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奇怪的看着他,“‘韶华’是一种喜爱啃食药材的异兽,专吃山上珍贵药材,是我们药农的大害,就在前日,一位姓陆的姑娘来到山上,当即就把那头害兽抓走了。”

“陆孤光?”老者继续写道。

女子点了点头,奇道,“老人家认识陆姑娘?”

老者紧紧握住毛笔,像要把毛笔握碎,又像要生吞了眼前这张纸,“她现在何处?”

“陆姑娘居无定所,昨日已向凝碧山去了。”

十七云外飞白鹤

凝碧山,山峦绵延百里之遥,山势不高,十分徐缓,然而林木茂密,人迹罕至。

素华山盛产奇药,而与它毗邻的凝碧山峦却少有药材,也不知是地气有失,或是藤蔓矮树过于茂密,常人难以深入,故而不得其中珍宝。

自素华山下来的佝偻老者慢慢走到凝碧山前的一条小路路口,遥望着眼前的密林,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想了许久,他似乎有所犹豫,终还是拄着木杖,摇摇晃晃的走入山径。

凝碧山的林木都属于矮树,叶子细小,枝干甚多,之间缠绕许多藤蔓,如无物开路,根本走不进去。这条山径也是许久之前旁人走过留下的,又已长满了杂草与藤萝。

“咳咳咳…”老者捂着胸口咳嗽,他已经受过素华山上药娘的诊治,又吃了几日热饭,身体有所好转,但药娘直言他身中寒毒,年纪老迈,血脉有所缺失,导致肢体行动困难,口不能言,只怕难以再得长寿。她的意思是请老人家寻一处地方静养,就此安度晚年,反正他年纪也大,虽然寒毒难解,却也不算短命了。

但他还是走了。

沿着山径慢慢走了一里路,四面八方已全是密林,鸟鸣清脆,他知道路途遥远,所以起的很早,此时仍是清晨,两侧树木鲜嫩的细叶上悬有蛛网,蛛网上挂着点点露水,晶莹澄澈。他极慢的走着,偶尔一个踉跄,扶住身侧的一棵小树,枝叶一阵摇晃,露水洒落一身。

一阵沁凉。

入手如冰。

却是清洌彻骨。

他抖了抖衣裳,慢慢的往前走。

慢慢的走着,慢慢的就挺直了背,再过一会,又因为疲乏而佝偻。

前面不远处有嘤嘤的叫声,不知是什么东西,他木然的走过去,那声音嘤嘤的哭着,仿佛幼小又惶恐,老者走出去很远了,突然回过头来,看了看左侧的树丛。

那是个很小的毛团,圈圈的花纹,伏在杂草丛里咿咿呀呀的哭。

他木然看了一眼,又往前走。

小兽的哭声一点点飘远。

他往前走了很久,午饭也并没有吃,走到黄昏时分,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并不是山中深处,而是一个颇大的池塘。

前面再也没有路了,他在池塘边默默坐了一会儿,洗了把脸,喝了口水,又拄着木杖默默的走了回来。

天色渐渐地沉了,身周的一切慢慢变得模糊,山中无灯火,一切都是黑暗。

他哆嗦着扎了火把,点燃了举在手里,慢慢的往回走。

月光透不过密林,身边只有黑暗。

他沉默的走着,慢慢的走过早晨那头嘤嘤哀号的小兽所在的树丛,举起火把,对着那处草丛照了过去。

那团毛团还在,只是并不叫了。

他捂口咳嗽了几声,毛团并没有动静,他谨慎的看了一阵,终于慢慢的拨开草丛,走了过去。

毛团已经不动了。

草地上有少许的血迹,毛团腹侧有伤,但不是致命的伤。

然而它已经死了。

不知道这一日的光阴,它和什么东西搏斗过,也许它并没有全输,却还是死了。

那是一只幼小的虎皮山猫,并没有长大到足以和什么东西搏斗的程度,浑身都是绒毛,也许它早晨的哀鸣是因为冷、因为饿…或者因为伤。

可惜并没有谁救它。

老者目不转睛的看着毛团的尸体,过了好一会儿,他在毛团的尸体旁坐了下来,拨开杂草,清理了一小块空地,生了一堆火。

然后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毛团的头。

它的头很小,毛很柔软,可惜是冷的。

老者只轻轻摸了它的头,很快收回了手,沉默的坐在篝火旁。深夜密林的雾气渐渐聚拢,有些有形无形的东西在林间游荡,有妖有鬼,可惜他噬妖者的血脉已经失去,无能再吞噬妖力,从前不屑一顾的小妖小鬼,如今对他来说就是致命的妖魂恶鬼。

他已是个能力全失的废物。

是他最憎恶的废物。

若非他这一缕沾染了妖气和怨气的魂魄,若非他如此顽强的求生,这老朽之躯只怕早已僵伏。

将没有人知道他的宏图大业,没有人知道他的惊天异能,没有人知道他惊才绝艳,无论做什么都能为群伦之冠。

甚…甚至没有人知道长生塔那惊世骇俗的异变是他一手谋划。

该…该死的陆孤光!

他紧紧的抓住残破的衣裳,任怀苏这出尔反尔的小人!他算准了他一意玉石俱焚,算准了他毁城纵火之后便要举身赴龙口,只消任怀苏化为灰烬神形俱灭,他就可以放出噬妖血线吞噬金龙之能,在此之前他已经尝试过金龙龙气并非不可吞噬,只是尚需借金龙之力助他先杀任怀苏!龙战之时他一意示弱,步步战败,甚至散去噬妖红线佯败,也是为了降低任怀苏的戒心,催促他早点自尽,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他一见他停止脚步不再向龙焰而去就知事情生变,再听他说出那句“为何不能”——就知他要开鬼门!

开鬼门,引龙入鬼域而杀之,这是他隐而未说的灭龙之法。故意不说,是因为这方法只有尸魅能动,他只想让陆孤光有求于他,彰显自己威能。何况他起意借龙杀人除去心头大患,又怎么会提醒开鬼门之法?料想任怀苏毁天灭地,只想玉石俱焚,金龙是他亲手引来,又怎会开鬼门杀之?

所以任怀苏一开鬼门,便注定他算计成空,甚至来不及收回噬妖红线吞噬金龙之气,他才会怒极攻心,以碧蛇之形去咬他一口——那真是一时糊涂,若曾想到这一口会引来陆孤光斩蛇一剑,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咬。

那女人——那女人把任怀苏那身体当作宝,却不想当初究竟是谁陪她数百里路途是谁为她遮风蔽雨谁对她温柔体贴…最终又是谁将她复活,对她处处容忍?是!当时“他”曾伤她两剑!“他”挖了她的心,“他”将她炼成了鬼女,“他”斩了她的翼,“他”放火烧死了她——但那都不是他,那是他失去记忆神志不清的时候做的,那都不是他的本意,想他沈栴檀一世自负聪明,又怎会做下如此蠢笨之事?

有…有怎样刻骨铭心的恨…能恨得让她做下这样的事,说出那样的话?

他闭了闭眼睛,他还记得初见的时候她的样子,清冷、孤僻,却并不深沉。

她是个简单的人,高兴的时候冷冷的,有点笑意,不高兴的时候冷冷的,变着法子折磨他。那时候不论他说什么她都相信他,会为他高兴为他生气,有时候还会靠在他身上睡着,像个第一次找到玩伴的孩子。

那时候…她没有心机,不会想出利用他去屠龙,去救任怀苏,而后要他死的事。

她已学会骗他害他,恶狠狠的嘲笑他,而他却还总把她当作那个从没想过骗人,也从不怀疑他的陆孤光。

而他究竟是怎么会答应她的?怎么会答应?他怎么会想不穿看不透她的想法,其实这想法简单得可笑,而他是如何自信得过头,自以为算无遗漏,必定能噬龙成功,力量强盛到令她瞩目?

真是可笑。

沈栴檀百年枭雄,君临之举吞龙之事,竟然败在陆孤光一人之手。

她为保任怀苏一只手,就不顾金龙尚在,一剑将他斩落。

她甚至等不到他和那条龙两败俱伤,不顾灭世天灾,信了任怀苏那句“为何不能”,明知他散了噬妖红线,明知他躯体老化无处可归,就用血流霞一剑重创他的生魂。

一剑之后,噬妖红线再不能聚,他从万丈高空坠落,永不能回。

从此成了任何人都可践踏的卑弱老者,丑陋不堪,穷困潦倒,若非一路之上都有人见他又老又病,相助与他,只怕早已死了。

陆孤光!

当初未曾将你生吞,反而将容玉中的天地圣气送你,真是沈栴檀一生最悔之事!

“咳…咳咳…”他这老朽的身躯不知在什么时候中了寒毒,他也懒于追想究竟是何时中了算计,目前唯一紧要的,是向陆孤光追回“韶华”,吞食“韶华”之心,得回自己年轻的躯体。

这又老又丑的身体,他真是一刻都忍受不了,恨不得将它撕成碎片,却偏偏还要忍耐习惯。

该死的女人,明知“韶华”是他救命之物,竟然先一步将它擒走,她果然恨他,恨到见不得他死,非要看他生不如死!

篝火微微飘动,夜里愈凉愈冷。

他越想越恨,越恨越是怨毒,不由得毫无倦意。

凄冷的黑夜,四周湿润的树丛,一点一滴坠落的夜露宛若雨水,清冷如冰,落在他滚烫的背和手指上。

沈栴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眨了眨眼睛,动了动僵硬的颈骨,眼神一扫,又看到了那团冰冷的毛团。

他轻轻的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又摸了摸它。

绒毛触指温暖,指下小小的躯体仍旧是僵冷的,它真的死了,不会再活过来了。

第二日清晨,篝火熄灭,沈栴檀站了起来。

一身粗布衣裳都被露水打湿,冰冷沉重的挂在身上,让他走得越发困难。他改走一条更荒凉的小径,通向大山深处,这连绵不绝的凝碧山,大小山头十余个,山谷溪涧无数,谁能知晓背生双翼的陆孤光会飞去哪里呢?

他却仍咬紧牙关徒步寻找。

不远处传来一声鹿鸣,他停了下来,向山坡望去,陡峭的山坡上缓缓走过几只梅花鹿,两只小鹿静静的跟在母鹿身边,黝黑的眼睛平静的看着他,没有一点怯意。

母鹿缓缓走过,步态优雅,有时候回过头看看小鹿是否跟上。

他沉默的站着,等鹿群离开以后才继续往前走。

这条小径的确是上山之路,没过多久就已十分陡峭,他困难的攀爬,两个时辰之后,攀上了山顶。但这座山却不是凝碧山的主峰,不过是区区山包,沈栴檀攀上山顶,唯有山风拂面吹来,山顶不过生着寥寥几颗矮树,竟连杂草都没有多少。

他举目远眺,莫说陆孤光,举目以下,连蛇鼠都不见一只,旭日柔光洒遍山川,徒见山岚袅袅,气态如兰。

不知怎地,他在那山头坐了很久、很久。

遥远的山谷有箫声隐隐传来,不知何人在吹箫,沈栴檀目不转睛的听着,山风掠过衣襟,苍老的白发飘过眼前,他低下头来,一双蝴蝶自杂草间飞过,颜色淡淡的,并不怎么好看。

呜咽的箫声如泣如诉,他终于站了起来,慢慢下山,向箫声之处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他见到了吹箫之人。

吹箫的是住在凝碧山周边的一位读书人,这日恰好到山边水潭中钓鱼,见山中竟钻出个如厮老朽的老者,甚是惊讶。沈栴檀不能说话,只能蘸水在书生木船上写字,问他箫声为何如此凄噎?

书生笑答,自幼家贫,爹娘含辛茹苦供他私塾,上京赶考求取功名,他不复众望,自小在左近便有神童之名,又娶了京城贾家的小姐为妻,不久前更高中进士。奈何前日金龙乱世,烧了官府宫廷,那高中的卷子名册都已失落,主考官更身死其中,今年年试作废。龙焰火烧城内,除他外出在外,贾家上下无一幸免,化为焦炭。

孑然一身,功名利禄如花美眷都已成云烟,他大彻大悟,回乡种田,打算陪伴爹娘终老,不再出山。

“悟了?”沈栴檀默默听完,写道,“当真悟了?”

书生大笑,“悟了,也可能是误了。莽莽浮生,瞬息变化,何事不能戏弄你,你又能戏弄何事?我不过区区众生,何必强求堪破红尘?”他悠然喝了口米酒,“能求得心安,说得服自己,日子还能过下去,也就是了。”

“仁兄箫声如泣,心有不甘。”

“笑得久了,说不定也就淡了。”书生道,“侥幸尚有双亲,侥幸我尚未死,怨天尤人,撕心裂肺,难道就能让我更好过么?经历大难,方更应珍惜所有。”他凝目平静的水潭,“我打算一生在此终老,是真心实意。”

沈栴檀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书写:此地甚美。

“这里是我的家乡,自然没有一处不美。”书生道,“老丈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我来找一人。

“不知是什么人,如果曾经见过,可为老丈引路。“

一个…沈栴檀微微一顿,书写道:黑衣女子,孤身一人,或许携带一只异兽。

“啊,黑衣女子,孤身一人的黑衣女子本就少见。”书生微笑,“那位姑娘来山里几日了,昨日还在村里买了些食水,听说她要在忘夕峰山顶居住,也必定是身怀异能,否则那山顶又怎能住人呢?”他好奇的看着沈栴檀,“你要去寻她?”

他点了点头。

书生上下看着他,思考了好一会儿,“老丈,你可以在村里等她下山,忘夕峰太高,就算本地人也无法攀得上去啊。”

沈栴檀沉默了一会儿,写道:不必,多谢。

书生又上下看了他几眼,“老丈,天色已晚,今晚可到我家休息片刻,如要前往忘夕峰也要明日方能成行,我看老丈也已疲乏…”

沈旃檀点了点头,这一路行来,路人见他老朽残病,多有援手,他已渐渐惯了。

未过多时,书生带着沈旃檀划船前往对岸,走了几里山路,便到了碧心村。这是个不大不小的村落,莫约有数百户人家,书生家住在村尾,要路过一片竹林。

此时天色已暗,竹林之中一片幽暗,明月初起,洒下一片柔和银辉,将那竹枝竹叶条条黑影映得分外清晰。

竹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微微一动,沈旃檀走到一半,抬起头来。

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微微一闪。

举目望去,在距离小路边不远的竹林中,大石上有人放一盏酒杯,杯中满杯清酒,正映着月光微闪。一只似兔非兔似猫非猫,也像毛团儿一样的东西安静的蹲伏在那酒盏旁边,微微的动着。喝酒的人背对着他坐着,背影纤细婀娜,一身黑衣,看不出面貌。

他看到酒杯之旁的大石上放着一卷佛经,刚刚翻了一页,远远望去,不知写的什么,但从那字迹的排列和经卷抄录的颜色形状,那当是《杂阿含经》中的一卷。

是谁在月下读经书?沈旃檀微微泛起一丝冷笑,即便能将我折磨得生不如死,你还是忘不了他,仍是苦苦追寻“我”所能遗留的蛛丝马迹,哈哈哈…无论你将我如何,你永远找不到他,即使翻遍万卷经书,踏遍大江南北,你永远找不到他!他心底泛起快慰,不免扬起下巴,对着她的背影多看了两眼。

她仍旧背对着他,伸出手来,草草的将经卷翻了一页,他远远看着,只扫了一眼行书轮廓,便知她拿的是《杂阿含经》三十二卷。他自小在寺庙中长大,失去记忆的时候潜心钻研佛法,经书内容早已熟烂于心,扫上一眼,便知她看的是那一句。

她翻到的是“若无世间爱念者,则无忧苦尘劳患。一切忧苦消灭尽,犹如莲花不著水。”

“老丈?”书生出声招呼。

沈旃檀尚未回过头来,那边黑衣女子已闻声转头,与沈旃檀四目相对,冷笑一声,伸手抱起地上半猫半兔的毛团,对着他摇了一摇,转身而去。

她只顾走了,却遗落了大石上的经卷。

沈旃檀转过头来,跟着书生往前走,故作若无其事,走出去十几步,再回过头来,经卷依然在,她并没有回来取。

心有执念,何谈无忧无苦?“犹如莲花不著水”?空想空谈而已,世上几人做得到?他嘲讽的笑了笑,却莫名的有些高兴。

在书生家住了几日,沈旃檀不会武功,但毕竟精通奇门术法,无法吞噬妖力,他便摆坛祭法,日月精华不可再想,便退而求次,吸纳林木清露之精,晨曦初起之岚,这等灵气虽然无法令他恢复,却也不无裨益。

而这几日间,他把碧心村走了几遍,也没再见过陆孤光和那只非猫非兔的毛团,倒是从隔壁的老翁那知道陆孤光只是下山来买了些山药灵芝之类的药材,并未购买米面。沈旃檀只是笑笑,她已非人身,其身说穿了不过一块灵石,哪里还需要什么米面,买的药材也是给“韶华”吃的吧?

她的身上,留着他的血。

她是他的血鬼,他若能将她生吞,必能恢复如初。

沈旃檀抬起头来,望着碧心村顶上湛蓝的天空,谁也不知他心中最终究竟想的什么。

“老丈,”那书生又背了钓具要去钓鱼,“今日老丈看来气色甚好,仿佛年轻了几岁。”

他对他笑笑,书生只见他眉心一点朱红仿若跳动了一下,心里不由自主的一寒,咳嗽了一声,匆匆去钓鱼,心忖这位老丈的面相好生凌厉。

还蛮煞人的。

沈旃檀和书生的对话全落在陆孤光眼里。

她散去形体,只留下影子,而妖力全失的沈旃檀看不见她的影子。此人受她折磨,他心思如此狠毒,必定对她恨之入骨,但这人却要留着性命等任怀苏回来亲手杀他,她没有任怀苏恨得深,便留他一命,不想这人为了一只韶华,竟敢孤身追来,仿佛浑然不惧她随时可以杀了他。

他还有君临天下之心么?

受此挫折,依然有勇气从泥坑里爬起来,一步一步从头再来么?

还有可能么?还有希望么?

不期然,她想到一件事——这人这种专心致志不择手段只奔着一个目标而去的性格,和他还真有相似之处。

不远处沈旃檀从老丈那借了些绳索,带了一把斧头,颤颤悠悠的往忘夕峰方向而去。他居然当真打算爬山,还带了点干粮和食水。

陆孤光冷眼看他,为了那只韶华,他果然是拼尽全力在所不惜,其实人老了也就老了,人人都会老,他也实实在在应该老了,平素何尝看出他对自己的容貌如此在乎,现在他却是要为了一张脸去拼命。

真是奇怪,当有的时候不珍惜,非要以为自己什么都缺,什么都非要去争,一日突然没了,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是有点什么的。

然后再拼命地把那点东西要回来,多半却又是要不回来的。

年轻的容颜对这人来说,当真那么重要?有重要过天下么?她冷笑了一声,慢慢的跟着他。

韶华就在山顶,如果这人当真能爬山山巅,抓得住韶华,她也不在乎那只毛团儿被他生吞入肚。

有时候宿命就是宿命,该死的时候,该消失的时候,即便是它不死在沈旃檀手里,也该会死在哪一位想要驻颜不老的人手中吧?苍天不会给谁留下转圜的余地。她索然无味的望着青山碧草,这世上人人都有指望,连一只小兽都会渴求从一个又一个天敌手里逃生,继续活下去,找一头母兽,生出另一只小兽…只有她…什么都没有。

永无指望。

她既不是人,也不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