆,只是模糊的记得一些关于昆仑金阙零散的画面,但是他却没有:“我发现除了我之外,只有你记得关于昆仑金阙的记忆,我后来暗自走访过其他的人,他们的那段记忆像是被抹去,所以我猜到,一切都是你故意这样做。”

“为什么你会认为是我做的?”

“我保留着那段记忆,并非是因为我与众不同,而是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患有脑癌,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的记忆不受你控制。”

我这才恍然大悟,记得在海底碣石金宫的时候,我们找到纪林留下的绢布,上面也曾经提及,从东海之中返回的工匠,唯独只有纪林的先祖依稀记得发生过的事。

就是因为纪林的先祖有脑疾,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管是龙伯还是归墟,在抹去人记忆的时候,都忽略了这一点,这也导致顾远山记住了关于昆仑金阙的一切。

想到这里我顿时恍然大悟,邓青让我们去昆仑金阙的时候,交给过韩晋一张地图,我一直很奇怪这张地图的来历,原来是从顾远山手中流传出来的。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在我成立117局之后,对于昆仑金阙的事只字未提,关于那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清楚:“你既然知道昆仑金阙,为什么没有再去过?”

顾远山告诉我,并非是他不想去,而是他说保存下来的记忆同样不完整,只不过比其他人连贯而已,他只记得昆仑金阙的存在,和大致的路线,但昆仑金阙的确切位置他同样不记得。

第649章 秩序

顾远山掐灭了烟头,又身上去拿烟盒,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时,有些焦躁的把烟盒扔在地上,抬头看我一眼说:“在东海的时候,你问过我,在这次计划中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其实事情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还有真的吗?”我原本以为再一次见到顾远山会很记恨这个人,可现在发现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哀莫大于心死,我的心里早已没有这个人留下的痕迹,他做什么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就连我的名字,也不过是取的一个代号,也是,反正我一直都是活在代号下面的人,至于叫什么已经无所谓了。”

“不是这样,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后来我才知道,二十年前发生在罗布泊的核爆,原来是你下达的命令,就是说在你原定的计划中,你是打算除掉我们的,可最后你却选择了救我。”

“你不是期望我一直都是那个人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救你就是错误。”我苦笑一声看着顾远山。“或者说,我应该让你失望了吧,明明应该是杀戮无常的我,居然还会动了恻隐之心。”

“那的确不是我熟悉的你,因为你绝对不会被情感所左右,你坚定的事是不会受到任何羁绊,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你为什么会救我。”

“为什么?”

“因为那根本不是你!”

“……”我微微皱起眉头,重新打量顾远山。“那我是谁?”

“你当时把项链交给我时,说过一句话,再合适的时候再交还给你,我一直不明白你这样做的目的和含义,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你早就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一切,那条项链是让你记起是谁的关键。”顾远山停顿了片刻,目不转睛注视我。“救我的其实就是后来的顾朝歌,那个时候交给我项链的人,是将来的你。”

“我说的没错吧,那就是一个错误,如果当时我没有救你的话,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至少我不会被你在胸口开一枪。”我不置可否很平静回答。

“不,我向你开枪其实是在帮你纠正错误,或者在提醒你重新从歧途中返回正途。”

“有意思,你开枪杀我,可我怎么听起来,感觉还应该感谢你才对?”我冷冷一笑。

“到现在难道你还不明白,根本不是我筹谋已久的计划,我一直都是按照你的计划在执行而已。”

顾远山心平气和对我说,我把项链交给他,就意味着我知道后面会发生的一切,核爆之后,他把我带离罗布泊,虽然我失去了身体,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放弃,直到他发现,随着我一天天长大,我根本记不起之前的一切。

顾远山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我是支撑117局发展下去的根基,一旦失去我,几十年的研究和心血都将付诸东流,因此他才和邓青计划让我重新经历之前的一切。

他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唤醒我失去的记忆,与其说是顾远山安排了这一切,还不如说是我未雨绸缪,让他为我做的这一切。

“一颗子弹是不可能终究你的生命,别人不知道,但我很清楚,在东海的时候,我向你开枪,是因为你作为顾朝歌,对我的情感根深蒂固无法割舍,而你不需要这些阻碍你的东西,所以我必须般你清除。”

“我是血肉之躯,你那一枪冲着我胸口来,你现在告诉我不是想杀我?”

“我亲眼看见过你行走在雷电之下,也目睹过你在核爆中安然无恙,子弹能杀死凡人,可你不是……”顾远山没有任何辩解。“你不是说过,人只能死一次,所以你现在无所畏惧,可你我心里都明白,只有神才能真正的无所畏惧!”

我摸了摸下巴,若是在之前顾远山给我说这些,我一定会认为是荒谬的无稽之谈,但细想却发现其实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如果顾远山没有出现,并且没有告诉我真相,到现在我还在为他牵肠挂肚,而他那一枪让我轻而易举放下了羁绊,也加速了我重新去认识自己的存在。

并非是顾远山想把我变成曾经的那个人,而是我借助他,想重新成为那个人。

“你真相信我是神?”我试探着去问。

“或许还有另一个说法,当我看见在昆仑金阙之巅的船坞时,相信那艘传闻了几千年的船是存在的,后来随着你我接触到太多不可思议的神迹,那是凡人掌握不了的能力,一切都来自于超越我们太多的第一文明。”顾远山很平静的回答。“你应该就是来自于那个文明的人,你拥有着我们无法企及的力量,对于我们来说,你就是神。”

看起来我还真低估了顾远山,从这些蛛丝马迹中,他竟然可以抽丝剥茧推断出这么多事,而且全都是正确的。

“这就是你一直追随在我身边的原因?想要得到我拥有的力量,或者说觊觎去成为神?”

“不,凡人永远不可能成为神,那是无法逾越的距离,甚至连接近都不可能,我追随你是因为,我相信只有你才能帮我完成和实现最伟大的信念。”

“你的信念到底是什么?荣耀还是至高无上的权利?”我发现原来并没有看懂顾远山。

“都不是,这些是世人最无知和贪婪的追求。”

“那你追求的又是什么?”

“我经历过战争,亲眼目睹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面,为了不同的理念和目的,人和人之间可以相互残杀,自古以来的战争都是因为权利的争夺……”

顾远山神情凝重看着我,表情很低沉继续说下去,他见到自己的战友倒下,而身后还有义无反顾向前冲杀的同伴,枪林弹雨中不断有生命被终结,那一刻生命变成最廉价的东西,没有人再去敬畏和珍惜。

活下来的人变的越来越麻木,收拾完战友的尸骸后,又一次投入下一场厮杀,顾远山很幸运,他最后活了下来,他也因此得了荣耀,可没有人会真正去思考,这些荣耀到底是用多少人的性命换来。

而这样的荣耀只代表死亡暂时结束,没人知道下一次厮杀会在什么时候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