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嘲与安西打开私室的门,敏捷迅速悄无声息地靠近亮着灯的金属门。海嘲执着手上小巧得仿佛手机大小的物件,在一端轻轻一触,弹出两根数据线,安西已经徒手将密码锁的外壳卸下,拉过数据线接在密码锁的端口。

海嘲左手拇指轻推,磨砂银色的外层滑了开去,然后向上九十度缓缓翻转,露出里头的屏幕以及底下的键盘,原来竟是一具精密的电脑。

海嘲选择了解码功能,按下Enter键。

“还要多久?我们时间不多。”安西转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监控摄像头,低声问。迪摩西告诉过他们,这里的监视系统每五秒切换一次画面,所有的画面切换完毕大约需要九十秒。在保全录象发现他们并全员赶来前,他们的时间不超过五分钟。

“每扇门需要三十秒。”海嘲话音才落,密码已经被解开。

海嘲取下数据线,把掌上电脑抛给安西,自己轻轻推开门,闪进室内。

安西则继续去往下一间。

私室内,一股颓废糜烂的气息,扑鼻而来。

海嘲刚直的眉淡淡纠结。

籍着幽暗猩红的光线,海嘲受过训练的锐眼轻轻一扫,室内的情形尽收眼底。一群赤身露提的男女三三两两地叠在一处,以原始而淫糜的姿势。空气中有Heroin被加热后弥散残留的特有味道,浓得,有些刺鼻。

有人迷蒙的眼扫到海嘲,软绵绵地向海嘲招了招手。

“嘿…来晚了…好货已经被我们…分了…”

“…再来一次…”有女郎“咯咯”地笑,雪白的肢体以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弯曲着,有两个男人似受了鼓励,在她身上一前一后地挺动。

忘月不在这里。海嘲闭了闭眼,退出这间淫乱糜烂的房间。

他不能想象,忘月身处的,又会是怎样的环境。

无论忘月受了什么委屈,他都将会十倍百倍地还诸于人。

走廊里,安西也退出一间私室,并向海嘲摇头,示意忘月不在他所查看的那一间里。

两人移向下一间。

开门的瞬间,海嘲与安西听见破空的风声,两人同时一凛。

这样的声音,他们太熟悉了。

在他们还没有脱离地狱般的苦海,在他们还在无望地挣扎着活下去的时候,他们几乎每一天,都会听见这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那是——鞭子凌空而来,抽打在皮肤上之前的声音。

那是——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听在他们耳里,也象是亡魂的凄厉哀号的声音。

还有女子低低压抑的呻吟声,破碎凌乱。

海嘲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挥着鞭子侧对着他和安西所站的门,男人身后有一块巨大的镜墙,墙上映出被绑缚在架子上的裸体女子,娇好的脸与鞭痕累累的身体形成强烈的反差。

海嘲几乎听见自己发出一声不知是放松还是庆幸的太息。

那张脸,不是忘月的脸。

安西也发现镜子里女子的脸不是沈忘月。

安西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失望。

高兴的是,这个饱受折磨的女人,不是忘月。

失望的是,每晚一分找到忘月,忘月的处境就越危险。

随后,海嘲冷利的眸一深。

那个看见他们进来微微愣神的男人,继而目露凶光的男人,他曾经见过。就在他第一次认识到忘月的勇敢与脆弱的时候,他曾经见过这个无耻得只懂得在女人身上逞凶斗狠的男人——侯继祖。

是巧合吗?海嘲的眼神更深更冷。

“小北,她不这儿,我们没有时间了。”安西催促海嘲离开。

海嘲,海嘲,海嘲…

海嘲,却听见虚空中,忘月一声又一声的呼唤。

“小北,快走!”安西低叫,他们没有太多时间逗留。

海嘲,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不,她在这儿。”海嘲肯定说,再一次环视房间。

被视若无物的侯继祖恼恨如狂,随手抽出一根带有棘刺的短棍就冲向了海嘲。这个男人,看他的眼神,就象是在看一堆令人厌恶的垃圾,只有轻蔑的漠视。这令从小都是家人奉若掌上明珠,无论他做了什么事都会原谅他、替他找理由的侯继祖觉得自己被轻慢侮辱了。他要教训一下这个一身冷硬沉肃气息的男人,也许,比在女人身上发泄,更令他有快感。

然而海嘲并没有接招,只是敏捷地闪开了他的攻击,进而在房间里仔细的摸索查找起来。

迎战的,是看似斯文的安西。

安西一手摘掉眼镜,在胸前轻轻一磕,收起镜腿,放进上衣口袋里,一手扬起,轻松格开侯继祖挥棍的手,另一只手已经自衣袋里回出,狠狠成拳,重重击打在侯继祖的胃部。

侯继祖承受不住这带有千均之重与雷霆之怒的一拳,捧着胃部弯下腰,干呕一声。安西趁机用双手反拧侯继祖的胳膊,用力束缚,右腿膝盖弓起,顶在侯继祖的背上,教他一动也不能动。

海嘲的手敲过镜子,起手,复又落下,一直沉冷的眼总算露出一星喜色。

“安西,保护好自己。”海嘲沉声说。

安西心领神会,膝盖顶着侯继续祖,左脚脚跟一旋,整个人就押着侯继祖一起转身背对着巨大的镜墙了。

海嘲脱下身上的短风衣,卷在左手的手肘处,看了看镜子了的自己,狭长的眼一眯,蓦地曲肘,迅猛地砸向镜子。

那镜子竟十分结实坚固,承受了这样一记重击,也仅仅是龟裂出细密蛛网状的裂纹。

海嘲又用肘部连撞数次,才使得那巨大的镜子粉碎崩塌,露出后头另一个幽暗的空间。籍着背后透进来的光线,海嘲看见忘月被摆放在一张椅子上,手和脚被分成大字以宽皮扣绑缚在椅子的扶手上,米白色的风衣摊在她是身下,藏青色套装和里头浅浅水色的衬衫纽扣被解开,凌乱地露出洁白细腻的脖颈和胸脯,半坐半躺地望着他,眼里有恐惧,有释然,有无法形容的水光。

“忘月!”海嘲大步过去,伸手拉掉束缚着忘月的皮扣,想扶起忘月,却发现忘月浑身绵软,使不出一点力来。

“你对她做了什么?”海嘲转头,看着被安西押着的侯继祖,阴鸷森冷地问。

侯继祖看见忘月,先是一愣,而后竟“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沈忘月!你以为我对她做了什么?这个害得我失去妻子,在社交圈丢尽脸面的女人,她落在我的手里,你以为我会对她做什么?我当然要让她也尝尝当婊子的滋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安西已经冷静地以手背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你说…你对她…做了…什么?”海嘲背对着侯继祖,声音喑哑地问。

侯继祖看不见海嘲的表情,可是,忘月看见了。

海嘲栗色的眼仿佛燃烧着的火焰一样,赤红赤红,浓直刚冷的眉斜斜地挑起,菲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浑身的肌肉绷紧鼓起,象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我没事…”忘月挣扎着,用虚弱低哑的声音,安抚海嘲。

却被侯继祖又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掩盖过去。

“她不过是一个别人不要的烂货,人家穿过的破鞋,你竟然当宝贝一样?哈哈…呜…”狂笑声瞬间变成痛苦的呜咽。

安西不想看见海嘲继续被刺激,他害怕那个背影散发出浓重煞气的海嘲,所以一手一捏一坠,卸了侯继祖的下颚关节,使他不能再讲话,口出污言秽语。

可是,已经晚了。

海嘲缓缓地,缓缓地,回过身来。

看见海嘲脸上残佞冷酷的表情,安西就知道,他应该一早已经卸了侯继祖的下巴。

现在的海嘲,仿佛来自地狱的使者,浑身肌肉纠结紧绷,每走一步,都散发出凌厉的杀气。

“…呜呜…呜呜…”侯继祖也发觉情形不妙,拼命地想挣脱安西的控制。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一逞口舌之快,是最最最愚蠢的行为,而现在,他连改口的机会,都失去了。

“你…再说一遍。”海嘲揪起侯继祖的衣领,猛骛的眼里狠戾的光暴涨。“你再说一遍!”

“…呜呜…”我收回刚才的话,行不行?侯继祖只觉得求死无门。

海嘲冷笑,镇定地挥拳,一拳,两拳,三拳…每一拳都冷静而沉实,每一拳都倾尽全力,务求带给候继祖最大的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

只是转眼工夫,侯继祖脸上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够了,小北,你要打死他了!”安西并不担心姓侯的畜生真的被打死,可是,海嘲没有必要为了这样一个人背负一桩命案。

忘月躺在椅子上,视线被海嘲宽厚的背部遮挡,看不见侯继祖身上的情形,但是看见海嘲每一次落拳,忘月的心都跟着揪紧一分。

“…海嘲,他骗你的…我没事…”没必要呵,为了这样一个衣冠禽兽,让海嘲的手染血。

“小北,够了!你现在的样子,忘月会害怕!”安西猛地攫住海嘲又要落下的拳腕,阻止海嘲继续暴揍下去。

忘月,会害怕?海嘲的心智蓦然被这句话召回。

是在,他这样野兽般地样子,和侯继祖,有什么区别呢?

海嘲松开手,把侯继祖象一块烂肉般扔在地上,转身的同时在自己的风衣上擦掉拳头上的血,大步走到忘月身边,小心地合上忘月的衣襟,再用她的风衣裹住她,打横把忘月抱在自己的胸前。

“我们快走,警报已经响了。”安西在一旁策应,掩护着抱着忘月的海嘲,迅速地混在因警铃大做而乱成一团的人群中,离开J会馆。

车上,海嘲小心翼翼地把忘月放在后座上,然后倏地弹身坐得离忘月远远的,专注地看着自己右手指关节上的擦伤,仿佛那是全世界唯一值得他注意的事情。

忘月渐渐恢复了力气,看见海嘲脸上沉重的表情,忘月支起身体,慢慢挪至海嘲身边,伸出手,洁白细腻的指掌轻轻覆上海嘲黝黑的大掌。

海嘲象是被电殛一般,猛地沉腕,摆脱忘月的接触,并低喝:

“别靠近我!”

忘月一愣,渐渐泪盈于睫。

即使,稍早,她刚刚有了那么不愉快的糟糕经历,忘月都没有流一滴眼泪,可是仅仅是海嘲这样的一个动作,已经教忘月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她早该知道的,在她遇见程功的时候,她的幸福,已经被彻底摧毁。

海嘲只是对她好,海嘲只是…好朋友而已。

忘月垂下眼睫,哀哀地笑。刚才在里头的时候,她对自己说,如果脱险,她有好些话,好些还没来得及对海嘲说的心里话,要告诉海嘲。

可是现在,那些话,永远也没机会说了罢?

一滴泪,落在米色的风衣衣摆上,破碎成绝望的水印。

一直在高速行进的车突然停了下来。

“小北,别再回头看,往前看罢。看看你的眼前,看看你手里的幸福!”坐在驾驶座上的安西瓮声瓮气地说,“放下那些黑暗的过去罢。”

然后下车,关上门。

留下忘月和海嘲,在封闭的空间里。

车厢里,一片静默。

“啪”的一声,一滴眼泪落在风衣上的声音,竟仿佛是一声巨响,搅动死寂的空气,荡漾出剧烈的涟漪。

海嘲的心,被无名的绳索绞紧。

抬起头,看见忘月微垂着睫,晶莹的眼泪无声坠落,海嘲想上去紧紧抱着她,紧得能把她融进骨血里。然则,海嘲只是再度捏紧了拳头,克制自己的欲望。

“…我…害怕自己会变成那样的野兽,无法控制嗜血的欲望,伤害到你…”海嘲紧盯着自己的拳头。

忘月抬起迷蒙的泪眼,等待海嘲的下文。他想说什么?他想传达什么?

海嘲苦笑,默默看着骨节分明的手。他的过去,决不光彩,甚至,是丑陋的。

他的父母,是养父任远山在少时认识的朋友,那时任家还是黑道巨头。而的父母一个是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一个是一心想攀龙附凤嫁给有钱大少爷当少奶奶的小太妹。他们究竟因何结识,进而成为朋友,这个过程一直是个谜。但后来因为理念与江湖后晋不同,任家决定退出江湖,养父和他父母之间的友谊最终破灭。他母亲在十七岁时嫁给了当时也不过十九岁的父亲。

他的父亲最初,由小喽罗晋升为一个小有势力的头目,母亲自然也觉得与有荣焉。可惜好景不长,他们所在的那个帮派遭到警方的清剿,又被其他势力挤逼吞并…

海嘲无声地笑了,关于童年的回忆里,竟然找不到一丝明快的事物,只有无边的黑暗。

接下来的发展可想而知。他父亲一蹶不振,染上酒瘾,他母亲为了维持贯常的花钱如流水的开销,开始去做应召女郎,后来又染上毒瘾。父亲喝醉了,就会打骂母亲,往死里打,说她是丧门星,是扫把星,母亲就会一边撒泼地撕咬,一边哭叫着说当初瞎了眼,说她不应该嫁给父亲,而应该嫁给任远山。不曾亲眼目睹的人,绝对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从他三岁的时候起,他们就没有管过他,他如果想吃饱穿暖睡好,就要自己想办法。一切都要靠拳头,靠偷靠抢…

看着海嘲脸上那被阴郁暗阖笼罩的神色,忘月蓦地发觉,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她,才拥有痛苦不堪的回忆。

“对不起,海嘲…对不起…”忘月轻轻抬起手,轻轻握住海嘲的拳头。

海嘲动了动,却没有象早前那样,甩脱忘月的手,而是用另一只完好的手,盖在忘月的手上。

海嘲忽然有了勇气,向这个才经历了磨难却没有对他抱怨过一字一句的女人,讲述关于他记忆里的,那些腐烂颓败的亡魂。

“我母亲是个虚荣的女人,一心想要成为有钱人家的阔太太,可惜,事与愿违,她却嫁给了混黑社会的父亲。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曾经幸福过,哪怕只有一刹那。自我有记忆起,他们就在打骂中度日最后不堪忍受父亲的毒打,在一次被虐打时,砸碎了酒瓶,用玻璃碎片捅穿了他的心肺,她竟然一边吸着毒品,一边看着他渐渐咽下最后一口气。警察来逮捕她归案时,她也不逃,只是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我,一直一直看着我。

“她在监狱里拜托养父照顾我,然后便因为爱滋病并发症去世。我那时候还流落在夜火巷里,每天靠打架抢掠维生。有一个专门控制青少年的犯罪团伙控制了我们一批人,为他们干活,如果不能完成他们下达的指标,就会挨鞭子。

“最初我比较弱小,经常挨打,后来我越来越强,就变成其他人挨打了。直到养父派人找到了我,把我接进任家。”海嘲抬眼,直直望进忘月的眼里去。

“我是一个有着令我自己都觉得厌恶的暴力遗传的人,我失控的时候能徒手打死一个成年男性,我直到中学的时候还会和兄弟和同学拳脚相向。忘月,我是那么害怕,我怕我血液里的那些黑暗的东西,有一天会不受控制。我最害怕的是——我会伤害你…”

海嘲的手,握得那么紧,可是,忘月却觉得,海嘲的体温,离她越来越远。

“不要,海嘲,不要放弃我!”忘月放开海嘲的手,感觉到他微乎其微的战栗,转而抱住佯装镇定的海嘲的头,轻轻压在自己的肩头。“我没事,你看,我什么事也没有。你不是你父亲,我也不是你母亲,我们不会重复走他们的那条路。”

海嘲的脸埋在忘月的肩膀上,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清新茶花香味,眼眶逐渐湿润。

海嘲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承认过,承认他害怕他体内的血液,害怕那原自遗传,无法更改的东西。

海嘲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任何人坦白他的害怕,他以为自己会带着对晦涩过去的抗拒,孤独终老。

可是,他遇见了她呵!

遇见了这个让自己笑,也让自己哭,让自己失控,也让自己冷静的女子呵。

“无论你要做什么决定,海嘲,不是现在,至少不是现在。”忘月仍然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温柔地说。“现在,你需要好好睡一觉。”

是,我需要好好睡一觉。海嘲闭上眼睛,终于,放松自得知忘月被绑架后,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把全副体重,都压在了忘月身上。

而忘月,只是抱着他,静静地,含泪而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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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血结束.

本来还想让海嘲再暴走一些的,只是,想到这是言情小说,还是克制了一下下.

呵呵,快结束了啊,全文.

预告一下,会恢复更新神生.

让大家久等,8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