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是要自己吃?”贺维庭更烦躁了,“送到医生办公室去给乔叶…署容昭的名。”

第5章 连骗他都不愿意

他不知道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多少,乔叶从不碰苦瓜的“肉食动物”变成中午只吃一份苦瓜炒蛋,不过只用了短短三年。

赶她走的时候,他一分钱都没给她,更打击得她一穷二白,甚至无法在本地立足。也许是这些年生活拮据,格外节省,她不仅在吃的方面克扣自己,衣服也穿得简单朴素,脱掉白大褂就是素色T恤搭件格子衬衫;上下班都搭地铁和公交车,为了应付恼人的高峰期,脚上永远是非黑即白的平跟鞋。

没人能够想象得出当年她不穿高跟鞋就不肯出门,揽着他脖子撒娇的模样。他的住处,曾特意在玄关做了整整两面墙的嵌入式鞋柜,专门摆放她最爱的高跟鞋,射灯的灯光一打,五光十色映在玻璃上,就像一排排的艺术品。

直到她走了以后,东西全扔了,他才命人封起来。

那时她多爱高跟鞋啊,脚底踩着十公分的高度都能健步如飞,上游艇都不用他借力。

那时候的乔叶跟现在的乔叶简直判若两人,贺维庭觉得也许自己从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所以他不觉得高兴——他理应觉得高兴的,就像网上流传的段子所说的,久别重逢的两个人,最该感慨的是你若安好那还得了。

看到她生活的不如意,他应该幸灾乐祸感到安心快乐得偿所愿的。

可事实上并没有。

他只觉得悲哀,她连骗他都不肯的时候,他居然就像不认识她一样。

**********

乔叶下班后到医院侧门打车,这个时间出租车不好等,平时她都是坐公交再换地铁。难得奢侈一回,完全是因为脚背上被热汤给烫伤,虽然温度不算太高,也及时用生理盐水和碘伏处理过伤口,但还是浅浅地起了一层泡,走路不太利索,一瘸一拐的。

她拎着包包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有辆保时捷刚从眼前驶过,忽然又倒回来,车窗里露出陌生的男人面孔,轻佻地扬了扬唇角道:“乔医生要去哪里?我送你。”

他戴着墨镜,乔叶压根认不出他是什么人。在医院附近大概不是病患就是家属,每天接触那么多,她也不可能记得了。

她摆摆手说谢谢,那人却不依不饶,“你不记得我啦?上个月我还做过你的病人,酒精中毒,半夜送的急诊。”

他这么说再加上这部小跑,乔叶倒是想起来了。急诊部接诊的酒精中毒不少,不过这位是从夜店直接拉到医院来的,夜半三更好几辆法拉利和保时捷在医院楼下停了一排,开车的人也个个都醉得东倒西歪。

她最恨酒驾,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就算了,还随时威胁其他人的人身安全,救他不过是出于医生职责,除此之外不想再与这种人打任何交道,不管他有多少财富,是什么身份。

“不用了,谢谢,我打出租车就好。”

冰山美人才是最有杀伤力的,男人从车上下来,绕到她跟前,“这个时间不好打车吧?上车我送你一段,别怕,我又不是坏人,要不要给你看身份证?”

乔叶讥诮地对他笑了笑,“身份证上也不会写着坏人两个字啊,就不用客气了,我只是不习惯搭陌生人的车。这辆车比我还值钱,你先顾着它吧,这儿不让停车的,当心停久了被警察拖走。”

她边说边打算走到马路对面去,好避开这尊撞上的瘟神。对方看出她腿脚不灵便,故意挡了一下,她脚下一滑踩到马路沿子上,险些摔倒。

男人抓住她胳膊,“这么不小心,还是让我送你吧!”

这里就在医院附近,人来人往的一不小心就会碰到认识的人,看到他们这样纠缠,转身又不知该传出什么谣言了。

乔叶脸色微微涨红,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他敢再轻薄一下她就直接用皮包往他脸上招呼。

“喂,不是让你在楼下等我下班吗?怎么跑这儿来了,这谁啊?放开我老婆的手!”

容昭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一手揽着乔叶,一手推开那男人,轻而易举就将两人拉开了,嘴里还不饶人,“都说了让你等我下班送你,非要逞强,打个车都有艳遇,女人长得漂亮就是麻烦!”

乔叶瞪大眼睛,他只当没看见,扬手一指停在后面的车子道:“先上车再说,这天就快要下雨了。”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没有看到他的车,倒是一眼就认出了贺维庭的座驾,他就坐在后排,堪堪露出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男人显然也看到了那辆黑色的慕尚,顿时有点讪讪的,“原来乔医生约了人,那我就不送你了,咱们有缘再见。”

容昭几乎忍不住当面啐他:色/心不死啊,鬼才跟你有缘再见!

他拥着乔叶推她上车,贺维庭就坐在后排,仿佛一台大功率的制冷机,浑身散发的冷意呼呼将人往外推。

乔叶手抵在车门门框上沿,“师兄,你们这是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正好开车路过,眼看那人要占你便宜,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我跟你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总不好枉担了这个虚名,开车送送你是应该的。刚才叫你老婆完全是急智,你别介意!”

乔叶没说什么,容昭倒是感受到后排的贺维庭狠狠剜了他一眼。

再推辞就是不识好歹,何况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下来,乔叶只好坐上车,“那麻烦你们了,我去五蓉城附近。”

贺维庭眉峰一蹙,放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淡淡命令司机:“开车。”

司机驾车,容昭坐在前排副驾驶的位置上,乔叶只好跟贺维庭并排坐在后座,中间相隔的距离再塞两个人都没有问题。

下班高峰期每个红灯都要停一停,再加上下雨,车子行进的速度很慢。

车里的人都说话,时间难挨,容昭只好找话题问乔叶:“我看你走路一瘸一拐的,脚受伤了?”

贺维庭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的脚上,身体微微一僵。乔叶没看他,语气很自然地说:“没事,值班的时候倒热水不小心烫了一下,已经快好了。噢,对了,那天多谢你送来的牛排,很好吃。”

她都不记得他们有没有一起吃过牛排,可他居然知道她喜欢七分熟配红酒酱汁。

难道是贺维庭的授意?

“…牛排?”容昭看了一眼贺维庭愈发难看的脸色,忽然明白了,“噢~我的科务秘书那天刚好到S区去,回来告诉我说你好像还没吃饭,我就订了份牛排让他们送去,你喜欢就好。”

“嗯,谢谢。”她竟然还是对贺维庭有所期待,这简直成为一种戒不掉的习惯,听说与他无关,心头竟有淡淡的怅然。

她不时抬手看表,容昭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问她:“小乔,你很赶时间?”

“嗯,我约了个朋友,她对海城不熟,这会儿应该到了,我怕她等的急。”

贺维庭这才不冷不热地开口,“赶着约会就该早点出门,半路就别招惹其他人了,万一金主等得不耐烦,小心鸡飞蛋打。”

车内的气氛本来就有些尴尬,他这么一说更是降到冰点,乔叶倒像是不在意,另起话题道:“你们要去哪里,九点之前能赶回来吗?”

九点是病房夜间熄灯休息的时间,贺维庭身体状况平稳,并非不能外出,但毕竟是住院的病患,没有她这个主诊医师的批准,每晚仍必须回病房休息。

容昭答道:“我跟他去参加个聚会,就在城里,不远,九点前肯定能回来。别人不知道规矩,我还能不知道吗?”

听到聚会两个字,乔叶面色微微一凛,“不可以喝酒的,也不宜太兴奋。”

“你也知道他有过一段醉生梦死的日子?”容昭带了丝看好戏的意思,“你放心吧,有我在,会盯着他的。”

乔叶垂眸,她认识贺维庭的时候他就饮酒,只喝纯麦威士忌,加很多很多冰块,捧着酒杯在落地玻璃窗前逆光而站,就是最迷人挺拔的影子。

可借酒浇愁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是主诊医生,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贺维庭有过酗酒的日子,而酒精对他的身体有百害而无一利。

如果世间真有醉生梦死酒,喝下去就能忘记过去所有的事,以后每天醒来都是新的一天,他们又怎么会有眼下的烦恼?

贺维庭却偏偏说道:“车子后备箱里就有一整箱Salon和不久前带回来的勃艮第,我自己不喝,难道便宜那些嫩模?”

美酒美人,才是聚会的根本,他的暗示已够明显。

她将他当成什么人,他就是什么人,这样才公平。

“那既然这样,刚好师兄也在,我就大胆说一句,像你这样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身体的病人,医院根本就不该接收!”

乔叶声音轻软好听,话却说得很重,一时间所有人都以为贺维庭会发火,可他只是略为沉吟,问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刚才那男人是什么人?”

乔叶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我并不认识他,只不过他上个月因为中度酒精中毒进过急诊部,是做的处理。”

前车之鉴太多,她以为可以对他有所威慑。

然而贺维庭只是扬起脸道:“跟偶然相遇的急诊病人都能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医生,医院根本就不该姑息,不如你辞职,大家都省心。”

第6章 往事不要再提

“喂,贺维庭!”这话一出,第一个沉不住气的是容昭。他好不容易留下的人才,怎么能让人一句话就打发辞职!

你来我往,针锋相对的戏码,不过是他看出两人有情况,成人之美。凡事太过火就不好了,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难道他就不考虑下乔叶一个女孩子该有多伤心?

说也奇怪,容昭自问只对医术上心,感情方面全凭直觉和强烈的个人好恶待人处事,对家人朋友莫不如是。

可此时此刻却对一个女人起了怜惜,明知是不应该的,却又控制不了。

乔叶听到贺维庭这番话反倒是笑了,眼睛弯如新月,“贺先生又想用这种方式赶我走吗?可是怎么办呢,我很缺钱,少不了这份工作,何况这回我不认为是我犯了错,根据与医院签订的合同,如果无故解雇我的话赔偿金会很高。既然贺先生是爽快人,不如一次性补偿给我,五百万,一千万?我不嫌多的。”

贺维庭咬牙,“你找我要钱?”

“是啊,以前太年轻,都不知道揾数要钱,才会弄得自己如今这么辛苦。其实我陪了你两年,也该值个不错的价码了,至少不输给那些嫩模小明星。”

贺维庭的拳头在膝上猛地缩紧,发出咔咔的声响,乔叶以为他会抬手给她一巴掌或者像上次那样掐住她的脖子,哪怕往玻璃上撞一下都够她受的。

可他并没有,哪怕忍得喉头腥甜,头晕目眩,他也只是握紧拳头,对司机喝道:“停车!”

车子刚刚驶过一个十字路口,前面就是五蓉城。乔叶脸上那种甜美的笑意还没散去,冲他们挥了挥手,“我到了,谢谢你们送我过来。”

她开门下车,再多失魂落魄都必须走出他的视野才能表现出来,她也强忍着,一点不比他好受。

喜欢就会放肆,但爱就是克制,这话说的真他/妈有理。

黑色的慕尚从她身边风驰电掣地掠过,引来路上无数人回眸,都是惊叹豪车的气派和速度,而车里的他却不会再为她回眸或者停留。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车子开出去很远,贺维庭才摁住胸口道:“前面…找个地方停下。”

容昭看到他唇色青白,呼吸急促,赶紧移到后排在他口袋里翻找药瓶,“你没事儿吧?叫你别出来了你非得出来,现在掉头回医院去还不算晚。”

贺维庭执拗地摇头,“我不回去…回去就正合了那女人的心意。”

他都不知是不是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有克星,要不然为什么总能让那女人得逞?

他是天之骄子,他是商业巨头,都敌不过一个小小的乔叶?

“就作死吧你们俩!赌气把命都赌上,幸亏带着药,我可不想给你做人工呼吸!”容昭没好气,“还喝酒呢,还嫩模呢?你干嘛跟她说这些,我那大外甥可是结了婚的人了,在新买的别墅办个warmingup的聚会都被你瞎扯成这样。他跟乔叶好像也认识的,将来见面多尴尬啊!”

贺维庭渐渐平复冷静下来,看着窗外香樟树后面的住宅楼,声音不无凄冷地问:“你说她到底骗过多少人,有多少裙下之臣?”

“你疯了吗?看人不是靠眼睛,要走心的,乔叶根本不是那种人,你难道看不出来?”

贺维庭没吭声,隔了好一会儿才指着窗外一片楼宇道:“当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住在那里,旧城区改造前都是很老旧的房子,但离海最近,她很喜欢。后来我送给她一个大平层单元,就在同一个位置的新楼盘,是打算结婚后住的。房子的钥匙,我用铂金项链穿好亲手为她戴上,没想到是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

“…”认识这么久,容昭还是第一次听他真正提起跟乔叶的事,“你们两个,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贺维庭升起车窗,富丽堂皇的建筑物在阴雨连绵的天气里被冲刷出一种惨淡的光泽,他没有多看一眼的勇气。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触景伤情原来是真的,这么多年,他都不愿到五蓉城这块区域来,就是怕想起跟她那些过往,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那把钥匙他没有向她收回,门锁也没有换过。他想,如果有一天她回来了,如果她对他没有一点感情,也许用那把钥匙还能若无其事地住进那间奢华的房子里去。

看看也好,直接入住也罢,总之是不会伤心的。

所以刚才听她说要到五蓉城来,他就觉得,岂止是不会伤心,也许这个女人根本是没有心的。

贺维庭按住额角,“走吧,回医院去。容昭,麻烦你代我向段轻鸿说声抱歉,今天的聚会我不能参加,改天我做东回请他。”

他刚入股隆廷医疗,而容昭的外甥段轻鸿是隆廷集团的执行总裁,名义上来说是贺氏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之一,理应登门会晤的,可现在他实在没有这份精力和心情。

**********

乔叶走进清风茶社,服务员迎上来,“小姐,您几位?”

“已经有人先到了,在楼上包厢。”

说是包厢,也不过就是几道木质的屏风分别隔出更紧凑的空间来,比大堂私密一点,反正环境不算嘈杂,两三个人说说话还挺好的。

一路都有茶香,脚下木质的楼梯格格作响,压住楼下细软的评弹唱腔。乔叶走到“剪剪风”门口,包厢里已有白色的身影站起来冲她招手,“小乔!”

她快步迎上去,拥抱那白烟一样飘渺美丽的人儿,“念眉,好久不见了!”

“三年了,当初你说走就走,如今回国了也不回来看看我们,安子他们也都很想你。要不是我这次要到海城来谈演出项目,真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乔叶笑起来,“这果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我都快哭了。”

沈念眉是唱昆曲的旦角,一双眼睛波光流转,连说话都是声韵含蓄、婉转动听的,有现代都市女性难得一见的温柔婉约。

两人点了一壶洞庭碧螺春,一桌子茶果点心,晚饭就靠这个打发。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像亲姐妹一样,隔着三年时光没见,自然是有很多话聊。

乔叶为两人斟茶,把念眉最爱吃的茶果推到她面前,“你在海城待几天?”

“大概就三天。幸好你手机没换,以前留过一个地址是这附近的,我才能按图索骥找过来。你还住在这儿吗?”

乔叶执壶的手顿了顿,“没有,早就不住这里了。五蓉城现在是富人区,都靠开车出行,乘地铁公交反而不方便。”

沈念眉不无担忧地看着乔叶,“你看起来很憔悴,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

乔叶摸了摸脸,“我怎么觉得还是老样子?不过当然是没有你们这样在舞台上工作的人懂得保养自己了,我现在终于看着比较像姐姐了吧?”

两人同岁,月份上来说她还大沈念眉半岁,但因为她长得甜,娃娃脸更显小,外人看着都觉得美丽端方的沈念眉是姐姐。

“哪有什么保养呢?现在剧团情况不好,维持生计都成问题了,东奔西跑的。有时下了妆回到家,直接倒在床上就睡过去,天亮了才蓬头垢面地醒过来。”

眉笼轻愁的时候,沈念眉看起来就像古典画作中走出的仕女。她又常穿白色衣裙,轻轻渺渺的一团,不食人间烟火似的,谁能想到其实是个内柔外刚的性子,有那么多能量,支撑着一个独立的剧团。

乔叶低头刮了刮茶碗里的浮沫,“剧团情况还是不好吗?我妈妈…她有什么打算?”

“老师做完手术后就几乎不管剧团的事了,她一辈子都扑在这上面,已经尽了力,现在主要是休养好身体。”

乔叶嘲弄地笑了笑,母亲是名角不假,但绝对不是一门心思都扑在表演艺术上的。

“我是问剧团的事,不是问她。”

念眉拍拍她的手,“你们始终是母女,我知道你其实是关心老师的,不然也不会在她查出患癌的时候回国,还汇来手术的费用。”

没人比她更了解乔叶母女俩的心结,其他人跟乔叶说起乔凤颜的话题大概都要小心绕开,只有她明白不直截了当地问并不代表乔叶不关心。

“这些话你千万别对我妈讲,那笔钱你也没告诉她是我给的吧?”

念眉摇头,“我只说是找朋友借的,她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的国,还是那天安子他们聊天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

难怪母亲这么快就打电话来,原来是吃准她在国内,而且手机号码还是用的以前那个。

“无非是要钱罢了,很可惜,我现在也是一文不名。我回国也不全是为了她。”

第7章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癌症的预后治疗费用像深不见底的黑洞,就算加上之前寄去给母亲做手术的钱,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乔叶抿了口茶,问念眉:“之前我听说有解散剧团的打算,卖了剧团那块地,大家还能得笔不错的安置费?”

念眉心头苦涩,“现在就有人出价,名为投资整编剧团,实际上最后也就是个就地解散的命运。我不想解散,从小就在那大院儿里长大的,实在舍不得。”

“那你是打算接手,然后想办法把剧团盘活?”

“嗯。”念眉坚定地点点头,但眉眼间的愁绪仍在,“所以我现在全国各地的跑,联系演出项目。可是剩余的时间也不多了,总得为大家的生计着想,还有老师的病也需要钱。”

跟念眉一聚,让乔叶心口像压上了千斤巨石。

念眉的话反复在她耳边回响——你们始终是母女。

华灯初上,她抄近路回家,途中要穿过海城的话剧艺术中心。那是城中首屈一指的演出场地,琼楼玉宇,绿树成荫,灯光璀璨,连草地间铺就的青石板都被一场雨涤荡得纤尘不染。

有演出正好结束,散场的人群三三两两走出来,潮水般拥着乔叶往前走,言谈欢笑有说不出的热闹。

与之相比,母亲的那个小小昆剧团甚至根本都不能称之为剧团:只剩下十几个人的班底、陈旧又不齐全的演出行当、永远稀稀拉拉的观众席…不是没有热闹辉煌过的,然而正是因为曾经也红极一时,更凸显出当下的冷清寂静。

那个现如今都不能称之为“大”的大院,承载了她和念眉的童年。那是难得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尽管也生活得十分辛苦,但跟成年之后经历的一切相比,童年还真是值得怀念的。

她问过念眉,眼下保住剧团大概需要多少钱,还有母亲治病的费用,再加上她自己需要的那一笔…七七八八合起来,大概是三百万的样子。

有时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不要说是三百万,对现在的她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有钱人可以拿三百万买辆法拉利,普通家庭七拼八凑再负担几十年贷款勉强可以在一线城市买套房,而乔叶需要这笔钱来留住一些东西。

她本就拥有的不多,实在经不起再失去。

连续值班,外加夜间辗转反侧睡眠不佳,缺失的睡眠只能趁中午休息的时候补回来。

说也奇怪,睡在值班室粗糙的蓝色床单上,嗅着医院里才会有的消毒水气味,乔叶反而睡得比在家里踏实。

梦里有笃笃声响,像小时候看母亲演出时舞台上那种打更的道具,一下一下,仿佛敲打在脑仁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