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跳,转头看他,他笑了笑说:“我从十二三岁就知道自己只对同性才能产生所谓的爱欲,当时发现这一点也不惊惶,因为从小到大,我接触的都是男孩,我不认为喜欢上他们中的哪一个有什么问题。关键是拳头够硬,只有具备这个,哪怕喜欢的是外星人,又有谁能拦着挡着?也不是没有遇上女人,有时我也想过,也许跟女人试一试,没准也能扭转性向什么的,但我后来发现性取向这种东西简直无关紧要,我他妈的栽你这了,你就算下面没长那玩意,我也还是稀罕。”

我莫名其妙的心里不再那么难过,然后我皱眉纠正他:“我的发育虽然迟缓,但并没有器官畸形。”

袁牧之哈哈大笑,点头说:“可不是,我对此可是松了一口气呢。”

“你不是令洪馨阳怀孕的男人,是这样理解没错吗?”我又问了一遍。

“是这样理解没错。”袁牧之点头。

“那为什么要跟她结婚?”我困惑地问,“你并不喜欢她,我刚刚也没理解错对不对?”

“我都跟你私奔了,怎么可能喜欢她?”袁牧之呵呵低笑,伸手握住我的,“她找我帮忙,我需要她帮忙,这是一个协议,不过拜你所赐,这个协议现在作废了。”

我问他:“婚姻也可以是一个协议吗?”

“可以,在利益交换的前提下,任何事都能成为协议。”袁牧之笑了笑,说,“但对我而言,这个协议被破坏的意义大于它被继续。”

“我不懂。”

“你拿着枪对我,那一刻我真他妈高兴。”他又是摇头又是笑,“我这辈子没这么高兴过,真的,就像他妈的一下双脚踩到踏实的地方一样,太爽了,宝宝,你拿枪的样子真太帅了。”

我更加不明白,我提醒他:“我当时是真的想要你的命。”

“我知道,”他笑着说,“那很好,我就怕你无动于衷。”

“你不觉得危险吗?”

“危险啊,可是更加高兴,你不是没情绪,不是没脾气,我总算不是对着个没心没肺的狼崽子,我怎么会不高兴?”

我决定不再去试图弄明白这些自相矛盾的逻辑。于是我说:“既然洪馨阳的孩子不是你的,那么我要弄死它,你也不会阻止的,对不对?”

袁牧之笑容不变,但在下一刻,他猛然踩了刹车,然后满眼震惊地转头看我,问:“宝宝,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要弄死洪馨阳肚子里的胚胎。”我冷静地说,“这就是我来这的唯一目的。”

第77章

袁牧之瞪大眼睛看了半天,才慢慢地问:“宝宝,你恨洪馨阳?”

我摇摇头说:“没有那种感觉。”

“那为什么,”他仔细地斟词酌句,“要弄掉人肚子里的孩子?”

我垂下头,想了一会才说:“这是我来这的唯一目的。但我不明白,这个孩子为什么提前三个月到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袁牧之盯着我,“宝宝,你能从头到尾,好好跟我说一遍吗?”

我抬头看他,他的目光真挚温暖,带着因为未知而产生的疑虑及忧心,我明白他是真的想知道,但我怎么告诉他?真相只有一个,但是如果这个真相超乎他的认知和逻辑,那么它是否还具备真相的意义,则另当别论。

我想了想,对他说:“洪馨阳肚子里的胚胎,以后会发育完成,出生后会是个男孩,那个男孩,”我顿了顿,重新组织了一下词语,艰难地说,“那个男孩不该出生。”

“为什么?”

“因为,他不该出生。”我重复了一遍,“他不获取生存的权利,他……”

“你不会想说他会危害地球影响人类生存吧?”袁牧之盯了我许久,然后忽然笑开了,伸手摸摸我的脑袋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把这些念头都给我丢掉,老子们要逃命了,哪里顾得上这些,我这么跟你说吧,洪馨阳就算生块叉烧出来,也不关你我的事。你只要跟着我就行了,多余的事一件也别做,听到没?”

我摇头说:“是你没明白,我必须除掉那个胚胎。”

“要是我不答应呢?”袁牧之眯着眼看我。

“那我就自己去。”我淡淡地说,“这是我要做的事,我不能让你阻止我。”

“好好,宝宝,可你得睡一觉吃顿饭什么的吧,等把你弄干净喂饱了,咱们再说说弄掉洪馨阳肚子里胚胎的事,”袁牧之笑嘻嘻地随口敷衍我,他一边吹口哨一边发动车子,忽然大喝一声:“哎呦,我操!”

我看向他。

他脸色凝重地转头看车后说:“他妈的有人追来了!”

我狐疑地顺着他扭头的方向看过去,突然后颈传来一阵钝痛,我眼前一黑,往前栽进袁牧之的怀里。

在我陷入昏迷的时刻,我听见袁牧之在我耳边说:“对不起啊宝宝,这次我不能再由着你乱来,咱们的事可比人家的事要紧万分,对不对?”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又看见我的母亲,这一次我看得更加清楚了,我看见她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挟持着,有人狠狠抽她的耳光,厉声质问她:“那孩子在哪?!”

她嘴唇流出了血,但目光锋利清亮,她吐出一口唾沫,拒不作答。

她遭致更为残酷的毒打,甚至有男人穿着皮鞋直接往她肚子上踹。

我看到这里怕得不得了,我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愤怒、痛苦、恐惧、焦虑,全部都纠结在心中像烈火一样燃烧,我低头看见自己变成一个小孩,我有小孩小小的手脚,我不顾一切从藏身的地方爬出来,我尖叫哭嚎:“放开我妈咪,你们这群坏蛋,放开我妈咪……”

原来我喊她妈咪。

有人把我整个揪起来,高喊:“抓到了,小孩在这,抓到了!”

“带走。”有个男人在我身后说。

“洪馨阳呢?”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令我心里大恸,我拼命挣扎,尖叫反抗,甚至低头恶狠狠咬抓住我不放的人。这时有个男人走向我的母亲,举起枪,我尖叫着喊不要,不要,但那个枪声仍然响了,子弹击穿了我母亲的心脏位置,她停顿了几秒钟,然后向我伸出手,随后整个人砰的一下扑倒到地上。

她的眼睛,由始至终都看着我。

她爱我。

母爱那种东西是存在的,真实的,我以前之所以否认它,并不是因为我本质上是个怀疑主义者,而是因为我目睹这样惨烈的过程,我知道母爱有多沉重,它支撑一个女人一直到死都不肯放开她的孩子。她原本已经把孩子藏好,她想豁出自己的性命,可是那个孩子不懂事,他不知道珍惜母亲的性命,他擅自从藏身之所跑出来,他直接令母亲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也许更应该说,他就是造成母亲丧命的罪魁祸首。

这个认知成为背负在灵魂深处的罪,所以我自动屏蔽了这段记忆,我自私而懦弱,我不仅令自己的母亲白白丧失,我还遗忘了她。

而我怎么可以遗忘了她?

醒来时,我的手一摸,脸上都是湿的。

洪馨阳已经怀孕了,我对自己说,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她即便是在催眠影响下也还是违背我的指令怀孕了,因为同样不知名的原因,时间往前提早了三个月。

我不能让自己出生来剥夺你的性命,母亲。而且没有你,那个我成长得很痛苦,痛苦到超乎想象的地步,这一切,我都要从根本上解决。

我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光线阴暗的房间里。我起身穿了衣服,头还是有些昏沉,我揉揉太阳穴,在房间附带的盥洗室里拿凉水狠狠浇过脸颊,然后,我拿毛巾将脸上的水渍仔细擦掉。

我转身走出盥洗室,拉开房间的门。

外面是一条同样昏暗的走廊,处处弥漫木材腐朽的味道,初步判断,这是一所并不常住人的房子,具体方位未知。也不知道袁牧之上哪去了,我想起他从我的后劲来的那么一下,心里充满不悦。

看来无法就除掉胚胎的事跟他达成一致了,我只好自己动手。

我轻手轻脚走着,低头看下去,发现一楼的地方有几个男人凑在一起打牌,右边有三个在喝酒,左边有两个凑在一块说话。我正要继续观察,身边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原少,请您回房间。”

我抬头发现是上次在郊外的房子阻止我出门的保镖,他脸上挂着彩,看起来样子很滑稽。

他见我不动,继续说:“请您立即回房间,不然我会采取一切必要手段逼您回去。”

他的态度不再恭敬,估计是我上次逃跑的事令他受了责罚。

我看他,柔声说:“如果我不想回去呢?”

我还没来得及实施我的催眠,却看见一楼大门突然被人撞开,袁牧之领着几个人大踏步走进来,他脸色有些苍白,一抬头就看到我,目光利若鹰隼。

我不由后缩一步,袁牧之皱眉吼道:“安城,给我把这兔崽子扛进房间锁起来。我看他还到处乱跑!”

我转身要跑,名为安城的保镖一把揪住我的后颈,从腋下将我直接举起,我用力踹他也没用,随后我被他扔回房间,还没爬起来,就听见房门落锁的咔嚓声。

我怒了,想找光匕首削开这道门。但我在口袋里怎么也找不到,我忽然意识到它一定是被袁牧之拿走了,我举起房间里的凳子猛然朝门用力砸过去,然后我喊:“袁牧之,拿我的东西,你总要吐回来!”

“宝宝,你冷静点,你给老子消停两天行不行?”门外传来袁牧之上楼的脚步声以及他气急败坏的声音,“这两天洪家虽然没动静,可道上都知道我往死里得罪他们,落井下石的,趁火打劫的,我忙着呢,你能不能别在这节骨眼上给老子添乱!”

我不明白他说什么,我只知道我想出去,于是我换了种口吻说:“我不要被关着,袁牧之,我不要被关着,我从小被关怕了,我对这种环境有恐惧心理,我被关了十年啊,放我出去啊,我真的会怕的,求求你放我出去,啊,我不要被关着,我不要被关着……”

门咔嚓一声扭开,袁牧之一把打开门,他急急忙忙地冲我走来,抱住我说:“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我不该关着你,我不该……”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因为他的颈动脉处被我拿疯狗匕首抵住,他恶狠狠地瞪我,骂了一声“操”之后,问:“你他妈怎么还有这玩意?”

“我用这个比用光匕首顺手。”我淡淡地说,“放我离开。”

“不行!”他斩钉截铁反对。

“我会给你放血的。”我说。

“你不会,你讨厌流血,”他看着我说,“你还讨厌杀人,你不适合拿着这玩意,放下吧。”

“我必须……”

他伸手握住匕首,轻声说:“没有必须这回事,宝宝,放松点,你根本不会杀了我,何必拿这种东西呢?来,把匕首给我。”

我摇头说:“袁牧之,这件事的重要性超出你的想象,我不会退让,让我走,不然我催眠你。”

“那你试试!”他骤然提高声调,“今儿个就算我放你走,我手下的弟兄们早接到命令,不会放你离开!”

我们正坚持着,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枪响,我跟袁牧之四目相对,都有些微微吃惊。

底下有人飞快跑上来,急促地说:“不好了,袁哥,有人杀过来了!”

“这里除了帮里的弟兄,别人怎么会知道!”袁牧之怒道,“有谁他妈背叛了我!”

第78章

我们没时间多说什么,因为很快楼下即乱成一团,枪支扫射声,爆破声,惨叫声以及喝骂声响成一片。袁牧之拽着我的后领一把将我摔进一间房间,我刚刚来得及爬起来,袁牧之就大踏步进来,一把推开窗户,对我后面的安城喊:“你先下去!”

“大哥……”安城的声音中透露着不赞同。

“快点,你先下去,再在下面接着这个小兔崽子,不管如何先将他弄出去,我随后就去找你们……”

安城摇头说:“我不能扔您和弟兄们在这……”

“少他妈废话你懂不懂?”袁牧之一把拽过我,对安城低吼道:“看到这臭小子没有,啊?看到没?这小王八蛋,就是老子的软肋,他妈的落谁手里我就得完蛋,你懂了吗?啊?你要不是有过命交情的弟兄,我不会把他交给你,安城,老子他妈没别的废话,就一句,你得给我把他看好了,行不行!?”

安城停顿了五秒,随后点点头,转身二话不说,先翻身跳下窗户,然后在下面打了声口哨。

袁牧之摸摸我的脸颊,从口袋里掏出光匕首塞给我,然后用力抱了我一下,然后从腋下举起我,举到窗边,对下面的安城说:“接着。”

我到这时才弄明白他想做什么,我挣扎起来,袁牧之在我耳边又快又急地说:“听着宝宝,你先走,我马上来找你,你他妈不是吵着闹着要走?现在老子随了你的心愿……”

“我不是要这样走……”我的话还没说完,已经听到外头枪声逼近了。

袁牧之狠狠啃了我的嘴唇一下,然后笑了笑说:“走吧。乖宝。”

我问他:“你会来找我?”

“会。”

我点头,转头说:“把我丢下去吧。”

袁牧之举起我,将我往安城那个方向丢了下去。

安城不愧身体壮实,他承受住了冲击力稳稳接住了我,我被他放到地上后,他立即说:“少爷,这边走。”

我回头看了袁牧之一眼,正看到他拔出枪,他手持着那个大口径的手枪冲我摇摇手,微微一笑,似乎在说,快走,我会去找你。

我知道他能做到。

我跟着安城一路小跑,飞快从屋子后狭长的院子跑到后门。安城拔出手枪,示意我跟在后面,就在他试图拉开门的瞬间,我们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我回过头时正好看见屋内火光溢出,安城红了眼睛,一声低吼,就要冲回去。

我一把攥紧他的手腕,沉声催眠他:“马上离开。袁牧之不会有事。”

“不……”

“袁牧之不会有事,”我厉声说,“你要做的,是带着我离开,快点!”

他迟疑了一下,接受了指令,转头带着我冲出后门。

我们钻进一辆老旧的轿车里,安城飞快地发动汽车往外冲。有两个人端着枪试图扫射我们,安城大喝一声:“低头!”

我低下头,子弹嗖嗖从头顶飞过,与此同时,我们的车子也飙出老远。

“出了这,到码头那,我们有条船……”安城断断续续地喘着气说。

我转头一看,发现他右肩一片血红,原来刚刚那一下,他已经中弹。

“你流血了。”我提醒他,“不及时处理,你会流血而死。”

“这点,伤,不算什么。”他咬牙说,“我一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你失血过多会影响反应,容易出车祸,然后带累我。”我把手搭到他的手腕上,柔声说,“停车,我给你做处理。”

“耽搁不起……”

“停车,听我的没错。”

他默默听了车,我用疯狗匕首挑开他的肩膀,发现他肩部一片血肉模糊,血汩汩冒出。我皱眉,自忖没办法处理这种伤口,于是割断安全带绑住血管,暂时止住了他的失血。

安城一直闭嘴没说话,见我弄完,咬着牙一言不发开车往前走。

“我们需要一个能处理伤口的人。”我说,“给我电话。”

“不……”

“给我电话,我要把这事尽可能高效率地解决掉。”我不耐地低吼。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将电话递给我,我给刘慧卿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受伤了,请她带好护理物品去张家涵那等我。

“你这臭小子几天不见到底死哪去了啊?我一个不留神你就受伤,你嫌命长是不是?”

我按了挂断键,命令安城将车开回张家涵的家。

“那不安全。”他反对我,“我不能让你陷入危险。”

“你我已经身处危险,如果有叛徒,那么你怎么能保证那条船没人知道?”我淡淡地说,“回我熟悉的地方,在那我会更能展开手脚,谁来都无所谓,我会打发。”

他听从我的指令将车开进张家涵那,我们下了车时他的步伐有些虚浮,但还好算正常。我把外衣脱下搭在他身上挡住血迹,我们快步上了楼,我拿出光匕首正要削开门锁,门猛然从里面被打开。

洪馨阳美丽而苍白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心里一突,往后退了半步,然后点头说:“你在等我。”

她深深地看着我,然后说:“进来说话。”

我并没有动,而是观察了她一会,她扬起眉毛怒喝说:“你怀疑我带人来杀你吗?小混蛋,我要杀你老娘一个人就够了,快给我滚进来!”

我忽然就想笑了,我轻声说:“我需要能处理伤口的人。”

“知道,刘姐在里头等着,她要搞不了,我负责给你找人弄。”洪馨阳把门推开,侧身让我进来,看到安城的时候她问:“是这位受伤吧,不是你?”

我点头说:“不是我。”

“吓我一跳,你这小混蛋!”洪馨阳抬手在我身上猛拍了一下,然后打量了一下安城,说:“来吧,你身上的血腥味够重的了。”

我们进到客厅,刘慧卿迎出来,她看看我,我摇头说:“不是我。”

她瞪了我一眼,然后对安城说:“过来,我看看伤口。”

安城乖乖走过去,依言接下衣服,趁着他们处理伤口的时候,我坐到阳台常坐的躺椅上,阳光充沛,我惬意地眯上眼。

忽然觉得很困,我闭上眼。袁牧之在窗口摇枪冲我微笑的样子浮现上来。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我确定这一点。

但为何我与此同时,却还是止不住涌上不安和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