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罪·如何不相离 作者:藤萍

原名,佛罪,她叫陆孤光,非人非鬼,她之一生,不过你死我活,遇神弑神,遇鬼杀鬼。直到遇见了佛心虔诚,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的和尚任怀苏,她的人生彻底被改写。为了追寻爱,她几死几生,无怨无悔。

任怀苏为阻止灭世天兆,迎娶江湖十大美女恶人榜排名第二位的鬼女陆孤光。陆孤光怀疑任怀苏迎娶自己别有用心,便提出三个苛刻的条件。任怀苏在达成条件的过程中,对她悉心照料,令她暗许芳心,即使知道任怀苏实际上是尸魅,依然满心欢喜嫁给他,岂料新婚之夜迎来的不是合卺酒,而是任怀苏要杀妻的残酷现实…

楔子

黑烟飘渺,鲜血如江河般沸腾汹涌,山峦崩塌,烈焰冲天。

“嘻嘻…哈哈…嘻嘻嘻…”漂浮的鬼笑在血河上旋转,乌云压顶,血河中渐渐浮起一尊巨鼎,天空黑羽飞扬,一位背生黑色羽翼的鬼女凌空而下,向血河烈火中的巨鼎投下一物。

轰然一声巨响,那东西投入巨鼎之后,天地间鬼啸如歌,如千鬼万鬼齐声妖唱,混合着数不尽的呻吟哀嚎之声,整个人间缓缓陷入了血海火焰之中。

“哈哈哈…嘻嘻嘻…”鬼女双翼飞扬,驾临半空,仰天而笑。她往巨鼎中投下的东西,是一个人。

一个盘膝而坐,端然俊雅的男子。

一 珠裳萃华盖

“如何?”

木兰溪畔,一间素雅干净的丹房之中,一位身着白色袈裟的男子平静的问。

另人一身淡紫衣裳,发髻高挽,眉细而长,唇秀而薄,是一位相貌脱俗的儒生。他的手正从白衣人的手腕上移开,沉吟片刻,“结果和上次一样,天然圣气,纯正无暇,难以撼动。”

身着白色袈裟的男子脸颊的肌肤宛若能映出明霞一般,充满祥瑞温和之气,眉目如画,俊雅非常,即使一身袈裟,他并未落发,就似一名身着袈裟的书生。闻言他微微蹙眉,“如此说来,天兆所指的万圣之灵,果然就是…”

“是你了。”紫衣人叹了口气,“最近天地变色,山峦震动,四处灾难不断,不少修为高深的前辈都梦及灭世之兆,在万鬼之女向九天鼎奉献万圣之灵后,人间伦灭,化为鬼域。这件事非同小可,在天兆出现之后,你身上的圣气沛然增长,今日看来,已到难以掩饰的地步,果然你就是天兆中所指的万圣之灵。”他看着白衣人,“怀苏,你自幼出家,清净淡泊,无私无欲,受天机所选成为万圣之灵也不奇怪,但如今天兆出现,你身上圣气难以掩饰,要千万小心,一旦落入鬼女手中,献入九天鼎,就是生灵涂炭之日。”

被称为“怀苏”的白衣人眼睫微抬,对人一看便有种凝望千古的遗韵,“可有方法毁去圣气?”

“要阻止灭世,最彻底的方法自然是毁去万圣之灵。”紫衣人道,“众生日日为恶,像你这样从未做过半点坏事的人也许几个轮回才现世一次,毁去万圣之灵,至少在数百年间就不存在灭世之忧。”他看着怀苏,“但是——”

“但是?”白衣人极淡的一笑。

“但是毁去圣气的唯一方法,就是逆行五善,也就是说——要你作恶。”紫衣人叹息一声,“并且是做一件天理不容,叛天逆道的恶事。”

“做恶事?”白衣人眼帘微阖,“难道我不能自尽?”

“不能,你死之后只要尚未转世,圣气依然在你身上,将你的尸身掷入九天鼎,一样会引发天地剧变。”

“不能毁去九天鼎么?”白衣人问。

“九天鼎是天地自然之物,每逢山峦剧变、有仙佛降世或者万鬼齐呼的时候才会出现,不是人力能毁。”紫衣人凝视着白衣人,“要你作恶,你做得到吗?”

“作恶?”白衣人的眼睫缓缓抬起,“作什么恶?”

紫衣人的丹房之中立有一尊奇异的神像,为非男非女之相,相貌秀丽绝伦,他对神像起了一炷香,随即在神像面前焚烧一种淡绿色的干草。

干草燃烧的时候散发出清淡的香气,升腾起淡淡的白烟,那白烟漂浮向上,散尽的时候在丹房苍红的墙壁上赫然出现两个大字“杀妻”。

白衣人与紫衣人面面相觑,紫衣人轻咳一声,不再说话。

白衣人看着那“杀妻”二字,眉头紧蹙,慢慢端起桌上的清茶,缓缓喝了一口。

过了许久,白衣人突然道,“我可以去娶一个极恶之人为妻…”

紫衣人一怔,点了点头,却问,“但谁才是恶人?”

“人间十戒,触犯越多者,便越是恶人吧?”

紫衣人哑然,“你真会杀人吗?”

白衣人眉目清正,浑身圣气沛然,一衣一发无不坦荡空灵,这样的人,真的会娶妻、真的会杀妻吗?

第二日。

翡翠朝珠楼。

“恶人?你吃饱不去念佛,要找恶人做什么?”

“娶妻。”

“哈?娶妻?来来来,这是江湖十大美女榜,第一名何梅花何姑娘据说色胜嫦娥貌比牡丹;第二名洪杏花洪姑娘…”

“我要找的是极恶之人。”

“哦,搞错,这是江湖十大恶人榜,第一名不留活口王杀,据说专门灭人满门,从来不留活口,第二名毒蝎百里尚,听说已经用毒药害死了几千人…呃…”说话的人咳嗽一声,“不过既然你是要娶妻,那么来看这一张——江湖十大美女恶人榜!”

白衣袈裟的男子神色端凝,看着桌前一张画影榜单。

那张榜单是凭空打开,立在空中的。打开榜单的人一身衣裳晶光闪烁,竟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颜色,但见全衣上下缀满水晶,衣袖一动,屋内光影浮动,直耀花人眼,若有烛火或是日光,那衣裳更是华彩流丽,耀眼非常,让人根本无法看清穿这水晶衫的人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但避开那夺目光华,穿水晶衫的男子剑眉斜飞,眼瞳甚大,并且顾盼斐然,就如凡是他身上光华映照到的地方一分一毫都由他掌控一般。其人肤色有象牙之色,光润细致,唇若涂丹,虽是美极,却并不见女子姿态。

“看中哪位美女,我帮你提亲说媒,哈哈。”水晶衫的男子手中握着一卷卷轴,也不知是哪家名门的字画,挥了两挥,“榜首这位专门害死亲夫的杀人娘子刘菲菲已经嫁过三次,目前尚有夫婿,我想不合你意,任怀苏,要我为你推荐一名么?”

白色袈裟的男子俗名“任怀苏”,法号便叫“怀苏”,闻言他眼帘一阖,“姬珥,这张榜单中,谁作恶最多?”

“作恶最多?你娶妻的品味真是与众不同,让我看看…”水晶衫的男子姓龙名珥,乃是这家翡翠朝珠楼的老板,家财万贯,无所事事之余,便以收集各路消息为乐,堪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衣袖一抬,那张江湖十大美女恶人榜蓦地全开,他以手中卷轴指着图画中的一名女子,“这位,月天守族的后裔,善于驱使僵尸野鬼的奇女子,‘月天守’陆孤光姑娘如何?她手中有一块能御使万鬼的宝物,名叫‘血流霞’,传闻是月天守族禁地鹰川绝山千年妖气所聚,孤魂野鬼一旦受血流霞召唤,就会俯首听令。几年来,这位奇女子御使僵尸野鬼杀人不计其数,暂时名列恶人帮第二名。”

“她为何不是榜首?”

“因为她没有刘菲菲变态。”姬珥悠闲的道,“此外,你看这张榜单,除了陆孤光之外,其余恶女都名列江湖美女榜前二十名,可见陆孤光相貌不美,既然不美,又作恶多端,除了慈悲善良的你,世上还有谁要娶她?我是出于好意,才向好友你推荐这位奇女子。”

任怀苏眼睫一睁,“她有能驱使万鬼的宝物?”

“然也。”姬珥似笑非笑,“我还可以告诉你第二个推荐的理由,这位奇女子现在就在茂宛城中,可谓近水楼台。”

任怀苏微微一怔,“她身在何处?”

姬珥哈哈一笑,“上楼左转,第七个房间,她从前天入住翡翠朝珠楼,到现在还没出来。你去还可以顺便帮我看看,她是死了还是赖账逃了?”

任怀苏站了起来,往陆孤光的房间走去。

姬珥提起酒壶,自斟一杯,看着任怀苏的背影,他以卷轴轻敲桌面,意态悠闲。

翡翠朝珠楼三楼。

第七间房间。

一位黑衣长发的女子托腮静静的坐在房里,目望窗外。翡翠朝珠楼外风景宜人,从她这边窗口看去,窗外是一片碧桃,花开灿烂,春意盎然。

她坐在避开阳光的地方,肤色雪白,微略缺了一些血色,然而眉清目秀,谈不上美艳,却也还是娟秀之色。看她眉目端正,丝毫看不出她是会携带僵尸野鬼出行的怪人。

并且她的身边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僵尸或是野鬼的痕迹,桌上一壶清酒,斟了一杯,却并没有喝,只是静静的放在桌上,倒影着窗外的阳光。

她就是孤光,西北大山中异族之后,她的族群叫做“月天守”,据传是山中最神秘的巫妖之族,自远古以来就善于御鬼。然而月天守一族,长期与鬼魅相处,甚至传说有人曾与厉鬼通婚,族人血脉之中都带有鬼气,不能见阳光。

月天守一族终生以鬼为伴,极少有人与外族通婚,而同族成婚之后生下的几乎全是死胎,据传是鬼气互冲的结果,除非父母二人身上携带的鬼气能互通融合,否则必定绝后,也正是因为如此,族人数目日益减少,直至如今仅约有三百余人。

而孤光…就是族群之中,那万中无一的例外,同族成婚后生下的唯一一个成活的孩子。

她身上的鬼气是其他族人的十倍,能御使的鬼魅之多之强,更是常人所难想象。

月天守族的族长在她十岁那年将她驱逐。她身上鬼气太强,已是半人半鬼之身,按照族规,她不能算人,而应该归入鬼族,受族人驱使,但孤光太过强大,全族上下没有一个人能使用术法驱使得了她,只能将她驱逐。

她从十岁开始流浪,带着属于自己的鬼魅,到如今,已是八年了。

父母族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在她的记忆中早已模糊,从来她都与众不同,她不能见阳光,她不能进佛堂,她必须食肉,不能吃任何素菜,甚至月圆之夜,她必须为她的鬼魅喂食鲜血。

如果她是一个人,为何一直过着鬼的生活?

如果她是一只鬼,为何地狱不收容她?

她为何要在人间不停流浪?为何还要和千千万万的人同生共处?为何不能像鬼一样化为轻烟黑影而去?她为什么要像人一样吃饭、像人一样睡觉,甚至像人一样会生病和死?

为什么?

自己究竟是什么呢?

不是人,也不是鬼,是一种未知的怪物。

谁也不欢迎的怪物。

“笃笃笃”三声轻响,有人叩门,这叩门的声音轻而稳定,来人很有礼数,从容不迫。

她转过头来,她没有朋友,从来没有人找过她,除非是敲错了房间,对房门看了一眼,那房门蓦地打开,“走错门了。”她淡淡的道。

门开了。

门外的人并没有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一股令她窒息的佛门圣气扑面而来,刹那间屋内鬼影飘飞,十几只鬼魅在她身前组成了一道护墙,阻拦住那股圣气,只听门外之人用一种温和却不带感情的声音说话,“这位可是陆孤光陆姑娘?”

她看着门外,门外站着一个身穿白色袈裟的男子,温润慈和,雅正端然,全身上下弥散一种强烈的圣洁之气,有那圣气护身,身边的鬼魅没有一只敢向他靠近一步。

看着门外的男子,她既没有吃惊,也没有生气,只淡淡的道,“佛门高人来找我,是不是又自诩替天行道,要收我回地狱?”

门外的男子极认真的对她行了一礼,“姑娘误解了,贫僧…我诚心诚意,期盼娶姑娘为妻,不知姑娘是否应允?”

她一辈子没怎么吃惊过,灾祸或厄运将要降临的时候,她总会有所预感,但今日入耳“期盼娶姑娘为妻”七个字,她眉头微蹙,衣袖一抖,一把黑色折扇握在手中。她缓缓打开折扇,折扇上隐约有鬼影飘散,过了一会儿,她淡淡的问,“娶妻?”

白衣袈裟的男子颔首,眼神清澈安然,毫无欺骗之意。

她看了这位莫名而来的白衣男子许久,黑色折扇对着自己缓缓扇了两下,“你——一定别有所图。”

他并不掩饰,点了点头。

“如果你能做到三件事…”她沉吟了片刻,突然微微一笑,“我就答允。”

“何事?”

“我要得到极日之珠、无爱之魂。”她一笑之后随即冷了脸,“还有——先通过我万鬼噬魂阵再说!”

白衣袈裟的男子略一颔首,房里黑影狂旋,阴风骤起,格拉一声冰棱竟然从门前垂下,根根锐利如刀。一团黑烟凝成人头之形,直扑白衣人胸口,随即千百只骷髅自黑烟中冒起,抓向白衣人。

袖风徐拂,风中传来一阵似花非花、似草非草的清新气息,屋内似微微一亮,那些黑烟、鬼头、骷髅之类的东西在瞬间化为乌有,白衣人一双眼眸清澈认真的看着她,一举手便荡涤鬼气,他并无骄色,静静的等着她发话看是否已通过了考验。

她哑口无言,万鬼噬魂阵中埋葬了不知多少高手,却敌不过这人衣袖一拂,端起清酒喝了一口,“你叫什么名字?”

“俗名任怀苏。”他仍然站在门口,即使清除了鬼魅,却也没有向她靠近一步。

任怀苏?她上上下下打量这个人,以这个人的武功修为,绝不可能是因为突然迷恋上她的什么而要娶她为妻的吧?一定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哈!她笑了笑,不论是什么理由,都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但这个人修为极深,如果他当真有求于她,也不妨就此借来一用。“你真厉害,算得上我见过最不怕鬼的人了。”她敲了敲桌面,请他坐下,“我答允你,只要你帮我找到极日之珠与无爱之魂,我就嫁你。”微微一顿,她笑了笑,“无论你是因为什么理由。”

任怀苏仍然站在门口,并不入内,过了一会儿,他道,“极日之珠远在千里之外,火山烈焰之中,姑娘在此等候,半个月之后,我必当取珠归来。”

她冷冷的看着他,“不行,你不是要娶我么?我要和你同去。”

他颇显犹豫之色,她突然觉得有趣,这个男子开口说要娶妻,一派泰然,要他和她同行,他却显然不愿。看他浑身沛然圣洁之气,必不是奸邪之徒,虽然不知他为什么非要娶她,但看他为难之色,倒也聊胜于无。

就在此时,任怀苏点了点头,“如此,姑娘我们同道而行吧。”

她笑了笑,“我没钱,你要帮我付房钱。”

他也没有一点吃惊的表情,又是点了点头。

这个人几乎不笑,从不吃惊,她收起那蕴藏万鬼的黑色折扇,站了起来,不知道从这张脸上看到惊恐或者绝望的表情,会是什么感觉?

他会哭吗?

任怀苏已经转身先行,她跟在他后面,这人是佛门高人,无论看起来多圣洁无暇,到最后必然是敌人。

两人走到楼下,酒楼厅堂里一位身着水晶衫的男子正斜躺在他那特质的青藤摇椅上假寐,见两人一同下来,他笑逐颜开,“恭喜恭喜,两位新婚燕尔,这下要往哪里散心?”

“备马,”任怀苏径直出门,“我们要去横地火山。”

“来人,备马。”姬珥指指出门的两人,酒楼的伙计连忙给两人各牵上两匹上好骏马,连食水干粮、简单的药物都一应俱全,两人一提缰绳,绝尘而去。

“主子,他怎么就走了…那位姑娘没有付钱啊!”

“哎呀!”姬珥躺在摇椅中叹气,“认识任怀苏,就注定要做赔本的生意。想当年我初识任怀苏,便替他付了三千两的赈灾银,从此以后,他请客吃饭都在我这,却从来不付钱,衣服破了找我,经书缺了找我,连佛堂坏了也找我。加上这次,变本加厉,竟然带坏别人赊账赖账。我真是可怜啊~~~~”

“主子,不知这位任大师…呃…任公子是什么来头?”小二小心翼翼的问。

“他是一个拜佛拜到头脑坏去,生活毫无刺激的好人。”姬珥坐在摇椅上,微微晃动,“不过——越是平静无波的人,你不觉得刺激起来越是有趣吗?”

第一章02

孤光和任怀苏一起上路。

所谓“极日之珠”是一种出产在火焰熔岩地区的奇异矿石,据说能在黑夜中发出极强的光线,宛若夜之太阳,故号称“极日之珠”。孤光不能见阳光,获得极日之珠是她聊胜于无的心愿。

“无爱之魂”是一种毒草,传闻服食下这种毒草的人会失去感情,变为一具行尸走肉。她想取得无爱之魂自然是要用来害人,究竟是要害谁,那就看她的心情了。她并不讨厌世人过得幸福美满,也不憎恨别人能行走在日光之下,能和毕生所爱白头偕老,但不讨厌并不表示她就不会惹是生非。

她是寂寞的,有时候想看别人幸福,她会救人帮人。

有时候想看别人痛苦,她也会顺手害得别人痛不欲生。

大部分时候,她想得到无爱之魂是想给自己。

她想没有了感情,也许她就会彻底变成鬼,不必再思考人世的恩恩怨怨,不必再思考自己究竟是什么,不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深深恐惧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她有幻想过,如果哪一天深夜,她的头上长出犄角,她的全身化为骷髅,或者是身躯上多长出两只鬼爪,她该怎么办?

那是一种荒唐的揣测,一种怪异的惶恐,但这世上谁也不可能体会到她在深夜的恐惧,她是一种未知的东西,不是人,也不是鬼。

和任怀苏骑马出发的时候是黄昏,两人一路西行,很快出了茂宛城,进入了城西的荒山野岭。荒山之上有许多荒芜的坟冢,她感受得到那些坟冢四周飘散的鬼气,斜眼看了任怀苏一眼,她心情不好,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而他一路上也都很安静。

除了马蹄声,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她抬起头看月光,清莹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她胸口有一处地方闪烁着红光。任怀苏并没有问她那是什么,这让她有些满意。

那是一块红色的小石头,不太有棱角,被磨蹭得很圆润,她用一条绳索系在颈上。四周坟墓的鬼气回避着这块石头,仿佛能感觉到危险,这就是传闻中御使万鬼的血流霞,鹰川绝山千年妖气所聚的石头。

月亮越升越高,今夜的月很明很大,她默默骑马,拉起了衣上的帽子。

一片黑影移了过来,她抬起头,只见任怀苏打开了放在马匹物囊中的一把油伞,撑在她头上,为她遮挡月光。

“干什么?”她冷冷的问。

“月天守的族人害怕光线,犹以日光为甚,今夜月光太明,我怕对姑娘也有影响。”任怀苏撑伞的姿态端正,只是为了替她遮住月光,马匹靠得有些近。

一种似花非花似草非草的气味淡淡传来,她嗅着那气味,一瞬间让她想起山林草木,高山大河,那是种饱览天地自然之后,开阔而醇厚的气息。斜眼再看了任怀苏一眼,这个居心叵测的古怪男子,竟有胸纳自然的气度与修为,霎时起了恶念,她勒住马匹,“我饿了。”

任怀苏睁眼看着她,眼神澄澈,“物囊中有干粮。”

“我不吃干粮。”她用一种戏弄的眼光看着他,“我吃肉,我要吃新鲜的肉。”看着他蹙起眉头,她恶毒的补了一句,“野兽的肉,或者人肉都可以。”

任怀苏越发皱起眉头,显然她这一句“要吃肉”大大的为难了他,她心里莫名的欢愉起来,仔仔细细的看着他为难的样子。

思考了片刻,他从物囊中取出一块干粮,缓缓递了过来。

她接过那块烙饼,翻过来翻过去的看,横竖那只是块烙饼,“做什么?”

“这便是一块肉。”他正色道,“心生万物,都是相,你心中说它是肉它就是肉,你心中说它是烙饼,它就是烙饼。”

她张大了嘴巴,拿着那块烙饼,平生第一次想笑,却有些笑不出来,“你要我心里想它是一块肉,就这样吃下去?任怀苏,你疯了吧?烙饼就是烙饼,就算你把它想成猪,它也还是一块烙饼。”她其实并不饿,她以肉为生,但只需吃过一顿肉,就可以数日不食。

他又思考了片刻,收回了那块烙饼,一本正经的道,“你说的有理。”随即他挽起衣袖,从物囊里拔出一柄短刀,径直往自己手臂削了下去。

“啪”的一声,她挥出那只黑色折扇架住他的短刀,“干什么?”

“取肉…”

他还没说完,她那黑色折扇上浓郁的鬼气已经将那柄刀腐蚀得不成样子,当啷一声,短刀绣成几块铁片坠落在地。她古怪的看着他,任怀苏停了下来,“姑娘可有疑问?”

“你——”她放柔和了口气,“究竟是什么人?”

“我?”他显然怔了怔,“俗名任怀苏。”

“除了你的佛祖和任怀苏三个字之外,你难道没有别的可说?”她瞪眼,“你没有父母吗?你在哪里住?有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