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景将两人都吓得半死,生怕师父是被天道消得魂散了。好在他们后来四处打听了一番,才晓得这是因果太重带来的凡劫,历完劫消了因果就是了。天道敛了他的仙气,将他复为孩童之身,亦为他安排了身份,让他成了大隐隐于世的君子,独自安住在这长安城中。

云母这一睡十几年,足够让白及重新从孩童成长为人,并且顺利地归入天道为他安排的身份之中。赤霞他们起初当然是心里难受,但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且说起这个也不是希望云母担心,故而有意讲得轻描淡写一些。

等说明完状况,赤霞又道:“其实也不只是你的天雷的错,先前师父不是还替单阳师弟处理了张六的事?还有几十年前……呃……那什么,我和观云也闹腾了不少事情出来,让师父替我们收拾烂摊子。种种因果堆在一起,师父才下凡的,你也不要太自责了。”

云母闻言,却还是低下了头。

她哪里能听不出这是师姐安慰她的话,与她的这么多道雷劫比起来,师兄师姐那点儿小事……又能算得了什么?

不过想到这里,云母略一迟疑,又问道:“师姐……那天我的后四十道雷……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她见过单阳师兄的雷劫,虽说没有看全,但好歹也看了前几道和最后三道雷。师兄的头几道雷劈得可比她厉害多了,可最后三道雷却不是她渡劫时见到的那般可怕的紫雷,只随便一道,就劈得天宫震颤。

“……那是降神雷。”

赤霞一顿,回答道,说完,她便心情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小师妹。

事后她和观云当然去查过了降神雷是什么东西,只是这玩意儿为何会落在小师妹身上,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看云母也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赤霞便只是留了心,没有多问她,也没有多解释,只道:“师父已经看过了,那我们就回去吧,不要惊扰了师父。”

云母望着窗内,心里还有些恋恋不舍,因此赤霞师姐拽她时,她没有立刻动。也不知是不是她扒着窗户弄出了响动,忽然,屋中的白及似有所感地转过头,恰巧看向了她的方向。云母一愣,当即便局促起来,不知该躲还是该回望,一时失了阵脚。

不过白及当然是什么都没看见,他轻轻蹙了蹙眉,便将视线重新移回到书上。

云母松了口气,但同时又有几分失落。赤霞看着小师妹这般神情,叹了口气道:“你要是想陪师父,干脆就去陪吧。”

云母一惊,被戳穿了心事,慌张地回过头。

赤霞看她这般模样,心中无奈,道:“……谁让你那天那么大胆,不好好憋着,你不想知道师父后来是什么反应吗?”

云母闻言,后知后觉地发现有红晕慢吞吞地顺着脸颊爬了上来。她先前是太紧张师父忘了她还做过那回事,听赤霞一提起来,当即想起。一旦想起来了,云母自然是不可能不在意的。只是她不好意思主动问答案,而看赤霞师姐欲言又止心情复杂的神情,云母也晓得结果约莫是不太好。

她想了想,睫毛一颤,捂着脸自暴自弃道:“要、要不你还是别告诉我了……”

赤霞抿了抿唇,想想师父当初根本没什么反应……便也就不将这个说出来再扎小师妹的心。不过过去这么些年,她其实也替小师妹想着办法……

顿了顿,赤霞道:“师妹,其实我有一个想法。”

说着,哪怕周围没有人能听见她们说话,赤霞还是凑过去,对着云母的耳朵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堆。

云母一惊,道:“这不太好吧?”

不算趁人之危吗?!

赤霞说:“……师父历劫未必只历一世,这段时间他都不会想起来的。且你若是失败,这段时间相较于凡人一生来说总归是短,许是等师父回天,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呢?”

“可、可师父现在不算是凡人?”

“算是算,不过……”

不过这个时期要特殊些,神仙渡劫,虽算作是凡人,都终归还要回天上的。此时,无论是与人还是仙发生感情,都不算是违反天规,勉强算个擦边球。

赤霞大致解释了一番。云母也听懂了,但赤霞师姐这个想法着实大胆,听得她有点慌,另一方面……尽管在师姐看来,师父下凡已经很长时间了,可她实际上才刚刚醒来,看着师父觉得愧疚难受,此时再有别的心思,云母总觉得对不起师父护她渡劫。

她想做些什么来弥补,但又想不到如何做。

……

云母倒是想要陪师父,可她今天出来得急,什么都没带就跑出来了,故而当天还是只能姑且跟着赤霞又回了旭照宫。

她们回到仙宫时已是黄昏,还未到仙宫内,两人远远地就瞧见观云师兄在旭照宫门口等她们。

观云看到她们飞回来,总算是松了口气,道:“果真是小师妹醒了……你们上哪儿去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就走?!”

因为走得急。

赤霞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算是掩饰。不过她顿了顿,又问道:“你怎么站在门口?出什么事了吗?”

观云回答:“有客人来了。”

说着,他带赤霞和云母进了旭照宫,没走几步,果然见天官肃着脸站在院中……依旧是原来替天帝传信的那个天官,依旧是古板严肃的表情。

云母看着他便是一愣,谁知下一秒,天官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带着若有若无地打量。

下一刻,他便递了帖子到云母手上,道:“仙子,天帝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投票截止,删除文案。

☆、第105章

云母长这么大, 还是头一次被人称为仙子,故而她愣了一瞬, 才反应过来对面冷着脸的天官是在叫她, 赶紧慌乱地接过了他手上的帖子,同时下意识地问:“天帝?”

赤霞亦是吃惊:“天帝为何要找小师妹?”

“天帝只说要见仙子, 其他并未明言。”

天官板着脸摇头, 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显然不准备多说。

“还请仙子明日去天宫一趟,待仙子到了, 天帝自会知晓。”

这一邀请来得颇为突然, 云母怔怔地拿着帖子看。赤霞眼角的余光睨到云母无措, 便道:“小师妹还没去过天宫,得有人送才行, 我可否与她同去?”

“长公主自便便是。”

天官在这点上倒是没有纠结, 只点了点头。他帖子已送到,要交代的事也交代完了,便不再多留, 告辞之后乘风而去,留下云母和她的师兄师姐们还在琢磨这张帖子。

云母自是不知道自己何时入了天帝的眼, 拿着请帖翻来翻去, 问:“难道是新成仙的仙……天帝都要见的?”

话说出口时,云母自己便已不确定,毕竟在她印象中,单阳师兄成仙后, 只是让指引天官录了名字,是并未去过仙宫的。

果不其然,赤霞摇头道:“怎么可能,天帝很忙的。”

顿了顿,因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原因,她只得道:“许是因为你是师父的弟子,师父又替你挡了雷劫吧……总之明日去看看便知,天帝总不会为难你。”

云母其实想要早点下凡去陪师父,可她又不能像师父那样轻易地拒绝天帝,再说一旦有了疑惑,心里就像压了什么似的,不解决便不舒服。想了想,云母还是点了点头,先接受了目前的安排。

于是第二日,让观云留在旭照宫里看家,赤霞便带了云母去天宫。

云母其实事到如今都没什么她一睡十几年的实感,因而走得颇为恍惚,又是要见天帝,自然分外紧张。赤霞本想安慰安慰她,但云母摇了摇头。她都让师父替她挡了雷劫,如何还能再总让师兄师姐担心?故而云母努力挺直了背,像个仙的样子。赤霞见她如此,便也不再多言。

因上三十六重天处处都可借仙风,师姐妹俩上天宫倒比飞去凡间还快些,不过一会儿,就已到了天上。云母递了请帖以后,天宫中接待的仙娥果然立刻就反应过来,笑脸相迎道:“仙子请,天帝已等候多时了。”

云母虽然已是一身仙气,但终究是个刚成仙的,见这里的仙娥也是一口一个“仙子”不自在得紧。好在赤霞被一口一个“长公主”地喊更不自在,相比之下她倒还算好些。只是到了天帝所在的仙殿门口,赤霞便不能再送,云母一个人被仙娥带进了殿中。隔着华美仙殿的重重帷幕屏帐,她隐隐约约能看到宫殿最内有一张长案,案后坐着一个男人,只是还看不分明……

莫名地,云母觉得这种感觉有些像当日她与单阳师兄才长安高台弹琴时、面见凡间皇帝的感觉,只是她也说不出到底是帝王的感觉像,还是天帝与那位凡间皇帝的轮廓有些相似……等真正被带到对方面前,云母不由得一愣。

天帝看起来比她想象中要年轻,样貌约莫是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五官硬朗,神情颇为威严。他不像玄明神君那样天生带笑,因此即使两人相貌年纪差不多,仍是看起来要成熟稳重些……同时,也更不好亲近些。

“陛下,仙子已经来了。”

随着天帝听到声音抬起头,领着云母的仙娥低眉顺目地道。她话音刚落,天帝的目光已落在了云母身上,云母不觉后背一抖,不自觉便站得笔直。

这道目光仿佛有千斤重,弄得人紧张得很。

天帝上下扫视了她一番,视线在她额间的红印上停留了格外长的一段时间,然后才开口。他一开口,语气居然还算得上温和,只听他道:“你叫云母?原型是白狐?从师于白及仙君?”

三个问题都没错,云母索性一并点了头。

天帝顿了顿,只觉得他最后一问,再结合自家弟弟下凡历劫前说得“介绍女儿”那句话,便将事情弄得有趣得紧。不过他尽管唇角微微弯了弯,却没有当真笑出来,只是继续问道:“你渡劫那日,是白及仙君替你挡了雷劫?”

云母一惊,提起那二十道雷劫,她的愧疚自是涌上了心头。想到还在凡间渡劫的师父,她情绪不禁低落,但还是老实地点了头,回答:“是。”

因这本就是事实,又是天帝问起,云母答得颇无防备,并未察觉其中有诈。其实那日天帝在群仙宴上直接拿白及挡了一下,众人都以为那降神雷是白及引的,然后他还当真下凡渡劫了,正应了天帝那句“大劫”,哪里想得到引来降神雷的是白及仙宫里的小狐狸。因上仙仙宫自有掩饰,玄天本人实际上原本也只算到了旭照宫有变,但云母认了,他本来的六分猜测便成了九分笃定。

玄天抬起手,手指的关节轻轻地在桌上扣了扣,询问道:“除了你,你家中可还有人?”

云母一愣,有些不明白天帝为什么问得这么细,再说这些事……理论上来说,他明明只要去翻司命星君那里的册录便可知晓。

云母其实并不晓得她被玄明当年化身的雨掩过天机,但也不知是不是狐狸的危机意识上来了,她忽然就莫名地警觉,还没等脑子回过神,身体已经反应过来。她立刻摇了摇头,说:“不晓得。”

“……不晓得?”

“……嗯。”

云母倒也不算说谎,想了想,只道:“我渡劫后就没了意识,睡到昨天才醒,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不晓得家人的情况。”

“原来如此。”

玄天似是若有所思,但沉吟片刻,却转了话题,说:“说起来……你成仙那日,接引天官未能接引到你,因此今日便由我亲自问你一声……现在,你可有意在天庭任职?”

云母一怔,一边为天帝并未继续追问她家人之事松了口气,一边却渐渐反应过来——她成仙那天还没扛完天雷就睡过去了,因此没能让接引天官接到,所以今日天帝才要亲自见她……

云母恍然大悟,同时被天帝召见的胆战心惊也去了大半,如释重负,还有些受宠若惊。但她几乎没怎么思索,便摇了摇头,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目前无异于天庭职务……师父替我受了雷才下凡的,我想下去陪他。”

天帝略一颔首,算是理解。

话已至此,天帝想问的都问完了,也就又随便说了几样例行公事作为掩饰。等说得差不多了,他便自然地让云母回去。待云母离开,同样被天帝召见的司命星君便忙不迭地进来了。

司命星君不知天帝突然问召是为何事,生怕是近日的工作出了错,难免就有些忐忑,向天帝行礼行得亦分外谨慎些。谁知,天帝受了他的礼,开口便问道:“……我那不省心的弟弟,历劫历到何处了?”

原来是要问家人之事。

司命星君听到就松了口气。天帝作为天庭之主,必须要以身作则,平日里的清规戒律比一般神仙还要多得多,虽说是位高权重,但条条框框也多得很……不过,只要是稍稍了解天帝的人都清楚,他对他那同胞兄弟是当真关心得很。司命思索了一会儿,就回答道:“如今应当是第三世了。”

既然是渡劫,玄明的命格自然都不算好。一世亡国之后,没多久又夭亡一世,现如今这第三世已经在多灾多难之中勉勉强强地长大了,只是玄明这一世一世死得这般快,也真不知替他谱写命数的天道待他到底算是好还是不好。

天帝听完,似乎也是心情复杂地低吟了一瞬,并未做评价。

……

另一边,云母长出一口气离开了仙宫,她赶着回去见师父,走得就很匆忙,此时已在回旭照宫的路上。但走到半路,云母看着只是因担心就专程陪她出来了一趟的赤霞师姐,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说起来……师姐,你与观云师兄……还没有成婚?”

在她渡劫之前,赤霞师姐与观云师兄订婚已有几年,虽然神仙之间订婚几百年也不成亲的也不是没有,但显然他们两个并不在此列。云母睡着前,他们事情都筹备得差不多了,只等出师成婚而已……

“哈哈哈,没呢。”赤霞十分坦然地承认了,并且略带赧色地抓了抓头发,“师父先前让我们照顾好你,我们总不能就把你一个人搁在仙宫里跑了……再说,我们若是拜堂,总要有师父在场的。多等几年而已,不碍事。”

云母听完便垂了眸,心里对师兄师姐的愧疚也增了好几分。

赤霞拍了拍她的肩道:“既然你现在醒了,又要下凡去陪师父,我和观云暂时就不照顾你了。其实我们这段日子在南边建了新的仙宫,等出师后约莫会自立门户……”

赤霞说到这里,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往下说了。于是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暂时住在师父那里的话,我偶尔还是会来看你的。”

云母闻言点头,从她拜入师门起,赤霞师姐的确便一直助她……日后的确不能再像原来那样处处依赖师姐了。

于是回到旭照宫后,云母再一次向师兄师姐道了谢,第二日,便启程去了师父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师兄师姐毕业的毕业,旅行的旅行,结婚的结婚,二人世界的必要条件准备好了……=L=

诶嘿嘿嘿嘿嘿嘿……【端庄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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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今天开始放同人图哒,今天是三吉妹纸的云母拖葫芦哈哈哈,超可爱的!!谢谢画图ww。

☆、第106章

云母先前在旭照宫中入门最晚、年龄最小,又是个没成仙的, 师兄师姐都自认比她大了许多, 故而在许多方面都颇为照顾她。又因云母并非是天界长大, 他们也总是担心她弄不清天界种种,于是她每回回天下凡,都总有人陪着,便是她自己来往于天成道君仙宫和长安去见师父那次, 其实两边也都算是有师父或是师兄接应的。

正因如此,云母这一趟下山, 其实心里不安得很, 且相比较于天成道君仙宫, 浮玉山离长安城要远上许多,她自己一个人边是识路,边是腾云, 自然耗费了比跟着师父师姐多上许多的时间,等她抵达长安时, 日头都已渐渐偏西了。

循着师姐上回给她带的路, 云母又入了那处凡人府邸, 事不宜迟索性直奔书房,果然见到了师父。

白及在天界时便是个非要事不出门、整日在屋中悟道打坐的性格, 云母猜他在凡间多半也八|九不离十,果然猜中。虽说他在凡间不打坐了,可换了形式亦差不多,云母前几日见他, 他是在看书,而这会儿,却是拿笔蘸了墨在写字。她隔着窗口看不出他在写什么,可却觉得师父如此也是一派仙人之姿,运笔的动作好看得紧。

忽然,白及停了笔,整了整桌上的宣纸,看上去是收拾东西准备出来的样子。云母一惊,明知师父看不见她,却还是下意识地往旁边避了避,但一避开,她想了想,又还是化身为原型,去了身上的障眼法,从窗台上跳下来,跑到门口站着。

她说要下来陪师父,总不能是以游仙的姿态就在旁边干看着。人间的生活不像天界神仙那般逍遥无忧,且仙人下凡历劫既是“劫”,在凡间难免要遭遇些坎坷不顺……云母虽不能当真一一帮他度过劫数,但若是在陷入低谷时还能有谁陪伴在身边,总能好受些。她不便以女子身份直接现身,但狐狸却是没问题的,于是就化了原型想见他,然而云母这般往门口一蹲,等了半天却未等到师父像预料中那般开门碰见她,反倒听见里面发出了细碎的响动,像是收拾好笔墨,开始做别的事了。

云母一愣,但还没等她想好是继续当一只在门口等的矜持狐狸,还是干脆主动出击上去挠门,连接书房的长廊另一侧便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望过去,就看见一个约莫十岁的凡间童子朝这里跑来。那童子生得白白嫩嫩的,就是脸上有些婴儿肥,一路狂奔健步如飞,都没等云母想好要不要避开他,对方就已经冲了过来,下一瞬,云母就感到自己被一把捞起——

“……嗷呜?”

“郎君,你瞧我抓到了什么!”

那小书童仿佛没察觉到自己捞起来的是只可能会挠人的野生狐狸,欢天喜地地撞开了门,他原先手里捧着的东西洒了一地,倒是将云母高高地举了起来。于是童子话音刚落,本已换了一张纸在写的白及手中一停,抬起头望了过来。

“呜……”

一对上那双静如止水的眸子,云母顿时就僵了。只是白及看到童子手里举着这么只毛狐狸,竟也是怔愣了一瞬。

他并未见过这样的白狐狸,却不知为何觉得眼熟。

心脏莫名地轻轻抽动了一下,带着点揪紧似的酸疼。

白及不禁微微蹙眉,迟疑道:“……小狐狸?”

顿了顿,又问:“你从何处抓来的?”

“它就在门口转悠呢!”

小书童得意地说:“它看上去像是想进来,我一下就抓住了!郎君,你要不要摸摸看?”

说着,他就托着云母往白及怀里塞。云母心里一慌,约莫是白及化了凡人就暂时失了记忆,但她却还记得她亲了师父、师父替她挡了雷,她对师父心中有愧又有些别的什么,这会儿再亲近又要多打打心理建设,谁知一下子就被往师父怀里塞,她难免有些拘谨。可是待白及怔了一瞬,当真伸手将她抱入怀中后,好不容易重新闻到师父身上那股淡雅的檀香味,云母的情绪却忽然绷不住了。她感到鼻子猛地一酸,泪意挡都挡不住,撒娇似的“嗷呜呜呜”地叫着就往白及怀里埋,倒是将白及吓了个措手不及。

小书童年纪小性子躁,不在意狐狸会伤人也就罢了,白及却是知道的。他本来应该让书童将狐狸放了,不过不止是因为狐狸野性,也因她是生灵。可不知怎么的,看着这只小白狐的神情,他居然一顿,鬼使神差地真将她接到了怀里,谁知这么一团小东西入了怀,当即就这么伤心地哭起来。

白及立刻就慌了,第一反应是她被人抓了不高兴,正想放下来,哪儿晓得这狐狸进了怀里就是放不下去的,四只爪子都扒在他胸口,尾巴也往他身上勾,明显就不想走。偏偏她哭得又可怜,起先嚎了两声后就越哭声音越小,现在基本上就是埋在胸口抽泣,弄得白及不知所措得很,都不清楚该拿她怎么办,只好先用手捧着哄。

云母这会儿自然是难受的。她其实从醒来起心里就压着什么,只是晓得哭解决不了问题,且她渡这么一次雷劫已经给师父、师姐和师兄都添了许多麻烦,哪里好意思再哭出来让师姐烦心,因而始终硬生生忍着。然而被师父这么一抱,她的内疚、羞愧和懊悔一口气统统涌了上来,全都化作泪水蹭在了师父衣服上,明知哭依旧没什么用、只是无理取闹地撒娇而已,却还是停不下来。

结果白及就眼睁睁地看着这只狐狸哭得打了个嗝,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大约是情绪宣泄太厉害哭得累了,迷迷糊糊地就蹭着他的衣襟睡了过去。此时旁边的书童早已看得傻眼,震惊地道:“这、这只狐狸居然会哭的?!”

白及望着怀里的狐狸心情复杂,但脸上却神情未变,亦未回答。

书童问:“郎君,那、那要不我把它抱出去放院子里吧?说不定过段时间它就自己跑了。”

“……不必。”

听到这里,白及顿了顿,才答道。他迟疑了一瞬,又道:“你先回去吧。”

“是。”

童子应了声,他这会儿哪儿还记得自己是来叫白及吃晚饭的,收拾了门口的东西便慌张地走了,剩下白及抱着狐狸留在书房中。想了想,白及也离了书房,回到卧室,将小白狐放床上让她睡。等这一套动作做完,白及回过身又忍不住一愣,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做,以前似乎也曾发生过。

这种感觉一旦来了,就变得颇为令人在意。他本想回书房继续看书,此时却无心了。停顿片刻,白及又转回了头,他本是想再仔细看看这只白狐狸,可是待重新看向床榻之时,却整个人定住了。

他刚刚放在床上的狐狸没了,取之以待的,是个蜷着身子睡得香甜的少女,额间与那狐狸一般,有一道鲜艳的竖红。

狐狸……化了人?

白及有一瞬间的错愕,然而错愕之后,待他看清床上那女孩子的相貌,胸口竟又是狠狠一抽,觉得对方在哪里见过,但想不起来。他犹豫了一刹,上前想要碰碰对方的脸、看看是不是真的,不过在手快要触及皮肤的时候,白及一顿,又猛地收回了手。他闭上眼静了静神,不敢再看床上的女孩子,大步回头去了笔墨,自顾自地书写试图分散注意力。

……

因云母占了床,她睡了一夜,白及便写了一夜。

其实云母睡着也并非只有哭累了的原因。她虽然成了仙,但终究根基算不得很稳,浑身的灵气又全被换成了仙气,这会儿还不习惯得很,因此昨天赶来长安飞了大半天,本来就已有些累了,再加上是连着第三天来来回回地赶路,这么宣泄一场之后,心里有什么东西一松,整只狐的疲惫感就上来了,一睡便睡了一整夜。于是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师父还在前面写字,反倒吓了一跳。

白及醒了一晚居然还算精神,听到动静,他就停下笔,转了头,停顿,道:“……醒了?”

清清冷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云母当时就不自在起来,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得很,她想嗷嗷叫两声回应一下,低头却看见自己宽大的袖子。待意识到自己此时是人形,云母懵了半天,登时脸就红了。

若是在睡梦之中,是有可能在人形和原型间无意识地发生变化的,否则当年观云师兄早上醒来睁眼看到的也不会是人形的赤霞师姐了。只是这种事发生得概率小得很,基本上没怎么发生过,云母在仙宫这么些年,都是睡下去是狐狸,醒来还是狐狸,不小心变了人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哪儿晓得这才刚下凡,在师父面前睡了一次,就出了这种乌龙。

云母又羞又窘,可当务之急是怎么解释,如今师父是凡人,狐狸变人可不是正常的。

只听白及问道:“你是……什么?为何在此?”

“我……”

云母急着想想个合适的理由出来,可偏偏她越是着急,脑子里就越是冒不出什么正经事,明明想找个正当点的理由解释,可耳边的声音却是赤霞前两天对她说的“索性这般那般”。

脑子抽抽也就是一刹那的事,云母拘谨端正地坐在床上,张口就道:“我、我本是在这附近修行的狐仙,并非妖物。我倾慕郎君已久,故昨日前来相见,昨日……昨日……”

白及原本听到“倾慕”二字已有些失神,多少有些无措,可是云母憋了半天“昨日”,突然又高声道:“昨日多谢郎君救我!”

白及一愣,不解道:“我并未救你。”

他的确没做什么事,只是怀里突然被塞了只狐狸。可惜云母根本不听,脑子一团乱,只想着赤霞师姐说过反正师父多半不可能对她有男女之情,干脆趁着师父还是凡人,许还有可能。可她临场上阵,脑子里根本没什么想法,唯有硬着头皮顺着师姐随口说的台本跑:“但我修行之身,身无长物,想谢师……郎君之恩,却无以为报……但我……但我……”

白及蹙眉,又说了一遍:“我并未救你,不必报偿。”

云母赤着脸道:“但我心慕郎君已久,愿结草衔环,自荐枕席,以还郎君救命之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