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觉得司南怎么样?”胡悦然开口道。

“管家部那个MT?”关博远笑着问,“她才工作几个月而已,我们上最佳雇主榜单,可还要拿优秀员工做宣传呢,你给我个没故事可写的人,不是给我出难题嘛?”

程致研忍不住提醒:“九月十月那两个大项目,她都参加了。”

“你不说我倒忘了,”关博远拍拍脑袋,“她是不是耳朵听不见?这倒是个卖点。”

程致研觉得这话听着十分刺耳,司南能不能得奖,他根本就无所谓,但拿她的缺陷作卖点,就太过分了。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大Boss就开口了。

“干脆我们投票得了,”查尔斯笑道,“我投司南一票。”

大Boss都发话了,还有谁不服的,很快结果就出来了,司南成了当年的最佳新人。胡悦然准备了正式提名需要的材料,司南自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程致研看她挺开心的,也觉得这是件好事,自己之前可能真的是想太多了。

随后的那段日子,程致研过得极其混乱,既是因为时值年末,酒店事情很多,忙得不可开交,也是因为司南。从那个十二月到次年一月,他经常加班,工作时间不固定。在司南的坚持下,他们开始在酒店里幽会。他越来越发现,她不是一个很好拿捏的人,又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看似单纯,时而任性,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专注于自己的欲望,不羞于提出要求。对他而言,这种态度有种铭心刻骨的性感,让他难以自拔。有时候,她还是会极其认真的看他,就像他们在巴拉望第一次在一起时一样,每当那种时刻,他确信她是爱他的,有时候,却不再自信。

就这样到了一月初,天庭酒店举办年会,两个优秀员工奖都将在那天晚上颁发。

宴会开始之前,程致研接到陆玺文的电话,得知她就快来上海了。他想起陆玺文曾经说过的话——一月初,约个时间,带她来,一起吃顿饭——突然有种近于幸福的感觉。

放下电话,他离开办公室去宴会厅,在门厅遇到司南,身上是一件藕色抹胸礼服。她皮肤的颜色特别适合那种暖暖的粉,上班总是一身黑色制服,他难得见她穿这样的衣服。

他示意她出来一下,把她拉到角落里,吻落在她的颈窝,嘴里呢喃道:“今天为什么这么美?”

她推开他,笑问:“你中的什么邪?不怕人家看到?”

“由他们去看,怕什么?”他捧着她的脸亲她,几乎难以自制,“你今晚一定要跟我走。”

“不行,”她或许是故意这么说,“我累死了,要早点回去睡觉,这几个月老说做晚班,我爸都快起疑心了。”

“我陪你睡,就今天这一次。”他坚持。

“我看你今天真的有点不对。”她看着他笑,却也没答应。

晚宴上,查尔斯颁了最佳服务奖给老托,新人奖给司南。程致研坐在主桌边,看着查尔斯在台上拥抱司南,在她耳边低语,明知是很正常的举动,说的应该也就是congratulations,ell done之类的话,却很想上去把她拽下来,那种莫名的冲动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年会结束的不算晚,九点半就散了,有人起哄让老托和司南请客,两人一口答应,带了十几个人又杀到新天地去喝酒,就连查尔斯和贝尔纳也去了,程致研自然也跟着。他们去的是一间东欧风格的酒吧,墙上挂着卡夫卡像,吧台上最有特色的是七十度的苦艾酒。

酒保摆开一溜朋塔雷玻璃杯,倒进碧绿的酒,在杯口放一枚勺匙,上面放一块方糖,点燃的方糖掉进酒里,酒也起火,再注入冷水,直至火熄灭。司南也想试试,程致研不让,她手伸向哪只杯子,他就抢先拿起来,一饮而尽。其实,那家店的苦艾酒也是顺应了本地需求的改良版,酒精含量估计也就在五十度左右,但他连着几杯下去也有了几分醉意。

十二点多,一群人拼车回家,酒吧离程致研住的地方很近,车开到公寓楼下,他下车,手扶着车门看着司南。或许是知道他喝多了,不放心,她愣了一下,也跟着下车了。

他隐约记得一些细节,他们上楼,没有开灯,在床上亲热。他对她说:我爱你。她没有回答。他求她留下,她还是没有回答了。他突然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有到这里来过了,总是在酒店里找个房间,也没再一起过夜。

她觉察到他的颤抖,匐在他耳边问:“你怎么了?”

“胃痛。”他回答。

她伸手开了灯,看他脸色苍白,就问:“你这儿有胃药没有?”

“没了。”

“谁叫你抢我的酒喝,疼死活该。”她撂下这么一句,从床上下来,去厨房忙活了一阵,端了一只马克杯回来。

“把这个喝了。”她拽他起来。

“是什么啊?”他问。

“白糖水,醒酒的,喝了胃里会舒服点。”她骗小孩似的哄他。

他很听话的喝完,又趴下睡了,闭着眼睛道:“你对别人都好,就对我这么凶。”

她关灯上床,冷笑了一声:“否则怎么显得你与众不同啊。”

他笑起来,把她搂进怀里。她身上有清淡干净的桃子香,细柔的发丝贴着他脖颈,似乎很快就呼吸匀停,轻拂着他的胸口。他胃里还是隐隐的痛,又不想扰了她的好梦,就那么抱着她一动不动的躺着。好像过了很久,她动了一下,微微侧身,伸手把什么东西放到床头柜上,发出很轻的“得”的一声,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微蜷着身体。他猜到那是她的助听器,她以为他睡着了,才真正放松下来。这个忽然而至的念头让他很难过,眼看着冬夜清冷的月光一点点淡下去,她纤瘦的肩的轮廓也逐渐模糊,可能是做梦吧,他伸手去抱她,却怎么都触不到。

再醒过来已经是天光大亮,司南已经起来了,骑在他身上捏他的脸,把他弄醒。他磨磨蹭蹭的穿了衣服跟她出门,两个人走路去附近的超级市场买菜。

她推着购物车走在他前面,时不时地回头跟他说话:“哎,你吃不吃这个?”“螃蟹好像很新鲜,可惜我不会做。”

她头发有些乱,身上套着一件他的旧卫衣,袖口退了色,看起来家常而亲切。他伸手抚过她的脖颈,她怕痒,一下打掉他的手,回过头来质问:“你干嘛?”

他不想解释,仅在那一瞬,他突然领悟,遇到一个对味的人,一起过着琐碎的日子,平凡若微尘,或许人生本该这么简单,是他自己一直以来把事情想复杂了。

吃过晚饭,他们又出去散步。地铁站周围有许多摆地摊的小贩,司南买了一包巴掌大的塑胶小花,说可以贴在淋浴房的地砖上做防滑垫。他很喜欢她买这些小东西,就好像他们已经住在一起很久了,并且还会一直这样住下去。

路灯下面,有人抱着吉他在买唱,一首他从没听过的中文歌,又让他想起云域岛的那一夜。

他牵她的手,说:“我们回家吧。”那时候,他是真的喜欢这句话。

他们一路走回去,走到他住的那幢旧公寓楼前面,她突然问:“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我们下车的时候,车上还剩下谁?”

他摇摇头说:“不记得了,管这么多做什么。”心里却着意回忆了一下,很快想起来,那辆车上还有沈拓。

40

数日之后,W天庭荣登最佳雇主榜首的消息已经见诸报端,公关部安排一系列媒体采访大造声势。集团总部对这次宣传很重视,特别从纽约请了VOGUE的酒店摄影师来上海,为之后杂志报纸上的新闻报道和专题文章提供照片。

不知是凑巧,还是此人原本就是陆玺文安排的,一月的最后一个礼拜,这个诨名叫Fay的摄影师和陆玺文同机飞来上海。程致研去机场接机,陆玺文看起来心情不错,回酒店的路上,一直在跟Fay说她希望那些照片怎么拍怎么拍。

“《H商业评论》答应给我们四个版面,应该会有一个整页的图片,”陆玺文道,“我觉得放人像会好一点,光是室内环境就太冷了。”

摄影师Fay表示赞同,陆玺文又说,W天庭大堂层电梯厅里有一面影壁,米色大理石上面镶银色W纹饰,作为背景高雅素净,也很容易突出主题,建议就在那里拍摄那帧人像。

而后,她问程致研:“你看放谁的照片比较好?Tony Beasley?还是拿新人奖的那个女孩子?”

乍一下提到司南,程致研倒还真有些措手不及,他想了想,尽量不掺进私人的情绪:“还是新人奖那个吧,她是中国面孔,在这里做宣传更合适一点,而且老托也不会在乎这些。”

陆玺文点点头,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嘱咐Fay就这么做。

到达酒店天已经黑了,程致研让礼宾部为Fay安排房间。陆玺文还是住上次那个套房,他送她上去,又聊了几句。陆玺文说了不少纽约那边的事情,又说她这一阵飞来飞去的忙,詹姆斯却一直住在湖区的别墅里度假,乐得清闲。每次说起老沃尔登,她脸上总会拂过一丝笑容,让人有种错觉,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年纪足够做她父亲的老头儿。

那天晚上,陆玺文因为舟车劳顿,很早就休息了。从九十五层套房出来,程致研打内线号码找司南,她似乎料到他没时间应酬她,已经下班走了,言语间并没有明显的不悦,只是有些淡淡的。

为了让她高兴,程致研跟她说了说拍照的事情,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她有些小紧张,有些小兴奋,虽不是封面照,但毕竟也占着大半个版面,而且还是VOGUE的摄影师。

第二天下午,摄影师Fay也带了他当地的团队来拍照片。程致研找了个借口去大堂层看司南,她已经化了妆,站在影壁前面等着了,身上还是黑色制服,脸上妆却要比平时浓一些。旁边还有公关部的几个人,沈拓也在。

不多时,灯光什么的都调试完毕,Fay试着按了几张,看了一下效果,然后抬起头对司南说,“能不能把头发掖到耳朵后面,或者,梳起来?”

司南愣了愣,没动。

Fay说的是英文,以为她没听明白,就又重复了一遍,说完还笑着解释:“现在这样,我拍不到你的助听器?”

司南还是在原地没动,也不说话。化妆师过去帮她,被她挡开了。

程致研根本没想到Fay怎么会说这些话,还没来得及开口,Fay已经转过头来向他求援:“程先生,这不是之前都说好的吗?她不配合怎么拍?是不是要找人用手语告诉她?还是要写下来给她看?”

程致研没回答,只知道司南睁大眼睛看着他,胸口起伏。他从没见过她这种表情,刚要走上前去说些什么,她已经转身跑了。他无暇顾及别人,赶紧追上去,眼看着她进了走廊尽头的女洗手间。那个洗手间就在大堂吧旁边,进出的女客不少,他实在不能跟进去。

正好沈拓也跟过来了,问他:“这是怎么了?”

“你替我进去看看她,”他一把拉住沈拓,“叫她出来,我有话跟她说。”

沈拓看着他,点点头。其实他们之间的事情,她应该也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实在不用再避讳什么。

沈拓进去不过几分钟,程致研在门口就等不及了,几乎要打电话叫工程部拿“维修中”的牌子来,停用那个洗手间。正着急着,面前的门却开了,司南从里面走出来。

她脸上的妆有些花,眼线也晕开了,似乎是哭过了,但表情很平静,就连头发也已经按照Fay的要求梳起来了,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甚至还跟他说了声:“对不起。”

他跟上去,抓住她手臂,轻声道:“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不愿意可以不去。”

“大家各取所需罢了,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她漠然的回答,甩掉他的手,径直走出去,对Fay道了歉,又叫化妆师来补妆。

他站在角落里看着她平静的做这一切,而后站在那个W字纹饰前面对着照相机镜头微笑。

她的耳朵长得很美,从耳郭到耳垂形成一个优美圆润的弧度,没有一处突兀的软骨,就连那只肉粉色的内耳式助听器也似乎浑然一体。这一切原本只属于她自己,就连他也不得触碰,现在却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很难揣摩她此刻的心情。

有好几次,他想要走出去,叫Fay停下,带着其他所有人立刻离开,却始终没有真得这么做。不知什么时候,陆玺文也来了,就坐在大堂吧靠窗的位子上喝茶,她似乎并没有朝这里看,但他知道,她喜欢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后来发生的事情出乎程致研的意料之外,又好像在他的意料之中。

样片很快就导出来了,由公关部整理好,交给查尔斯审阅。查尔斯看过之后,当着许多人的面,明确表示反对用那一组露助听器的照片,一点都没顾忌到陆玺文的面子。

他一字一句说的十分清楚:“司南之所以得奖是因为她很聪明也很努力,不是因为她身体上的瑕疵,这或许是很煽情的故事,但绝对不是我想传达的信息。”

程致研惊讶于查尔斯的震怒和坚持,也不能不注意到那句话里的用词,“瑕疵”,而不是“残疾”,或者“缺陷”,似乎含着几分感情。他突然觉得惭愧,自己竟不能这样冠冕堂皇的保护她。

更让他意外的是,陆玺文竟然对查尔斯的意见全盘接受,同意重新拍一组人像。而且,之后接受采访时,如无必要,也绝对不提司南的听力问题。他看着心平气和的陆玺文,突然意识到刚才发生在大堂的那一幕或许并不是真的为了拍照片做宣传,而只是为了解决另一个小问题。

结束那次短会,程致研径直去找司南,她已经不在大堂里了,也不接他的电话。沈拓是公关部的人,还在那里正跟着Fay那帮人,忙得脚不沾地。

“司南上哪儿了?”他抓住她问。

沈拓也很迷茫,但还是停下手上的工作,帮他打电话找人。

司南的手机和Blackberry全都无人接听,打办公室分机总算接了,但说话的却是管家部的一个楼层主管,那人告诉程致研,司南好像回过办公室,然后又走了。她今天是正常的日班,六点钟下班,现在已经六点多了,可能是去更衣室换衣服了。

程致研只能去更衣室碰碰运气,但在那里还是没找到她。他想她很可能已经离开酒店回家了,便匆匆坐电梯下楼,打电话给车队,叫了一辆车去她家。司机沈师傅是个三十五六岁的上海人,平时是很能侃的,今天看程致研神色不对,只得噤声,闷头开车。

那个钟点正是晚高峰,那天又刚好是雨夹雪的天气,道路湿滑,金融区周围堵的不像样,车子走走停停,半天还没进隧道。

“前面那个不是老板的车吗?”沈师傅突然开口道,似乎是自言自语,但音量足够让坐在后座上的程致研听到。

程致研忍不住望了一眼,果然,就在十几米开外,车阵里排着一辆沙色的SUV,看车牌正是查尔斯的车子。但查尔斯住在浦东郊外,下班回家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因为SUV底盘高,从程致研那个角度看不见驾驶员,但还是能清楚的看到副驾位子上坐的人正是司南,她微微低着头,好像在发呆,身上披着一件男式西装。他默默看着她的侧影,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更衣室扑了空,她很可能连衣服都没换就去找查尔斯了。

一月最冷的日子,她连外套都没穿,一心想着要离开那个地方回家。

他带她走,在电梯里脱掉西装,披在她身上。

衣服带着些微体温,没有外国人身上常有的冲鼻的香水味,让她觉得温暖和安全。

程致研就像顺着惯性往下滑一样想下去,直到他意识到,再这样两辆车一前一后的开下去,沈师傅心里会怎么想,又会牵扯出多少流言来。车子已经驶出了隧道,他随便说了个地方,让沈师傅在路边放他下车。他讨厌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的这样周全,但他没有办法,只觉得深深的无力。

“程总,后排座位下面有伞。”沈师傅提醒。

他听见了,却还是关上车门,转身离去。雨夹雪已经变成了一场冻雨,他只穿了衬衣和西服,却并不觉得很冷。

41

程致研回到公寓已是深夜,他脱掉被雨淋湿的衣服,站在淋浴龙头下面,温水落在皮肤上,先是麻木,而后是近乎于烧灼的感觉,逐渐变成一阵阵深切的疼痛,他紧闭着眼睛,握紧拳头,却不能控制剧烈的颤抖传遍全身。

早晨醒来时似乎有一些热度,他还是照常起床去天庭上班。司南一直都没接听他的电话,他最怕的是她会突然辞职,然后彻底消失。但这种情况并没出现,上午营运部门例会,她好好地坐在会议室一角,除了脸色不太好之外,其他一切如常。

一个小时的会,他一直看着她,自始至终都没讲话,别人说什么也只听到只言片语。她并不有意避开他的目光,很坦然地看着正在发言的那个人,偶尔转过头和坐在旁边的沈拓说句话,有几次甚至露出短暂的微笑。他讶异于她竟然可以这样平静,其实他很早就知道,她外表柔软,骨子里却硬的像一块坚冰。他们之间的问题很早就在那里了,但那是她不许任何人进入的禁区,而他太怕失去她,只能陪她装傻。

好不容易挨到会议结束,她站起来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出去。他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好像没听见,倒是沈拓回头看了他一眼,拉了拉她的胳膊,但她继续朝门外走。他站起来走过去,一把把她拉回来,她试图挣脱,但他抓得很紧,等其他人都走了,关上会议室的门,拿起遥控器把几道百叶帘都放下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他问她。

“你想说什么,现在也可以说。”她回答,站在那里看着他,似乎心平气和。

这种态度反叫他更加无措,他要说什么?昨天的事情,他之前并不知情?她遇到这样的事,他也不开心?这些都不是问题的症结,听上去那么无力,说了也是白说。

“你不说?那我来说吧。”她伸手拨了拨面前的百叶帘,“记不记得我们去莫干山那次,我跟你说,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只要你像对别人一样对我?”

他点头,那天深夜的对话,与兼蓄着竹叶清香的山风一样记忆犹新。

“那天,你回答说你玩不起,我不甘心,总想试一试,”她自嘲的笑,“直到昨天,我总算知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都玩不起,两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没一句真话的人根本不应该在一起。”

他听她说完那番话,最初还有一些茫然,很快反应过来,问:“是不是查尔斯跟你说什么了?”

“该说的都说了,”她回答,“说起来挺可笑的,上个月沃尔登夫人来上海,所有人都在传,她就是那个提携你的姐姐,我竟然也信了。那天,有客人说在房间里丢了东西,我在保安部看监控录像,眼看着你走进九十五楼她住的那间套房,我还对自己说,不是讲好了不要什么的,傻瓜你难过什么,这么不中用还跟人家说自己玩得起…”

他看着她在那里自嘲,握着她胳膊的手松了一些,原来就是因为这个,一个月以来她这样对他。

“那现在你都知道了,沃尔登夫人是我母亲,就这么简单。”他对她道,误会都解开了,还有什么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呢?比这更深的不信任?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

她点头,然后又笑:“你任重道远,的确不该惹上我这个麻烦。其实,你不如早点告诉我,那天面试之后,你根本就不想要我,留着我就是要派用场的,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把抱紧了她,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质问:“这也是查尔斯告诉你的?!”

他下手不轻,或许弄痛了她。她不得不抬头面对他,但却没叫痛,也不挣扎,这种态度反叫他毫无办法,直觉身不由己,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倒比他镇定,始终避开他的眼睛,两只手撑在他胸前,护住身体。

这时有人来开会议室的门,看到里面两个人的样子,露出好奇的眼神,赶紧又把门合上了。有那么短短一瞬,他松开了她,她趁机推开他跑出去。他没来得及拉住她,眼看着她走掉,怀抱里原本实实在在的一个人,他没办法留住。而且,还是因为查尔斯,这对他来说不谛是双重的打击。虽然他与查尔斯之间的关系从来就说不上很亲密,但对他来说,查尔斯一直以来都是他的career icon,father figure,沉稳、有力、正直,陆玺文那么多次的提醒,也没能彻底改变他这种深埋在潜意识里的信任。他几乎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走过那么多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偶然间遇到,又莫名的爱上的那个人,因为查尔斯而离开他。

或许是因为发烧的关系,他突然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手撑着会议室的落地玻璃墙又站了许久,才回到自己办公室去。秘书看到他回来,跟进来说了一连串的事情,他没听进去几句,只知道到她提到“沃尔登夫人”,猜是陆玺文来找过他。他无心顾及任何工作,打发秘书出去,解掉领带,在窗边的沙发上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有一只手放在他额头上,指尖微凉,他睁开眼睛,看到沈拓蹲在沙发边看着他。

她见他醒了,蓦地收回手,这样解释:“秘书说你在办公室里,但打电话进来你都没接,我看你早上脸色就不好,怕你有什么事,所以就进来了。”

他示意没关系,撑着身体坐起来。

“要不要去医院?你好像热度很高。”她又问。

他摇摇头,说不用。

“那我替你去买药,很方便的。”

他低下头,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