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自己唐突。

意料之中。

不过竟仍觉得有些苦涩。

此去,她定不会再回来。

白及定了定神。他闲言碎语听得不少,也知世间不喜他者甚众,可是唯有这一次,胸中的痛楚如此清晰而真切,无法平复。

缓缓地,他松开了攥紧的拳头,面对星夜闭上了眼。

……

一只受到惊吓的五尾狐能跑得有多快,那就要问受到惊吓的六尾狐才能知道了。

数日后。

远离世俗的竹林间,玄明神君按部就班地结束了整理花草、种竹子、埋酒、在竹林中闲逛的工作,随后悠哉地在屋子里逛了一圈,随手拂掉家具角落里的灰尘,算是打扫过卫生。然后,待确定没什么可做的了,他便走到一个堆杂物的箱子边上,像是不经意地掀开了盖子,一把将躲在里面蜷成一团的小白狐抱了起来。

“出来吃东西吧。”玄明漫不经心地笑着道,“虽说是幻境,不过也不能把自己饿死了。”

云母大约是在箱子里躲着躲着就累得睡着了,被玄明一抱才醒,眼睛还是朦朦胧胧的,整只狐没精打采地蜷着,尾巴也是怏怏地垂着。

玄明将她往桌上一放,笑嘻嘻地拿手指敲了一下云母的额头,戏谑道:“小小年纪,学人家玩什么为情所困的。你这个岁数的狐狸,不是还应该好好地在山林里捉小鸟吗?”

云母立在桌上没什么精神地抖了抖毛,呜咽了一声,张嘴开始吃玄明拿来的食物。

她倒是也希望自己不要去想了,干干脆脆将事情忘了或者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最好,可是一来她做不到,二来也觉得听完表白就跑这样好像有点不负责任,可事实上她已经跑回来了……呜……

云母吃了几口就沮丧地重新在桌子上卷成一团,一副拒绝见人的模样。

几天前的晚上,她脑袋太懵一片茫然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地跑了,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在玄明神君的竹林里。她跑了一整晚,回到竹林已是清晨,玄明神君当时正早起在院子里给他种的除竹子外的其他花花草草浇水,看到她狼狈地跑回来还愣了一下,但紧接着就笑着道了句“小狐狸”。

然后云母就自己跑进茅屋里找了个箱子躲起来了。

玄明神君本就是神君,对凡间的事想知道便总有办法知道。云母也不清楚他是不是已经晓得了什么,反正玄明始终体贴地没有点破,除了吃饭时间就让她一只狐在箱子里呆着,怕她闷死还在箱子上给她开了几个窟窿。

“对了。”

这时,玄明仿佛想起什么般,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你托我送的信,我已经差了附近的鸟送去,想来今天就能送到,不要担心了。你师父将来能成就那般修为,此时就算年少,也定不是心灵脆弱之人,至少必定比你这么只小狐狸要坚强得多,再说情爱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接受也罢,拒绝也罢,你大可不必如此愧疚。不过……”

玄明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与君重逢成仙时’吗……你倒是会打幌子。”

云母埋在尾巴里的脸更红了,她哪里知道怎么办才好,现在的情况对她来说太过复杂,只能尽量做了,其实就连那封算是信的小字条,她是在没有变成人形的情况下叼着笔匆匆写的。她没有刻意隐藏,又是麻烦玄明帮她弄好送出去的,玄明神君自然是看到了。

她跑掉的那晚的确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思考了,可是在把自己装箱子里处在黑暗中的时候,好歹还是有那么一小会儿能冷静下来好好想。

答应肯定是不可能的,倒不是……倒不是她对师父有没有情的问题,而是师父如今是在幻境之中,所以才会误以为自己是凡人,误以为自己还是归山中一个修仙的弟子。他忘了他们是师徒,也忘了自己早已成仙,但云母却是记得的。若是她在这里答应了,那出去后……等出去后,师父会怎么想呢?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再说,她虽入了仙门,却尚未成仙……终究是仙凡有别……可她也不希望师父伤心,不希望师父觉得那是讨厌他的意思……

想着想着,云母只觉得脑袋又开始烧了。她原是将脸往尾巴里埋的,现在索性将脸往身体里埋,自暴自弃地将自己裹成一个白毛球,两眼一黑不想面对世界。

玄明看云母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失笑地摇了摇头,只觉得难为这么只平时一看就不喜欢想太多的小狐狸用她的小脑瓜子想这么一堆。

她写得那封信,在如今的她师父看来自然是“等他成仙时再说”或者“他们都成仙时再考虑这个问题”,这种约定在修仙者和灵兽之间倒也不少见。不过,由于此处是幻境,她师父又是早已成仙之人,所以她想说的其实是“等回到现实之中”、“此处并非现实,她不能答应”的意思,待她师父想起一切重回现实重新为仙,自然会明白,也能体谅她的难处。

不过……

玄明饶有兴致地看了眼云母埋成一团后却又拖在桌子上扫个不停的尾巴。

灵兽心思单纯,便是嘴上不说,身体也会表达。但是眼下,这白毛团子竟是自己也没发现自己尾巴摇得厉害的样子。

说起来……那句话里其实亦有“等我成仙再应你”的意思,只是这意思,只怕她心中虽有,下笔时却是无心之举吧。

如此一来,她倒未必是对她师父没有情呢……

玄明神君顿时感觉此事有趣万分,他终日待在竹林里,虽安于闲淡,但时间长了偶尔也是会无聊的,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想了想,他问道:“说来,我之前听你说过,你师父当初救过你?”

在桌上团成一团的云母颤了颤,有些不解玄明神君为何要问这种问题,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露出脑袋,然后点了一下头,又埋了回去。

她在师父转世为人那段幻境不太稳定的时间都与玄明神君住在竹林中,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她也的确提及过一些她和师父之间的事。

“原来如此。”

玄明拿手中的扇子拍了拍掌心。

英雄救美。

又是清俊的仙君救了天然对仙界有好感的灵狐,也难怪这小家伙心中埋了种子。

玄明心中了然,只是他永远一副眉梢带笑的模样,反倒让人瞧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看云母仍是沮丧,他便又抬手揉了揉她的头,笑道:“你若是还累,就自己在屋里休息吧。我就在院子里了。”

云母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然后又把自己塞了回去。

玄明笑笑,收回手,走出了屋外。

云母埋在自己毛里,她这两天又的确一会儿害羞一会儿纠结地想太多,不久就累了,迷迷糊糊地便躺在桌上睡着,待再醒来,已是数个时辰之后。

窗外还亮着,同时,隐隐有厚重悠长的乐器声从外面传来。

云母拿爪子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

她本来是不想出去的,可是这样下去毕竟不是办法,信已经送出去了,和玄明神君说了许多之后,她也莫名觉得心情好了些,听到外面有声音,她犹豫一瞬,便走了出去。

玄明坐在竹林之中,正在弹琴。

他虽是个闲士,却也是个雅士,竹子种得,风雅之事也做得。玄明一手琴弹得极好,不过琴声悦己而不悦人,自然没有筝的明亮、琵琶的爽快,听着要沉闷些,但玄明看起来倒是还挺乐在其中。瞧见云母走来,他便停了手,笑着道:“小狐狸。”

云母听到这个称呼,方才想起来,她与玄明在幻境中接触的时间也不短了,可玄明却未曾问过她的名字。若不是觉得此处是幻境,这些东西都不重要,大约就是他不在意了。

云母跑过去,看着玄明的衣服却歪了歪头。

他既然是个隐士,自然不是张扬之人,可她看他穿衣服,十天总有六七天是红色的,倒和平时作风不大一样。云母眨了眨眼睛,问道:“你很喜欢红色?”

玄明笑了笑,大方地展开袖子给她看,道:“你难道不觉得我着这一身红衣坐在竹林之中,正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

云母张了张嘴,又接不上什么话,只好闭嘴了。

玄明哈哈大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后眼睛亦跟着眯了眯。

“我这竹林虽是隐世之处,却偶尔也会有过客经过。既是我种的竹林,如何能让他们迷路于此?故我有时会故意现身于竹林中,若是有迷途之人看到我,自会过来问路。”

云母恍然大悟,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的样子。

玄明眯了眯眼,仍是微笑着摸她脑袋,解释说:“你对我而言,亦是迷路之人……其实这世间许多事,大可不必那么在乎,放手去做便是。你师父之事,你不必如此担心,他长你几千岁,难不成还不如你看得开不成?不过……”

他手一收,取了扇子出来摇了摇,有些感兴趣地看着她,道:“不过,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化人的样子呢。想不到你师父那般性情的人,竟也会有动心。他那般正经的仙君,总不能真是爱上一只狐狸……如此一来,我倒有几分好奇。小狐狸,你可介意化人让我一观?”

云母一顿,点了点头。

不过是化个人形,自然没什么不可以的,再说,她总觉得玄明神君还算亲近。

于是云母闭上眼睛,熟练地掐诀准备化人。玄明神君原是兴致盎然地摇着扇子,只是待眼前的狐狸露出少女的模样来,他倒是一愣,手中的动作亦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云母有六分肖其母,一分肖自己,剩下的三分肖谁,自不必多说。

作者有话要说:主持人,快把话筒塞到那个刚刚觉得这件事有趣万分的神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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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这世间见过玄明的人不多, 到了云母出生的时候, 除了天帝, 剩下的、还活着的,约莫一手便能数完。便是理论上算与玄明有些渊源的白及, 也不过是在劈他天雷的时候见过一面,随后又在幻境中匆匆扫过几眼罢了。

故能够认出玄明的人本就无几, 云母又是个能当狐狸就不当人的性格, 自然没察觉到什么不对。不过,玄明在他自己种的竹林中住了上千年, 他自己自然是万万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

云母许久躲在箱子里没有化人形,身上的衣服都皱了。她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衣袍, 心道之后要跟玄明借水池洗澡,一抬头见玄明神君竟是敛了笑容、皱着眉头看她,云母一愣, 有些不安地问道:“……神君,我……有什么不对吗?”

“啊……”

玄明从一瞬间的失神中回过劲来,眼神不觉看向别处,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半真半假地调笑道:“没什么……只是忽然发现你下巴长得有些似我,莫不是我何时留下的风流债。”

“……诶?”

云母一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玄明神君是什么意思,就已经被对方摁着脑袋摸了摸头。

她一化形就是坐着的,玄明也是坐着抚琴, 只是个子要比她高上好几分,这个动作做得十分顺手。

玄明摸完她的头,脸上已经又恢复了笑容,他微笑着道:“听琴吗?小狐狸。”

云母本来就是听到声音才出来的,她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外出打扰了玄明神君原本的兴致,听他这么问,便点了点头。

玄明闭上眼睛,浅笑着接着弹了起来。云母不懂音律,都是懵懵懂懂地听着,好在她能静心,倒也不会不耐烦,就乖乖坐在原地想心事。

玄明弹了一会儿琴,此时他一刹那动摇的心绪已经平复,再扭头看云母的样子,心中已是了然。他顿了顿,手中拨弹的动作未停,也不再看她,只笑着问道:“小狐狸,你生在何处?母亲又是何人?家中可是只有你们两人?”

玄明的琴音沉稳而悠长,时如泉水叮咚,时如古道绵长。

云母还是第一次听玄明神君问起她有关的事,虽不解其意,但还是老实回答:“我生在浮玉山上,母亲是五尾白狐,除了我和娘之外,家里还有哥哥。”

“……是吗。”

玄明微笑着道,神情未有异状。此时他手中一顿,手中的琴声在一个响亮的亮音之后告一段落,稳稳地停住。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可口气却又颇为漫不经心,玄明问道:“说起来,之前还没有问过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听到玄明神君终于问她的名字,云母反倒是意外地怔了怔。她歪了歪头,也不知为何玄明先前那么长时间不问,反倒是现在忽然问她名字。不过云母想了想,还是回答道:“我叫云母。”

“云母?”

玄明先前就又起了一段曲子,此时听到她这个名字,笑得手底下都乱了几个音,好在马上又行云流水地调整过来,反倒让意境升了几分,像是即兴而为。

玄明笑道:“你娘起名字倒是心大,怕是随手捡个石头就起了吧。既是女子,好歹也该以珍贵的玉石为名,你又是白狐,说来我腰间正好有一块白……哦……原来如此。”

玄明看了眼自己腰间系着的白玉,笑着笑着便敛了戏谑之意。

按照这小狐狸的话,她娘是五尾狐,多半是山间灵兽。这世间灵兽多是赤子之心,哪里分得清玉和山石的价值,玉石对她来说多半也只是光润些的石头,未必比得上山中晶石来得漂亮。而这样的起名方式却让玄明脑中不经意地冒出一句话来——

君知我心似君心。

咣。

玄明的琴声猛地一荡,吓得云母都不觉抬起头来,受惊地看着他。可玄明却是颜色不变,唇边带着一缕浅笑,十分悠闲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刚才弹了个能让狐狸受惊之音的人。

没转头他也能猜到云母的表情,玄明笑了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我忽然希望自己不是这幻境中人。”

真想见那命名之人。

……只可惜,因为是在幻境之中,想做什么都是徒劳。

这里只是一位仙君的记忆,尤其他是记忆中人,无论在这里发生什么、无论他察觉到什么,都无法影响到现实。

玄明垂首拨弦。

这样一来,倒是没有必要让眼前这只小狐狸知道得太多了。

这么一想,玄明便停了手中的琴音,又抬手摸了摸云母的脑袋,却坐在清风中浅笑着看着她,并不言语。

云母低着头被揉,她总觉得玄明神君许是个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对象,并不讨厌被对方摸头。可是被揉着揉着,云母的思路又飘忽起来。

她的脑内一瞬间又浮现出了师父的样子,先是在归山门入室弟子住处中一身弟子白衫的少年白及,一会儿又是持剑而立不染纤尘的师父,接着又是那个星夜……不过是一瞬,云母的脸就又烫了起来。

云母使劲晃掉脑海里那些让她觉得害羞的想法,又抬头去看眼前的玄明神君。因她对玄明神君没由来地颇有好感,且又知道这位神君将来要因与凡人相恋而受天刑,与云母此时的状况多少有些关联,云母踌躇片刻,终于还是壮着胆子问道:“说起来……神君,为什么会有人仙不能成婚的天规呢?”

玄明一顿,收起摸着她脑袋的手,拿起扇子摇了摇,道:“云儿,你可知道这世间这么多灵兽灵植,还有这么多修仙之人,最终,有多少能成仙的?”

云母一愣,却是答不上来。

比起玄明问得问题,她反倒有些在意他直接喊了自己的名字。

见云母不答,玄明索性直接挑了答案:“万万中无一。”

云母眨了眨眼。

“一旦成仙,便是跳脱于生老病死之外,再无寿命长短之说,唯有永恒。”玄明轻轻地说,“凡人生死不过须臾,与仙相较,犹如朝菌之于冥灵、蟪蛄之于椿树。世间凡物之于仙神,不过朝生暮死,如何相恋成婚?并非仙者无情,而是有情不敢系。且凡人日后投胎转世,转世为人者可又能算是先前之人?若二者育有儿女,算仙算人?天界下凡历劫者,哪怕知道自己下凡渡劫乃是人身,仍有不少会顾忌伦理而提前与司命、媒神商议避免婚配,亦是这般缘由。”

云母听得愣神,她怔了怔,问道:“那……没有破解之法吗?”

“有。”

玄明神君笑着点头,云母这时才发现他眼梢上扬,似有桃花态。

“凡者大立成仙,便是破解之法。不过正如我先前所说,凡物成仙,谈何容易?成仙既要修为,亦要心境。修为尚且可以灵丹神药解决,可心境如何能助。上古之时不禁仙凡相恋,你可知有多少神君仙者为伴侣寻天灵地宝、寻不死药而踏遍三界九州?可惜寻到亦是枉然。能成神仙者大多心思纯净、大多痴情,伴侣死后仍要去寻转世,寻到能再相恋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当年并非没有神仙因此堕天,也并非没有神仙因此乱了心境而转而为祸人间。我兄长成天帝后便立了这条天规,既是为了护凡间,更是为了护仙神。”

云母听得头晕,她不像玄明这样活得那么久、知道得那么多,听他说了那么多,总觉得仍是云里雾里。好在大致意思她是明白的,正因如此,云母才愈发困惑地歪了歪头。

玄明神君既然想得那么清楚,那为什么日后还会……

仿佛是感到她心中的疑问般,玄明摇了摇扇子,笑着道:“不过,我倒是不愿受此约束。感情本是顺心顺意而为,若是来了,何必强躲?”

云母一怔,问:“可是不是说朝生暮死……”

“这有何难?她在一日,便爱她一日。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玄明含笑抿唇,见云母不懂,就又抬手揉她头,看着小姑娘乖巧地眯着眼晃来晃去,心中颇为自得。他想了想,又拿扇子轻轻地敲了敲她额头,安抚道:“不过,你不必想这么多。以你的出身资质,日后,只要你想,定是可以成仙的……倒不如说,你现在,多少也有一半是神仙了。”

云母下意识地抬头捂住额头。

她并没有怀疑玄明的话,只当玄明是在夸她。毕竟她确实尾巴长得快,如今已经长了五尾,勉强也能算是一半了。

不过,玄明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又皱了皱眉头,说:“但你如今年纪尚小,考虑情爱之事又确实尚早……”

他眯了眯眼。

“我好歹年龄辈分高你几分,今日便算是替你父亲操个心。你现在才十几岁,等出了幻境,等到两百岁再议亲不迟。还有……”

他思索了一番眼下的状况,又考虑了下白及的性格,决定给对方下个绊子。于是玄明又慈爱地摸了摸云母的头,微笑道:“刚刚忘了告诉你,你师父出了幻境后,便不会记得这幻境中的事,你大可不必担心。”

“真的?”

云母果然一下精神起来,高兴地看着玄明神君。

“自然。我如何会骗你?”

玄明笑得优雅无比,一派春风和煦。

“对了,离幻境结束只怕还有些时日,你既然不想回去,整天待着也无聊……不如我把先前那个镜子再翻出来,你平日里要是不想和我聊天,就自己看看镜子吧。”

云母其实也担心师父的事,她在箱子里躲了几日,没有消息十分焦虑。听到玄明神君的提议,她便红着脸点了点头。

竹林里的日子大约是远离尘世,过得比在白及身边要快些。接下来的时光,云母大多都是在听玄明弹琴、陪他埋酒种竹子,还有看镜子中度过。

师父往昔的事在她眼前一一掠过,逐渐一些熟悉的面孔也出现在眼前。

在她离开不过几年后,她便看着白及在众人惊叹之中破云渡劫,一袭白衣承了八十一道天雷,一尘不染地登上天路,获封东方第一仙。

随后便有曾与朔清有过渊源的仙人送了自己的孩子拜白及为师,于是云母便见到了日后的大师兄元泽。

再之后,南海赤龙与南禺山青凤各送一女一子请白及教导,正是赤霞观云,他们未等见到白及便彼此弄得狼狈不堪、两看相厌,但在白及来后,却又并肩跪在朝白及行拜师之礼……

有一日,云母正看着镜中观云师兄被元泽师兄调侃后涨红了脸、撕心裂肺地喊着“谁要娶赤霞!打死我也不娶赤霞!”,忽然便感到身边雾起,她有些惊诧地站起来,便看见玄明神君从不远处朝她走来。

“看来幻境的终点就到此为止了。”玄明笑道,“我不过是幻境中人,怕是不能接着陪你了。”

云母一愣,她与玄明相伴许久,此时猛地生出好多不舍,刚要开口说话,玄明却已走到她面前,摁着她的脑袋揉了揉。

玄明神君今日说话似比平时要来得温柔,云母只听他柔声道:“幻境外的我虽不知道这段往事,但他必思我所思、想我所想。不必担忧,日后,我们必有再会之日……”

他停顿片刻,收了手,朝她摆了摆手道别,笑着说:“珍重了,小狐狸。”

云母连忙匆忙地道了句“再见”,还来不及说些其他,她只觉得眼皮一沉,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她只感到身体分外沉重。

云母努力睁开眼睛,奋力地站起来抖了抖毛,好不容易舒展开僵硬的身体看清眼前的景象,方才发现自己依然在旭照宫内室之中,还站在师父膝盖上。

大梦一场。

云母小心地看向师父,不自觉地摆了摆尾巴。她好久没见白及,既是紧张又是担忧,见他还没睁眼,犹豫地往前迈了一小步,“呜呜”地叫了两声。

伴随着她忐忑的叫声,白及似是未动,云母想了想,还要再上前,却见她师父忽然皱了皱眉头,下一刻——

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