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前不久刚刚破产倒闭的王家馆子?”叶老夫人八卦了一句。

王家馆子是城中最好的家常菜馆,可惜,老板染上赌瘾,又在外头包养情妇,大把大把的钱都打了水飘,好好一家菜馆,就此败了个精光。只能关门歇业,等待拍卖。

忘月点头,肯定了叶老夫人的猜测。

老板娘投靠珍爱基金会的时候,已经被打得几不成人形,口齿都有些不清楚。一个劲地哭诉,说老头子不争气,临老入花丛,给个狐狸精迷得晕头转向,是非不分,把家里的老本都拿去养野女人,还跟着去澳门赌钱,赌输了就回来打她出气,最后弄得店倒家散,还不知悔改。

忘月静静倾听老板娘哭诉,没有多说什么。彼时彼刻,什么安慰,都显得多余。

忘月留下了老板娘,等她身体好了,就把食堂交给她管理。

老板娘有了寄托,渐渐忘记伤痛,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食堂上。

忘月相信,王家馆子之所以一直以来生意兴隆,口碑绝佳,老板娘的功劳一定大过如今已经卷款偕同狐狸精潜逃的老板,单只凭老板娘的手艺,忘月已经可以肯定。

只是,老板娘受了打击,心灰意冷,要不然,找到合适的资助,想要东山再起,并非难事。

忘月向老板娘提起过,基金会愿意提供一笔低息贷款帮助她重起炉灶。

老板娘却坚决坚定地拒绝了。

“我和老不死的还没有办离婚手续,即使我单方面入禀离婚,也要等分居五年才可以正式离婚。我担心一旦他发现我景况好转,会厚着脸皮回来要求夫妻财产共享。我已经吃过亏了,不能再便宜了他。”

老板娘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斩钉截铁,可见是狠了心的。

忘月听了,也就不再继续劝说。

所以烧得一手好菜的老板娘,就继续留在基金会里当食堂大厨。

叶老夫人见忘月无意多说什么,也知道内里必定是有什么内情的,是以也不追问。

既然她把珍爱基金会交到忘月手里,那她就全然信任忘月。

叶老夫人掏出真丝手绢,掩住嘴,优雅地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累了。

“忘月,我年纪大了,精力搭不够,基金会交给你,我也很放心。以后,我只怕不会常上来,你有什么事,就多和仰辰沟通交流。不过,欢迎你常来家里玩。最好把那位老板娘一起带来。”

叶老夫人向忘月眨眨眼。

忘月忍不住笑了。

老饕果然是老饕。

叶老夫人站起身,叶仰辰自然而然地也起身,伸出手,想扶祖母一起离开。

却被叶老夫人轻轻把他的手推开。

“仰辰,你留下。既然以后要由你和忘月多多联络关于基金会的工作,你先好好了解一下基金会的运作情况罢。”

“是,奶奶。”叶仰辰恭谨地称是。

只有忘月,在叶仰辰身边,一个特定的角度,看见他眼里闪过的幽光。

忘月只是浅笑,有些人或者事,要处得久了,才看得明白。

表里不一的人,实在太多。

等叶老夫人走出餐厅,背影已经去得远了,忘月转过身,收拾桌上的托盘餐具,准备把三人用过的不锈钢餐具和餐巾一起放进回收篮去。

“为什么不用一次性餐具呢?”叶仰辰在这时出声询问。

“啊?”忘月愣了一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耐心解释,“这样比较环保。每年为了制造一次性餐具用掉的纸浆都是摧毁大面积树木而来。用不锈钢餐具可以回收再利用,只要消毒彻底,卫生可以得到保证,不必担心。”

叶仰辰点点头。这个外表清汤光水的女人,连性格都显得寡淡,对于有些挑衅似的问题,也这样好脾气地予以回答。

“叶先生要不要到财务科先了解一下基金会资金投资运作等方面的详细情况?财务科有具体的报表。”忘月把一总餐具放在回收篮里,在食堂一角的水斗洗干净手,用干净的白毛巾擦干,返回来说。

叶仰辰不是不意外的。

一般情况下,若不是捐助人特别提出要知道善款的具体流向,一般基金会是不会将财务情况列成详细的财务报表给捐款人过目的。想不到沈忘月却是个中异数,不等他开口,已经询问他是否要查看财务情况。

叶仰辰微微眯了眯眼。

这个沈忘月,若不是真的干净得一如明镜,就是太会作戏。

看奶奶的举动,听言外之音,奶奶是很喜欢她的。喜欢的程度,已经到了暗暗使手段,想撮合他们两人地地步。

想到这里,叶仰辰点了点头。

也好,索性就去看看,沈忘月,究竟是不是真象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清廉干净。

忘月的反应,是叫住同样吃完午饭,准备上楼的林东海。

“东海,能不能麻烦你,带叶先生去财务科?他现在开始,接替叶老夫人,过问基金会的一切运做。”

高大黝黑的林东海格外留心地看了叶仰辰一眼,不怎么掩饰他对叶仰辰澹然的态度,只是点点头,说:“叶先生,请随我来。”

叶仰辰也颌首,在和忘月分手时,他不禁多看了忘月一眼,却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别样表情。

只是礼貌的微笑,很淡,很远。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笙歌燕舞,到处是一派糜烂香艳的景象。

忘月在弥漫着香烟味、酒味,香水味和男同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浑浊体味的空间里,举步维艰。

早年做律师的时候,忘月也不是没有因为需要举证,而和同事到这种风月场所里来,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忘月,和过去那个一心要在律师行业里出人头地的女子,早已不是同一个人。

现在的忘月,强忍住咳呛的冲动,淡淡怀疑,早年,她怎么能够看着这些堕落在风尘里的年轻女子,而视若无睹?

忘月的视线扫过幽暗灯光下那些掩藏在浓妆下烟视媚行的年轻的脸庞,格外替她们痛心。

倘使被逼无奈,也还情有可原。

可是此间,许多女性,都受过高等教育,有良好的学识。

忘月听见昏暗的角落里,有女郎用流利的英语,同洋人讨价还价,要求出场费用再高一些。

忘月听不下去,只能充耳不闻,一路往里走。

忘月今天来,只能救一个人。

那些没有向基金会求救的女子,忘月只能眼睁睁看她们继续沦落,爱莫能助。

这种时候,忘月的心总是特别疼。

疼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忘月只想快点,走出这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的暗色空间,远远的,把这种萦绕在鼻端的难闻气味抛开。

可是,职责在身,忘月不能连同自己的责任也抛开。

忘月惟有加快脚步,以图尽快地抵达她今夜的目的地——极乐天夜总会的后台。

然而,世事不如意十常八九,往往事与愿违。

就在忘月快要走出舞池范围,走过乐池,到达一旁的边门时,一个形容猥琐,满身酒气,眼神乖张暴戾的男子,伸出手臂,拦住了忘月。

忘月籍着舞池里闪烁跳跃的灯光,看清眼前贼眉鼠目的男子,并不害怕,只是厌恶。

“小姐,做这么快做什么啊?要去会小情人吗?不如留下来陪我跳支舞吧。”

夜总会里的保安第一时间注意到角落的异状,然则他们的原则是,只要客人的行为,没有严重到足以影响其他客人的Happy hour,他们就不会出面干涉。

所以,看见单身女子被男客拦住,他们也只是静观事态发展而已。

忘月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们。

忘月无意和这个浑身上下都充满让人不舒服气息的男人罗嗦,所以只是脚下一滑,准备绕过他,继续朝自己的目标行进。

想不到有七分醉意的男人似乎铁了心要纠缠忘月,竟抓住了忘月的胳膊,使劲往自己怀里带。

忘月的眼里升腾起一股很久没有爆发出的凌厉颜色。

入了这一行,做了这种工作,随时都会面临预料外的情形。早前忘月有切身之痛,所以去学了女子自卫术和正宗空手道,对付这样一个并没有防备的男人绰绰有余。

忘月微微侧肩,支起肘部,往男人胸肋处顶去。

这一顶,力道不小,男人吃痛,低声嚎叫一声,羞怒难当,竟然毫无顾忌地,扬手要给忘月一巴掌。

忘月原来可以避开这一掌,只是不知怎么,脚底下竟绊住了乐队拖放在地上的电线,一个踉跄,眼看避无可避,只能生受这一巴掌。

忘月闭上眼睛,伸出双手,交叉在胸前,瑟缩肩颈,等待劈头盖脸的巴掌落下来。

任海嘲嚼着口香糖,努力忽视身边朋友的丑态。

他难得回国一趟,来参加兄长婚礼,偏偏家里就出了事。他胸中郁闷,独自出来兜风,碰见旧时的朋友,被拖来叙旧。

朋友说,带他去一个绝对放松的地方聊天,海嘲以为是泡温泉,就一口答应了。想不到竟然是来这种以艳舞女郎和陪酒小姐为特色的夜总会。

海嘲摇头,当年父亲要求他和这一班朋友断绝往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十几年过去,虽然大家都已经长大,可是,他的这些朋友显然没有向好的方向发展,只是往不归路上,滑得更深更远。

“四少,玩得不开心吗?怎么闷闷不乐的?要不要也叫个姑娘来陪你啊?”当年的朋友,现在是本地黑帮的一个小头目,还不是坏得入骨,只是为人好色了些。

海嘲站起身来,六英尺二英寸的身高在人群里显得很醒目。

“小罗,你慢慢玩儿。我家二哥结婚,如今度蜜月去了,家里的一摊生意都扔给我们几兄弟,我不能耽搁太久。今天的开销记在我的帐上。”

“哎呀,这怎么行。”小罗嘴上说着,心里却已经乐不可支。任氏的四少爷,他年少时的狐朋狗友,虽然后来没有来往了,但是,旧情仍在。何况,任家虽然现在已经很少插手黑道,但余威犹存,人面极广。只要有任二爷的一句话,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所以小罗碰见任海嘲,怎样都要死死抓住旧日里的那点情分。

海嘲也不是不知道小罗的那点心思,也念着旧情,所以在合理的范围,海嘲不介意被小罗利用,占些便宜。但海嘲有海嘲的底线,如果小罗触到了他的底线,海嘲也绝对不会放任纵容。

海嘲向小罗挥了挥手,就准备走人。

突然,海嘲就看见了人群里的那抹身影。

倒不是海嘲视力有多好,只是那抹身影在这种场合里,实在显得太突出,太格格不入。

以海嘲的身高,可以远远的,将发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个瘦瘦的女人,比大多数女人都要高一点,大约有五英尺九、十英寸的样子,穿着一身象牙白色薄呢半正式西装套裙,梳着干净利落的短发,戴眼镜,看上去就象是坐惯办公室的职业女性。

她身的白色套装,被舞池里闪耀的灯光一照,焕出七彩光芒,简直就象是五彩缤纷的油画上的高光部分。

海嘲摇头,简直是自找麻烦的打扮。

果然,海嘲的念头刚在脑海中闪过,她就已经被一个半醉的男人缠上了。

离得这么远,海嘲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不过从两人的肢体动作上,海嘲可以肯定,不外是不怎么上道的邀请和很坚定的拒绝一类的内容。海嘲以受过训练的敏捷和速度穿过舞池里拥舞的人群,接近舞池边缘。正好看见白衣套装女郎给了醉汉一肘子,然后闪避不及,眼看就要捱耳刮子。

海嘲迅捷如豹地,长身而上,猛地攫住了那预备行凶的男人的手腕,淡淡施力。

忘月闭着眼,等待第一波疼痛。

可是,预期中的挥打并没有施加在她的身上,反而听见一声象杀猪般的惨叫声。

忘月缓缓睁开眼睛,站稳脚跟,望向醉汉仿佛凝定在半空的手,和那手腕上,一只强而有力,紧扣不放的巨掌。

忘月顺着手掌看去,看见一个皱着眉,表情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的高大壮硕男人。

“还矗在这儿干什么?等他找你麻烦啊?”海嘲打鼻孔了哼了一声,“还不快走?”

忘月多看了海嘲一眼,把这个男人的面容深深记住,然后快步离开是非中心,闪身进了通往后台的边门。

海嘲低低“啧”了一声,这个打扮得一本正经的女人,跑到后台去做什么?不会是也想下海罢?看上去不太象的样子。

海嘲冷冷笑了笑,低下头望着呲牙咧嘴,一副痛不可当模样的猥琐男人。

“我生平最恨两种人,借酒装疯的人和对老弱妇孺动手的人,你倒是一个人把这两种都占齐了。”

半醉的男人,即使曾经略有些醉意,现在也已经酒醒,浑身抖瑟着,却还强撑着,逞凶斗狠。

“你、你、你是谁?敢、敢、敢在东、东堂的地盘上,管、管大爷我的事、事儿?大、大爷我、我、我…”

不知此人是真结巴,还是被吓得结巴,一句话结结巴巴,说了半天。

海嘲咧开薄唇,坏笑一声。

“我在东堂的地盘就不能管你的事儿了么?那找一个能在东堂地盘上管事儿的人总行吧?”

海嘲一手仍抓着醉汉的手腕,一手自上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了一个快捷键。

“喂——”海嘲扯开喉咙,抗拒夜总会里嘈杂的人声,“简大律师,我在你家极乐天夜总会,想教训一个不长眼的家伙,你说行不行啊?”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海嘲冷锐的眉眼慢慢化成朗利的笑容,随后挂了电话。

“你、你、你想干、干、干什么?”半醉男人看了,只觉得心底一凉。

没过几秒,夜总会里的保安走过来,恭敬地向海嘲鞠躬。

“四少,我家简律师说了,请你到后头经理办公室,爱怎么修理就怎么修理,我们一概不知道,一概没看见。”

“呵呵,呵呵,果然还是大律师爽快。”

海嘲听了,笑得十分欢畅,拖着醉汉就在保安的引领下往经理办公室方向去。二哥跟老婆跑去度蜜月了,小七则在那一晚,身受重伤,几乎不治。他和三哥及小五,不得不把原来兄弟替他们担负的责任一并背负起来。拘束在都市里每天看企划报表完税单,回到家里,看着小七一副要死不活躺在床上的样子,看得他浑身不舒爽,一股子怨气憋在心里,无处发泄。现在这家伙自己撞上来,怪不得他修理得他瑞气前条,只能怪他自己活该。

醉汉一看这架势,只觉得乌云罩顶,拜错码头求错神。

(本章完)

第三章

经历

第二章

我们的眼神,在空中相遇

在你的眼里,我看见我自己

忘月一走进夜总会后台,就被两个女人围住。

“沈小姐,你没事吧?”浓妆艳抹,穿着冶艳的女子为忘月端了把椅子。“那个男的是某个政要的妻舅,一直仗着自己外甥女嫁了个有权有势的丈夫,在外头为非作歹。夜总会很有几个小姐吃过他的亏,不知道多少人恨他恨得牙痒。”

她们两人久等忘月不来,忍不住跑到门边等门,不料正看见忘月被人纠缠。

“对不起,沈小姐,让你为了我…”另一个女子,披头散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右眼角肿得老高,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貌。说不了一句话,已经呜咽着,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