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逸辰在如栩家中没有离开,一人在沙发,一人抱膝在地毯上。电脑的小音箱传出优雅柔和的钢琴曲,他们没有睡意,彻夜聊天,回忆旧时光。有时候,他们会静默,怔怔地盯着某一处出神,在宁静中分担彼此的寂寞感伤。

这夜,风寒露重,她家楼下的亭子里,有个孤独的身影,呆坐到天明,僵硬的身躯几乎化成冰冷的雕塑。直到天色越来越亮,小区里早起的人们出来晨练,谭少杰才揉揉干涩的眼,伸了个懒腰。起身,再朝紧闭的电梯间看上最后一眼,阴沉着脸,转身走向大门口。

王逸辰一来,她赶他走。

王逸辰在此整夜,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是聊天还是做其他,是在床上还是沙发上…

他控制不住脑海中翻滚的想象,无边的猜测让他濒临爆发。用尽生平最大的意志力克制自己,四肢冻得麻木,胸腔却热血沸腾,终是在如针刺般的疼痛中,选择离开。

旭日律师事务所。

如栩在家里冷毛巾敷完眼睛,才敢出门,否则眼睛肿得像核桃,哪敢见人?不过,同事见到她,最多奇怪地问候一句“昨夜干嘛去了?”,绝不会有人想到她会哭。

是的,尽管她最近性子有所转变,但旁人眼中早已有所定义。她不苟言笑,在办公室里不八卦,不谈私事。处理工作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有时候言辞犀利到令人望而生畏,真的很难把这样的女人跟“哭泣、眼泪”联系起来。

可是,谭少杰一进门就留意到了。他本不想理她,径自踏入个人办公室。大皮椅转了几圈,却心烦气躁,不时浮现她苍白的脸。一掌拍在案桌上,动作比思维更快一步,按下电话内线。

“来一下我办公室。”

如栩按了按眼皮,才镇定地进门。

“找我什么事?”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眼底也是波澜不惊。

谭少杰盯着她,缓缓眯眸。她除了脸色不好,其他看不出异样。不对,王逸辰深夜到访,彻夜不离,她怎可能表现得毫无异样?难道不该欣喜,羞涩,像新妇人一样沐浴着爱的圣洁光辉吗?

刹那间,他的心奇迹般活了起来,瞳眸也变得晶亮。

“咳!”不能让窃喜被她发现,他故意清清嗓子,“汪如栩,瑞风银行的盗窃案明天开庭,你做好准备了吗?”

原来是谈工作…如栩抬起下巴:“是的,都准备好了。”

“恩,临近过年,这些鸡鸣狗盗的事特别多,我们当律师的跟警察一样忙。”他悄悄弯起了唇角,“方家那对要离婚的夫妻呢?还是不同意庭外和解,非得闹上法庭吗?”

如栩淡淡看着他:“是的,那两口子都是火爆脾气,性子顽固,一定要对簿公堂把家产分清楚才甘心。”

“啧啧!真不知道他们脑袋里除了钱,还装着啥?大过年的,非要把一个家搞得四分五裂,也不考虑孩子怎么办?”离婚对孩子的伤害,他具有发言权,大手一挥,“算了,不值得同情,你好好地打场胜仗,帮方太太多捞点,你也正好多点福利过大年。”

如栩没有笑,只是专注地望着他。“工作方面,我自己会处理,我先去忙了。”

“诶!等一下!”

她脚步停住,心头莫名发紧。

“咳!我手里这个case,想跟你讨论一下,耽误你几分钟,给我点建议做参考吧!”

走出谭少杰办公室,如栩在电脑前怔怔发呆。她刚才在期待什么吗?期待他问昨夜的事,期待他的关心和安慰?

不不,她是疯了,才会想从他那里得到安慰。他要是知道自己跟逸辰恋人关系结束,不趁机高兴嘲讽一番才怪,她绝不要自讨苦吃。

可是…不闻不问太不符合他的作风,怎么说,他应该很在意才对呀!毕竟昨夜他被赶走前的那个吻,如狂风暴雨,凛冽霸道,她混乱中似有感觉到了什么,只是没时间去捕捉。后来,逸辰带来的冲击太大,她再没心思猜测其他…

毕竟是失恋,要展露笑颜确实不易,更别说她本不爱笑。十年的单恋可能一夜间彻底结束吗?不可能,好难好难…所以,手指无意识敲打键盘的时候,心,没停止过疼痛。

有人敲她的桌面,对上谭少杰讥诮的脸。

“还以为你多敬业呢!大伙都去吃饭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忙,没想到是在打火星语,一连串鬼画符啊!”

如栩定睛一看电脑,屏幕上果然大片乱七八糟的乱码符号,而她竟然浑然未觉。啪地把显示器关了。胃在紧缩,嘴里苦涩,早上逸辰走后,她连早餐都没吃。

“一起去吃饭?”

“不去。”饿了,但没胃口。

“要成仙了?走吧!”谭少杰抓起她的手腕。

她挣脱,胸口有股憋闷,分不清跟谁赌气,“说了不去。”

他环起胳膊冷冷地审视她:“跟我发什么脾气?惹你的人不是我吧?别告诉我,你失恋了,所以才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想绝食?”

如栩不但低落,而且烦躁,不由得提高嗓子:“不去不去!我吃不吃饭,是我自己的事,我失恋不失恋,更跟你没关系!你少多管闲事。”

“哦,跟我没关系吗?”他低低地反问,扬起让她生厌的笑,“你说对了,失恋跟我没关系,但吃饭有关系。不吃饭,就会饿坏身体,饿坏身体,人家还以为我们这里虐待员工,万一饿到头晕眼花,精神不振,明天出庭败了官司,损失就更大了!让我来算一算,唔…”

“谭少杰!”如栩受不了地推开他,“你真的好啰嗦!”

他成功了,她跟他一起去午餐。不过,从头到尾,她一言不发,闷头喝粥,食不知味。他讲冷笑话,她无动于衷,面无表情,最多也只是皱眉冷冷瞪他。

“你很躁舌!食不言,寝不语。”看不出来,本姑娘心情很不爽吗?人家正在失恋,失恋啊!

“呵,你不言不语,只管听就好。”

“我也不想听。”她吃干抹尽,走人。

“啧啧,看来事情真的挺严重。没关系,一般吃好喝足,心情会好起来。晚上我亲自下厨做一顿美味慰劳你,怎样?”他追上去,话语暗藏玄机。

“不用了。”站在街道上,如栩望着阴沉的天空发呆。景会应人,昨天暖阳普照,今日阴风阵阵,似要吹进骨子里。她拉紧外套,“你先回去吧,我跟你请个假。”

“要去哪?”

“随便走走。”舒解抑郁,此刻谁也不想见,也不想说话。

谭少杰却顺手牵起她,晃着灿烂的笑:“要不一起翘班吧!我突然想去反斗乐园玩,走!”他的霸道让人无从拒绝,但两个小时后,如栩悄悄感谢他带自己出来。

反斗乐园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好地方,里面热闹非凡,玩的人们都很兴奋很投入。她拿起弹球拼命砸怪兽,打到手臂发酸,再换到电动机旁,双手紧握遥控柄,激烈厮杀。玩腻了再换,端起“枪”疯狂地扫射恐怖分子…

她几乎忘记了身边还有谭少杰,谭少杰的目光却一秒都没离开过她,如影随形。他陪她绕着乐园走了大半圈,她挨个项目玩,看游戏说明的时候十分专注,不得不说,她也挺有玩游戏的天赋。有时候,碰到技术性难度活,她才记得他,大喊一声:“谭少杰,这个怎么玩?”

第27章 另类关系(3)

谭少杰苦笑,自己总算有用武之地了,赶紧凑过去充当最有耐心的教官。

最后来到篮球机前,如栩把篮球抱在手里,回想起当日谭少杰投篮的辉煌成绩,咬牙道:“过来!我要跟你比赛!”

“比这个?”小女子挺有勇气的嘛,跟他比砸怪兽还差不多。

“对,比投篮!快点投币!”她命令。

“先说好,输了的人怎么算?”说实话,赢她太没挑战性,胜之不武。他敢打赌自己蒙上眼睛水平都比她好。

“凉拌!”抹了把汗,她一甩头,“随便你怎么算!”

“我闭上眼睛让你?”

“不要!”

“干脆让你一半分数吧!”

“不稀罕!比不比?快点!”大小姐的火气还没消?眼神好凶呃…

好吧!汪大小姐,看在你失恋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但跟我比赛,可是你自己找的哟!别怪本少爷手下不留情,输得你哇哇叫,到时候别求饶。

咳!谭少杰手里忙着投球,如流水般穿梭,眼睛盯着的却是如栩的篮板。这丫头看不出来呀,身手不赖,篮板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她还能连续投中几个。看她咬唇皱眉,全神贯注,额角不断有汗珠滚落,他忍不住伸过手去替她抹掉。

“认真点!”她偏过头。

“呵。”

时间到。结果不用说,谭少杰投中的数字顺利进入第二关,而她这边已经偃旗息鼓。他得意地摸摸她的脑袋,“愿赌服输,你好像跟我赌输过不止一次了!”

如栩神色阴沉,是,他曾说过,她跟逸辰不会长久,不可能在一起。真该死的被他的乌鸦嘴说中了!她眉毛一挑:“谁说我输?你多少个?”

“128。”

“我26。所以--你输了!”

这是什么道理?

“因为我们要比的是规定时间内,谁投的篮少,谁就得胜!”下巴一昂,如栩走出反斗乐园,外面竟然天色将暗…

一个人,很安静,却无法静心工作。

独坐在台灯下,电脑屏幕空白,她思绪同样空白。

在反斗乐园玩得尽兴,暂时忘记烦恼,也忘记了工作。可是,一回到家,看到沙发,看到地毯,都会不由自主想起昨夜的情景。

逸辰忧郁的面庞,低沉沙哑的嗓音,他所说的温柔却又残忍的话语…

惆怅,苦涩,如栩忽然觉得寂寞。

qq上大胡子头像使劲跳动。

大胡子谭:(嘻嘻笑的表情)虽然女王不让小的过去伺候,但小的还是为女王准备了便餐,以示关心,定要笑纳!

如栩盯着对话框发呆,手指没有动作。投篮“赢”了谭少杰,他愿赌服输,只得接受她的要求--不准打扰她!是的,想找人谈谈心,但不能是他,因为那只会让她更混乱。

qq找她,不知是否算打扰?

大胡子谭:(严肃表情)还愣着做什么?准备去开门,爱心便餐马上送到!

他怎么知道她在发呆?如栩下意识摸摸脸蛋,皱眉疑惑。

如栩:我不需要,谢谢。

大胡子谭:啧啧,世上最难骗的人是自己。失恋事小,饿死事大,别忘记明天还要出庭,你难道要饿死,再弃信任你的委托人于不顾吗?

如栩:我不会那样做。

大胡子谭:那就马上开门。

如栩:…

门铃响起。

谭少杰站在门外,一手拿着手机qq打字,一手提着环保袋,里面装着饭盒。门只打开一半,如栩不客气地挡住。

“我说过想自己静一静。你别跟着我,别烦我,别出现在我面前!”没有好脸色,除了冷淡她没法摆出其他表情,谁让他自作主张出现的?

“遵命!女王!”谭少杰丝毫不受影响,顽皮地敬了个童子军礼,把饭盒塞进她手里。“爱心便当送到,女王慢用,小的告退!”

他笑,笑容很灿烂。可是,在她心情最沮丧最低落的时候,他怎么能笑得出来?他是个坏蛋,真的很坏…

如栩捧着饭盒,手心温热,眼窝里也有种说不出的热气。

他从容转身,一句话都没再多说,她张了张嘴,终是紧紧抿住,默默将门关上。

饭菜还很鲜,是他做的味道。

搭配很讲究,都是她喜欢的菜式。

尽管如此,她仍旧没有心思进食,木然地坐在餐桌前,怔怔看着鲜嫩的胡萝卜丝炒肉。不知不觉,心脏隐隐抽紧,莫名涌上一股酸涩,她忽然跳起来冲了出去。

“谭少杰!”电梯口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走了…

她靠在墙壁上,好一会都没有动作。冲动地跑出来做什么?想喊住他做什么呢?

其实…好像…并不那么讨厌有他陪伴。

有人说,悲伤可以传染,快乐也可以。他在她面前,几乎都是笑容满面,只不过很多时候那种笑,让她恨不得痛扁过去而已。寂寞中想起来,偏偏还能感觉到一丝快乐…

真是见鬼了!她为何更加心烦意乱了?

屋内传来模糊的手机铃声,如栩一甩头,快步回房,没想到是母亲打来的。

“栩啊,马上要过年了,你什么时候放假回家?”母亲的声音总是温柔关切。

“妈…”如栩顿了顿,收起情绪,“你又不是不知道,年前一般特别忙,我明天还要出庭。”

“再忙也要注意休息。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连饭都不会做,我和你爸经常念叨着,明年干脆过去陪你一起住…”

话没完立刻被如栩截断,“妈!你们都过来,那跟我住家里有什么两样?我要的就是独立自主过生活啊!”

家,其实并不远,只是上班不方便。她刚搬出来时,不适应,往家里打电话比较多,渐渐地,习惯了,夜晚一个人也能自娱自乐,工作应酬与休闲安排得挺满。此刻,突然接到母亲电话,心头难免慌乱,下意识想逃避。

果然,母亲马上问到最致命的话题--

“听说你跟小韩分手了?为什么?人家是检察官,条件样样好,你们前段日子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分手?”

韩琛是很好,以结婚为目的的相亲,即使没有产生爱情的火花,旁人也会自然而然认为他们在拍拖。如栩觉得跟母亲多说无益,惟恐越描越黑,解释不清,索性四两拨千斤。

“妈,我跟他不来电,比较适合做普通朋友。”

“来电?只有年轻人才拿那东西说事!婚姻里更多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志趣相投,生活能够互相照顾,和谐相处一辈子。感情也需要慢慢培养,世界上哪那么多一见钟情?我跟你爸一开始还互相看不顺眼呢!人家给我介绍对象,你爸搅黄了我的…”

“妈,你跟爸那些戏码,陈词滥调,我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

“好吧!我看那小韩没有哪点不好,倒是你…”汪母语气突然狐疑,“栩啊,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妈?另外交男朋友了?”

“没有。”若是昨晚之前,她说不定会告诉母亲跟逸辰的事,然而现在再提,徒增感伤。

“不可能!”汪母岂是那么好蒙混过去?

“妈…唉!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跟韩琛没戏了,你不用再费心思。关于结婚…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有理想有目标,有稳定的经济收入,更有足够的自由,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可以。”

“呸呸呸!不要乱说话,我女儿怎么可以不结婚呢?你年纪已经老大不小,看看人家欣宁孩子都要生了,再不快点,我跟你爸要等到头发全白了。”

如栩揉着发胀的额心,她很怕跟母亲通电话,每次长篇大论,目的归根结底却是一个--催婚,催嫁!真担心很快将演变为“逼婚、逼嫁”…

打了个寒颤,她赶紧道:“妈,不跟你说了,我要看文件,明天要早起!”

汪母那边刚接过话,如栩已经仓促地挂断。没礼貌,总比没自由好。

再回到桌旁,饭盒里的菜只剩下点点余热,叹息一声,她端起它走进厨房。可惜了这饭菜,她是吃不下了,只能往垃圾桶里倒。

然而,动作停在半空,似有一根无形的弦拉扯着她,无法进一步动作。

“念在他一片苦心…”

最后,白色饭盒静静地躺在餐桌上。

最后,它终于成为如栩半夜充饥的美食。

次日,如栩精神不好,出庭时脑子缺氧似的,思维不够灵活,两次说错话。一场原本有望替委托人减罪的银行盗窃案,最后打得辛苦…

她看到委托人失望的样子,心下惭愧。

同事关心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她无奈地笑,一个人匆匆走出法院。仰望天空,恍然感觉四周都成了黑色,日月无光。

不过是失恋了而已,怎么如同天塌了下来?她并没有真正失去逸辰,不是吗?她永远不会失去他。

那她的心…为什么这么沉重,这么沉重,快透不过气来似的…

谭少杰跟在她后面,没有出声,默默陪伴她走了好长一段路。她没有开车,没有回头,直到街角的路口,不经意转身,正好看到他挺拔的身影。

他冲她笑,眨眨眼睛。

她硬是挤出一抹笑。

“呵,比哭还难看,干脆别笑了。”想哭就哭,想笑才笑,人的七情六欲应该由自己掌控。谭少杰上前揉揉她的长发,一手插进裤兜,一手拥住她过马路。

“谭少杰…”如栩吸吸鼻子,语气有浓重的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