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欢略一思忖,淡淡道:“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迂回漫长的路
第二章漫长迂回的路
当冰山面对火焰时,要么冰山融化,要么火焰被磨损了风华。如果水火不容,一切都是漫长而遥远的扯。
1
“一夜没休息?”
凌欢努力撑着微颤的身躯,笔挺地坐在海蓝色的章鱼桌前,淡淡问道。说完之后,愈觉嘴唇干渴。上午的日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照得他眼前黑一道、蓝一道、绿一道的,几种色质压得他双眼迷蒙。
葛薇急忙点头,直挺挺地坐在凌欢对面。
“不困?”凌欢打开纯白的笔记本,轻按开机键。
“喝了三杯咖啡。”葛薇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狂喜,眼神在看到优盘插入本子的一霎间灼灼闪着钻石似的光亮。
凌欢迎上这光亮,觉有些晃眼。
“胃不疼?”凌欢继续问。刚工作的几年,他也是咖啡族,公司茶水间的一包又一包速溶咖啡,时间久了,滴滴深淙浅淙的液体便将他钢铁一般的胃腐蚀成千疮百孔的蜜蜂巢。
凌欢一面回忆着,心下忽生了几分怜惜。蜜蜂巢也同时开始作浪,眼前乌云黑压压的笼罩开来,心跳也加速,恶心的感觉亦比早餐前严重了些,他却像岳飞守郾城似的死撑着。
“不疼,没见过比我胃好的。”葛薇打量一眼这人:他的脸色在上午阳光的映耀下蚕丝似的白,却是让那张英俊孤傲的脸多了几分温和。
凌欢浏览“贩卖童年”的创意时,葛薇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的眉梢不自觉飞起,唇角不自觉飞扬。
“怎么样?”
葛薇忍不住问着,努力捕捉他脸上带来的每一丝讯息。
凌欢勉力从头再度浏览了一遍,心下微微漾起的喜悦时刻提醒着他这个创意的分量。
凌欢抬头:“贩卖童年?你打算怎么贩卖?”
“就是从小资的内心出发。”葛薇微笑着。
凌欢眉头一紧,情不自已地用钢琴家般的长手指揉着右胸口,忍痛道:“说详细些。”
葛薇自信十足地答道:“为什么不可以贩卖?星巴克贩卖的就是小资生活!”
“然后?”凌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维持着正常的语调。
葛薇飞扬的眼梢略微垂下几分:“什么然后”
凌欢深呼吸一口:“营销策略呢?”
葛薇的眼神淡弱下来,垂下眼皮,喃喃道:“不是广告么,还要写这个吗?”
凌欢失望了一下,冷道:“你大概连4A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葛薇抬头看了一下凌欢凌厉的眸子,垂下头道:“广告公司呗。”
凌欢一听,忽然抬头直视着葛薇:“我可以赞美你的相貌么?”
葛薇抬头,满眼不解。
“我可以赞美你的文采么?”凌欢紧接着说,面无表情地凝望着葛薇。
葛薇被凌欢突如其来的赞美惊得一时无言。
“和你的无知程度很吻合。”凌欢继续刷新自己的邮箱。
葛薇的脸一霎间呈现猪肝色。
“我可以学啊,我学东西很快的!”葛薇不甘地直视着凌欢,“我的创意不好么?”
“很好,”凌欢摊手,一滴冷汗渗入蓝色的桌子上,“我回答你什么是4A,4A广告就是跨国广告公司,全上海不超过27家,你的综合实力尚未能达到入职本公司的标准。”
上扬的唇角慢慢滑下。
飞扬的面颊慢慢垂下。
葛薇像是突然被人从高空推下云端似的,身体不断下坠,一头坠入一潭乌黑的深渊。
“可是,我的策划会弥补我的不足!”葛薇抬眼望着这个没有表情的冷血动物。
“我要成熟的策划者。”凌欢将那双修长的大手从胸口处拿下。
葛薇咬咬唇,声音提高了一度:“我有好的创意。”
凌欢白了她一眼:“没有好的创意能进这里?”
葛薇的心忽地一疼。
“好的公司不是应该…不拘一格降人才么。”葛薇垂下眼皮喃喃道。
“是不是还要把天公抖擞一下?我只是个商人。”凌欢淡淡道,说完之后,打量着这个女孩子一夜间憔悴了好几岁的脸,不自觉一只手又按在自己的胸口处。
葛薇低头,一面用手抠那只宝蓝色的章鱼,章鱼硬邦邦的,虽是夏日,触上去,却凉飕飕的。她眼巴巴地望着凌欢:“真的不给机会了么?”
凌欢唇角微微一动。
片刻之后,凌欢淡淡地问:“为什么要转行?”
葛薇苦笑,笑着笑着,眼中便剔透起来:“你看过《灌篮高手》么?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应该看过。”
凌欢不语,胸口处那团火却烈焰如炽。
“据说男人都很喜欢樱木花道,因为他天真、单纯、有篮球天分,有热情又肯奋斗,所以,仅仅三个月,他能从门外汉成长为篮板王,请给我成为樱木花道的机会!”葛薇说完,轻轻抓住凌欢骨骼刚硬的手臂。凌欢另一只手轻摆,示意她松手。
葛薇心下一寒,手指猝然松开。
葛薇看到,凌欢手指微抖着从抽屉里摸出一个没有包装的白色药瓶,太阳穴处滑下一滴汗。
葛薇知他这是病了,忙端起杯子,从饮水机里倒一杯微热的水递于他。
凌欢接过水,将药片送入唇中,仰脖饮水送下,一手托腮斜倚在宽大绵软的真皮转椅上。
“你要不要紧?是胃痛么?要去医院么?”葛薇打量着那人淡色的唇。
凌欢却摆手,死撑着抬起头来:“日漫太幼稚,你应该举好莱坞大片的例子。”
葛薇不明所以地等下文。
“你应该举《阿甘正传》的例子。他人虽智障,长跑本事却是一流。”凌欢道。
“你…”
葛薇抓起男式包,掉头就走,走到门口,只听到一个勉强若无其事的声音冷冷道:“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我不管你去打杂还是做纯文案,三个月后再来面试。”
葛薇的脚步刹那间停止,愤愤扭头道:“我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刚说完,肩膀处飞过了一个纸团。
“按照我的书单回去买书。”
葛薇展开纸团一看,是四本书名,作者名也已详细列出,字迹刚劲而霸道。
葛薇一愣,动动唇,终究没有道谢,将纸团细细展开,小心掖进包深处,按下开关,迎面遇见一个笑面虎似的男人,轻轻指了一下门里:“里面有病人。”说完之后,她拔腿就逃。
她急匆匆地下电梯,却被一楼的关东煮味道吸引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熬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近中午都滴粮未进。啃一串鱼丸,大口饮着奶茶从超市出来时,只见那脸色煞白的男人迎面走来,不紧不慢往门口走去,笑面虎陪同,白脸男的腰板挺直、面不改色。
葛薇正咬着热腾腾的鱼丸,却见他挺拔颀长的身子微微一倾。
2
葛薇急忙上前几步,却见遥在五米之外的他捂住唇,下一刻,身边人和门卫一起拥上。
三米之外,那人摆手咬牙道:“我没事!”
葛薇看到,一滴滴微黑的液体从他的手指缝隙间流下,一滴、一滴,遗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 。
笑面虎瞬间收了笑,挥臂去架他的胳膊,他却固执地将胳膊勉力一抽。
葛薇只道这人是变形金刚,一面紧跟着,却见那人摇摇迈着长腿刚走几步,腿一软,滑翔机似的坠下去。
“小心!”
葛薇不自觉大喊一声。
凌欢显然也已听到,唇角闪过一丝自嘲的笑。他咬牙,想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眼皮却沉得千斤重,腿脚也仿佛瘫成一团糯米团,黏糊糊地粘在地上。
“船长!凌欢!”凌欢听到Andy的声音,不过那声音却像隔了一口闷钟。
原来他叫凌欢。葛薇目送凌欢被人拥簇到车上,烈日下出神了许久,直到手机铃声从自己的包里传来。
“你好,是葛薇小姐么,通知你下午1点来面试,我们是地址是…”
葛薇急忙掏笔记下,看一眼地址,徐家汇,路程倒是不远。
下午1点的面试,此时已是中午11点30分。
葛薇无力地倚着石墙,连打五个哈欠,困倦的泪已从眼眶哗哗流下,睫毛膏也顺着泪水流下丝丝黑絮。
“铁人薇,金刚薇,怎么样?”小洁来电恭喜道。
“他不要我。”葛薇喃喃道。
身边走过一个着西装的中年男子,十分同情地瞅了葛薇一眼,递上来一包面巾纸。
“为什么啊,你的创意不好么?”小洁显然有些意外。
“没事,还有机会。”葛薇握住拳头道。
上海的地铁与北京不同。除却线路更多,换乘路途更长,价格更贵之外,还在于,它的出口多得让你无所适从。葛薇领略了一番连环反方向风情之后,待找到那家公司的写字楼时,刚好中午一点整。
七楼的巧克力色的门紧闭着,葛薇鼓起勇气,按一下门铃,一脸菜色的前台女孩怯生生地将门打开。
进门,一幅名不见经传的山水画占据了前台间的大半位置。气氛不对。
葛薇刚要开口,只见一个看上去约四十岁的女人迈着外八字步,哒哒踩着高跟鞋走向自己:“来面试的吧?进来吧。”
葛薇便随着那女人进入黑洞洞的大厅,女人随手开灯,葛薇看到了仅有三个的格子间,奇怪的是,格子间里一个员工都没有,电脑是关着的,空无人气。
“今天我们休息,孩子们都没来。老板也还没到,你先等会儿。”女人笑着说,两个眼角便绽放出两朵菊花。
周二休息?葛薇疑惑着。
漫长的等待之后,睡得流着口水的葛薇听到一声温厚的男中音。
葛薇忙抹去口水。
她看到了一张络腮胡子脸和两片肥嘴唇。胡子叔脸上的纹路像雕刻过,雕得太用心,纹路直入浓密而带银丝的鬓发。
简单的面试后,胡子叔笑眯眯地道:“你回去做个古亭酒的世博营销方案,明天早上9点40分带来,之后我带你去古亭酒的经销点,看看你的创意能力。记住明天穿漂亮点。”
古亭酒。
中国赫赫有名的白酒。
这一晚,葛薇将策划案创作出之后,夜,又浓成一个不透明的幕布笼罩在周围。
葛薇带着一脸的妆入了梦,梦中,各种文案充斥:矿泉水的、白酒的…以及,白脸男的冷眼,父亲的通牒。
“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我不管你去打杂还是当纯文案,三个月后再来面试。”白脸男冷声道。
“不准去上海!”父亲命令道。
梦中,葛薇湿漉漉的头发打湿了她的枕套。
梦醒了,葛薇抹上微红的唇,粉色的腮,随着汹涌的人流上下公交,再随着喧腾的人流挤进地铁,刚进了地铁,她就觉得自己的腿阵阵发凉。是梦么?十月上旬刚结束,上海的夏天亦结束了?
空气中,异样的气氛在弥漫。
3
过了徐家汇站之后,地铁里宽敞起来,葛薇见身旁有个白发老者,忙闪身让座,老者犹豫了一下:“小姑娘,你坐。”
葛薇竟从老者的双目中读出几丝怜悯。
“为什么不!”老者的老妻一屁股坐下,脱过水似的核桃脸理直气壮。
葛薇回头一望,只见对面的一个中年人正死死盯着自己的大腿。忙低头一看,脸在下一刻涨成熟透的茄子。
黑丝袜不知什么时候已结结实实地脱丝到大腿处。白色的皮肤在地铁的灯光下分明可见。
现在是十月,不是酷暑的八月,□□的大腿,在人群中,似穿着比基尼一般惹眼。
葛薇急忙用皮包挡住大腿,却招来更多人的注目。
恰逢下一站到站,葛薇涨紫着脸下车,每挪一步,都感觉路人扫射过来的眼光如同激光。
掏一下包,竟然忘带备用丝袜。
葛薇的背后迅速被汗水浸染湿透。
她就这样反背着手,用包挡着大腿,蜗牛一般挪着,一步,迟疑一下;再一步,一失手,包松脱掉在地上。
周围人高的矮的,穿西装的,围围巾的…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
葛薇一咬牙,冲着一个方向大步走去,洗手间没有找到,却误打误撞到了地铁出口。
地铁口卖银饰的男人的眼睛已黏在她的大腿上。
葛薇的连衣裙亦是贴腰,仿佛被水浇灌过一般。
“兴许,地铁门口就有卖袜子的。”葛薇鼓足勇气,迈着大步走出地铁口,一出来,却是没有见到半个小摊贩。
她意外发现身后便是商场,几步跑到门口,却见门关得严严实实,竟没到营业时间。
葛薇擦一把眉毛上的汗珠,觉得自己已在崩溃的边缘。
原地转一圈,葛薇的唇微张着,四周没有便利店。
她再转一圈,豆大的汗珠顺着下巴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