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及话说得认真, 一双漆黑的眸子安静地凝视着云母,反倒是云母愣了愣, 才不好意思地问:“可以嘛?”

云母并非不晓得师父平日里都不是很喜欢出门, 非必要不会离开旭照宫, 从长安往返旭照宫就算用飞的,也还是要费些时间的。她自是不想与师父分开,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师父了?

白及却是不在意这点麻烦的,看云母面露担忧之色,他便抬手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她被摸了一会儿便习惯地低头眯眼,难得露出的两只狐耳也乖巧地歪向一边,白及放缓了语气答道:“……有何不可。”

微微一顿, 白及又道:“在凡间侍奉我的那个小童,我也该回去安置一二。明日, 我亲自送你回长安。”

云母闻言,自是又惊又喜地答应, 事情如此就算定下。

白及看着她的模样, 一顿,问道:“云儿你……”

“嗯?”

云母眨着眼睛抬头。

白及见她这般模样,只觉得她对玄明神君的事只怕未必知情,如此, 倒不晓得该不该主动说了。故他略一停顿, 又抚了抚云母的头发, 说:“没什么。”

话完, 他又有点怕她多想,索性又低头捧了她的脸浅吻。云母果然被分神,被吻得摇尾巴,并未注意师父的异状。

不过因为要第二日才出发,这一晚还是住在旭照宫。由于两人亲昵以后就并未分开,云母又蹦蹦跳跳地跟着师父回了内室,他们刚刚心意相通,正在热恋之中,自是舍不得分离太长时间的。白及轻握了她的下颚与她拥吻,直到云母累了懒洋洋地蜷在他怀中,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方才松手。

白及低头看她,云母这会儿已经将耳朵尾巴都收了回去,一头乌丝平平坦坦的,柔顺得很,但他却有些在意的地方。白及想了想,问道:“云儿,你可否将你的狐耳再放出来一下?”

云母有些疑惑地眨眼,但并不怀疑师父,乖乖将耳朵放了。她那一对白耳朵不安地抖了抖,白及伸手碰了碰,她就下意识地往回缩,白及凑过去照着白天那样吻了一下,云母果真惊得“嗷”了一声,顿时满脸绯色,慌张地缩成一团。可是等了一会儿,见白及没有下一步动作,她又有点委屈地望着他,目光闪烁,就差在脸上写“亲了耳朵你不准备再亲点别的地方吗?”“耳朵都给你亲了难道你不该抱抱我吗?”这么两行字了。

白及见她如此,微微一愣,倒有几分想笑。他抬手顺了顺她的长发,将她拥入怀中,顺势压回榻上……若非晓得她如今应该还怕,今晚便有些不想让她跑了。

……

热恋之中自是浓情蜜意,但因第二日还要去长安,他们次日一早便起了。为了节省时间,白及干脆将云母化了狐狸全程抱在怀里,由他带着她走,如此一来,两人到长安耗费的时间竟比平日里少了不少。

白及抵达后便准备回院中料理小童之事,只是有些担心云母,叮嘱了几句,便提出若不然让她先随他回院子,等安置好童子,两人再一同去访云母的母亲和兄长。

云母红着脸摇了摇头,师父这等安排哪里是当她是徒弟或者恋人,感觉分明是拿她将小孩子哄。哪怕云母有时候娇气劲儿上来了确实会想要撒娇被师父哄一下,可也不好意思事事都让师父照顾……再说她要与母亲讨论玄明神君的事能不能让师父晓得暂且不提,她和师父两情相悦的状况她还未郑重地同娘交代过,师父这么大一尊仙过去只怕要把娘吓一跳,云母考虑片刻,还是先谢绝了师父的好意。

白及倒也不坚持,想了想,便道:“那我两个时辰后去接你。”

云母点头应了声。话完,他们便各自去做事。云母直接用狐身跑回了家,到了屋中才现了身形化为人,她熟门熟路地蹿了一会儿,不久就在卧室中找到了正在心不在焉地打坐修炼的白玉。母亲的灵气云母是最熟悉不过了,只是稍稍一感,她便察觉到白玉虽坐得笔直闭着眼,可气息却浮躁得很,分明并未入定。故云母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拿手在门上扣了扣,便出声唤道:“娘。”

白玉的确是并未入定,一听到声音,当即就睁了眼,看到云母回来即使不说吃惊,也终有几分意外。她忙站了起来迎上去道:“云儿,你这几日到哪里去了?”

“……在我师父那里。”

提起这个,云母脸上一灼,终是有些扭捏。她握着白玉的手到床上坐了,两人并肩坐在床上,谈恋爱毕竟不是件小事,云母纠结片刻,还是省略了中间她向师父求婚又跑掉这等丢人的事,直接说了结果。交代完,她就有点羞涩地坐在床沿上,不安地等着白玉的反应。

白玉张了张嘴,怔怔地看着女儿,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过了许久,她才仍不敢确定地问道:“你师父已经恢复记忆回仙界了?”

云母赤着脸点头。

白玉惊讶地又问:“……他没有因凡间之事怪罪你?”

云母“嗯”了一声,又点头。

白玉问到此时已是愕然,她顿了一会儿,抿了抿唇,方最后一问道:“他当真说他亦心慕你?并非是师徒之情?你师父,那位白及仙君?”

云母被问得羞窘极了,哪里好意思回答得这么多这么细,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白玉看着女儿明明羞于言谈,浑身却还散发着压也压不住的幸福甜蜜之感,她也算是过来人,如何能看不懂女儿身上这等气氛背后所蕴含的意味。只是白玉停顿了片刻,除了惊讶之外,看着云母的神情仍难免带了几分微妙的复杂感情。白及仙君那般冷情之人居然动了情已是意外,姑且便当是真的,可他们终究是师徒,日后若是天庭的其他人看出这层关系,也不知该会是何等的震动……

白玉微抿了一下唇,但她想起了当年云母带回来的那句玄明神君在刑场说得允诺,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这时,云母也晓得自己这边交代得差不多了,她感受了一下白玉周身之气,眨了眨眼,略有几分惊讶地说:“娘,你是不是快要八尾了?”

其实云母踏进屋时就已经感到了这点。她到底已经成了仙,感觉比以前都要来得敏锐,而感白玉这般灵狐的气,也较以前细致得多,渐渐能察觉出以前师兄师姐常对她说的灵气仙气的层次之类的东西来。娘亲除了时不时显得有些忧愁,似有心结,其余时候心境并不坏,且她一直在助人,想来功德气运方面亦不会有问题,可云母记得她离家时母亲还是五尾灵狐,后来修出六尾的时间也算是正常……可她这一觉睡过去的这些年,白玉长了七尾也就罢了,如何竟是要生出八尾来?

娘是三百年修了五尾的狐狸,如今不到四百岁,居然要长第八尾了。

白玉听到云母如此问,稍稍一愣,并未否认,却是低落地垂了眼睫,明明尾巴长得快本是好事,她却憔悴不已。

……此事说来话长。

白玉见云母问起,想了想,便索性放出了她那已经生出的七尾来,抱起一条放在胸前抚摸。

十余年前,玄明转世病逝的那一夜,她伏在他棺中啼哭了一整夜,待眼泪流干,便生出了这一条七尾。后来又是数年寻不到玄明的踪迹,不过好在白玉也多少有了点方向……玄明本是上古浑天生成的神君,命数本不至于太差。纵然由于受罚要历劫难,却也多少会有些贵气。于是白玉便碰运气似的在长安守株待兔,没想到当真寻到了玄明,虽说年龄与她原本想得差了一丁点没对上,可白玉却确定的,也正是同一日,她感到自己的灵气又同先前一般增长得快了起来。

之前她感到自己的灵力增长得日渐加快还疑惑不已,如今方知缘故,原因……竟是在玄明。

想到她上回生出第七尾的时间和经过,白玉便忍不住情绪低沉。她如今灵气修为已到七尾顶峰,只怕玄明此生的命数,也差不多该……

白玉独自想得出神,云母却是等得有点焦急了。她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声,唤道:“娘?”

白玉一颤,回过神来。她迟疑一瞬,也晓得自己拖得久了,定了定神,问:“说起来……你是如何知道玄明神君长相的?”

这个问题白玉早就想问,只是始终没找到机会。云母眨了眨眼,便将幻境中的事一清二楚地说了,白玉听完,便有些讷讷。她轻声说了句“原来如此”,只是云母却读不懂白玉听到“竹林”二字时眼中那点难以形容的情绪。

沉默片刻,只听白玉说:“我是你那位师兄开始历劫当晚生得七尾,那天……亦是前朝少帝病逝之日,你若是见到他的长相,想来就会明白。”

说到这里,白玉终究有点说不下去,她咽了口口水,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道:“云儿,你先前想得不错,其实……”

房门紧闭,白玉拉着女儿的手,嘴一张一合地说着往事。她声音说得轻,门口银杏树上偶然停留的鸟儿清脆的鸣叫声,恰巧遮掩了她口中之语,叽叽喳喳之中,白玉之言,唯有屋中二人能够听见。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那年白玉还是只小白狐, 刚开了灵智没多久,没什么修为,也没有名字。她误打误撞闯入了玄明种的竹林, 在里面迷了路, 因口渴难当, 便误饮了玄明埋在林中的神酒。上古神君亲自酿得神酒哪里是刚开灵智的狐狸能喝得的, 白玉不过拿舌头舔了一口, 便昏过去一个月,待醒来时, 她已被玄明神君抱在了怀中。

那天玄明便是一身红袍,笑起来眼梢上扬,眉间含情。他微笑着说:“想喝我的酒, 你未免还早了些。”

话完, 他又自顾自地摸了摸下巴, 道:“说起来,你偷喝了我的酒, 我又救了你……接下来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当我的狐狸?”

白玉身为灵狐, 对仙界天然神往, 可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真真正正的神仙, 因吃惊太过, 反应自是木讷呆板得很。玄明被她的模样逗得开颜大笑, 从此便留了她住在自己的草庐中修养。

白玉当时慌张得太厉害, 后来始终没想起自己到底有没有答应要做仙人的狐狸, 但她当时酒劲未散,脚步虚浮不已,也走不了,就顺势住了下来。待一年后她的酒劲散了,没了留下的理由,又在意自己到底算不算是神仙的狐狸,才试探地去向玄明告辞。

玄明笑着说:“何必那么快走。我一个人在林中其实也寂寞得紧,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不如这般,我教你修行,你再陪我多说几日话吧。待你能化人身,自行离开便是,如何?”

白玉因那口神酒生了第二尾,三尾也有苗头,可仍不能化人身。玄明如此说,她便留下了。玄明教她修行之法,教她用术,手把手地指点她修行。几年后她化了人身,玄明看着她倒是愣了愣,而后解了腰间的玉佩赠她,笑道:“来我一直唤你小狐狸,倒忘了给你起个大名。既是女子,总该以珍贵的玉石为名,你是白狐,我腰间恰巧有块白玉,不如便以此为你的名字……日后,我便唤你玉儿吧。”

说完,他又道:“虽说约定之时已到,但你收了我的玉,不如再多留几日,陪我种种竹子,如何?”

白玉点了头,于是她又留了下来。玄明待她极好,除了种竹子,他还给她弹琴,替她画画,他甚至亲自为她在竹林里埋了坛酒。但冒出来的笋尖不过数月就能长得参天,又过了许多年,竹子终于没有地方可以种了,白玉有些焦虑,整日在竹林附近窜来窜去。

然而终究还是到了离开的时候。白玉向玄明告别,本想当日就走,然而第一日刮起大风,第二日下了暴雨,第三日雨水冲垮了道路,直到第四日她才能上路。两三个时辰的路她磨磨蹭蹭地走了一整日,直到黄昏才出了竹林,谁知刚到竹林口,便瞧见玄明站在那里等她。

玄明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浅笑,他说:“既然不想走,何不留下。”

白玉听他这么说,心里也不知掠过多少年头,过了良久,方才垂了眸道:“这样不太好。”

想了想,她又解释:“我并非是你的狐狸,亦不是弟子。神凡有别,若无缘由,彼此又无关系,我不该留在这里。”

玄明闻言,轻笑一下,道:“人与人之间本无关系,万千理由,不过因缘起。你若非要纠结个关系,不如为我妻。”

“……!”

白玉当即红了脸,只觉得胸口慌了慌,哪里还敢看他,躲着视线。只是她找了半天也没能想到什么话来应,只得又道:“这样不好……”

“有何不好?”玄明似是不解地戏谑望她,“你是女子,而我为男子,我们本就该为夫妻,哪里不对?”

哪里对了?!

白玉心里简直不知是什么情绪,但又接不上这话,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她不自觉地抬了头,哪儿晓得与玄明一对上视线就再挪不开,只能怔怔地看他。

见她如此,玄明笑容愈深,目光却忽然正经了些。他抬袖执了她的手握在掌心,缓缓道:“我盼你留下。”

言罢,他忽然又笑着凝望她,顿了顿,眼中似有深意,停顿片刻,方才唤她道:“玉儿。”

玄明说:“我已留了你三回。你如今……为何还不明白?”

……待回过神来,白玉已随他回了草庐。他们一道挖出了玄明先前为她埋得酒,共饮一夜,当晚,便触了禁忌。

她本想当神君的狐狸,谁知却成了他的妻,再一回首,竟已是百年。

一通回忆下来,白玉已有些撑不住,神情颇有几分恍然。只是她终究赧于将什么都说给女儿,不过说了个大概,说清楚了如何会有她和石英这么两只小狐狸。

云母因先前已有猜测,这番只是听个母亲亲口肯定再多加些细节,故而这个时候吃惊已经算不上多么吃惊,可她半晌仍说不出话来。

白玉看她这般神情,便主动解释道:“我先前不告诉你和石英,一来你们原本年纪还小,便是如今年纪大了,却又都是单纯的性子,我怕你们心里藏不住事,不小心漏了痕迹。二来此事难解,让你们晓得了也无济于事,反倒令你们徒增烦恼。尤其是你,云儿。”

说着,白玉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叹了口气。

“你性子比你哥哥还直些,似我,又拜了你师父白及仙君为师,生活在仙界。你哥哥留在凡间,碰上神仙的机会终究较少,倒还安全些。你们父亲历刑时化修为为雨掩了天机,可总不能千千万万年地瞒下去,唯有你们兄妹二人皆成仙,以仙气掩仙气方能一劳永逸。我过去总催你们修炼,亦是这般缘由。”

云母明白地点头。只是听完母亲的话,她便有些低落地垂了头。

正如娘所说,她即使晓得了这桩事,却也不知能做什么。

白玉摸了摸她脸,道:“你如今已成了仙,娘也就安心了……”

说到这里,白玉微微一顿,面有愧疚恐慌之色。

云儿成仙归成了仙,可成得也当真凶险。她并不晓得女儿登仙路会引来降神雷,哪怕她未在现场,可想到那该是什么场景仍是后怕得很,生怕当时一个不好自己便要少了只心肝宝贝似的小狐狸……

想到此处,白玉不禁将云母搂入怀中,摸了她的背摸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觉得安心。她松了口气,可心里又是一愣,想到云儿如今还活着,全因她师父白及仙君愿舍身护她。

……如此想来,倒真亏了有白及仙君。

白玉抿了抿唇,她原本对云儿心慕的对象是那外表冷漠寡欲的仙君师父还有种种顾虑和担忧,此时却不禁散了几分,对玄明不同她说一声就随口乱许婚的不开心也减少了,觉得许是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玄明当时那一句话,说不准便是替云儿与她师父结下了因果,而为她护最后那一程呢。

不过,饶是如此,白玉想到云母日后总归是要成亲的,还是忍不住不舍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但她摸着摸着脸上突然又浮现出忧色,心里一沉,轻声道:“可你哥哥……”

云母成仙没事了,可还有石英呢。

白玉担心道:“你兄长终日与妖物厮混,在九尾蹉跎数年未有长进。我瞧不出他是欠在心境还是机缘,英儿他自己也一点都不急,我从未见他主动去攒功德,倒像不想成仙似的……这阵子我去山里也找不到他人,看他那些妖物手下的模样,他似是去做什么事了似的……说来,云儿,你可晓得你哥哥近日是在做些什么?”

云母一愣,她知道了前因后果,自是同母亲一般担心兄长,她想起了石英先前在做之事,忧虑更甚。

说来,也不晓得哥哥说要处理那些恶妖,如今已经进展得如何了。

……

同一时刻,长安附近,一处并非石英的令妖宫,却妖气鼎盛之处。

那奉命彻查长安一带作乱恶妖的天将正领着他手下数百天兵往妖气内走,他们这一阵子调查之后便查出了这处恶妖洞府,只待此日来个一网打尽。

天兵天将捉拿区区妖物,自是不必避讳什么,他们大摇大摆地便往深处走,只想快点解决回天庭吃酒。只是说来奇怪,这妖气凝聚之地一路上居然都没碰到什么妖兽,安静不已,倒令准备与妖一战的天兵血气无处可卸,无聊得很。

突然,气氛有异。待感到空气异状的刹那,走在天将右侧的天兵面色为之一变,道:“将军——”

天将略一点头,沉稳下令:“准备好。”

空气之中尽是血气,虽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可其他人却是下意识地都拔|出了剑,只是与妖一战倒是还好,只怕里面还有活人。神仙不可露面,又怕恶妖以人质威胁,倒是麻烦。

天将心里思沉,还未等有结论,恰在此时,前方妖气一盛。天将下意识地抬起头,喊道:“——什么人!”

石英原本刚将这个恶妖窝一锅端了,喽啰们鸟作群散,他手里还提着一个被他揍成原型的妖大王。石英心情本来正好,谁知此时一过转角,就听到有人厉声相向,当即就有几分不悦,下意识地回应道:“我还要问呢,你们是何人?!”

话完,他便感到面前一些人身上仙气鼎盛。想到云母对他说过天庭亦在插手恶妖之事,他一顿,便明白了个大概,“噢”了一声,皱眉说:“天兵天将?来这里捉妖的?”

石英此时是人形,但因刚刚才战了一场,为了用术方便九条尾巴还拖在身后,任谁一看都能瞧出是只九尾狐。

不过,他终日与妖物为伍,又在这个妖窟与妖物大战,这会儿身上沾染了大妖身上的妖气和血气,天将乍一看,便以为是只妖狐。

他见到这么年轻的九尾妖狐已是吓了一跳,又见他额间神印红得犹如滴血,九尾摆动,情绪似是激昂,便有些警惕。天将问道:“不错,你又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石英早说了与天庭井水不犯喝水,这会儿赢了天庭片刻还有些得意,张口正要回答。谁知他手里提得那位正主却突然高声喊道:“妖王!他是此地的妖王!我本是长安善妖,是他捉了我来!说是要抓我补修为的!”

天将闻言大惊,当即全体列阵。石英听这恶妖信口开河亦是一惊,但他转头瞧见这些天兵天将的神情,就晓得对方已是不信他,此时再辩亦是无用,倒不如……

石英不大喜欢被人误解,这会儿又生了些好胜的心思。九尾狐论修为未必就低于神仙,石英自认有一战之力,待天兵天将一冲,他便随手将那恶妖塞进了袖里,运起九尾准备一战。待两边相接,石英这边已是火起,扑面朝天兵天将涌去。

天将见石英用火,尽管看对方气势不错,但到底只是妖狐,他心里本是不以为意的,只准备随意应下来就是。可等到那火气迎面扑来,天将却再说不出这般轻描淡写之语,当即觉得不对,几乎是顷刻之间,天将已大惊失色——

天狐神火!

区区一个妖狐,用得如何会是天狐神火!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狐狸属火, 若是修行,天生便能用火术。而不同的狐狸不仅天赋有高低,火的类型亦有差别,例如妖狐有妖火,仙狐有仙火。而诸多狐火中最强劲的一种, 无疑是天狐神火。

上焚堕仙, 下诛妖邪, 便是神仙也烧得。天狐神火如此强劲, 本因天狐为群狐首,护天下狐狸,自也要管天下狐狸。且狐狸用火需要腹中有火气, 仙狐成仙便要性灵通达, 通常性情温顺,等成了仙,大多腹中也没什么火气了, 有的甚至吐不出火,可天狐却不同,因天生便是狐神, 性格上便不必有诸多顾忌, 善火术火力大的狐狸通常都性情都有些骄傲易怒,天狐便占了先。故而在世人印象中, 总是仙狐善术而神狐善火, 可无论用火的是那一种狐狸, 总都还是各归各的……眼前这妖狐, 如何用得天狐神火?!

天将心中惊愕之情简直难以形容,几乎是内心震动地看着石英。他既为天将,阅历和眼界总归比天兵来得广远,其他天兵有的察觉到了这火有异状,却认不出此乃天狐神火。眼看着交战数个会合,那妖狐情绪激昂地在火光中上下翻飞,同时对抗向他扑去的数百天兵竟是未落下风,不仅如此,还颇有气势上升之势。

天将心头大震,只觉得这妖狐实力之高竟是连他都未必能敌,电光石火之间已有决断。他一把抓住了传令兵,简单地说明了状况,后又飞快地吩咐道:“你马上去一趟青丘,去问问这妖狐可有什么来历!若是可以,直接将青丘神狐请来!越快越好!”

天将说得焦急。其实他们数量占上风,单论术法也未必不敌,可是那妖狐身法术法皆是极佳,又有神火护体,实在难弄。这神火他勉强还能受上两道,可天兵中还有刚飞升不久的小仙,他们却是经不得的!这狐狸势必要解决,可偏他身为仙将并不善火术,这事棘手,情急之下,他唯有想到以天狐神火来对抗天狐神火一举。

“是!将军!”

传令兵察觉到天将神色有异,只怕这妖狐真能以一敌百,他根本不敢耽搁,接了令就连忙称是,飞快地动术飞走。

天将见传令兵走,却不敢在这时松一口气。他望向群兵中的石英,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石英此时战得正是畅快,倒未曾察觉对方视线。

天将观察了他一会儿,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高声道:“退下!都退下!”

他这两声“退下”喊得气贯长虹,又用了仙术,声音顿时响彻一方。凡人听不见他的喊声,在场的天兵和石英却都听见了,天兵们对这个命令皆是意外,可兵从将令,他们纵使困惑,却还是纷纷停下了。

见天兵们停下,石英一愣,倒也颇有风度的停下了。他隔着人群看向天将,不解地挑了挑眉。

天将的目光纵横军队一圈,却未立刻说话。他带这么多人来本是准备与群妖一战,谁料这里根本没有群妖,只有一只强得不像话还会天狐神火的妖狐,这么多天兵围攻他一个,道义上站不住脚不说,其实士兵们也束手束脚根本发挥不出来,既然如此,倒不如……

天将扬声道:“我亲自与你一战!”

“嗯?”

石英扬眉,他正战得起劲,只觉得天兵天将亦不过如此,正是好战的时候,哪里还管得上他们是为了什么打起来的。他晓得天将该是这群人中最强的,且刚才被那一大群人围着确实打得不怎么尽兴,故石英当即兴奋得九尾舒展,立刻应了,道:“好啊,来吧!”

天将见他应诺,便拿了武器迎上前去,石英重新起火,两人迅速地缠斗到一起,你来我往,天将的仙术与石英的狐火交错,光亮时闪时灭。

天将晓得不可轻敌,故而行得沉着。只是先前他离得还不算近,周围又有人分散注意力,便无法仔细观察石英,现在只剩他们两人,他才发觉石英年轻得惊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能判断出他绝对超不过一百岁。几招过后,天将简直为对方的实力吃惊。

这般年轻,这般天赋。因石英善斗又善火,天将凑得这么近倒仍未往对方是灵狐的方面想,只惋惜道:“你小小年纪,又是这般天资,为何行事如此暴戾!”

“……先攻上来的不是你们?”

石英蹙眉道,他心气高傲懒于解释,天将不停,他也只管自己继续放火,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天将紧紧盯着他额心那枚鲜红的神印,心中隐隐觉得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只是眉心带印本是吉相,他这般年纪又有如此天赋,天将心里隐隐生了惜才的念头,可想到对方为祸人间许久却又犹豫,心里挣扎了许久,才道:“你若还有悔过之心,不如把你袖子里那小妖放了,乖乖束手就擒!到时上了天庭,说不定还有周旋的余地……你既有才能,何不用于正道?你若愿意悔改,我可以向天帝替你求情,总能让你留下一条命来……”

石英听得想笑,他说:“你晓得我袖中那是何人,就让我放了?”

天将听他这样的语气,就明白对方是不会放了。他哀叹一声,只得接着打,然而两人已斗了许久,居然不分伯仲。天兵们在旁边看得紧张,他们本以为将军亲自上阵事情应该不久就能解决,哪儿知道居然会打这么久。他们刚才也亲自历过了那火焰的厉害,清楚自家将军斗不过约莫就是败在神火,故而越看越在意这狐狸来历,便盼着传令兵快些归来说明情况。

……

这个时候,传令兵已经一路用最快的速度到了青丘,纵是他们天兵脚程比一般慢悠悠的神仙要快,这会儿也算是耗尽了全力。只是好不容易赶来,他却并未如愿见到青丘狐主。青丘的人说狐主领着夫人一道外出游历去了,若有事要问,唯有见少主。于是传令兵就被领进了屋中,此时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身穿红袍、身材瘦长、外表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他生得倒是好看,可脸上颇有几分清贵傲气,也就平白让人感觉不好亲近。

“……九尾妖狐,却用天狐神火?!”

他听完传令兵的话,两道俊秀的眉毛便微微蹙起,像是不可理解一般。

“是。”

传令兵如实回应道,说完,他又小心翼翼地去瞧眼前这位青丘少主。

没有见到狐主却被拉来见了少主,若说他心里没有一点失望,自是不可能的。不过等真见到了人,传令兵竟也有几分吃惊。

据他所知,现在的青丘少主还不到百岁,在神仙里着实还是年纪小的,且还体弱多病不大出门,故他原本还以为要看到个药罐子似的小毛狐狸,谁知眼前的少年人非但瞧着颇为健康,气势也挺足的。

毕竟事关天狐神火,少暄听了传令兵的解释,也觉得在意。但他在脑内思索了一遍,还是摇头道:“我不知道。在我印象中……青丘并没有这号人物。”

传令兵闻言一惊,说:“少主可否再想想?”

会神火的狐狸天下就那么几只,且必然都与青丘有关,若是青丘都没有人清楚,那岂不是没有一点头绪了?

少暄略一蹙眉,觉得对方这话有质疑之意,他生性傲慢,自然有些不高兴。不过,不高兴归不高兴,少暄还是回答:“确实没有,若有这等狐狸出现在青丘过,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你还有什么别的线索没有?”

传令兵想来想去,将能说的都说了:“是个非常年轻的九尾白狐,男性,能用天狐神火,还极为善火善战。我们五百天兵与他一搏,居然未能胜,便是将军看上去也没多少把握……将军还让我传令问问,若是可以,不知能否请青丘派遣些援兵支持?那神火太过凶猛,我们军中都是飞升上来的仙人,极少有人善火术,实在……”

传令兵说得勉强。将军原本问了能不能请青丘神狐,虽说眼前的青丘少主也是个神狐,可他到底年纪太小,连传令兵自己都比他大上小几百岁,实在不好意思开这个口,方才换了试探委婉的说法。

这等委婉的问法少暄自是听不出的,只是听了对方的描述,他紧皱着眉头重复道:“年轻九尾,能用神火,能胜天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