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了火龙冲天而起,心中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已经重重的摔入了一片树木草甸之中。树枝断裂之声不绝于耳,她看到自己血液飞溅的样子,身躯严重的受损了,她摔入了一片密林之中。密林里藤蔓滋生,草木丰盛,她撞断了许多树枝和藤蔓,撞入了深深的泥地里。

刚刚跌落的时候,她只能意识到剧痛,眼前一片迷蒙,光彩缭绕,似乎有什么东西涣散了又聚拢,在不停地变幻。过了不知多久,她才能感觉到一切似乎恢复如常。

她轻微动了一下,慢慢从草甸上坐了起来,低头看时,四处血迹斑斑,可见方才摔下的时候,她的确身受重伤。但过了不知多久以后,她恢复如常,手臂光洁完整,衣裳褴褛,全身却见不到伤痕,只是看这地上草上满地的血迹,可见刚才伤势非常严重。

沈旃檀为她造就的这副身躯果然奇妙,如此重伤,竟然能恢复如初。她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腿一软,又跌坐在地,看来虽然身上的重伤已经痊愈,她的身体却依然受到重创,不要说展翅飞回去,她连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只能呆呆的席地而坐。

仰起头来,她没有求救的念头,心念一片空白,这世上唯有她一人独活,即使遍体鳞伤,要向谁求助,向谁哭诉呢?

低头看着完整无缺的身躯,想起当年沈旃檀处心积虑的法阵,他曾说出口的、不曾说出口的都在她心中萦绕,那人是她亲手杀了的,想起来却唯有一片茫然。。

也许…其实那时候,他对她并不坏。

可惜,那个姓沈的骗子约了她九泉相见,她竟真信了,甚至曾懊悔过自己为何不死,他却负了约誓,忘了一切,转世重生。

这让她没了一点期待,甚至在从高空坠落的时候,不能期待自己就此死去。

生时,没有人等着相见。

死后,亦没有。

空中有法剑的光芒掠空而过,大约是丹霞正在施术找她,诛邪失败,她颓废懒散,不想理他,只想呆呆的坐在这里,一直坐到火龙灭世,将她一起焚毁。

不知坐了多久,她从来耐得住寂寞,忘夕峰上百年的寂寞她都过得去,何况这区区丛林。

时间流逝,一种奇异的饥渴的感觉慢慢的涌了上来,她觉得饿,感觉到渴,咽喉在灼烧,急需吞入或者饮用一些什么…百年都不曾有过的饥饿感漫了上来,难以忍受。陆孤光伸出手臂,洁白的手臂在发黑发暗,泛出死气,她按住自己的喉咙,第一次感觉到惊恐——这是怎么了?看这满地的血…难道是因为身体失血太多,而迫不得已生出了渴血的念头么?

她踉跄的站了起来,往有水源的地方蹒跚走去,她不要…不要沦落为生食血肉的活尸…与其变成那样,不如死!

在挣扎着痛苦前进的时候,她流出眼泪,这么饿、这么渴…这样的煎熬…她没有一刻像这个时候这样深刻的明白过——沈旃檀是温柔的——至少,他费尽心思所给她的,不是一个茹毛饮血的肉体,他知道那样的肉体她忍受不了,会活不下去。

沈旃檀是温柔的…

至少,在那个时候他是温柔的。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可是…她已经将他杀死那么久了!那么久了…

火龙腾空,万顷山林化为火海。沈旃檀拖着这一世残病的身躯出了凝碧山脉,远远地便能看见天边冲天的火光,那排山倒海的气势但凡肉眼能见者,无不魂飞魄散,胆寒战栗。

火龙?沈旃檀颇为讶异,挥指画出移形法阵,他闪身入阵,消失于法阵之中。

火海深处,一道金色光芒闪过,沈旃檀出现在火海之中。只见四处兽鸟奔逃,哀嚎之声不绝于耳,他当即结了一个辟火阵,可惜只救得了寥寥几只鸟兽,更多的仍旧惨死烈焰之中。

好强的戾气,这是离火,本能焚尽一切邪魔妖气,但如今它和邪魔妖气结合共生,却成了能灭万物,无坚不摧的妖火。

龙这种生物,若想与之匹敌,定要有龙之力。沈旃檀如今微薄的法力当然不能和龙之离火抗衡,只得往西边退去。心念电转,他便知陆孤光不见踪影,一定和这突然出现的火龙有关,但——但她会到哪里去呢?莫非——莫非她被这条火龙所伤?

她是活尸,如果被这离火所伤,必遭重创!他越想越是心惊,一时竟有些无措起来,惊慌了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火龙是由东而来,她如果当真被火龙所伤,应当也在东边。沈旃檀本已退到火场边缘,突然改变方向,往大火深处寻去。

四周烈焰熊熊,浓烟弥漫,令人窒息。沈旃檀以这一世修炼所得的微薄法力勉强维持着护身的法阵,穿过密林,他身周的金色佛光闪烁不定,无法稳定维持,虽是有阵势护身,却依然烧着了衣发,步步行来,火星飞飘,丝丝明灭,倒是宛若火中妖物一般。

往东探寻了数里,已经穿过了火势最凶猛的地方,林中有溪水流过,不少林中的猎户沿着溪流躲避大火,有些干脆直接跳入溪流,往下游游去。但在这往河流下游奔逃的人群中,远远地依稀起了某些争执,似乎在围追堵截什么东西。

沈旃檀心头微微一跳,跟随在猎户身后,往人群中一探。

只见几个身材高大强壮的猎人手持棍棒,正在追赶殴打一只怪物,只见那怪物浑身是伤,背后有翼,却已经折断,披头散发,在地上翻滚,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溪流边有一处沾满鲜血,可见此物方才是到河边喝水,被人发现,这才追打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这东西似人非人,似兽非兽,背后有翼,生有獠牙,四肢有爪,匍匐而行,显然是一头怪物。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重伤了这只怪物,让它遍体鳞伤,只是看这怪物生有利齿爪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良之辈,还是先打死为上。说不定这林中的大火就是这怪物放出来的,等它伤势一好,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人呢!

那怪物倒也奇怪,被人打得东倒西歪,奄奄一息,血流满地,却只是挣扎,并不伤人。甚至有时候有些猎户不小心靠得太近,它也并不伤人,却是将人推开,仿佛它也不愿让人近身一样。

它似乎是哑的,不会发出声音,被追打得如此惨烈,竟是一声不吭。

沈旃檀眼见此怪,全身一震,右手紧紧抓住胸前衣裳,却是冲了出去,一下护住那浑身是伤的怪物,把靠近它的猎户猛地推了出去。

那猎户吃了一惊,退了几步,那怪物倒反是比猎户还惊,竟一下窜入了溪流里。沈旃檀见那溪水一下便红了,也不知它流了多少血,他眼中都泛起了微微的血红,心中念头过了千万遍,勉强定住心神,合了合十,“阿弥陀佛,贫僧…苦渡,各位施主还请住手,此物并非妖物,而是活人。”

“活人?”猎户们却是大笑,“这位大师莫非痴人说梦,活人有生得如此模样的?獠牙利齿,分明是吃人的猛兽,大师却说它是人。”

“这位…这位施主不过是生具异象,并非怪物。”沈旃檀念了佛号之后,那水里的妖怪似乎也定了神,倒没有再逃。沈旃檀下水将它扶了起来,慢慢撩开它披面的乱发,用衣袖轻轻拭去它脸上的血污,“它…它却是活人,即使天生异象,那也是生负的苦楚,而非…而非应死之罪。”

被他扶住的怪物听闻此言,微微一震,抬头看了他一言,口齿微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它的獠牙已经长出了嘴唇,要如何能说得出话来?但看它的相貌,柳眉凤目,却是一个女子!

这血淋淋的怪物居然是一个女人!猎户们都吃了一惊,倒是再下不下手去,虽然这女人长着长牙利爪,不人不鬼,但毕竟生着一张人脸,这位大师要救她,倒是不宜再动手把她打死。

“这位大师,你确信此物不是纵火的妖怪?”

沈旃檀轻轻拉开那妖物残破的衣裳,低声道,“你看它浑身火伤,怎可能是纵火之人?方才有火龙向西而去,纵火之物,应是那火龙。各位还是快些离开,林中火势若是蔓延开来,此地也不安全。”

他说得有理,猎户们便渐渐散去了。

沈旃檀牢牢扶着那怪物,那怪物木然站着,一动不动,任凭身上伤口不断流血,它不断异化,越变越不像人。他脸色惨白,僵硬了好一会儿,才能平静的道,“施主…施主失血过多,兽性暴长,却能自持,方才有如此多人在旁,不食一人之血,难能可贵。”

那血流满身,模样异变的怪物便是失血过多的陆孤光了,她看着这和沈旃檀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她这样痛苦,可是这个人他不是沈旃檀啊,他不是她应该恨的人、也不是她应该等的人…可是她那么痛苦…自懂事之时,她就恐惧着自身的鬼血,日日恐惧自己会变化成什么自己不认识的东西,没想到多年之后…终是…终是变了。

变了…变成渴血渴肉的怪物,变得世人都不识,以乱棍相待。她想沈旃檀当年给她肉身,难道就是要她终有一日落到这样的下场吗?一定是,他那么坏、那么绝、那么狠毒…可是…可是她又想,若是他知道她落到这样的下场,定是要心疼的…可惜他已经死了。

一滴泪水,自那非人的怪物眼中落下,滴落在沈旃檀手背上。

他微微一晃,她…她…哭了?

看她那狰狞可怖的模样,他那绝世无双的自信消散殆尽,她从来就恨他,甚至亲手杀了他,连一句温柔都不给,他…他又害她变成如此模样,想必她定要以为是他故意把她练成活尸,算计她要受这样的苦——她想必更要恨他,恨之入骨。

他怎敢认自己是沈旃檀?怎敢说自己记得一切?他素来狡舌善辩,陆孤光是受异形所困,无法说话,他却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陆孤光在水里浸泡了一会儿,那血流失得更多,渐渐地已看不出什么人形出来,沈旃檀却依然抱着,毫不嫌弃,宛若珍宝一般。

过了一会儿,全然化作尸兽的陆孤光昏迷在沈旃檀怀中,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另一滴泪水,方才静静滴落在那尸兽的长毛利爪之间。。

山林大火,那条火龙盘旋来去,无坚不摧的离火寸寸蔓延。沈旃檀抱着面目狰狞的尸兽,正要从火场退走,突然半空中光芒闪动,有人驱动法剑往东南风疾射,剑芒快极,刹那撞上云中火龙,但见空中炸起一团光亮,随即一串晶亮的事物飞起,往下疾坠。沈旃檀退后两步,那东西闪烁着璀璨光芒,啪啦一声打断几根树枝,跌落在他面前。

那是一串水晶,所串的剑穗已经烧焦,然而这串水晶澄澈剔透,光芒依旧,却是一串很眼熟的东西。沈旃檀的眸色闪了闪,抬起头来,天空中纵横飞旋的是丹霞的法剑,剑穗已断,但剑势不改,依旧沛然。法剑无法对火龙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逼着火龙慢慢改变方向,往起火的山峦退去。

显然丹霞明智不敌,所能做到的,不过是将危害减小一些罢了。拖得时间越久,地上的人们越有希望逃生,只是这只余骷髅的火龙恐怕没有灵识,被法剑改了方向,若是它径直就往另一边而去,仍旧是生灵涂炭之局。

沈旃檀拾起了地上的水晶剑穗,大部分水晶已受损,却仍是晶莹美丽,不知是坠落的时候损伤,或是它本来就是如此。

这原是姬珥的水晶…

却不知百年之后,物尚犹在,人安在否?

他清晰地忆起那位懒散的好友,躺在摇椅之中,以卷轴指点江山,容色殊众,衣满流光…

一种莫名的不安和惆怅慢慢的泛起,他向来孤独,值得回忆的东西太少,但无论是他做了任怀苏或是沈旃檀,姬珥从未变过。

他是一名挚友。

百年之后,他方才明了,他确是一名挚友。

沈旃檀将那水晶剑穗收入怀中,望了一眼天空交战的法剑和火龙,眼神几变,终是掉头而去。

陆孤光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团火光。

她动了一下身体,惊恐的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化作兽形,一层七零八落的短毛覆盖在身上,伸出手来,没有五指,只有长长的爪子。

那爪子还不是五只,而是三只,苍白弯曲,宛若骨化的镰刀。她不敢想象自己已是什么模样,蠕动了一下,就不再动了,只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火光。

这是一个山洞,山洞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团篝火。

但她咽喉中已不不再感觉到饥渴和灼烧,反而充满了一种满足的滋味。

她匍匐在地上,虽不想看不想听,却依然能从地上的震动中,听到外面烈焰燃烧丛林的声音。听得到野兽奔逃和遥远的惨叫声,也依稀听得到有剑刃破空的声音,甚至她还能分辨出有法阵启动和被破的震动,这也或许该归功于兽化之后的双耳。

外面正在进行一场大战,她不知道是什么和什么在打,听那轰鸣和呼啸仿佛很是激烈,听了好一阵子,燃烧的声音慢慢的远去,剑刃破空之声也停了。

一个人从洞口走了进来,她没有动,也没有抬眼,所以只看到他的鞋子。

灰色僧鞋

那人盘膝坐了下来,一只手伸了过来,安静的抚摸着她的头。

她知道那是苦渡。

那是苦渡。

苦渡不是沈旃檀,他不会困守在忘夕峰,她只是用了一个熟悉的法阵…他能解也不能证实什么,他甚至没有在意她的恨,只是因为这里火龙乱世,这普度众生的和尚才会来的吧?她心里发苦,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却分外的失望,十分茫然。

苦渡的手在她头顶轻轻地抚摸,她不想作为一只兽那样活着,却更不想用四肢在地上爬行。突然苦渡将她抱了起来,轻轻放在自己对面,她就看见了那熟悉的容貌和眼睛,火光之中,那熟悉的容貌和眼睛仿佛流转着不可解的光,依稀是那千秋寥廓的任怀苏,也依稀是千回百转的沈旃檀,但其实…

他只是苦渡。

沈旃檀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陆孤光,奇异的…他就是知道她不敢动,是因为恐惧这具肉体。

獠牙利爪,毛发蓬乱的兽体,谁能不怕?何况它必须茹毛饮血而生,甚至…甚至食人肉久了,她会渐渐失去人性,泯灭沦落为纯粹的尸兽,变成一只只会吃人的怪物。

他紧紧地攒着拳头,当初费尽心机给她肉体…

当初费尽心机给她肉体,何尝不是想让她拥有着梦寐以求的躯体,却体验着如他一样挣扎而痛苦的滋味?想让她感受到他是怎样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的不甘,怎样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的冷…想让她知道那不甘和失望自心口燃烧起来,那是怎样的痛!

但绝不是希望她受这样的苦。他欠她一个前生,又欠了她一个人世。

孤光啊孤光,我真恨不得…恨不得当初把你从寒盒里养育出来,在你未曾有知觉的时候,便将你吃了,化作妖王。如此…你我不知相遇,便不需相识,更不必等候,自也就…不会如此不甘、不忍和失望。

他的手指一寸一寸陷入尸兽的皮毛,陆孤光感受到他指间的力量,惊疑的看着他,沈旃檀捂住她的眼睛,指间加劲,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要杀死她——然而他牢牢压住她的眼睛她的头,很快的把一样东西塞入她的咽喉,随即一托手,她被迫把那东西吞了下去,全然不知道那是什么?

沈旃檀松开了手,目光温和,如含深情那般对着她微微一笑。

她怔了一怔,恍惚之间在心里低低的唤了一声,“傻和尚…”

“贫僧…苦渡。”他低柔的道,“施主莫怕,贫僧定会尽全力,让施主恢复原有的模样,目前这般只是暂时,只是施主受火龙之伤太重,一旦伤势复原,兽态也就消失了。”

她想冷笑,这和尚端着一副慈悲样白日说笑,她伤得这么重,想要复原,除非食人血吞人肉,哪有什么都不做就能好的?一念及此,猛然想起任怀苏那以身饲虎的傻气来,她突然窜了起来,“你刚才给我吃了什么?”

沈旃檀不防她突然跳了起来,陆孤光惊怒交加,厉声喝问出口,才猛听自己只是发出了一串凄厉古怪的叫声,啊的又发出一声惨叫,猛觉自己被人抱入了怀里,那蠢和尚将她抱入怀里,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她的头和背。她正当惊骇后怕,只听那投胎转世的蠢和尚一遍一遍轻声地道,“南无阿弥陀佛…”

她迷糊了一下,惊恐好像在慢慢地离去,缩在蠢和尚温暖的怀里,她突然觉得伤心…她等了那么久,困惑了那么久,没有等到那口口声声叫她等、说爱她的人来对她好——这怀抱这么暖,这个和尚这么蠢,他却不是她等了那么久的人。

她为什么竟信了沈旃檀的话,为什么竟要等他,却又为什么以为自己爱过他呢?她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她定是被那死了的妖孽骗得糊涂了,骗惯了,骗傻了…

第二十二章杯物如光满。

怀里狰狞的怪兽服食了一粒药丸,渐渐地睡去。她身上丑陋的乱毛慢慢的褪去,长长的爪牙也在收回。沈旃檀逼她吞食的是一粒以人骨炼就的药丸,其中以一节人骨入药,又以数种粗浅炼制的法器与血混合,既有活人骨血,又能吸纳鬼气,果然陆孤光吞食之后渐有好转,不再向茹毛饮血的狂兽变化。

只是不知活人的人骨与血肉,她究竟要吞食多少才能恢复人形?沈旃檀伸出右掌,他的手掌白里透红,纤秀姣好,看了一阵自己的手掌,他笑了一笑。

洞外有脚步声,有人走近。

沈旃檀放下陆孤光,抬起头来,洞外之人紫衣佩剑,衣发虽有微乱,却不掩如仙之态,正是丹霞。

方才洞外的剧变,正是丹霞的法力、沈旃檀的法阵和火龙的冲撞,只可惜即使能阻拦火龙的去路,却无法撼动根本。

但沈旃檀也同陆孤光一样,从那火龙之中,感受到了属于任怀苏的鬼气。

那横刀万古,孤狂绝代的人,怎会被鬼气吞噬,变成了这种东西?陆孤光猜得到那是当日他被金龙吞噬,吞噬鬼门的金龙却受任怀苏灵识操纵,化为人形,得返人间。沈旃檀比陆孤光更进一步,他感受得到,那条金龙之所以会妖化至此,并非任怀苏心智不坚,无法再控制金龙之体,而是任怀苏自我放逐,封闭了灵识所致。

不知道为什么,任怀苏封闭了自己的灵识,这条吞噬了过量的鬼气邪灵的金龙便无法控制体内的森然鬼气,化身为蜮。

现在这条失却意识的蜮又受火焚,练成了离火蜮龙,唯一能阻止它毁灭万物的办法,只有唤醒任怀苏的灵识。

但是此蜮龙之火无坚不摧,要如何靠近?如何能探查任怀苏的灵识是否还在火龙体内,他又为何要自封灵识呢?

一头空荡荡的骷髅火龙,无心无情,要如何与之交流?

丹霞无法如沈旃檀和陆孤光一样,根据鬼气分辨那火龙体内掺杂了什么,但他刚才动手阻拦火龙前行之时,沈旃檀出手相助,所以大战一停,他便追了过来。

眼见洞中之人是沈旃檀,丹霞微微一怔,随即行若无事,对他点了点头。

沈旃檀上下看了他两眼,“他呢?”

丹霞知道他在问谁,眼睫微合一抬,“百年已过,自已入轮回。”

沈旃檀嘴角勾起,笑得甚是温柔,却不见多少笑意,“他不愿随你修仙?”

丹霞不答。

沈旃檀笑得越发好看,“所以你就看着他老看着他死,看着他入轮回?”

丹霞仍是不答。

沈旃檀道,“他必定等过你…”

丹霞皱眉,淡淡的问,“等过我什么?”

沈旃檀柔声道,“等过你说一声,希望他留下来。如他那般的人物,岂能真无长生之法?岂能活不得百年之寿?可惜你必定没说。”

丹霞目中凌厉之色暴涨,刹那如冷光耀过一般,随即归之淡然,“生死有命,天理循环。”

“你若真心顺了天理循环,何必修仙?何必窥天道测天机?掐指能算,难道不就是为了趋利避害,扭转乾坤么?”沈旃檀自袖中取出一物,向丹霞掷去,“莫说你不曾悔过,还你!”

丹霞接在手中,沈旃檀扔过来的是那串水晶剑穗,他接住了便顺手放入怀中,神色也不曾有太多变化。沈旃檀向来见不得人好,提及姬珥,便是存心试探,要人难过,见他无动于衷,心下大怒,万分的为姬珥不平——那人何等风流,一生何曾对几人好过,结果结交的二位竟都是些良心狗肺,无情无义的角色,真是亏了他那万般风流。

他纵然心思百变,脸上仍是一派笑意,“我仍记得前世之事,你竟不吃惊?”

“得记前世之事之人又不止一人,我何须吃惊?”丹霞淡淡地道,“沈旃檀,你曾是战龙之人,对那火龙,可有建议?”

“有。”沈旃檀道。

丹霞精神一振,双目炯炯的看着他。

“龙有逆鳞,火龙亦是。”沈旃檀道,“用极寒之物射入逆鳞,可阻它片刻。”

“阻它片刻,又有何用?”

“片刻——便已足够了。”沈旃檀低柔的道

第二十二章02

丹霞淡然的目光自他面上扫过,反手拔剑,剑刃晶莹如水,一道流光自剑刃流下,“清凌剑剑刃极寒,乃阴山冰脉所制。”沈旃檀了然,他是为了与火龙对抗,故而选取此剑。

“夜色已沉,离火将熄,明日晨曦初起,火龙复现之时,逆鳞归你,龙身归我。”沈旃檀道,“我保管——离火炽炎,明日熄矣!”

丹霞目光流动,看了他几眼,似有试探之意。

沈旃檀目视清凌剑,一字一字的道,“这世上能伏龙的,不只一个任怀苏!”

丹霞眸色一动,微一作礼,算是应承了,飘然而去。

沈旃檀低下头来,陆孤光仍在沉睡,那丑陋的模样,竟连丹霞也未将她认出。他从袖中摸出一柄刀来,望了一眼远在洞内深处的药炉,伸出左手,那修长如玉的五指在左手尾指上竟是血淋淋的缺了一截。沈旃檀面无表情,一刀下落,尾指齐根而断,鲜血顺掌而下,血红掌白,煞是凄艳可怖。他将他那手指丢进药炉,滴血入炉,炉下燃起青白色的鬼火,幽幽的开始熬制那药丸。

过了一会儿,药炉燃起一阵黑烟,阴风四聚,鬼影重重,浓郁的鬼气和血腥气一起慢慢收入那药丸之中。沈旃檀将沉睡的陆孤光抱了起来,又喂了她一颗药丸,把洞口的篝火拨得旺了些,静静地坐了下来。

他没有睡,撕开衣袍,将左手伤处绑好。

等候天明的时分,他自篝火里取了一支半截成炭的枯枝,慢慢在地上画了棋盘,失神了好一阵,才在棋盘上随手画了几个子。

洞外一片漆黑,他趺坐在篝火旁,慢慢的画着棋盘上的棋子,有一些迷幻变形的影像,依稀正在脑中慢慢显形。

许久、许久以前…密林深山,与洞外仿若一模一样,浓密的丛林中浓烟弥漫,瘴气升腾,兵将如蚂蚁一般潜入树林,只是百里山林如巨兽,再多的兵将深入其中,都似化于无形…

生骸死骨、血衣蚊蝇层层相叠,一路追踪,只见具具尸骨,他依稀记得自己万分焦急,杀气腾腾,奈何林木如织,阴森晦暗,无处下手。

便在那杀气最盛之时,登高望远,他看见了密林深处有一位女子,正在采药。

那是个相貌姣好,肤白胜雪的少女,她尚在很远的地方,爬在一棵大树上,深山外族,衣着甚少,就在她雪白的大腿上悬挂着一块牙白色石片——他欣喜若狂——那象牙片子,是苗疆五蕃中最强的一族的族标,象牙质地,此女身份高贵,不是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