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格格说得没错。”高氏点头,笑看着厅中众人:“土司有钱,非常有钱,大家猜猜,一个百万部族的土司能有钱到什么地步?”

“总不能比咱们万岁爷还有钱吧?”在汉家出身的汪氏心里,全天下最富有的,非皇帝莫属。

高氏重重点头:“汪妹妹说着了,这个土司他还就比万岁你有钱。”

“什么?”秀美的常氏惊愣地捂住了嘴:“一个土司居然比皇上还有钱,这是要干什么?”

“诗经有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宋氏用手中的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轻笑:“再有钱的土司那也是皇上的子民,没什么了不起。”

高氏深深看一眼宋氏,轻轻摇了摇头,她当然知道宋氏的意思,只是:“有钱的土司没什么了不起,可一个只要愿意就能立马召收到十万兵丁的土司呢?也不可怕吗?”

十万兵丁!

厅中,就连最无知的丫头,也知道这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要知道逼得康熙三征的噶尔丹,最初便是带着三万骑兵开始横扫周边,继而称雄西域,最后形成了威胁整个大清的强大军事力量。

屋子里的女人们不知道土司,却没人不知噶尔丹其人。

看着厅中一下沉寂下来的气氛,乌喇那拉氏的嘴角轻轻扯了扯:“高妹妹的解释,想来大家都听懂了吧。”

“是。”气焰终于开始消减的女人们有些没精打采,连回应声在这一刻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乌喇那拉氏轻轻弹了弹手指,轻笑:“本以为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谁知却是披着羊皮的老虎,偏偏此前大家还都拿刀在这老虎身上割了不少刀…害怕被报复吧?”

大家面面相觑。

看着气定神闲的乌喇那拉氏,李氏手上的帕子扭成了麻花,“姐姐快别看我们的笑话了,茹佳氏的背景太骇人,她进了府,以后这府里,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是不是以后连姐姐也要看她的脸色过日子了?”

对于李氏的小心思,乌喇那拉氏清楚的很,她不过是想要激自己和茹佳氏打擂台罢了,不以为意扫了一眼李氏:“李妹妹着什么急,茹佳氏背景再强硬,只要她进了府,就是爷的女人,只要是爷的女人,就得听爷的!”

“对啊,她要是敢欺负我,我就告诉爷。”乌雅氏拍掌娇笑。

“福晋说得没错,进了四贝勒府,就要守贝勒府的规矩。”宋氏亦是捂住胸口轻呼出一口气:“别说只是一个土司的孙女,就是土司,不都得听爷的!”

“对,不怕,不怕。”汪氏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细汗。

看着一个个暗自庆幸的女人,高氏的目光与乌喇那拉氏一碰,看明白了福晋眼中暗藏的机锋,赶紧低下了头。

又告诫了一番,乌喇那拉氏便让众人退了下去。

“福晋。”

一声惊叫,站在乌喇地拉氏身后服侍老嬷嬷一把扶住软了身子几乎从椅子上滑下去的主子:“你怎么啦?奴才叫人去找太医。”

乌喇地拉氏喘息着靠在老嬷嬷身上,声音低弱地制止了老嬷嬷:“不要叫人,你扶我进房。”

一阵忙乱,乌喇地拉氏被众人妥善地安置在床上躺好。

在被灌了一碗参汤后,乌喇地拉氏终于有了一点精神。

“这是从七年前就开始谋划了。”乌喇地拉氏仰望着房顶,疲惫地叹了一口气:“爷的心思,太深了!”

第46章

爷到底是先看中了茹佳氏身后的背景,才宠着茹佳氏,还是为着宠茹佳氏,才为她谋划下了这一强硬、让任何人都不敢欺凌的靠山?

乌喇那拉氏不知道,想知道。

她希望是前者,却极害怕是后者。

四贝勒府前院书房

四阿哥坐在书桌后,看着桌上茹芾带来的茹志山的信件,脸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谋划七年,终于称心如意。

自初见,被那张小脸惊艳,他便志在必得,而后送茹志山入川,接菇蕙入府,再到通过种种手段,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属于他的,他一步步铲除各种或明或暗的阻碍,实现着自己的布置,直到茹志山在四川站稳脚根、夺回部族,今天,在御书房里,他得到了他皇父的承诺。

只是…

目光落在书桌左上角,那里现在空空如也,曾经,那个角落放置着一只拳头大的小狗,为着晖儿喜欢,他亲手将小狗放进了儿子的小棺之中…

心头一痛,四阿哥深吸一口气,不敢再想,拿起桌上茹志山的信件,揭开腊封,取出信纸,墨香扑面而来:

“主子万安,奴才茹山在成都府遥拜,祈愿主子万事顺意,平安吉祥。

入蜀三年,历种种险阻波折,茹山终如愿夺回祖业,并收凉山彝族各部,现,茹山辖下共计三十一万两千三百六十户,人口数一百三十二万二千三百人许,壮丁约四十一万,资财无数。

志山初步估测,完全整合蜀中各部需要两年时间,两年后,若主子需要,志山还可使人前往云、贵几省,联络其余支系,以备主子所需要。唯收拢外省支系,动作不小,恐难以保持隐秘,何去何从,还请主子细思。

小女自幼长于山野,性情简单、散漫刁蛮,进府后望主子多加教导,勿纵勿解,勿宠禄太过,使陷于危辱乱亡;夫爱之,当约束矣,勿解缰、勿开笼,费纳于邪,乃爱也。

我主学问渊宏,小儿入京后,乞纳犬子而教,则山百感不尽矣。

万言难诉衷情,奴才在蜀山当鞠躬尽瘁,报主子隆恩,日夜焚祝,主子阖家安泰。

康熙四十三年六月乙亥茹山于蜀山百拜顿首。”

放下茹志山的信件,四阿哥心情好了不少,手指轻敲着“勿宠禄太过,使陷于危辱乱亡”一句,四阿哥唇角轻轻翘了翘,想到茹蕙若知道她爹在信里反复求他把女儿管紧,不要给予她太多宠爱富贵、更不能放纵她的性子,不知该怎样憋屈郁闷,想着茹蕙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四阿哥情不自禁自言自语,“什么时候把爷惹恼了,爷就让她看看这封信。”

说着,四阿哥自己就乐了。

将书信重新封好,放进房中暗格,四阿哥唤了苏培盛进屋。

“照着安院的布置,把东边儿第一进院子收拾出来,以后你茹主子就住那儿。”

东边第一进院子,那是后院离着爷的书房最近的院子了。

苏培盛脑中念头闪电般转动:“爷,东小院儿没有水池,是否开凿?”

四阿哥想了想,摇头:“你茹主子不喜欢死水,与其弄一个次品,莫若什么也不做,她若要散心,离着西边花园子不远,去那儿便是,水池便不必凿了,倒是可以移一两棵好树回来,她爱那颜色。记着,要大树。”

“嗻!”

“两个月能收拾妥当吧。”

“爷放心,一准收拾妥当。”

“下去吧。”

“嗻!”

时间过得很快,秀女在储秀宫住满一个月后,便都回了家,而后,一封封圣旨,自宫中发出,京中随之掀起了一波三年一次的大婚狂潮。

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嫡福晋、侧福晋、格格、侍妾…一道道圣旨、口谕,按着品级,依次送出,被宫中的太监带进了京中的一座座深宅大院。

北京西城虎坊桥东一里外,有一座五进的灰墙大宅,这里,便是茹佳府。

今日,茹佳府府门大开,府外,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茹佳府内大堂里,设立的香案下跪着茹佳府全府的人。

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德全拿着打开的圣旨,站在上首,大声宣读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子胤禛才貌双佳,茹佳氏茹蕙德才兼备,名门佳媛,诞钟粹美,含章秀出,温惠性成,有柔明之姿,贞顺之风,敬慎持躬,节俭居身,人品贵重,性资敏慧,训彰礼则,幽闲表质。着册封为胤禛侧福晋。钦此!”

“茹佳氏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茹芾茹惠领头,茹佳府所有人齐齐向着香案叩首谢恩。

大声宣读完册封圣旨李德全,笑着捧着圣旨递给双手高举的茹蕙:“格格收好圣旨,老奴恭喜格格。”

茹蕙接过圣旨后转交到秦嬷嬷手中,回身含笑致谢:“劳烦公公跑一趟。”

寻冬及时递上一个荷包,茹蕙亲自将荷包递给李德全:“茹蕙婚礼时,公公要服侍皇上,不能参加,些许酒水钱便当请公公喝了喜酒了,公公不要推辞。”

“格格大喜,老奴也沾沾喜气,便不愧领了。”李德全笑眯了眼,也不推辞,直接接过荷包放进怀里,又道:“大婚的日子只有一个月了,格格事情繁杂,奴才就不多留了。”

“公公喝杯茶再走。”茹蕙挽留。

“格格好意,奴才不该推辞,但奴才还要去下一家宣旨,以后再来讨挠。”

“如此,公公慢走,茹蕙便不送了。”茹蕙回身:“哥哥,你送送公公。”

茹芾自茹蕙身边走出,伸手一引:“李公公请。”

李德全点点头,笑着与茹芾走出了茹佳府大堂。

宣旨的钦差还未走远,一个五十左右的清隽老者自人群中越众而出:“茹佳府的哥儿,老朽等贺府上大喜。”

四阿哥遣至茹佳府的一个中年管事低声在茹芾耳边耳语了几句。

茹芾恍然,抬手抱拳,向着门外围着的人群行礼:“皇上隆恩,为家妹赐婚,各位高邻若有暇,请入内奉茶请酒。”

喜事临门,在这个注重邻里关系的时代,茹佳府自然早已备好酒席,以款待来贺喜来宾。

第47章

茹蕙站在神案前,眼神复杂的看着案上供奉着的圣旨。

侧福晋。

当年,茹父只是一个秀才,为的不让自己的脸为家人招祸,她没有反抗地进了四贝勒府,只以为顶多不过得一个格格的名份,却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以侧福晋的身份被四阿哥迎娶入府。

是娶,不是纳!

是妻,不是妾!

不是一顶小轿抬进贝勒府,可以有自己的婚礼。

她的名字,会上皇家玉牒,被皇家承认,写在世界上最庞大的家谱里…

“妹妹。”

茹芾领着四阿哥走进茹佳府的祀堂,喊了一声站在祀堂正中的茹蕙。

“哥哥,怎么办呢?”茹蕙没有回头,似自语,又似问茹芾。

“什么怎么办?你在想什么?赶紧过来…”茹芾欲开口告诉妹妹四阿哥来了,让她过来见礼,却被四阿哥的手势阻止。

“哥哥,我们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自四爷,我接受的贵族女子的教育、父亲如今的地位、母亲的诰命、甚至你能在现在这么小的年纪便取得功名,也是因为四爷改变了我们的家境,让你可以全心治学…哥哥,我的心里很惶恐。”

“什么?”看着四阿哥开始变深的眼神,茹芾头上开始冒汗,心里狂喊着自家愣愣发傻的傻妹妹,意图将她唤醒,却在四阿哥极具威慑力的瞪视下什么提示也不敢给。

“受恩这般深重,真的好吗?”茹蕙保持着仰头的姿式问茹芾,也是自语:“我们真的不会辜负四爷的付出吗?如果有一天,四爷要收回这一切,我们还能保持着最初的本心,感恩而无怨恨吗?”

怨恨?!

看着四爷神色莫测的脸,茹芾额上的汗滴滴落在石板地面,洇出一团深深的湿痕。

“我和父亲分开三年多快四年了,他还是以前的他吗?”

“妹妹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境地,茹芾干脆破罐子破摔。

“有什么不放心呢?”茹蕙喃喃自问,半晌,她抬起手,捂着脸,“土司的权利太大,在土司的辖区,父亲对治下的子民有着生杀予夺之权…根本就是一个土皇帝,哥哥,我怕啊。”

“怕父亲迷失在权力的欲。望之中,无力自拨…哥哥,你是咱家的男丁,是父亲的继承人,妹妹今天要做一件可能会被你恨一辈子的事。”

“什么?”四阿哥的眼神太骇人,茹芾浑身僵硬,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接话。在四贝勒府住了一个多月,他从来不曾见过四阿哥这样的一面:眼神如刀、冷硬如石,茹芾觉得只要自己一个应对不妥当,不仅自己,自己一家都会万劫不复。

深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茹蕙放下紧紧捂着脸的手,起身跪在了身前的蒲团上:“哥哥,你跪下。”

看了一眼茹蕙身边的蒲团,茹芾转头看向四阿哥,得到他的首肯后,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到茹蕙身边跪下,他跪在妹妹身边,背上冰冷的目光却让他不敢轻动。

“哥哥,你发誓,以父亲继承人的身份发誓。”茹蕙不曾转头看茹芾,声音却极其具有压迫感。

“我茹芾,以父亲继承人的身份,在祖宗、天地神灵前发誓…”

“菇佳一族永远忠于四爷,只忠于四爷,无论因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做出有损四爷利益的事,哥哥,说。”茹蕙心头如刀割,四阿哥是一个多么狠的人呀,为了保住家人的性命,她不能给家人留一丝余地。

茹芾身体一软,妈呀,吓死他了,原来只是效忠誓言呀,方才为着妹妹的表现,他都快吓哭了好吧。

感觉到背上变暖的目光,茹芾精神抖擞,朗声立誓:“今日,我茹芾,以继承人的身份,在列代祖宗、天地神灵之前立誓:我茹佳氏一族永远忠于四爷,也只忠于四爷,不以任何人、事移心,四爷之敌即我茹佳氏一族之敌,四爷之心愿,便是我茹佳氏一族全力奋争之目标,天地神灵为证,若违誓言,天诛地灭。”

天诛地灭!

茹蕙的身体一震。

茹芾转头,笑眯眯看着茹蕙。

茹蕙没敢转头看哥哥,眼泪却哗一下流了下来:“即使四爷收回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哥哥,你和父亲也不能心存怨恨。”

茹芾点头,郑重承诺:“即使四爷收回赐予我茹佳氏一族的一切,回到最初,我和父亲、母亲都不会有怨恨。”

茹蕙重重呜咽着,扑到茹芾肩上,再也忍不住地哇哇大哭:“哥,你别怪我。”

茹芾无奈地拍着妹妹的背:“哥没怪你,哥怎么会怪你呢?”

“我,我逼你,逼你,立,立誓。”茹蕙哽咽难言,断断续续地抽泣:“我,我也不想的,可,可是,我怕,怕…”

“怕什么?”暗哑低沉的轻语声中,茹蕙的身体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拉起,带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嗝!”傻傻看着眼前棱角分明的脸,茹蕙重重打了一个嗝。

自袖中掏出自己的帕子,擦着小脸上的泪水鼻涕,四阿哥一脸嫌弃,“看这涕泗横流的样子,这个埋汰…啧啧。”

“四爷。”茹蕙飞快眨着眼,傻傻问:“你怎么在这儿?”

为什么在。

当然是不放心过来看看,谁知道,却看到一出傻子逼兄立誓的大戏。

“明明是你哥被你逼得立誓,你哥没哭,你怎么倒委屈上了。”四阿哥挑眉问着怀里的小丫头,却好笑地看着两行泪涮一下自那双比黑珍珠还漂亮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一张小脸委屈得皱巴成了一团。

“唉哟。”四阿哥忍不住了,抱茹蕙仰头大笑,“唉唉,怎么这么傻,爷再没见过这么傻的。”

她在这里伤心,这个男人居然还嘲笑她。

茹蕙怒火中烧,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推搡着四阿哥:“你,你放开我,走开,呜呜,我,这么伤心,你,你还取笑我。嗷…”

一声号啕,直上云霄。

抱着大哭的茹蕙,四阿哥有些傻眼,转头看向茹芾,茹芾清了清嗓子,像没看到四阿哥的求助一般移开目光,认真研究起祀堂内庄重的布置。

四阿哥咬牙,好个茹芾,方才还立誓他的心愿即茹佳氏之目标呢,这会就见死不救,他记住了。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