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陈升平站在1/2心理诊所擦得锃亮的玻璃门前,手欠的摘了乐明申鼻梁上的眼镜,很长的“哦”的一声:“乐扣,你这烟熏妆画得不错,只是……怎么就画了一边?”

乐明申手一挥,眼镜回到他手里,他再一挥手,眼镜到了他鼻梁上。“就算你天天在这里杵着当门神,我也是绝不会给你加薪的,连考虑的机会都没有。”

陈升平是乐明申的大学同学,乐明申成绩长年把持第一,陈升平做了四年的年级第二,后来两人毕业回国,陈升平又到乐明申的心理诊所当起了二把手。

在他们读书的那个群里,同学们习惯叫乐明申Coach Le(乐扣),叫陈升平D Le,音译是乐弟,同学们更喜欢叫意译的叫法——乐老二。

陈升平“切”了一声,“真不知道你那么抠攒下来的钱有什么用,陶心诚还不是又把你忘了?”

“虽然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但昨天的事儿今儿你就知道了,我好奇你出卖了什么给应英,才让她告诉你的?”乐明申往办公室里走着,回头扫了陈升平一眼。“不要说你是用眼神迷倒了应英,除非你去韩国先把你那三层的下眼袋压缩成一层,也别说是你的伟岸身材让应英迷倒在你的西装裤下,腰围和裤长等长的人,你不觉得和伟岸这词略微不搭吗?好吧,瞧你那眼神你不觉的,我觉得。”

乐明申收回眼神,进了办公室,他脱了外套,坐在弗洛伊德椅上,身体前倾,手臂撑着额头,人趴在桌上,很累。

趴了一会儿,他伸手按开了桌上的外联电话,电话里,前台秘书的声音清晰的从外放听筒里传出来。

“Doctor Le。”

“今天几个病人?”

“上午两个,余太太的第五次治疗,另外一个是新病人,是从你师兄Doctor Jay那里转来的,下午也是两个,他们预约了三点后的问诊时间……”

乐明申闭着眼睛听着,冷不防有人插话:“下午的两个病人取消一个。”

乐明申抬起头看着正朝他嬉皮笑脸的陈升平,陈升平的手扣在电话上,电话已经被陈升平挂断了。

“我一个病人一小时的咨询费多少你知道。”乐明申挑着眼睛,怎么瞧陈升平怎么不顺眼。

“我知道,不过晚上应英和陶心诚去吃饭这事你肯定不知道。”陈升平腿一抬,人坐到了乐明申的桌子上,“应英说,某人要是舍得少挣点儿钱,她不介意多去个人。”

门外有人敲门,三声过后,门开了,前台秘书推门进来,“Doctor Le,我是来和你确认,是取消下午一个病人的预约吗?”

“不是,你听错了。”乐明申挺直脊背,手正了正颈间的领带,“我是说cancel all,取消今天的全部预约。”

旁观着这一切的陈升平先是表情错愕了片刻,接着就释然的摇摇头,爱情这个东西,真不是个好东西,它可怕到让人很轻易就放弃原则,失去自我。

好比曾经高烧39°的乐扣为了那点咨询费,脸烧得像红顶灯似的,还在跟咨询者谈意向治疗,玩催眠,现在就能视金钱如粪土,连钱都可以不赚了。

所以说,不是乐扣不在乎钱了,是他有更看重的粪了。

陶心诚不知道她是作为这样一种颇“奇怪”的事物被陈升平评价的,她今天没去上班,人有点儿累。

可以理解,换成谁,一天之内被两个陌生人纠缠,一个坚持说是她爸爸,一个坚持说认识她许多年心会不累的。不要说认识许多年的朋友了,有人可能会不认识自己爸爸的吗?

她妈说那人真是她爸爸,陶心诚将信将疑,她妈妈没提她认识那个叫乐明申的事,乐明申就被她看成了骗子。

陶心诚就想不通了,为什么应英约她吃饭,“骗子”会和陈升平一起来呢?

见了陈升平来,应英变了脸,拉着他出去谈话,陶心诚呆着无聊,索性和乐明申聊起天来。

“应英说我和你认识了许多年?”

“过几天你生日,满十八年。”

“可我妈说你和我没关系。”

“你爸妈不喜欢我。”

“对了,还有那个老头儿,他说他是我爸。”

“他真是你爸。”

“那我为什么不记得你们?”

“你出了车祸,把我们忘了。”

“可我记得应英,我也没忘了我妈。”陶心诚戳了戳面前杯子里的饮料管子,眼角瞟了乐明申一眼。

是呗,这也是乐明申一直纳闷也很郁闷的事,陶心诚得的是种特殊的间歇性失忆症,每隔一段时间,她的大脑就会自动清理之前的记忆,类似于记忆清零。

这个时间发生的不定期,也就是说在未来任何一个时间点,陶心诚都存在翻脸不认人的可能,她的家人倒是庆幸,因为陶心诚翻脸不认人的对象是特定的。

她只会忘记乐明申和陶景滦,两个人。

乐明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些给陶心诚,他眨眨眼,听陶心诚继续说:“或者你说我们认识,咱们该有合照的吧?你拿来我看看,之前没看仔细。”

“好。”乐明申拿出手机,自从陶心诚出事后,他把电脑里的几张他和陶心诚的合照装进手机里,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你去公园玩儿飞镖,一个都没中,气急败坏时我给你照的,不过我知道,运动细胞这东西,和你没啥关系。”他指着一张陶心诚的单人照片,习惯性的说着话。

陶心诚的反应倒是平静,她看了照片,然后递回了手机,她打个哈欠,“应英他们去哪儿了?”

她要乐明申去找。

乐明申去了。

当时应英和陈升平站在洗手间门口说话,气氛似乎不大友好,不友好的气氛大部分来自应英,她瞧不上陈升平。

看见乐明申,应英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我就是觉得你有那么丁点儿可怜才安排你和心诚见面,谁让你把他也带来了?”

她指着陈升平。

乐明申看着陈升平,陈升平说应英邀请他和陈升平一起,这个浑水摸鱼的混球!

暂时不想理混球,应英问乐明申他和陶心诚怎么样了。

“好像没前几次顺利,第一次有你们帮我证明,再加上照片,她虽然当时没记起来,可也没排斥,这次的自我保护意识……”强了点儿,乐明申很无奈,“不过也不是没好处,至少我不用担心她被人贩子拐卖这种可能了。”

他们回到座位时,侍者正往桌上放饮品,是陶心诚才点的。

乐明申坐下,盯着面前那杯绿色的饮料。

“猕猴桃汁,鲜榨的,快喝吧。”陶心诚笑眯眯的看着他说。

乐明申不爱猕猴桃的味道,但陶心诚这么说了,他不能不喝。

陈升平看着乐明申喝了一口,脸莫名红了,甚至连句离开的理由都没留,乐明申冲了出去。

“他,他这是咋了?”陈升平看看乐明申离去的方向,又看看陶心诚。

“辣的。”陶心诚手支着下巴,余光撇向桌子底下那两包空了的wasabi包装袋,他们来的是日料店,最不缺芥末。

她可是放足了两包呢。

“应英,我知道我妈让你帮我介绍对象,可你也不至于为了帮我找对象就找了个PS渣到家,有那么不会说话的吧?你不觉得他那颗大头P到我身边特不和谐吗?还说我没运动细胞!”

哼!

Chapter1-3

说着说着,陶心诚就没什么心情再在日料店待下去了,她也不管应英和陈升平同她强调的,她认识那个人,那人叫乐明申。

她知道附近有家商场,上星期才开业的,她想拉着应英陪她去逛逛。

可看看陈升平那个她敢怎么提议、他就敢怎么过后灭了她的架势,陶心诚识趣儿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陈升平这人吧,毛病挺多,长得还成,个头不矮,体重也不轻,嘴贱心更黑,唯一的长处或许就是对应英一心一意。

为了最后这个长处,陶心诚忍了。

可直到她走下楼,站在日料店的白色幌子底下,陶心诚还觉得脊背嗖嗖发凉,哎,估计应英是要恨死她了。

商场离日料店不算远,在隔着一条街往东一百米的地方,陶心诚穿着五公分的尖跟鞋走路过去也没觉得累,记得有人评价她是逛街能手,不管穿多高的跟,只要是逛街,都不会喊累的。

这话谁说的她忘了,不过她觉得她挺对得起这个名字的。

商场在做促销,虽然不是周末,可每个柜台前面还是挤了数不清的大妈。陶心诚在人群里走走停停,倒是看上了两件衣服,无奈更衣室里还是被大妈们占据了,她索性衣服也不试了,人去了顶楼。

顶楼是影院,刚才进商场前,陶心诚看见了宣传海报,有新片上映,挺大一幅海报,风格不是她反感的。

售票口有两个,前面各自排着几个人,陶心诚没排多久就排到了。她买了海报上宣传的那部电影,拿着票,她发现再有五分钟电影就开演了。

四号厅门前,工作人员正提醒着入场。陶心诚想了想,放弃了买爆米花的念头,直接进了场。

电影嘛,看了十几分钟,用陶心诚的话评价就是just so so,很中规中矩的爱情片,女主得了绝症,男主对她不离不弃。在她打了第三个哈欠时,她觉定出去买杯可乐喝。

短信息是在她买好可乐准备返场,人已经走进四号厅时发在她手机上的。水滴似的提示音差点儿被女主人公的自白掩盖了,不过陶心诚耳朵尖,听到了。

她把爆米花桶夹在咯吱窝和手肘间,用那只手拿着可乐杯子,嘴叼着吸管,一边喝可乐,一边用另一只手滑开了手机屏。

荧幕上,得知自己病情的女主人公骗男主角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同样一句话,这个发给陶心诚短信息的人也对陶心诚说过,时间是几年前,地点,国外。看清短信的内容,陶心诚说了俩字:乖乖。

然后,她丢了可乐杯,爆米花也随着撒了一地。

听到声音的工作人员进来,看到一个女疯子拿着手机,正手舞足蹈。

有人说,爱是世上最个性化的毒药,解药在一人手里,他却可能不自知。

又看了遍短信,陶心诚觉得或许她终于等来了她的解药。

几年前的赵洛阳退回了陶心诚偷偷塞进他衣橱的巧克力,他对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几年后,回国的赵洛阳发了短信给她,告诉她,他回来了,有空见个面。他还开玩笑地问陶心诚:“小师妹,你身价都已经涨到500一小时了,厉害啊。”

陶心诚那个被盗qq号的好友是赵洛阳,只是那个qq赵洛阳很少登陆,渐渐被陶心诚忘了。

当晚,陶心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乐明申和那个老头儿的事早被她丢去了脑后,最后,忍不住兴奋的她拿出手机,打给了应英。

“陶心诚你个大混蛋,你还有脸给我打电话!”应英中气十足。

陶心诚揉揉耳朵,把手机移去一个适宜的距离,语气轻快、一字一字的说:“赵、洛、阳、回、来、了。”

电话那端的吼声戛然而止,半天过去,应英暴跳的声音瞬间又排山倒海般传来:“陶心诚别告诉我你丫又脑抽了还惦记着那个王八蛋!”

应英对赵洛阳的讨厌属于迁怒,和陶心诚无关,所以她压根儿就不在乎。她翘着下巴,翻个白眼看她家天花板上的吊灯:“他才不是王八蛋呢。”

她想去找他。

她真去找他了。

第二天,陶心诚和医院请了假。

赵洛阳和陶心诚家都在宁州,赵洛阳高陶心诚两届,先考去了美国读书,等陶心诚到了美国,赵洛阳原来一板一眼的中式英语已经成了地道的美国腔了。

和那时一样,这次再见面,陶心诚又是两年没见赵洛阳。

赵家人给陶心诚开的门,不是赵洛阳。陶心诚没介意,进门前,她对着窗玻璃整了整领口,又低头看看裙摆,确认一切都是整齐的她才迈步进去。

她有点儿忐忑,她觉得现在迈得步子都没平时大了,而且还有点儿不自在。

“心诚?”

陶心诚正试图板正她这种不自在的时候,有人叫她,她抬头,看着朝自己微笑着的赵洛阳。赵洛阳的头发又理短了,人比分开时胖了点儿,但不多。

“你胖了。”一时忘了该说什么,陶心诚想了半天,说完这句,她就想咬掉自己舌头。

赵洛阳没在意,“是胖了。”

“我们也说他胖了,舒虞的手艺该是有多好,把我们向来对美食没大兴趣的赵律师都喂胖了?”一个人说着话从里面来了客厅,陶心诚依稀记得这人是赵洛阳的大哥。

可她有点糊涂。

“洛阳,那个舒虞是你家亲戚吗?”陶心诚觉得她脸上的笑容有点儿僵,可她还是坚持笑着看赵洛阳。

赵洛阳不说话了。

“什么亲戚啊,舒虞是洛阳的女朋友,人长得可比你漂亮多了,陶丫头,不信我叫她出来让你见见?舒虞……陶丫头你怎么了?哎哎……你拉洛阳去哪儿,我们一会儿要吃饭了!”

陶心诚觉得她拉着赵洛阳跑了很久,跑了很远的路。等她跑不动了停下来,发现还没到赵家住的小区门口。

风刺得她喉咙疼,她转过身,哑着嗓子问赵洛阳:“那个舒虞是你女朋友?真是你女朋友?真的?赵洛阳。”

“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我不想听着三个字,我想听你说不是,那个叫舒虞的不是你女朋友。”

“……”

“你他妈的说话啊!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以前你说我年轻冲动,我现在长大了,我还喜欢你,我不是冲动。”

“对不起,心诚。”

“对不起个屁啊!我想你说喜欢我,你喜欢的是我!”

“心诚,我不能骗你。”

陶心诚愣愣地看了赵洛阳几秒,“赵洛阳,我讨厌你,我最讨厌你!大骗子!”

她跑走了,这次是她一个人跑走的。

天莫名结了乌云,很快下起了雨,跑累了的陶心诚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哭得稀里哗啦。什么约定啊,誓言啊,都是狗屁,当年她回国时,赵洛阳明明是答应她等他回国会考虑和她交往看看的。

这下可真是看看了,看他和别的女人谈恋爱。

陶心诚觉得特委屈,她开始是手臂抱着腿,脸搁在臂弯里哭,后来是仰着脸哭,再后来是边抹着脸边哭。

“真佩服死你了,哭都哭得出这么多造型来,还各个都难看的无与伦比。”陶心诚看着头顶多出来的这把伞,顺着伞看见了乐明申。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陶心诚哭得岔气,忘了乐明申说她难看这事儿了。

乐明申叹口气,从口袋里拿了包还没淋湿的纸巾,递到陶心诚面前,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擦擦脸,我带你回家换身干衣服,你肺子不好,一感冒就发烧,发烧之后就转肺炎,咳咳咳嗽起来那叫一没完,很扰民。”

陶心诚停止了哭,她看着乐明申,“你怎么知道我爱得肺炎?”

陶心诚是爱得肺炎,每次感冒必肺炎,每次都要折腾一个月才好。

乐明申苦笑一下,“你感冒之后就得肺炎;吃饭使筷子用右手,写字却用左手,你说你要把左右脑发育均衡点儿;你喝牛奶不爱喝纯的,必须是XX牌的草莓口味;你不爱摇滚,说那是噪音,却喜欢枪炮与玫瑰,你说他们的名字炫的要命;大学时,你最爱听心理测量课,因为教那课的老师长得帅;你最不爱上变态心理学,你说教那课的老师长得变态。陶心诚,不管你记不记得起,我叫乐明申,认识你十八年了。”

拿着面纸,陶心诚忘了擦脸,在乐明申说这些话时,她脑子里恍惚真有了某些片段,可那些片段一闪而过,拼凑不起来什么东西。

她手上多了股力,是乐明申把纸巾按在了她脑门儿上。她眨眨眼,“你要再说点儿我才好确定,因为这些也可能是应英和你说的。”

乐明申很想伸手戳下陶心诚那双无辜的眼睛,你可以别那么无辜吗?

这想法在前几次陶心诚忘记他时,他也有过,可每次他最多也就是想想,他舍不得。

“那我说说你给学校那群老师起的外号吧,教Neurobiology的Turner先生,你叫他两条腿的蛤蟆,因为他个子矮,走路总是一跳一跳的,有次你用中文叫他的外号,被他听到了,你不知道他那阵在学中文,他听得懂,结果他罚你写三份报告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