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而去,那封闭洞穴的蓝色大门早已不见,洞口被完全摧毁,成为了一个硕大的圆形破口,仿佛有什么浑圆的东西穿门而过一般。而最惊人的是,在这大门之上便是长生塔,长生塔万鬼堆成,妖气纵横,一度引动乌云蔽日,现在她一仰头便看见了蓝天,竟是整座长生塔中间被穿了一个大洞,自塔底而塔尖,被什么巨大无比的东西彻底摧毁,成了一座空塔。

那些蠢蠢而动的尸骸变成了真正的尸骸,枯骨和头颅现在都安静异常的留在塔内,蒙着一层烈焰过后的焦黑,死寂的一动不动。

这会是…什么东西?她骇然看着化为死物和灰烬的长生塔,原本长生塔已被丹霞的咒符烧了一半,但有沈旃檀的完魂珠守护,受损之处本会慢慢复原。虽然说沈旃檀术法被她所破,岔入了异空间,导致完魂珠与长生塔联系中断,但万妖之塔本是活物,若非遭遇了绝对悬殊之力,面临了彻底的灭顶之灾,绝不可能变成这样。

任怀苏在那洞中遭遇了什么?他引着什么东西从那边…过来了?

几道异样的光芒映入眼帘,一种熟悉的淡金色,与那边山林中的圣光一模一样。她飘了起来,往支离破碎的塔心而去,在莫约七层的废墟之上,找到了一片半透明的碟子一般的东西,质地坚硬,却出奇的轻。抬起头来,更高之处还有几片,都落在长生塔破损之处。她一时没有想通那是什么东西,飘上再看,另几片淡金色的东西更大更薄,就如阳光凝成了实质,瑰丽非常,充满了张扬之力。

她终于明白——这是一些…鳞片…

穿过通道而来的、撞塌洞门、撞穿长生塔,让长生塔瞬间毁灭死绝的莫非是…那天地之间,战魂所化,无可匹敌的——龙?

难道那片充满异光的山林竟是…龙穴?她越想越惊骇,任怀苏引了一条巨龙闯入人间,这依稀是一条金鳞巨龙,与那紫气所化的祥龙之气不同,这是一条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无敌异兽!

这东西本非人间所有,龙是天界之兽,穿云而入人间,瞬息便走,每历人间便带来崩山摧海之威,倾雨造湖之势。龙有龙行之道,休憩之处,任怀苏居然想操控一条战龙,他将战龙引入人间,改变了战龙龙游的规律,后果如何实在难以想象。

任怀苏…

那拥有着温和眉目,缓缓说话的时候曾经安然得仿佛他的每一根发丝都顺从了天地自然之气,全心全意相信这三千世界自有道理,一切皆有美好之处的人——那躯体,竟也能横枪立马,驱龙战天下。

天下…在他眼中,宛如死物。

她能不能追上去说…你能不能缓一缓、停一停…看一看?也许这天下让你灰心,也许人心让你失望,也许除了忿恨你再不必拥有什么,因为一切早已被摧毁殆尽——但那——但那一切都是沈旃檀的错、是沈旃檀的罪,何必…何必再搭上你最后的所有,去毁灭他想掌控的东西呢?

要将一切烧成灰…灰飞烟灭,同归于尽…

可是…可是…那是“他”的身体,岂能就这样算了?

她飘了起来,往那空中残余圣气之处追去,什么东西要烧成灰都无所谓,但只有唯一仅剩的残念,不想眼看着灰飞烟灭。

沈旃檀站在陆孤光所画的封印内。

这封印是他失去记忆之时教给陆孤光的,要破解自是容易。

他缓缓探出手,伸向不远之处,留在巨石之前的血流霞。

血流霞内闪烁着艳丽的红光,陆孤光的魂魄曾吸取了沈旃檀大量血气,化影的时候,血气残留在血流霞之内。沈旃檀隔空出手,凌空摄物,血流霞归入他手,一缕鲜艳的红线自血流霞上细细升起,灌入他胸口伤处,伤处极快好转。血流霞内含鬼气,也弥补了他妖力被化的损失。

手握血流霞好一会儿,他略略用力,似乎很想就此握碎此物,将其力据为己有。略一犹豫,他慢慢松开手指,将血流霞放在掌心,血流霞失了大半鬼气,颜色顿时黯淡,红色光芒却是不减,可见沈旃檀妖力已复。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从怀里拔出一物,往自己心口伤口深处一探。那是一枚极细的金针,有若发丝,自伤口拔出之后,金针染血,他托住血流霞,将金针缓缓插入血流霞之中,随即轻轻一拗。

他用劲甚巧,柔韧的金针也被他一拗而断,留了一截染血的针尖在血流霞之中。接着他划破手指,又将鲜血滴落血流霞之上,血流霞重新充盈妖力,红光闪烁,掩去了极细的针眼。

随即他将它放回原处,看似和原来一模一样。

做这些事,从头到尾,他都没出封印一步。

陆孤光已离开了有一会儿,任怀苏也并未出现,他若有所思的抬头望着顶上那古怪的洞口,淡金色的光芒仍在洞口外闪动,仿佛活物一般。

活物?

他眨了眨眼,突然明白过来——外面闪烁的金光其实并不是什么圣气,而是龙气。

那里是个龙穴。

被任怀苏引入的,是一条龙!

便在这时,血流霞一阵闪光,陆孤光人影乍现,奔了回来,见他居然真的没有踏出封印,冷笑一声,“惺惺作态!”她也无暇多加讽刺,急急道,“喂!你不是要称王称霸吗?任…姓任的引了一条龙,毁了你的长生塔,众鬼已散,你打算怎么办?”

沈旃檀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你想我怎么做?”

她沉默半晌,居然也了无笑意的笑了一笑,“你说他引龙的结果,会是怎样?”

沈旃檀眉心的印纹微微发亮,“倾覆河山,身葬龙口。”

陆孤光安静半晌,“你阻止他,那条龙归你,任怀苏归我。”

沈旃檀嘴角的微笑愈亮,“那条龙归我、你归我、任怀苏归你——如此——我就同意。”

她扬起眉头,上下看着他,就如见了天大的笑话,“凭你?凭你——若做得到,我答应。”

就凭沈旃檀一人,无兵无卒,赤手空拳,不识武功,他要如何抵御得了那条龙、又如何阻拦得住即将发狂的任怀苏?但要保全任怀苏那具躯体,世上除了沈旃檀,又有何人能出手、又有何人能当真动手?

“哈…”他低低的笑了一声,笑意之中似并不真信,“你既不信我能,为何却要求我?”

她阴沉下一张脸,过了一会儿,淡淡的道,“也许只有你葬身龙口,灰飞烟灭,我才能安心吧。”

“你求我阻止任怀苏,却希望我葬身龙口——我葬身龙口以后,你就能抱着他的躯体怀念一辈子么?”他似笑非笑,“万一我成功了,或者我成功了一半,救了他的性命,你当真会随我而去?不会是我未曾葬身龙口,却葬身你手吧?”

她并不否认,仍是淡淡的道,“你知道就好。”

他笑得越发开心,“世上也只有你,利用别人利用得如此草率,借口寻得如此潦草,又言而无信得如此理所当然。”

“反正你会答应就好。”她沉着脸,“我现在不杀你,留着你一条命让你拯救你的天下,你还真敢和我讨价还价,索取什么报酬?”

“不敢不敢。”他柔声道,“我答应,我尽力。”

她哼了一声,眼见他胸口伤势渐好,突地怒从心起,五指探出,再度在他心口处狠狠抓出伤痕出来,“我只准你不死,谁准你的伤好了?”

他晃了一晃,微微一笑,也不反抗,“是我错了,不该伤好。”

他如此安顺听话,温柔小心的摆低姿态,她怔了一怔,不知为何就突然想起“任怀苏”当初那句无悲无喜,沉静安然的“姑娘说的有理”,就突然想起当初傻和尚一路的纵容,纵容她诸多任性和喜怒无常,无论她怎样折腾,他都一一承受,那温柔就仿佛和此时一样。

心念一动,陡然升起的警醒便是想将沈旃檀一剑刺死,忍了又忍,终于冷哼一声,指了指通道口的巨石,“假惺惺的话就不必说了,快去把石头搬开,回去救人。”

在这洞穴之中,外面充盈的龙气扫不到洞底深处,他胸口的伤势在陆孤光移开目光之后就开始痊愈,此处召集不到人界妖物,他眼帘微阖,伸手按在巨石上。几条纤细的红色丝状物从他手指蔓出,很快覆盖住大片岩石,那花草一般的红线越攀爬越盛大,很快就如开了一墙的红色碎花,而也就在这红线蔓延之时,红线之下的巨石无声无息的化为沙砾,慢慢萎靡一地。

这是什么样的术法?陆孤光眯起眼睛,能将巨石瞬间化为沙砾,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曾用这东西攻击过任怀苏的长枪,运用之时似乎也并不一定非要施法念咒,难道是他与生俱来的一项异能?

噬妖者的异能?

在她思考之时,若干块巨石已经化为沙砾,她突然道,“你说这里是不是只有一条龙?”

“不止。”沈栴檀微笑回答。

“打开通道之后,把它封起来。”她皱眉,“我可不想看到有几条龙一起出现在人间。”

“这个…”他略有踌躇,过了一阵他答道,“好。”

他如此听话,陆孤光心里杀机旺盛,这人如此听话本是因为受龙气侵袭,妖力大损,不敌于她,所以才俯首顺耳。但看他现在躲在洞底,出手化石,哪里像受了重创的样子?既然并非力不能敌,这么听话是为了什么?眼见他手下红线覆盖了大片巨石,正专心致志化石为沙,她手中蓦地化出一柄红色长剑,光芒隐隐,是血流霞所化,一下往沈栴檀后心插去。

沈栴檀不会武功,身在龙穴妖力终是受到极大压制,一直随身的召唤之妖又已经散去,陆孤光剑刃及身他才惊觉,猛地回过身来,红色长剑透腹而入,鲜血喷了出来,溅落在陆孤光衣上,瞬间化为无形。她看着他惊愕的眼睛,似乎倒是有些兴趣,多看了两眼,淡淡的道,“你这表情,倒是讨人喜欢。”

他咳嗽两声,陆孤光拔剑而出,那柄剑随即消散而去,不见踪影。沈栴檀伤处再度被红线覆盖,然而无论是巨石上或是他伤处的红线再度显得有气无力,细弱非常,“你做什么?”他低弱的问。

“没做什么,看到你好手好脚,我就不放心而已。”她上下打量着他,“你的伤是怎么好的?”

他笑了笑,却不回答。

她凝视着他,眼神深处若凝冰雪,“既然你的伤已经好了,我要杀你也非易事,既然你这么了得可以化石为沙,大可以自己离去,何必这么听话?”

他背靠巨石,那巨石上蜿蜒着一墙的红花,沈栴檀面色如玉,映得眉心那一片额纹纤细婉丽,他按着腹部伤口,柔声道,“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说来听听。”她留意着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节,这人姿态虽低,却凶逾猛虎。

“假话…就是…任怀苏引龙灭世,我不赞同,即使没有你拔剑相逼,我也会设法阻拦。”他柔声道,“龙之力纵天腾海,无坚不摧,甚至在天地圣气之上,如有可能,我会收为己用。”

她皱着眉头,“那真话呢?”

“真话就是…除了阻拦任怀苏引龙灭世之外,我想…”他越发柔声道,“你虽然是我的血鬼,但就这么吃了你,实在太可惜了。”他慢慢直起腰身,右手搭落在纤细柔软的花状红线上,手指莹润如玉,煞是好看,“既然你已复生,既然你还记得当初…既然你可以这样追求着任怀苏的躯体——为什么不能像从前那样追求着我呢?”陆孤光脸色一变,怒色乍现,沈栴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字道,“我这一生,未曾想过与人拜堂成亲,既然与你拜了,既然你曾经一心一心对待过我,既然你还记得、我也还记得,岂能就此算了?”他微笑道,“你看,我岂不比任怀苏形貌更好?岂不比他温柔体贴?与你定过终身的人是我,你岂可追他而去?”

陆孤光听得火冒三丈,厉声道,“鬼话连篇!颠倒是非黑白!”她气得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当初娶她是为了杀她,甚至都已杀过两次,他却口口声声说“岂能就此算了?”

“真话就是——我从来都比他好,”他用力扣住陆孤光的手,目中骤然暴闪出炙热狂烈之色,“你与我过过鲜血,是我养的血鬼,身上流着我的血,你与我拜过堂,是我的东西——既然你是我的东西,任怀苏算什么?我岂可让他染指?哈哈哈…”他纵声长笑起来,笑声中全是戾气寒意,“你迟早是我的东西,迟早化归为我的一部分,我总会想到办法让你抛弃任怀苏那躯体,总会让你跪下来求我——吃了你!”

陆孤光的回答是血流霞再度化剑而出,第二剑刺落,沈栴檀却不再示弱,用力将她推开,微笑道,“真话总是让人失望愤怒,假相温柔美好,可惜世人总是喜欢追寻真相,不懂得欣赏假相之美。”眼见陆孤光气得脸色惨白,挥剑砍来,他眼色如水,温和的道,“你杀了我,有谁能帮你阻止任怀苏葬身龙口呢?”

陆孤光长剑霎时顿住,紧紧咬牙。

“放下刀剑,恩怨情仇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要出去,找到那条龙,然后收服它。”他微笑,颜色端然,秀如观音。

十六枭龙啸九天

茂宛城上,艳阳高照,乌云滚滚,今日红日当空,但天空中并无白云,滚动的全是阴暗稠密的乌云,天色并不清明,而是一层略带紫光的宝蓝色,煞是古怪。

城下百姓仰头观望,议论纷纷,乌云之中有物隐现,躯体庞大,隐约可见犄角,善男信女心惊胆战,涌入蓼云寺磕头烧香,一时间蓼云寺香烟缭绕,念诵之声不绝。

任怀苏漂浮空中,他足下踏着一只生着双翼的彩色怪鸟,此鸟名为“蚀雉”,是一种吃人的怪物,然而飞行极快。在他闯回长生塔下空洞的时候,受龙气所惊,妖鬼四散而逃,任怀苏即刻跃身一头蚀雉之上,举翼腾空,尸魅也能凌空漂浮,然而远不如蚀雉之快。也就在他足踏蚀雉穿空而去的时候,背后金龙轰然穿透长生塔,追了上来。

任怀苏身上浓郁的鬼气引得金龙盘噬而来,蚀雉受到惊吓,在空中四处乱窜,金龙盘旋在天,稳稳跟随蚀雉的方向,众人在地上看见,便见乌云之中似龙之物盘旋不已,十分可怖。

随着天空中响起一声似鸡非鸡似狼非狼的尖啸,蓦地一物破云而出,直冲蓼云寺而去。在那色彩斑斓的东西上隐约有人影,但众人都眼睁睁看见的是一条庞然巨龙自云中穿来,紧跟着那团色彩斑斓的东西,笔直向蓼云寺撞去。

蓼云寺外有方丈所立的结界,然而结界不知被什么力量化去,巨龙追逐那团异物径直飞向蓼云寺,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沙石漫天,烈焰腾空,千年古刹燃起一片大火,数栋佛堂被撞成废墟,金龙喷出烈火,蓼云寺整座山头献入火海之中。寺庙内烧香磕头的人惨死大半,剩下的狂呼惨叫,纷纷奔逃,受伤倒地的人惊恐绝伦的看着天空中仍旧盘旋的龙影,吓得肝胆俱裂。

龙…

龙是祥兽、是瑞兽,怎会屠戮人间?

接着蓼云寺的巨响,片刻之后皇宫深处也传来深沉巨响,相同的火焰冲天而起,瞬间浓烟冲天。继而四面八方接连传来巨响,山石崩塌,尘烟充斥,谁也看不清远处究竟发生何事,亲眷妇孺只能在家中紧紧拥抱,惊骇莫名,恐惧异常。

皇宫之中,大半殿宇崩塌,皇上云巢却并未受伤,被黑旗军护卫着匆匆逼入地下,震怒非常。三王爷云笥急急赶来,变色道,“皇上,天空之中有巨龙盘旋,毁天灭地…”

云巢紧紧抓着座椅的扶手,怒道,“是何人引龙而来?”

“龙非寻常之物,常人绝无可能引龙而来。”云笥深吸一口气,“方才…我亲眼所见,巨龙之前尚有一物,似乎是他。”

“他?”云巢咆哮起来,“任怀苏?朕早就说留他不得!即使朕对他恩同再造,这妖物一旦记起往事,必定饶不了云家!都是你们口口声声要留他,你看如今——如今要如何是好?云笥!”

云笥苦笑,“臣弟在。”

“快去找——去找能收服那妖怪和龙的高人,朕要他马上就死!马上就死!”

“是。”

大地震动,烈焰冲天。姬珥的朝珠楼频频摇晃,不少东西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却还算完好无损,丹霞坐在姬珥房内,闭目冥思,姬珥还坐在他的摇椅上,反正大地摇摇摇,他的摇椅也摇摇摇,无甚差别。

“这条巨龙真出人意料。”丹霞冥想半日,缓缓地道。

“世上可有除龙之法?”姬珥将袖子盖在脸上,叹了口气。

“有。”丹霞凝望远处,“《周易》有言,‘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除龙之法,便是以龙战龙。”他转过头来,神色肃穆,“但世上何来第二条龙呢?”

姬珥哑然,叹了口气,“那我们便只好洗洗等死了。”

丹霞摇了摇头,“然而天兆所示,却有生机,此事并未绝望。”他凝望着远方,那烟尘四起遮天蔽日之处,“但不知挽救之人,现在身在何方。”

当陆孤光和沈旃檀化开巨石走出通道的时候,只见漫天黄尘涌动,天空中乌云密布,红日虽然当空,却颜色暗红,乌云中电闪雷鸣,却不下雨,天色怪异至极。大地不断震动,血气与焦灼之气扑面而来,沈旃檀叹了一声,“他动手了。”

陆孤光冷笑一声,“你不是要收服它么?还不快去?”她指指脚下土地,“妄想君临天下,你再晚点,天下自茂宛开始寸寸崩裂,君临天下还有何趣味?”

沈旃檀仰起头来,自口中吐出一物,却是完魂珠,但见那珠子向四面消散,点点消逝,却是他散去完魂珠,将生灵归还众人。陆孤光怔了一怔,不知他要搞什么鬼,失了完魂珠之力,他要如何收服金色巨龙?

却见完魂珠散去,沈旃檀聚起一团暗绿色的诡异光芒,一种熟悉又奇异的腥气飘散开去,四周窸窸窣窣声响响起,先是一些小蛇蜿蜒而来,随即一些粗如树干的大蛇也缓缓而来。

蛇?

陆孤光退开几步,传闻蛇修炼数千年而一变,经数变而化龙,虽然不知现在天上的这条是否也是由蛇步步所化,但或许最接近龙的…也就是地上这些——蛇?

沈旃檀静静等候,千百条蛇慢慢聚起,慢慢的也有形状古怪的蛇妖出现,甚至也有身形巨大,目如鸽卵,已在化龙路上的巨蛇出现。

众蛇随着沈旃檀指尖的暗绿色光芒起舞,突然间千蛇绞缠,沈旃檀指上绿光沉入千蛇之中,绿色光芒随即笼盖千蛇之身,一条万千长蛇所化的巨龙缓缓成型。

以蛇…化龙?

陆孤光眨了眨眼睛,他倒是会盘算,但这条“龙”体型虽然巨大,却不会飞,要如何和天空巨龙相斗?

又见沈旃檀手指上那诡异的红线蜿蜒长出,覆盖住众蛇所化的龙身,将大小长蛇紧紧缠住,她看着那些红线旺盛的长出,到最后完全脱离沈旃檀的身体,密密盘结在蛇龙身上,朵朵细碎红花,宛若龙鳞一般。

再接着沈旃檀身体一晃,一道淡淡的影子穿出身体,进入蛇龙之中,那躯体仰后软倒,陆孤光本能的一伸手将他扶住。只见那条非红非绿,颜色斑斓驳杂的怪龙竟腾空而起,向金色巨龙迎去。

他——————

那是魂魄之身吧?

陆孤光扶着沈旃檀双目紧闭的身体,望着半空的怪龙,那条怪龙对她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她竟能看得出它笑了一笑,随即掉头而去。

他那具有怪力的红线已全部爬在了怪龙身上,而他承载妖力的魂魄脱出身体,操纵怪龙而去,以身化龙。

只为一句君临天下之天下…那非亲非故不怜不爱的一片荒芜,你既不爱世人,世人亦不爱你,却能做到这一步。

她莫名的有些悲戚,舍弃一切,孤注一掷,与其说是为了王权尊位,更像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守着一片焦土而独活。

即使天下倾覆,你我仍能独活,但我明白…独自一人活着,尤其是永远独自一人活着…无可悲无可喜,不可追不可忆,甚至…无所谓善恶,无人怨恨…

化青化白,如人如鬼,通天彻地也好,毁天灭地也罢,又能如何呢?

不过一场虚空。

大幻而已。

她怕到不敢想那条可以预知的路,而沈旃檀莫非…也怕?

缓缓低下头看了一眼怀里的躯体,那些伤口因为失去红线之力而显现出来,胸口的几近痊愈,腹上的仍在流血,肌肤惨白,浑然不见方才的神采飞扬。

这具躯体…仍是人身,他不是怪物。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隐约觉得…沈旃檀种种所作所为…也非如刚开始的时候那样不可捉摸,难以明了了。

天空变得暗沉,红日终于没去,电闪雷鸣,黄尘滚滚,龙鸣响彻天际,那两条腾飞半空的龙终于绞缠在一起,争战了起来。

狂风疾走,密云飞沙,整个茂宛城的百姓都在仰首观看天空中双龙之战,但见浓云被龙身搅得片片碎裂,天空古怪的闪着紫光,早该日落,而那轮怪异的红日就是不落,天色非黑非白,星辰始终不起。

朝珠楼内,姬珥和丹霞一起凝望空中的巨龙,表情都有些异样。

姬珥收起了慵懒之态,只是面上的表情也谈不上多庄严肃穆,“那是什么?”他下巴微抬,示意那条古怪的斑驳巨龙。

丹霞表情端正,缓缓答道,“那并非龙,乃是蛇。”

“蛇为什么会飞?”姬珥叹了口气。

“那些蛇充斥了蚀稚的妖气。”丹霞缓缓说话,“蚀稚是一种疾飞的妖兽,蚀稚的妖气善飞、能噬人、易造幻象。”

“有人聚蛇成龙,以蚀稚之妖气促使它能飞行?”姬珥又叹了口气,“真是聪明绝顶,但有用么?这种乌合之众,金龙之气最善洗涤妖邪,那条大蛇怎么会有胜算?”

“胜算…”丹霞缓缓眨了眨眼,“天下皆知,龙颈下有一处逆鳞,‘人有婴之,则必杀人’,触之则发怒,那就是龙身上要害之处,如果这条大蛇能…”他微微一顿,仿佛也觉得自己所说的颇为荒谬,却仍说了下去,“能重创那处逆鳞,也许…”

天空中龙身纠缠,云雾滚滚,地上黄沙狂舞,蔽人耳目。即便是姬珥这等眼力也看不出大蛇究竟攻击金龙身上何处,摇了摇手里的卷轴,“也许能嬴?但那怎么可能呢?”

“不错,并无可能。”丹霞从不妄言,他说不可能,那就是根本不可能了。

但天空中双龙仍在纠缠,那条以蛇聚成的怪龙虽然并没有嬴,却也似并没有输。

陆孤光默默站在沈栴檀化龙之处,手中的躯体在一寸一分的变凉,魂魄离体,躯体就是个半死之物,而这躯体又其实已经死去太久了。天空中双龙仍在盘旋,她手中的躯体一点一点的在变化,肌肤在干涩变老,慢慢化出皱纹,仿佛突然间寻回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在一点一滴的变成他原本该有的样子。她默然看着,突然想到这怪人原来已经独自抗争了近百年,是旁人一世的光阴,他原本有端丽的模样,出众的才华,都在阴谋算计和渴求出人头地权倾天下的**中耗尽了…

到头来…

她仰头望着天空,到头来,就算战胜了一切,推翻了过去,权倾了天下,自己只余一具荒骨,却不得死,又有何意义?

你…不觉得可悲么?

我却觉得…悲从中来。

龙啸震天,天色骤然一暗,她蓦地感觉有些什么东西从空中下雨似的坠了下来,吃了一惊,却听噼里啪啦,的确有些东西掉落在地,她回头一看,却是条条长蛇,自高空坠地,全跌得血肉模糊,不成形状。

她悚然一惊,莫非——莫非连沈栴檀也敌不过这巨龙?她全身绷紧了,若是连沈栴檀都阻止不了金龙灭世,阻止不了任怀苏被金龙吞噬,还有谁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