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母“噢”了一声,不知为何, 听说那位前朝的少帝死了,她竟然胸口一紧,没由来得觉得心情低落。她本来就觉得对方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感,且是见过的。他还那么年轻,又是单阳师兄也称赞对方才能的人,云母想到此处,终究感到惋惜。

赤霞却是停顿片刻,接着自言自语般地道:“说起来……待四师弟成仙,师父也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他虽是平时不大明说,但其实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们两个要渡雷劫的呢。”

听到这里,云母稍稍一愣,注意力也从那位少帝那里转了出来。她不知怎么的听见“记挂”二字,便想到了师父离去前让她搂在怀里的那道仙意,心里微微一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过她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忽然问:“说起来……师姐,我和单阳师兄渡劫,师父是会陪着我们的吗?”

毕竟是成仙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九死一生的劫数,云母几个时辰又险些生了九尾,她想起先前那般危急的情况都忍不住心底发颤,此时自然分外在意这些。

不知为何,她心里竟隐隐有些不安。

“嗯……”

听云母问起这个,赤霞似是有些犹豫,只应了一下便不再吭声。

她和观云虽说都不用渡劫,但毕竟在天界待得久了,多其他仙门弟子的情况也略知一二。虽说雷劫是求仙者非自己渡不可的,可是既然入了仙门,若当真情况危急,做师父的哪里能当真不管?若是凡间那些大多数人自己也扛不住天劫的师门也就罢了,可若是单阳和云母……白及定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但此举乃是违逆天道行事,天雷自然伤不了他们师父,可如果承担了违反天道的因果……

赤霞平日里神经粗,却绝非脑袋不清楚,这等事的后果,她光是想想就觉得担心。不过现在这些却不可对云母说,倒不是怕她晓得以后懈怠修炼,而是以云母的性格只怕担忧太过会有压力,反倒不利于修行。

顿了顿,赤霞说:“你现在先好好休息吧,也不要想得太多了。说起来……你这会儿感觉可是好些了?”

云母连忙应了一声。

说来奇怪,她今天身体哪里都疼,可气息却是稳的。昨天她明明被第九尾吞噬掉不少灵气,后来又没了意识,按理来说恢复总要不少时间,但今日一觉醒来灵气竟是满的。

云母歪了歪脑袋,想来想去想不出是什么原因,便索性先搁在一边,专心调理起身体来,争取傍晚之前能更精神些。

……

这一日赤霞师姐和观云师兄轮流在天成道君仙宫和长安之间往返了几次,云母则一边休息,一边眼巴巴地等他们消息,不过待到下午,她就不大需要师兄师姐亲自报消息了。

大概是因为天成道君的仙宫离长安较近,等到最后几道雷的时候,云母依旧能够隐隐感到天雷震地的强烈震感,还能听到雷声。天雷会根据渡劫者的实力改变强弱,单阳引来的雷劫自然比不上白及当年撼天动地的八十一道凶雷,但这等震感已经足以让云母为他担心不已。

观云师兄先行一步去长安看了情况,赤霞等到差不多了就掐了掐时间,说:“小师妹,你现在能不能动弹?时辰差不多了,待四师弟渡完劫,应当会上最近的登天台,我们到那里去等他。你若是还不舒服,我和观云先去接了师弟,然后再回来接你。”

云母这回上了身又伤了气神,必然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不过因为她气息平稳,精神还算不错,故她忙道:“我可以出门的!”

“那就好。”

赤霞闻言点头,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因为云母毕竟还虚着,赤霞并不准备让她自己飞了,还是准备让她化成原型好让她抱着的。但云母要整理着装,便依旧用人形走了一段路。这阵子照料过她和白及的童男童女送了师姐妹二人到仙山口,童女要活泼些,依依不舍地同两人道别,还让她们有空再来拜访。相对来说童子却比往常要来得沉默,且不知为何目光有些躲闪。

云母看着他便觉得有些奇怪,不由问道:“怎么了?我有哪里不对吗?”

“没、没有。”

仙童一愣,仓促地摆手否认。他的视线不自觉地扫到了云母的嘴唇,想到昨天的画面,脸上一红。

前日小师姐失了意识,想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仙童也不知该不该告诉她,想来想去,欲言又止,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反倒是童女见他反常,奇怪地抬起胳膊撞了他一下,问:“你怎么啦?”

童子被这么一撞,脸更红了,支支吾吾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好不容易才憋出了些依依惜别的话糊弄了过去。待赤霞和云母离去,他远远地望着两人的背影,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

“怎么突然这么老气横秋?”

送走赤霞和云母,童女忍不住笑嘻嘻地取笑他,但还是自然地拉了他的手,将他往仙宫里拽。童子也不知怎么回应,随意敷衍了一下,终于没有再想,和童女手拉手地回了宫中,继续找事情做去了。

……

另一边,云母出了仙山便化了原型,被赤霞师姐抱在怀中,一路朝最近的登仙台飞去。她并非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却还是头一回去看,云母心里也知那是在凡间成仙后登上天梯会到的地方,因此分外紧张。等赤霞带着她差不多飞到了,她便迫不及待地伸出头去看。

观云师兄已经提前在那里等着了,远远地瞧见她们,便笑着招手。他身边还站着接引的天官,那天官约莫是接到了快要有新仙登天路才匆匆赶来的,呼吸还有些局促,不过看起来却是个一本正经的人。他不认得云母,却认得抱着云母的赤霞,待赤霞一落地,便略带恭敬地打招呼道:“好久不见,长公主。”

赤霞显然不大适应被这样称呼,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好在好歹还是应了。云母无心听他们寒暄,只探着脑袋打量四周。

登天台位于浮云之上,是三十六重天的第一重,因此上也是云,下也是云,茫茫一片白色,却有种说不出的神圣空灵。此处离单阳渡劫之处已经极近,即便被师姐抱在怀中,云母都能感到云层在震颤,轰鸣的雷声简直令人心惊肉跳。

此时已是最后三道雷,云母紧张地一道一道数着。

倒数第三道劈下,登天台上剧烈一抖,紧接着便是应劫者与天雷互搏的晃动。

倒数第二道劈下,重天之上风卷云动,已有天地变色之势。

然后,最后一道劈下……

这个时候,接引天官已晓得了即将上来的是观云和赤霞的师弟、白及仙君的徒儿,他感着这天雷,不禁赞赏道:“你们这师弟倒是了不得,看这天雷的架势,在三百年内登仙的人中也属少有,待成了仙……假以时日,说不定日后也能成一方仙君呢。”

然而三人皆来不及回应他的话了。接引天官话音刚落,登仙台上忽然一片大亮,乌云散尽,一道皎白天路拨云而上,直入云霄。

单阳都要上来了,云母还是个狐狸接他总不大好,赤霞连忙将她放在地上,然后云母刚一化了人形,就感到身边有东西一闪,她下意识地扭头,却看见白及不知何时站在他们旁边,一身白衣胜雪。她一抬头,两人便对上了视线,白及猝不及防将她一双清澈的眸子映入眼中,脑内浮现的则是昨日,他明明未做什么亏心事,目光却不自在地闪了闪,连忙移开了视线。

云母一愣,但来不及多想,登天梯远处已经隐隐有了人影。

她抬头一望,只见单阳师兄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童子(干完事情回去后惊恐拽童女袖子):花花!你说我会不会长针眼!!会不会长针眼!!

童女(嫌弃脸):→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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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死了,非常不想写……

差不多该考虑新文预收了,新坑的题材已经想好了六个,我再整理润色整理一下,过段时间就会放出来给大家投票,老读者都知道我的流程。总之先提前打个招呼,想想还有点紧张……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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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毕竟是刚刚渡完天劫, 单阳的模样定然算不上气定神闲。他浑身是错综的伤和灰尘, 衣服破了好几处, 嘴角还挂了点血, 似乎已经拿手擦过但并未擦得十分干净,整个人十分狼狈。好在他脚步还称得上稳, 走上来的速度不快但很平稳, 单阳抬头时凑巧与云母的视线相交, 他微微一怔,忽然又抬手用袖子用力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灰尘和干掉的血痕交错在一起, 看上去分外斑驳。

单阳倒像是没有感觉到痛, 依旧保持着那样的速度走着。等他走近,观云便连忙过去扶他,接引的天官一愣,赶忙也跟着走过去问东问西, 一支笔杆子唰唰唰地动,记得飞快。

单阳师兄被人团团围住, 云母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立刻靠近,而是站在原地远远地瞧着。然而即便未曾近前,她也能感到单阳师兄周身的气息已经与过去全然不同。过去充沛的灵气消失了,取之以待的是更为强韧的仙气!哪怕不感气,云母都能感觉到对方气势上与过去全然不同的压力,居然让人……

不敢接近。

接引的天官很快就在一页簿子上记满了不少内容, 即便知道单阳是白及仙君的弟子,他在听到对方年龄时仍是明显地愕然了一瞬,好不容易才写了下去。单阳倒是神情淡淡,并未因此而露出丝毫骄傲的神情,只平静地答着。等单阳答得差不多了,接引天官便拱手告辞,云母仍愣愣地看着那边,只见观云师兄自然地上去勾了单阳的脖子,笑道:“如此一来,你便也是仙身了。怎样,有感觉到什么不同没有?”

单阳“嗯”了一声,接下来却没有多说。

云母则在观云话完的一刹那就出了神。尽管她先前早已知晓师兄在渡雷劫,也亲眼见到了单阳引来的雷云,可仍然莫名地没什么真实感,直到这一刹那才猛然意识到师兄是真的成仙了,日后便是斩断凡间种种、跳脱生老病死的仙人。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对方,还未等想出什么恭贺的话来说,却突然见单阳抬起了头,目光忽然落在她身上。

“小师妹。”

单阳定了定神,说道。

云母对单阳师兄没有理会观云师兄的问题,反倒是先对离得远的她说话,亦是愣了一瞬,方才疑惑地眨了眨眼:“嗯?”

云母哪里晓得单阳此时心里乱得很,良久,才下定决心般地握了握拳头,开口道:“小师妹,近日你可有空?等回到旭照宫,我有话想和你——咳——”

单阳说得认真,然而话还未等说完,他却眉头一皱,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紧接着就咳得吐了口血。这变故将周围人都吓了一跳,云母慌慌张张地就要上去扶,不过原本就勾着单阳脖子的观云先一步支撑住了他。观云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还有话想说呢,这事儿你还是等回到旭照宫里再说吧,反正有的是时间。现在你给我好好养伤!这两天都不许出门,刚挨完雷劫逞什么强?云儿,你先别理他。”

云母也被单阳吐血的样子吓到,虽不知师兄对她说什么,但绝对是单阳师兄的身体要紧,她连忙点点头。看师兄这般模样,想来早就被雷劫劈出了内伤,只是接引天官在时还硬撑着,他现在即便如今修成了仙身,可仙气尚未平稳、伤势并未恢复,总该休息一阵子才是。

单阳被观云当着云母的面这么一说,当即有些脸红。不过他也并未反驳,算是默认了。尽管单阳先前在师门里不算合群,但毕竟与观云同屋住了许多年,且又都为男子,自然关系要亲厚一些,顿了顿,倒是接受了观云的说法,任由他架着走。

因单阳要及早回去休息,观云跟白及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他先行一步。剩下白及、赤霞和云母落在后面,云母虽是身体未好,可要回浮玉山却不能不同娘和哥哥告别,她本想请师姐送她,谁知不等她开口,师父的目光已经淡淡地在她身上一扫,顿了顿,便道:“……我也一并送你。”

“谢、谢谢师父!”

云母一怔,不知为何对上白及的目光便觉得脸烫了起来,又晓得自己被他看穿了心思,自是局促不已,不敢与他对视。

……

云母与家人道别,劳师父亲自送了一趟,倒是并未耗费多少时间。只是她不过是在仙山上休息了一夜,隔了一天重新回家,娘却不知为何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她的眼睛不知怎么的肿了,嗓子也哑了。

云母对家里自然是报喜不报忧的,没说差点一口气长了九尾还伤了身体,只说昨天长出了第八尾来,离成仙也很近了。白玉一连说了几声“好好好”,又抱着她摸了她半天脑袋,方才道别。石英听她要走也是有些不舍,不过依旧是笑着恭喜了她。

等再从长安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云母化了原型好让赤霞抱着,两人飞在师父身后,一边回旭照宫,一边还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赤霞等云母时是站在门外的,但总在对方送她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几眼云母的娘亲。赤霞没见过云母的母亲几次,但总归记着对方是个极为漂亮的美人,今日看到她这般憔悴的模样也吓了一跳,不知不觉便有些在意,想了想,问云母道:“说起来,我记得你母亲……同你一般也是白狐狸?”

这是当然的。

云母点了点头,旋即歪头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赤霞亦是一副不大确定而思索的样子,“只不过是我今日看四师弟的状况、往返长安时还听说了些传闻……”

她顿了顿,才道:“昨日城门大开,先帝驾崩……然后昨夜入了棺。今日长安城里便有传闻说,昨晚守棺的宫人半夜看见有一只白狐进了那前朝少帝的棺中,卧在少帝身侧哀鸣不止、声声泣血,仿佛恨不能以身相随……不过看见的那个宫人据说平日里就是个神神叨叨的阴阳眼,其他人都没瞧见,就说她睡糊涂了。”

说着,赤霞摸了摸后脑勺,

“四师弟现在在凡间不是也有个称号叫‘白狐先生’的?且他先前据说与那位少帝交好,师弟夺宫成功后又失踪了,现在倒是不少人觉得传闻与他有关,还嚷着要给他在城外修个白狐先生庙……我原先觉得这种传闻多半是凡间的新帝编出来推到单阳身上、好展示他对待前朝皇帝仁厚的。不过……唔……”

赤霞说了几句自己也觉得不大对劲,便不再说下去了。

云母听得有些发愣,不过想来想去,也实在想不出她娘和先帝能扯上什么关系,总不能是娘的流落在外的别的孩子吧,想想便作罢了。

赤霞那边也只是随口一提,两人随意交谈了两句就换了别的话题。赤霞跟着白及又飞了一小段路,忽然动作一顿,道:“对了,云儿,刚才单阳师弟说回去以后,有话要对你说……”

“嗯?”

云母摆了摆尾巴,疑惑地看向欲言又止的赤霞,问:“你知道师兄要同我说什么?”

云母这么看她,赤霞反倒心虚起来。其实单阳师弟要说什么,不只是她,观云应当也想到了,便是个普通人,也能瞧出单阳看她的眼神便有不同……可看小师妹这般模样,她这边又不好直接说破。

想到按小师妹之前的表现,很可能也是对四师弟有意的,赤霞心情复杂地看了云母一眼,说:“你稍微准备一下吧。”

“……准备什——”

云母还未来得及问出口,忽然一直飞在她们前面不远的白及莫名地步调乱了,赤霞飞得又急,当即一下撞上了师父。云母的额头恰好磕在对方后背上,她不自觉地“嗷呜”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抬头。

白及也正回头看她,却说不出自己心乱这种话。他顿了顿,沉着声道了句“抱歉”,便扭过头去继续行着,倒是弄得云母不明白得很。

……

云母的不明白一直持续到了回到旭照宫。她这一回出门着实花了好久,久违地回到熟悉的仙宫之中,第一件事就是高兴地到床上抱着尾巴滚了好几圈,滚完了又抖毛抖耳朵,等浑身都舒展开了,方才觉得快意。

云母之前险些长出九尾的冲击还未恢复,故这几日也就没有去道场上课,整天待在屋子里打滚。同时单阳师兄凑巧也一直留在屋中修养他渡劫时受得伤,两人便有一阵子没见面。不过云母始终记得师兄有话要同她说,也记得赤霞师姐让她好好准备……

她一直没想明白师姐让她准备是什么意思,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这边与单阳师兄有关的好像只有床底下那一大堆葫芦,莫不是师兄要让她还葫芦?

尽管不晓得是不是,云母考虑过后,还是找来了个藤袋将葫芦一股脑儿地塞了进去,等听说单阳师兄身体大好可以见人了,她便拖着这一袋葫芦,咣当咣当朝他院子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emmm,其实本来还有一大段想写啊,但是好像又写不到。

先到这里吧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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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云母和单阳这几日休息归休息, 观云和赤霞却还是要照常去道场修炼的。故这日她跑来男弟子住得院落时, 屋子里只有单阳师兄一个人。单阳外伤已愈, 本在屋中打坐修养, 听到有挠门声就跑去开了门,一低头看到云母, 不由一愣, 问道:“小师妹, 你这是……?”

“你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

云母不解地歪了歪脑袋,想了想, 又说:“师姐说我最好准备准备, 我也不晓得该准备些什么……就把这些带来了。”

说着, 云母低头将葫芦袋子往单阳师兄那里推了推,不自觉地摆动了一下尾巴,望着他说:“还你。”

单阳原先听云母主动来问他是想说什么,哪怕早有准备, 仍是不禁心脏一跳,当即就觉得局促。然而未等他回神, 就瞧见了她身后比小师妹还要大不知多少倍的葫芦袋子,顿时哭笑不得,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身体一抖,注意到云母说师姐让她准备准备的那句话……

单阳脸颊一热,登时有种自以为隐秘的想法被人窥破的羞窘感,再看云母, 居然不知所措,停顿了半天,方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跟我来吧。”

云母点头“嗯”了一声,但旋即又回头看身后,问:“那葫芦呢?”

单阳动作一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些葫芦。

目光望过去,记忆便也跟着回溯了。他自然是记得这些葫芦的,当时他还以为小师妹是师父养得凡狐,便对着她不分场合地吐了许多苦水。那时他满心复仇,却又不知如何做,更是不曾看清世间因果,正是心结最重的时候……心里苦时就拿酒解忧,一日一日喝下来自然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现在小师妹将他那几个月喝掉的酒葫芦一口气全推到他面前,场面竟是壮观。

单阳不由地吃了一惊。没想到他那时居然喝掉了那么多酒,只怕让小师妹着实担心了不少,还有……

没想到她居然当真留着这些葫芦。

再看向乖巧地坐在地上的云母,单阳心中已经软成了一片,想要说话,可喉咙发紧,居然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觉得师妹对他若是有情,无论是师兄妹之情、担忧之情,亦或是……其他,都可谓情深义重。

单阳闭眼定了定神,再睁眼,眼中已然大定,目光沉静一片。他道:“先放我屋里吧,我回来再整理。”

云母“哦”了一声,这些葫芦在她床底下可是经年累月放得够久了,听说师兄要拿回去,当即高高兴兴地叼起袋子就要往单阳和观云的房间里拖。谁知她还没跑几步,整只狐就被单阳师兄直接从地上捞了起来揣在怀里,同时单阳自然不过地接过了袋子,轻松拎起道:“……我来吧。”

说着,单阳已经一手抱着她,一手提了藤袋往他自己的床铺附近一放,接着走出来关了门,继续往外走,竟没有注意到云母一被他抱起来,浑身上下都突然僵住了。

云母直到被抱起来,还有些愣愣的,自己都不大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熟悉师兄,也习惯被抱着走,可今日身体一临空,她居然下意识地想挣扎、想跳出去自己走……现在错过了时机,再挣只怕师兄会觉得尴尬,可她虽然貌似不动地趴稳了,实际上整个身体都是绷着的。

待单阳走了半路,云母才慢吞吞地明白过来古怪之处。她虽然经常被抱着走路,可通常抱她的都是师父和赤霞师姐,即使是她和单阳两人一起在山林中隐居的那段时间,师兄也不曾逾矩,此时突然来这么一下,她当然觉得别扭,且师兄又是个男子……

嗯?可师父也是男子,师父抱她的时候,她从来没觉得哪里不对啊?

想着想着,云母的脑袋忽然乱了一瞬,这个突然的念头让她心脏猛跳。然而未等她深入去想,单阳已经停下脚步,云母刚一抬头,便听师兄在她头顶说:“到了。”

旭照宫建在浮玉山首峰仙人顶的云端之上,论面积是没什么限制的。因而平日里他们住得院中都有许多房间,只是大多都不怎么用得上。单阳带她来的,是他和观云住得院落里用的一间雅室,平日里可以用来休憩、喝茶、下棋的地方,因日常有童子打扫,一直干净得很。

单阳进了屋子就将她放到地上,云母自觉地跳到附近的一个蒲团上坐好,尾巴一卷,认真地像是要听师父讲道似的。单阳则在她对面端正地坐下,抬眼一看小师妹还是个狐样,先是一愣,继而一笑,道:“师妹,你能不能……化成人形?”

单阳说得也有几分无奈。

小师妹的原型的确是十分可爱,也惹人喜爱,可是……他接下来想说的话,若是对着一只狐狸,还真有些难以说出口。

云母对人形狐形自是没什么意见的,听单阳这么说,没有多想就化成了人形,仍旧是安静乖巧地坐在蒲团上,见师兄不说话,她还歪了歪脑袋表达询问之意。

单阳本想单刀直入,可他深呼吸一口,看着眼前由白狐化成的少女,居然呼吸一窒,又说不出话,斟酌了半天,终于还是转身从盒子里取了棋盘出来,问:“师妹,下一盘棋吗?边下边说。”

见云母下意识地面露怯意,单阳一顿,又补充道:“……让你九子。”

云母这才点头。

棋局很快就开始了。

云母执黑先占了九个点,单阳这才缓缓落下白子。与小师妹下棋时,他一向都不紧不慢,如今想来……也是在她面前放松之证。只是今日,单阳却格外心不在焉,只凭习惯和直觉下子,意不在棋。他抬头看了眼云母盯着棋盘认真思索的脸颊,顿了顿,说:“师妹,我如今已经成仙。虽说师父在上仙之中排行第一,如今更是上仙之上,他到现在教我的只是他自身的沧海一粟,我大有可以继续请教学习的地方,不过……我此前眼中尽是血仇,走遍江山但未曾注意的东西太多,且你晓得,我先前为引起新朝天子注意,在凡间收了一些凡人弟子,这段因果总该要回去了结,所以……”

云母原先专注于棋盘,听到这里却顿时一怔,抬起头说:“师兄你又要走?”

“……是。”

单阳并不否认,只是点了点头,见云母微微蹙眉,他便忍不住问道:“……怎么?”

云母摇了摇头,但眉头未松,只道:“我只是觉得……师兄你好像每次找我说话,都是跟我说你要走了。”

单阳愣住,脑海中飞快地回忆了一番,竟然当真是如此。

不过他一贯独来独往,大事都不与人商量,除了师父之外还会与人告别已是破例,而且……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平日里不曾与小师妹说什么话,可每次要离开,却都是记得跟她告别的。

单阳先是颔首,但继而又摇了摇头,望着云母,下定决心般地抿了抿唇:“不过这次不同……小师妹,你可愿意和我一起走?”

“诶?”

不等云母回答,单阳已是将他这段时间反复在胸中斟酌的话一口气地说了出来:“此番我下山,并未特定的去向、特定的目的,不过是纵览凡间,体味人间冷暖,将这些年师父希望我看而我未看的全部补上,顺带了却先前的因果。因此,我亦会有大把时间指导你修行、陪你纵横山林,也不必约束于行程。你若有何处想去,我便陪你去;你若有何处想看,我便陪你看……万水千山,花开花落。若是你只想像先前那样在山林里定居,自然也可。日后待你生出九尾,便由我替师父护你……小师妹,若是如此,你可愿意?”

这么一番话说完,单阳自是紧张。

他已经挑他能说的最好的说了,只愿小师妹能明白。他要护她九尾也并非是虚言,云母心境太纯而尾巴生得太快,论起修为,自是他要强上许多。如此一来,云母的天雷威力自不如他,他能渡自己的八十一道天雷,自然也能替云母承下来,至于违逆天道的业果……既是他亲口说得这话,自然做好了承担的准备。

再说,既然他心情像如今这般……万一云母渡不过劫,他也宁愿由他来承,而不要是师父。

然而云母听这一番话听得不明不白,且她既不想离开旭照宫,也没明白师兄邀请她一起走为何话要绕那么大一个弯子,连忙摇了摇头,说:“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才刚刚跟着师兄游历过,又在长安住了很长时间,最近外出已经够了,现在还是留在宫里跟师父学习得好……”

单阳听她如此说,又看云母一脸不解的样子,就晓得小师妹并未听懂他的话。其实他也未必是现在就要走,若是小师妹想留在仙宫里再学习一段时间,他再留一阵子便是,如何非要拘泥于时间?他言下之意,其实是……

单阳略一凝神,云母现在到底还是凡身,直白的话现在说许是太早了一些。不过她已经险些长出了九尾,若是非要说,应该也不算太唐突……

云母并不晓得师兄此时如何紧张,她还在认真思考师兄的话,想了想,道:“师兄,其实我觉得你也不必走得太急,现在……”

“师妹,我并非是那个意思。”

单阳叹了口气打断了她,下定决心。

“师妹,我……”

他微微一顿,随即就换了称呼。云母还未能所有反应,却感到单阳师兄忽然抓住了她刚捏了棋子还未放到棋盘上的手,她一抬头,便见单阳师兄目光灼灼,只听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