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姨杜芳华拆散了她的家,夺走了她的爸爸,害得她妈妈自杀。如今,她竟然知晓杜芳华竟然还是外婆去世的元凶。

夜,漆黑而漫长。

时间一点一点地溜走,她几乎可以听见每一秒的跳动。

沈宁夏抱着双膝,全身冰凉地窝在客厅的沙发里。她第一次希望黑夜永远不要过去,就这样一直沉沉地、沉沉地暗下去!

Chapter08 明年今日

如果有幸会面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惶惑地等待你出现。明年今日,未见你一年。——陈奕迅《明年今日》

一个月后,英国。

沈宁夏一直记得自己在婚礼上说出那句“对不起,我不愿意”时,杜维安原本幸福的笑容冻结在了脸上,之后再没有解冻。

出席婚礼的所有人都惊骇了,大家一时间呆若木鸡,回神后则面面相觑,完完全全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种戏码。

在一片惊愕声中,杜维安追了上来,拽住了她手臂:“宁夏,你怎么了?”素来冷静的他,语气第一次这般失措。

隔着蕾丝面纱,视线尽头是苍翠欲滴的草坪。沈宁夏发觉自己竟不敢再瞧杜维安一眼:“杜维安,其实我跟你在一起,我答应和你结婚,都是为了报复杜芳华,为了报复你们杜家而已。”她违心地说着字字绝情、句句寡义的话。

杜维安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褪去:“不,我不相信。宁夏,你说谎。你是爱我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杜维安,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在做戏,都是为了报复你们!”

她漠然的话,字字如刀,伤得杜维安血肉淋漓。杜维安的脸色苍白如纸,不敢置信:“不,我不相信。宁夏,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如果你觉得那是爱的话,那肯定是我演技太好的缘故。”

“杜维安,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一分也没有!”

沈宁夏狠狠一挣,从他掌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臂:“杜维安,从此以后,我们再不相见。”

拖地的白色婚纱重如千斤,沈宁夏感觉自己几乎要被这重量拖得窒息了。

“宁夏……”身后的杜维安低低唤她。沈宁夏没有再停顿,亦没有回头,所以她不会看到杜维安惨烈痛苦的脸色。她走的每一步都仿佛赤足踩在刀刃之上,鲜血淋漓。

这一路,杜维安有多疼,她就有多痛!

拐弯处,方黎明厉声叫住了她:“夏夏,你不能这个样子。你跟我回去。”沈宁夏转头,毫无温度地看着他。她的眼神冰冷:“方先生,你是我的谁?你凭什么来管我!”

“你以为我这段时间对你态度好点儿,就意味着我原谅了你吗?不可能。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的。”沈宁夏毫不留恋地转身。

如果不是他去招惹杜芳华,所有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妈妈不会不要她,外婆也不会这么离开。他和杜芳华是肇事者,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

方黎明喝住了她:“你给我站住。”他第一次这么严词厉色,“夏夏,你怎么恨我都没有关系。可是,这一切与维安无关。”

沈宁夏没有止步。这条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但是她没有选择,只能继续往前走。

方黎明踉跄地追了几步,语重心长,近乎哀求:“夏夏,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维安他真的很爱你。”

“夏夏,你不要那么倔。你要看清楚自己的心。”

沈宁夏的脚步略顿,可是,她还是抬起了脚,一步一步地离去了。长长的婚纱,在绿色的草地上,一路逶迤……

杜维安苍白的脸,从此以后,一直深深地刻在了沈宁夏的心上。

还有他低低的呼唤:“宁夏。”她心中像是落下了雪,冰冰的,簌簌地一直下,一直下。

在婚礼当场悔婚的沈宁夏,第二天如常地出现在了办公室。由于方黎明的缘故,她没有邀请任何同事,所以办公室里的人都不知情,待她还是一如过往。只是,沈宁夏偶尔会愣神。重新来到这个熟悉的环境,竟恍若隔世。

隔了几日,唐一峰把她叫进了办公室:“英国有一个珠宝设计的培训课程,你有没有兴趣参加?”沈宁夏只问:“时间是多久?”

唐一峰:“半年。”沈宁夏静静地站着,只答了一个“好”字。

就这样,她被派到了英国。

离开的那一天晚上,她在整理衣物时看到杜维安的衣物静静地挂在一侧,心如刀割。

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可是在国内又何尝不是如此。很多时候,除了苏嘉妮,再没有什么别的人可以因为她的欢喜而欢喜,因为她的哭泣而哭泣了。

偶尔经过公园,经过马路,经过大超市,沈宁夏也会失神。

她总是会想起那些与杜维安的过往:想起两人的小时候;想起他来看望外婆;想起她用毒辣的话语赶他走;想起两人在废墟前的那一个拥抱;想起他给她唱的安眠曲……

想到心都痛了!

从此之后,再没有一个人,会每天打电话给她,叮嘱她喝水吃饭。再没有一个人会事无巨细地跟她汇报行踪。

她逼迫自己断掉了所有后路,生生地将他从自己的生活与生命中推离。

那样地决绝,决绝得让彼此再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就那样让方黎明、杜芳华,让方杜两家成了本城最大的笑话。沈宁夏觉得自己本应该高兴地不得了。可是,她没有。她竟然没有一点点报复后的欢欣喜悦。

每次只要一想到杜维安苍白的脸,不可置信的受伤的眼神,她就像是被人捆绑在了巨石上一般,重重地抛入海底,一直沉一直沉……

连心地善良的嘉妮对她的做法也十分不认同。她悔婚的那个晚上,苏嘉妮义正词严地责备她:“宁夏,你怎么能这样做?你要是不想跟杜维安结婚,取消了就好,你怎么能够这么对他!”沈宁夏只是把头埋在膝盖里,疲累不堪道:“嘉妮,让我静静。”

苏嘉妮不明白,明明是沈宁夏抛弃了杜维安,可为什么缄默不语的宁夏像是受了极重的伤,奄奄一息。

苏嘉妮小心翼翼地说:“杜维安来找过我。”沈宁夏侧着脸,一直沉默。

苏嘉妮叹了口气:“他让我好好照顾你。”良久良久之后,她才听见沈宁夏的声音低弱地响起:“他还说什么?

“没有了。”杜维安失魂落魄地坐在她面前大半天,再没有其他话语了。

苏嘉妮欲言又止:“宁夏,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是。”

“那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跟杜维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宁夏再度缄默。苏嘉妮叹息一声,起身离开:“你好好睡一觉,我明天再来看你。”

沈宁夏拉住了她的手臂,语气低弱:“嘉妮,等过些日子,我把我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你。好不好?”

她一直没有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全部故事告诉嘉妮,只说父母离婚,她被判给了母亲。那个时候的沈宁夏只是不想让单纯善良的嘉妮知道,人世间还有那么多的丑陋与悲伤。很多的伤心事,她一个人默默承受就好。

她并不知道,因为她的隐瞒,会影响到嘉妮的整个人生。不过,这是后话。

苏嘉妮叹了口气,揽住了她的肩头:“你好好休息。想什么时候跟我说都行。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她说起了过往,“我答应过外婆的,会陪在你身边。”

嘉妮不过是将往事随口一提,可没想到沈宁夏听后,喃喃地唤着“外婆”两个字,泪流满面。

异国他乡,孤单的沈宁夏一直不敢再听歌。如今的她只要听到歌声,就会想到杜维安,就会失神。无论再怎么失眠,再怎么思念,她也没有打开过他发给她的那段语音。

两个月后,唐一峰出差来看望她。两人约在了河边长堤见面。

沈宁夏到的时候,唐一峰已经到了。他拿了两杯咖啡,懒懒地靠在栏杆上。他身穿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脖子上系了条格子围巾,入境随俗,很有英伦绅士风格。

唐一峰递了一杯咖啡给她:“怎么样,习惯吗?”咖啡热热的,一点点地温暖了她冰凉的指尖。沈宁夏慢饮了一口,有些惊讶地发现,唐一峰误打误撞给自己买的,居然是自己爱喝的奶咖。

她点头:“还算OK吧!”

刚开始上课的时候,沈宁夏凭着从小打下的美术基础,加上大学四年所学,并不觉得累人。可是某天,当她信心满满地把艾米丽老师布置的作业交上去,艾米丽把她叫了过去:“宁夏,你的感觉很好。不过设计是要尝试新的、特别的东西,要做别人没有做过的事情。我觉得,作为一个设计师,一定要懂得尝试一些新的想法与构思,这样才能突破。我希望你可以不断地进步,不断地突破自己。”

唐一峰:“适应就好。”沈宁夏:“公司的同事可好?”唐一峰点了点头:“都还是老样子。”

沈宁夏与唐一峰没有什么私交,彼此闲聊了半天,因沈宁夏有课,彼此便挥手告别了。

唐一峰注视着沈宁夏离去的背影,缓步来到了不远处的护栏后,对某个人的背影道:“走吧,回酒店吧!”那人却一直保持着侧身的姿势,直到视线里的女子消失不见,他才缓缓地回过身来。

冬日的阳光淡淡地打在他的侧脸,那身着驼色风衣的人,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和一个高挺的鼻子。正是杜维安。

他一言不发地戴上了耳机,耳边传来优美动人的旋律,是《十年》的粤语版本——《明年今日》:人总需要勇敢生存,我还是重新许愿,例如学会承受失恋……明年今日,未见你一年,谁舍得改变,离开你六十年,但愿能认得出你的子女,临别亦听得到你讲再见……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到这天才发现,曾呼吸过空气。

每一句歌词都贴切地仿若量身为他打造。

小姨杜芳华知道他要跟宁夏结婚的时候,曾经又与他进行过一次长谈:“维安,小姨从小与你一起长大,名义上是你小姨。但我们只相差七岁,在小姨心目中,你不单是我侄子也是我弟弟。你与维和两个人,小姨打小就偏心你。因为你从小就懂事听话,给大人分担家务,从不给大人添麻烦。”

杜芳华:“维安,小姨最疼你。不过小姨也最不放心你。你不像维和,嘴甜如蜜,你什么都放在心里。但你却是一个最重情重义的孩子。

“重情义的人,一旦动了情,是最容易受伤的。维安,你知道吗,小姨跟宁夏谈过一次,她态度十分不好。小姨一直觉得她跟你在一起是为了报复我,报复我们杜家。”

杜维安默默道:“不会的,小姨。”杜芳华长叹了口气,只道:“希望是小姨多想了。”

他那般的笃定,她是爱他的。他们是相爱的!可是结果,却如小姨所说一般。

他,杜维安,成了七岛最大的“笑话”。

这一些都不是最伤他的。

最伤他的是她的话:“如果你觉得那是爱的话,那肯定是我演技太好的缘故。

“杜维安,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一分也没有!”

字字如刀片,在他心头划出鲜血淋漓纵横交错的条条伤疤。

在国外的这段时间,长如一生,又短如一瞬。

推了行李才从机场,沈宁夏就听见苏嘉妮脆生生的嗓音:“宁夏,这里。”

半年未见的苏嘉妮穿着裸粉色的及膝裙,笑吟吟地站在出口处,珍珠般莹莹地吸引住了许多目光。她热烈地拥抱了她:“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准备跟你友尽了。”沈宁夏:“是谁说要去看我,顺便把英国都玩遍的。结果,什么都食言了。我跟你友尽才是真的。”

苏嘉妮一迭声认错道:“好吧,好吧。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她转了话题,“我老哥也快从美国回来了。我妈妈在我身边一个劲儿地嘀咕,说让我撮合你们两个。”

以前苏母确是说过类似的话,她不止一次地拉着宁夏的手,说:“宁夏,阿姨真心喜欢你。要不,你给阿姨做儿媳妇吧?阿姨一定把你当女儿一般疼。”可那也只是玩笑话而已,沈宁夏从未当过真。

沈宁夏似忆起了什么,忽地沉静了下来。

苏嘉妮推着车子,亲亲热热地揽着她的肩膀:“走吧,我们回家。”

桂花小区里种了不少的三角梅,大约是房子落成时栽种的,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各色的花瓣团团地簇拥着绿叶盛放着。

小区依旧拥挤嘈杂。站在楼下,可以听见隔壁楼的麻将声,有人将桌子一拍:“哈哈哈,和了。”有电视里播放的铿锵悦耳的戏剧声,还有小孩子哇哇的尖锐哭闹声夹杂着母亲的厉声训斥:“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

熟悉亲切的气息扑面而来。沈宁夏忽然有种活过来的感觉。这是她生活着的城市,她真的回来了。

推门而进的刹那,沈宁夏仿佛觉得自己从未离开过一般。

屋子里干净明亮,被褥上有太阳晒过后的暖暖味道。这一切都是苏嘉妮所为。沈宁夏心里亦是暖暖的:“谢谢你,嘉妮。”

苏嘉妮嫣然一笑:“谢我什么?”沈宁夏:“谢谢你一直貌美如花地陪在我身边呀!”

苏嘉妮眨眼:“会开玩笑了。看来,这半年过得不错。”沈宁夏淡笑不语。

苏嘉妮垂下眼,似有话说:“宁夏,我……”沈宁夏进卧室整理衣物:“干吗吞吞吐吐,一点也不像你。”

苏嘉妮笑道:“我想说我晚上订了餐厅,为你洗尘接风。”沈宁夏也不跟她客气:“那是必需的。”

她打开衣柜,整个人便怔了……杜维安的衣服依旧孤零零地挂在一侧。沈宁夏心口一窒,呼吸顿时困难了起来。她没有意识地将手松开,衣物便从手中滑落了下来。

回来的第二天,苏嘉妮以再度熟悉七岛的名义,带沈宁夏逛购物街。

两人到了一家苏嘉妮相熟的品牌旗舰店,苏嘉妮试了一件又一件,在宁夏面前花蝴蝶般地翩然来回:“好看吗?”

苏嘉妮仿佛被魔法棒施展了咒语一般,短短半年,从大女孩的清纯可爱已经蜕变成了让人怦然心动的妩媚小女人,一颦一笑间连同为女子的沈宁夏都被吸引了。

沈宁夏诚实地点头:“好看。”苏嘉妮娇笑:“要不,我全买了?难得我都喜欢。”沈宁夏正要搭话,忽然见门口处的工作人员拉开了两扇高大的玻璃门,恭敬客气地欠身:“方太太,曾小姐。”

是杜芳华。

回到了七岛,总是会遇上的。可是沈宁夏没有料到她与杜芳华的再见会如此之快。

杜芳华与曾静如闲步来到了一排排的衣物前。杜芳华挑了几件后,一侧头,便看到了沈宁夏与苏嘉妮两人,亦是极愕然的模样。但她只装作没看到,漫不经心地继续挑着衣物。

她随手取了一件,递给了曾静如:“静如,这件不错,小姨觉得适合你。去试试。”

曾静如含笑接过,乖巧听话得很:“好。”她显然没有注意到坐在角落沙发里的沈宁夏。

这时,杜芳华从包里取出了电话:“维安啊,我是小姨。”哪怕隔了些距离,哪怕已经过了半年的时间,沈宁夏在听到“维安”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眼睛的瞳孔还是骤然一缩。

“我和静如现在××路××店,我的车子出了点问题,你来接我们一下。”杜芳华这才正眼望向了沈宁夏。苏嘉妮自然看出了不对劲,拉起沈宁夏:“我进去把衣服换了,我们埋单走人。”沈宁夏却淡淡一笑:“没事,你慢慢换,我们慢慢买。今天有的是时间。”

一时间,品牌旗舰店里唯有导购员那轻柔的话语之声:“方太太,那款裙子很配您的气质,要不我去拿过来给您试试?”

“方太太,这款也不错,是我们今天刚到的新款,整个七岛只有一件。”“是吗,拿过来给我看看。”

不出片刻,曾静如换了衣服出来,那是最新一季的紫色蕾丝长裙,穿在她身上,十分的飘逸美丽。杜芳华赞了一声,便吩咐道:“帮我把这件衣服包起来吧。记我账上。”

杜维安很快便赶了过来,他没有下车,只在车子上打了个电话。杜芳华接了电话,亲亲热热地拉着曾静如的手道:“小姨本来想让你多试几件的,不过维安来接你了,小姨就不打扰你们两个了。走,小姨送你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