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暄是青丘人人捧着的少主,性情又本就有些高傲,传令兵前面的那些形容除了白狐,都与他本人极为相符,可偏偏对方还能战五百天兵……少暄不曾这么战过,也不确定自己能赢,因此听到这样的描述,不知怎么的心里就生出了些许微妙的排斥来。

他也算是想到就做的人,故而心里刚一有排斥感,少暄的身体就已自发地动了起来。他一撩衣袍,果断地道:“不必说了,带路!我去会他!”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少暄抵达长安战场的时候,石英和天将还战得难舍难分, 因实在势均力敌, 根本分不出胜负。天兵们还在旁边眼巴巴地干看, 少暄远远地瞧着都觉得他们看起来很是尴尬。

少暄微微一顿,目光微移,将视线从天兵身上挪到那传说中的妖狐身上。他看不清楚脸,却能瞧见耀眼的火光和在火光中上下翻动的九条白尾, 果然是只白狐。少暄生长在青丘, 哪里能不晓得这世间没成仙的九尾狐稀有得很, 尤其对方的气息感觉起来年纪与他差不多,尾巴却是从凡狐一条一条修上来的,少暄抿了抿唇,来了几分兴趣的同时又隐隐增强了他内心深处的较量之心。

想清楚了状况, 少暄定了定神, 便在手中掐了个诀。

石英原本正与天将打着,他自觉并未犯错, 当然也就没什么可畏缩的。可两人正打到关键, 忽然一道艳丽的火光横空出世, 突然从两人之间迅猛地穿过,一下子将石英与天将隔开。石英一惊,自然认得出这是狐狸的火,下意识地扭过头朝狐火飞来的方向看去, 却见一个年龄与他相当的人形狐狸晃着红色的九尾朝他走来。

石英耳聪目明, 对方那道火除了他之外还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几乎是对方一现身,他便听到天兵那里有人议论道“是青丘的人来了”“是青丘的神狐”“看上去年龄不大,不是狐主,莫非是少主”。石英是灵狐,自然不可能没有听说过青丘的,他愣了愣,不再注意天将,实现倒朝少暄看去。

少暄道:“都是狐狸,我来与你打!”

都是善火的狐狸,性格难免都骄傲,两人年纪又相仿,尽管经历出身不同,面对面一望,气场居然有几分相似。石英对对方亦是好奇,在他与天将之间视线游移片刻,便有了决断,笑道:“好啊。”

话也不多说,既然都是善火的狐狸,那就索性直接斗火。

少暄见石英放出了他的狐火,自己也就不甘示弱地将狐火燃起,两道狐火迅速地纠缠成一片火海。少暄本是抱着探出对方来历的心思上的,可是狐火相接,在感到对方周身气息灵气的一刹,他却忽然一怔,顿时本来要将石英压制抓走的心思就少了不少,反倒看了眼天将,又狐疑地看了眼石英,目光微微有些复杂。

这只狐狸,似乎不是……

少暄眉头一皱,感觉到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但他不晓得前因,因此也不敢贸然行事。觉察到石英的烈火已经扑来,他也不甘示弱,当即放飞了自己的天狐火。刹那间两人所在之处火光染成一片,犹如晚霞灼灼。

……

石英与少暄斗得欢,另一边,因师父说得是两个时辰后再来接她,云母与母亲谈完,又等了好一会儿,方才等来师父。因为她怕错过了师父,始终维持着感气的状态,一等到师父的气息靠近,立刻开门跑了出去,“咚”地一下撞进白及怀中,自然地搂了他,高兴地喊道:“师父!”

白及本来是准备敲门的,也没想到他才刚刚靠近,小狐狸就自己飞出来了,并且一下子扑进怀里。他略微一怔,就下意识地将她抱住,摸了摸云母的脑袋,心里刚刚开始软,一抬头,就瞧见云母的母亲还站在院中。

白及一顿,他没想到白玉就在院中,尽管他脸上清冷看不出来,可实际上当即就有几分尴尬。

算起来,他与云儿的母亲已有多年未见,虽然知道这回会见到,但这场景多少有些突然。

白玉其实亦是一怔,但因为是自家姑娘主动扑过去的,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维持着表面的沉稳,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她此时已从诉说往事的情感中恢复过来,晓得白及应当是有意来拜访的才没有隐匿身形,不过即使他与云儿的关系已然有些变化,仙君与未成仙的狐狸之间仍有云泥之别。白玉一顿,就要下跪行礼,喊“见过仙君”,只是还未等她理好衣袍真的跪下,也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一道法术一托,重新站了起来。

白及沉着声道:“不必了。”

白玉愣了愣,想了想,虽然未跪,却也还是大大方方地简单行了一礼:“多谢仙君。”

她这一谢,除了白及那一扶之外,话里亦有些别的意思,例如谢他救了云儿,还有处处照顾这么麻烦的小狐狸。白玉原本对白及这般性情是否当真喜欢云儿还有些担心,可眼前此情此景却让她至少打消了一半的担心……白及仙君情绪表露得是少些,可看他对云儿的样子,分明是疼爱得很。

故白玉说完,终于定了心神,她又轻轻一伏身,道:“我这女儿,日后还要劳烦仙君照顾了。”

事到如今,白玉已有三次将女儿托给白及照顾,却唯有这一次说得最为郑重,最为意味深长。这话中的慈母之心让白及亦有触动,他沉吟片刻,张口承诺道:“我必护她。”

有了仙君这么一句话,白玉终于也放心了。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可她与白及仙君又着实没什么可说,三人又简单地说了几句话,白玉便将白及和女儿都送走了。云母和白及走远了一段,待隐匿身形上了天,才停下步子。还不等白及开口说话,他便忽然感到云母拉起了他的手,在他手心里画了个印,然后轻轻地道:“我必护你。”

话完,那画好的印淡光一闪继而消失,算是印成。日后白及持此印,便可要求她兑现承诺。

白及没想到她竟会有此举,有些失神。云母画完了印却是低着头不敢看他。

她其实从师父对白玉许诺就不好意思得紧,仔细想想从以前开始,的确是师父一直在护她。可他们既然是恋人,又如何能总是如此?偏偏她修为辈分年龄其他种种都要差上师父一截,也不晓得自己能为师父做点什么,其实若是白及都护不了自己的时候,她怕是也护不了师父,可饶是如此,她也想许个诺表明真心,日后努力修炼,说不定有一日就真能护着师父了。

只是这些话现在说来实在像玩笑,云母生怕自己一番真意被当作是戏言,这才一个冲动结了印。但结完印她又觉得担心,怕师父觉得她结印草率、天真幼稚,故而忐忑得很。

还有玄明神君的事,这等也是大事。她与娘商量过了,她已经成仙大概是不要紧的,所以待回旭照宫找到机会,要好好同师父交代清楚,但愿师父不要吓到。

云母想法单纯,平时极少自己想这么多,难得做了大胆之举心里有事,可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师父回应,就觉得奇怪,还是壮着胆子抬头看了师父一眼。她哪里晓得白及是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还能感觉到手心里那个印,但感到的并非是承诺,而是小狐狸小心翼翼从尾巴里掏出来塞到他手中的爱意,故而明明不该有温度,他却觉得掌心滚烫不已。

这等珍重的东西,他珍惜还来不及,还哪里会怪她。触及云母不安的视线,白及略一思索,却是抓了她的手要换印,云母一慌,赶紧抽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她还没将玄明的事和师父交代呢,这毕竟不是什么轻易可以过去的事,虽说按理来讲她成仙了不会太要紧,但凡事总有万一,她是不敢让师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结这种印的。

再说她的印换师父的印哪里能一样,摆明了是不平等交易。

云母连忙摇头拒绝:“师父,现在先算了,我还有话未同你讲……等回了旭照宫,我再跟你说。”

白及一顿,想到她是刚从白玉那里出来,眉宇间又有微弱的愁绪,也就没有坚持。他想了想,问道:“你在长安可还有要去的地方?我接下来已无事,可以陪你同去。”

他在凡间需要料理的只有那个人间的小童。他刚才已化了凡身将他托付给信得过的友人,又以外出游历为借口找了消失的理由,从此就算是凡间并无此人了,要去哪里都是无妨的。

云母的确还有要去的地方。想到这里,她对哥哥的担心又重新浮上心头,脸上愁了几分。她抿了抿唇,开口说:“师父,可否陪我去一趟长安城郊?我兄长在那里,我也要去与他道别,还有……”

云母话还未说完,突然间地动山摇,她身体一歪,惊呼了一声,被师父扶住。云母下意识地一抬头,却见不远处的山郊外有两道红光冲天而起,那并非是石英洞府所在地方,但感觉到气息,云母还是一下子认出来了,当即惊道:“哥哥!还有……”

还有一个气息已经许久未有接触了,她犹豫了一下才识别清楚。

“还有……少暄?”

……

这个时候,石英与少暄正战到酣畅之处,已从地面战到了天上。他们都是狐狸,性格上又有共同点,连战法都出奇一致,打着打着,除了起初的敌意,居然也默契地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石英接下对方一团火,心中一动,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其实我有个非常可爱的妹妹……”

少暄想也不想就不屑地嗤道:“不想认识。”

“可惜已经有对象了。”

“……”

便是少暄本来不在意的,此时也有一种被对方玩弄的羞辱感,怒道:“那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话完,他周身的火气更胜,简直能破出云端。石英见他被激怒,兴奋得狐火也旺了几分,两人正要又一次对冲,突然,一道白色的剑光从上方现出,狠厉地将两人强行分了开来——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那一道剑光来得急猛, 石英和少暄都来不及反应, 一下子就被左右冲开, 尽管他们情急之下都做了应急之举,可仍旧在地上滚了两圈, 方才稳住身形。石英与少暄停住之后, 几乎是立刻提高警惕开始寻找那用剑之人, 谁知人影还没找到,却先听见一个女声慌张地唤道:“哥哥!少暄!”

两人一并转头看到云母满脸着急地往这边跑, 没仔细听她说什么, 都只注意到她喊了自己名字, 想到那道剑光的主人还没找到, 不知是敌是友, 石英与少暄均脸色一变, 急着脱口——

“妹妹,你别过来!”

“云母你不要靠近!”

二人的话语几乎同起同落, 差不多异口同声, 听到对方之言,倒是愣了一下,一齐扭头看对方。只是不等他们有所反应, 天将此时也认出了云母是这阵子住在长安周边陪师父的仙女,刚才少暄与石英两个声音一起开口说得杂,他还没理清楚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但却第一时间想起云母约莫是个不善战的, 连忙也道:“仙子小心!这里正在降——”

不过, 天将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完,待看清突然在她身后现身的人,面色便忽然从焦急转向惶恐,他仓皇地低头行礼道:“白及仙君!”

天将刚喊出这个名字,一旁列队的天兵们俱是一愣,明白了先前那道白色剑光的来历,继而也不约而同地纷纷朝天将行礼的方向看去。

他们转头转得及时,恰好看见白及收了出鞘的剑安稳地翩然落地,一身白衣皓若霜雪,不出声而气度自华。天兵们回过神来,连忙跟在天将身后朝地位仙品都高出他们一大截的东方第一仙行礼,只是他们一边行礼,一边却都忍不住偷偷抬头打量白及。

——毕竟这可是传说中的仙中之仙,众仙之中位列的第一仙君,数千年来极少离开自己的仙宫、连天帝宴席都不参加的上仙。

……还有刚才那一剑。

想到刚才那一剑,天兵中不少人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自不会不晓得先前那一剑里隐含着的实力是何等强大深厚,哪怕只是管中窥豹,都令人不禁为其威势所慑。东方第一仙,果真名不虚传……想到此处,天兵们不禁眼神愈发崇敬热烈地望了过去。

但此时白及已经敛了在云母面前或是在旭照宫时的温柔与随意,换为了外人面前的冷漠清傲。说来也巧,他与云母赶到时,恰好是石英对少暄说他有个妹妹之时,云母离得远幸许是没听见,可白及修为高出她许多,自是听得一清二楚。白及当即就觉得焦躁,脸色也比往日差了许多,顿时就冷风阵阵的。

他下意识地将云母往身后一护,无视旁人好奇打探的视线,扫了眼石英,便直直看向天将,问道:“出了何事?”

天将自是听出了白及话语中的冷意,他略微一愣,只道白及仙君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冷若冰霜不好亲近……尽管有些紧张,但他还是飞快地将他们奉命来长安捉妖以及为何请青丘少主来的事交代了一遍,说完,天将一顿,又一指石英,严厉道:“——为祸人间的,便是这只妖狐!”

“嘁。”

石英此时还坐在地上未起,听到天将的说法,他就不屑地笑出了声,懒洋洋地撑头看他。

天将见他这般不知悔改的模样,无奈又惋惜地叹了口气,正要同白及仙君说话,少暄却是看不下去了。他长叹一声,也不从地上站起来,只理了理打架后乱掉的衣袍,打断天将未说出口的话,道:“将军,你怕是弄错了。”

说着,他抬手点了点坐在对面的石英。

“这家伙,是只灵狐。”

少暄话音刚落,整个世界顿时就安静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天将才渐渐明白过来,他像是听不明白少暄说得那几个字,猛地看向石英的眼神近乎惊愕,难以置信地脱口道:“灵——”

天将都没能把“灵狐”两个字吐全,眼睛却瞪得足有铜铃大,似是根本不信眼前这满身妖气儿的九尾狐狸是只灵狐。

这也不怪天将认错,灵狐要性情至灵,心境纯净许多时候比修炼本身还要难得多,故而灵狐的数量自是少的。且灵狐因心境无阻,修到了九尾大多自然就会飞升,他见到石英明明有九尾却是未成仙的,自然第一反应就是妖狐,且他一身妖气手里还不客气地提了个妖物,处处都显不出灵兽的样子,瞧着倒是挺像他们要抓的恶妖……事情出得急,也就不太来得及细想了。

不过,若是灵狐,自是不可沾杀孽染血,便绝不可能是那恶妖了。

少暄看天将神情,哪里能不晓得他心里是在想什么,便也心情复杂地看向石英,又肯定地道了声:“是啊。”

少暄生在青丘,最是了解狐狸。他其实一接触对方的气息,就晓得对方不是妖狐。出了这等误会,约莫是因为天兵天将头脑简单又不拘小节,察觉不到细节,五百零一个人脑子里的筋连起来都没有一根,而这只白狐又傲气得不想解释……这才闹到现在这般。甚至于石英其实根本不是真心打斗,他的火看似气势汹涌,其实并无杀意,倒有些玩闹的心思。

说到此处,少暄看着石英的目光,便有几分好奇。

云母其实在听到天将的误会是就想开口说话,只是被少暄抢了先,这会儿可算找到机会,急忙应和地补充道:“是的将军,这位是我兄长,他只是因设立洞府庇护附近的善妖而沾上了妖气,并非是妖狐。”

说着,云母亦展开了自己雪白的九尾。白狐相较于其他颜色的狐狸而言自是少见,他们俩的尾巴一模一样,额间又都有红印,天将这一看,就瞧出几分像来。他一愣,已是信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可你兄长为何会在恶妖的老巢之处?!”

“因为他——”

云母先前听说过哥哥的计划,因此知道一二。她担心兄长,正要回答,却听哥哥轻笑一声打断了她。石英不愿让妹妹费心替她解释,直接从袖中掏出一物,道:“你们要找的怕是这个吧,我才不需要这种东西补修为,正愁不晓得如何处理。你们想要,给你们就是。”

说这,他把那已给揍成原型的恶妖往天将怀里一扔,真是十分不在意的样子。只是平白被人冤枉一场,石英话里说得轻描淡写,语气里多少还是带了点古怪。他抬眸看了眼天将,天将被他看得羞愧万分,那妖物一到他手上就想跑,天将连忙一动力将他摁住。天将一边要摁住那妖,一边又还乱着,匆忙朝石英道了歉,就立刻召了两个天兵,当场蹲在地上验察妖兽。

验察妖兽其实麻烦得很,要查外形、气息和身上血气是否与目标相符,刚才又出了石英这档子事,天将羞窘万分,生怕再弄错,故而检查得分外仔细。如此一来,总要等些时间,石英扫了眼他们,倒也不是太急,也就坐在地上从容地等着,九条尾巴不自觉地拖在身后晃了晃。

看见哥哥晃尾巴,云母也跟着晃了晃。她看石英狼狈的模样,忙担心地跑上去上上下下检查他上着没有,石英看着妹妹慌乱的样子,倒觉得有些好笑,一抬手大力揉她脑袋,道:“放心好了,对手这么弱,我如何可能伤着?也就是衣服乱了点,你倒不如去看看他们伤着没有。”

石英说话声音不小,旁边的少暄当场就炸了尾巴毛要上来与他理论,天兵天将亦是听见了,可他们当真没有赢,又是有错在先,这个时候哪里好意思辩解。云母听兄长颇为精神的样子,却是总算微微松了口气,又看向少暄。两人许久未见,云母便与他礼貌地问候了几句,因少暄平日里一贯贵气高傲,这会儿有些不修边幅却是由于石英,她便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少暄在云母面前自是不愿意露怯的,自己擦了把脸就当没事,都没注意到脸上的灰擦得更脏,看上去反而有几分滑稽。

过了一会儿,云母又有事跑回去与她师父说话了,少暄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到石英身上,且这一看,就多了几分探究。

他当初与云母在青丘一别,本以为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机会再见面,谁知云母一睡十多年,他倒是无聊得很,此时看着石英,就多少有点兴趣。少暄早听说云母在凡间还有个兄长,可却从未见过,先前虽然看到他是白狐,却没想到这一头。

少暄想了想,还有几分迟疑地问道:“你当真是云儿的兄长?”

“……是又如何?”

石英也没想到少暄会与他妹妹认识,心下就多了几分警惕。

少暄闻言皱眉,只觉得这兄妹俩性格差异挺大的。之前天将觉得石英不对劲,多半也是因为从未见过这么气焰这么嚣张的灵狐,相比较而言,云母就……

想到这里,少暄脑海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猛地一变。

“等等——”

他大惊道。

“你妹妹什么时候有的对象?!她对象是谁?!”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这会儿不怪少暄吃惊, 纵然他当初被云母劝服后, 尽管嘴上不肯改口, 但心里已将云母当作是朋友玩伴,不再固执追求。不过饶是如此,到底是年纪相仿的男孩女孩,少暄情感又微妙,当初他对云母许是有喜欢的人就忍不住在意得很, 还有一种难言的好胜心,此时听闻对方竟已有了下一步,当即就炸了毛,种种疑惑顿生——

所以她真有喜欢的人?到底是谁?!话说她一睡十几年怎么一醒来就有了对象,还有……

他怎么一点都没听说?!

少暄说不出为什么, 顿时就十分不开心, 憋着气烦躁地乱摇九条尾巴。石英见他神色说变就变,也有些疑惑,不过,石英却是晓得妹妹与她师父的事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故他不着痕迹地轻轻扫了眼正在与白及说话的云母, 就道:“我怎么知道。”

“你刚才那个语气绝对是知道吧?!”

然而少暄根本不信,扯着石英就要开始追问。两只狐狸本来刚才就没有打够, 此时有了由头, 便又一来一往的交谈起来。

另一边, 云母不晓得少暄那边已经炸了, 她跑回师父身边后, 就有些紧张地握了对方的手,担忧地抬头看着白及。想了想,她开口道:“师父,我哥哥……”

石英长得像玄明,虽说世间见过玄明的人不多,至少天兵天将以及少暄显然都未见过,所以尽管在意石英是灵狐还是妖狐,他们却都未多关注他的长相,但是……白及却是见过玄明数次的。

云母还未找到机会与师父说这事,眼下石英的事出得急,她有心解释,可周围都是天兵天将,她不知如何说起才好,当即就觉得着急了。偏在这时,天兵天将那边已查明了石英丢出来的这只他们在捉拿的恶妖,便不顾他满嘴谎话还要挣扎将他收入瓶中,天将一回头,看见白及与云母还在这里等待。想到刚才是白及仙君出手阻了这一场闹剧,天将面露赧色,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便诚心朝白及行礼道:“此番,真是叫仙君看了笑话。”

话完,他又朝云母拱手道歉。

“还有仙子也是,伤了仙子的兄长,我等实在心中愧疚难当,也不知该……”

云母哪里受得起天将的礼,连忙摆手阻止他道:“你又没有将我如何,若是要道歉,还是去同我哥哥说吧。”

天将一顿,歉意地低头,道:“说得是,自是应当如此。”

天将并非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云母与白及仙君此时离得更近些,他又自知先前是自己莽撞,就有些不知如何面对那被他当作恶妖的灵狐。此时听云母一说,他便不再耽搁,转身朝石英走去。还未等云母松一口气,她便注意到师父的目光随着天将走了一段,稳稳地落在了石英身上,云母心里一惊,整颗心当时就提了起来。

然而下一刻,白及就仿佛什么特别之处都没有一般地淡淡移开了目光,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下反倒换云母愣神。白及转回头,见云母眨着眼睛瞧他,微微一顿,不解地问:“怎么了?”

“师父……”

云母一慌,尾巴不安地摆了摆。她挣扎了半天,还是委婉地小声说:“你不觉得我兄长的脸……”

白及只听她说了这几个字就已明白她的意思,有些意外云母竟已察觉。这里不便多讲,他喉咙一滚,“嗯”了一声,眼睛转为平视前方,貌似不经意地道:“回旭照宫再说。”

尽管白及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比较冷淡,此时约莫也有不让旁人察觉出异样之意,但云母还是从他语气里听出师父情绪平稳,不像多么吃惊,故她虽还有几分惴惴,可大致仍是安心了些,连忙点了点头。下一刻,她记起石英还是不知情的,就担心地看向兄长。石英本来正与少暄热闹地吵些什么,云母一愣,感觉听到了自己名字,但还不等她反应,天将这时已经走到了石英面前,石英与少暄也就停了话,一齐看向他。

天将说他羞愧并非是客道话,是真的羞愧到不敢面对石英。现在看来,这小灵狐的年纪在天界也就是个晚辈娃娃,人家明明也是为了天下苍生来除恶妖的,还抢先他们一步,他们冤枉对方一场不说,还打不过他……着实丢脸得很,竟是连道歉也不知该从何道起了。

天将羞愧地满面赤红,斟酌良久,方才低了头,郑重道:“今日之事,全因我判断有误。我乃天兵之首,又为将领,伤了仙友,让仙友承了不该有的罪责,全是我疏忽莽撞之过。不敢请仙友原谅,唯有自罚其罪——”

若单是口头道歉,未免有开脱责任、试图轻描淡写之嫌,故而先前验察恶妖时,天将已是想好了如何赎罪。他定了定神,拔|出剑来,插立于地,一见他如此阵仗,天兵们明白了他这是要立誓自罚,纷纷大惊。主将都道歉了,他们哪里还敢坦然地站在地面上,纷纷折了膝盖单膝跪下。眼看大将心意已决,天兵中仍有人急着张口要劝,却被天将抬手制止。

此时,随着天将动作,那把剑剑底已是沙尘翻卷,四周仙气异动,只听天将朗声道:“我,项严,立剑于此起誓。今日因我个人鲁莽专横伤及无辜灵兽,有违正义,不合天道,愿以一人之力自请……”

“将军!”“将军!”“将军,不如还是由我——”

在场的天兵都晓得立誓的厉害,看着天将竟是真要叫誓言成立,都吓得满头冒汗,还有一道拔|出剑要以身代之的。

“不必了!”

未等天将说完,石英亦出言打断,他想了想,抬起头道:“你的道歉我就接受了,只是你立誓自罚,于我而言又有何用?到时出了事,你这些天兵说不定还要怪我刻薄,看着闹心。”

天将闻言一怔,被他那誓言弄得扬起的飞尘尽数落下,仙气亦归于平静。石英这么说,他这誓倒是不好意思再立下去,还弄得他面红耳赤。天将绞尽脑汁了一番,却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放低了姿态,问道:“既然如此,仙友可有什么能让我偿还相助之事?但凡我力所能及且不违道义之事,定不惜性命鼎力而助。”

话完,他看石英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却又觉得惋惜。天将认认真真地看了石英一番,他原先以为对方是妖狐时,是觉得石英有天资而不用于正道恨铁不成钢,这会儿晓得他是灵狐,松了口气的同时,惜才之心亦是有增无减。

他斟酌了一番,又开口说:“说来,仙友既为灵狐,九尾已至而并未成仙,可是出了什么差池?我虽无能指点仙友,但若是仙友愿意,我可试着向天庭的将仙将神推荐你……啊,说来,仙友可愿去见天帝?!”

说到此处,便是天将自己都有些激动起来。他在天庭众多天将之中其实地位不算出众,修为实力也不算是高的,若要牵线未必能牵上最合适的……但天帝向来善识人,要是天帝愿意为这善战的狐狸联络一二,自是比只以他来谋划好得多。

天将越想越是觉得可行,可云母听到这里却是一惊。她本来只在旁边安静听着,听到天将想让哥哥去见天帝,当即就坐不住了。

云母现在想想当时去见天帝的情形还有点后怕,幸好她长得比较像娘,但哥哥却是像玄明神君的,要是去见了天帝哪里还能兜得住。云母急急地出声要去阻止,可是她视线刚一触到石英,话到嘴边就是一变,她脸色白了,赶紧跑过去扶住突然摇摇欲坠就要倒下的石英,问:“哥哥,你没事吧?!”

少暄也被这变故吓了一跳,石英和天将说话时还好好的,真是忽然就晃了身形。他一惊脸上就不由自主泄露了担心之色,忙问道:“喂!你怎么——”

“没事。”

石英皱了皱眉头,撑着妹妹的手臂站起来,面色虽有困惑,但的确不见虚弱。

其实他自将那恶妖捉住后就有些微弱的不适,但因不太明显也就没有在意,只以为是自己兴奋过度,后来与天将斗、与少暄斗时,便觉得灵气有点异样,不过不影响他发挥便又算了。可是那天将向他道歉时,这种感觉终于达到了顶峰,石英放任对方从问他有没有需要帮忙说到见天帝而没有开口,也是因体内灵气一瞬间暴动让他无暇理会对方。

说来奇怪,他虽然觉得难受,可却没有褪力之感,反而觉得灵气诡异的冲感让他想要尽快释放出来。

这会儿石英身上灵气异动已是十分明显,云母一感气就察觉到异状,她一惊,扶住石英的手就颤了颤。

石英的状态已遮掩不住了,其他人在想什么她不知道,云母脑海中第一时间记起的,却是那狠厉无比的四十道降神雷。

云母自醒来后就不大想去记渡劫那日的情形,并非是她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只是她这一生活到如今其实都自觉受天道眷顾,活得顺风顺水并未有过大挫折,哪怕是当初遇上彘、陷入师父幻境或者后来的差了机缘长不出尾巴,都顶多是苦恼而从未被逼入过绝境;哪怕是玄明神君之事令她苦恼,至今为止其实也没有真出过事……唯有那一日,唯有那一日……

她还记得那道紫雷是如何不留情面地劈在了她身上,她还记得师父是如何挡在了她身前。只是那个画面每每浮现在脑中,就让她心惊肉跳、夜不能寐。无论是被天雷劈中损筋拆骨的滋味,还是眼睁睁看着师父替她担本不必要的业果的滋味都绝不好受,宛如噩梦成真。

她本来长大以后就不怕打雷了,可如今竟又有些听不得鼓声。

石英这会儿也是犹如梦中,他察觉到妹妹的颤抖,察觉到天兵天将和少暄脸上的惊讶之色,可仍不太有真实感,像是无法理解似的拧着眉道:“我这是……?成仙?我如何就要……成仙了?”

石英心情复杂得很,他既然当了这妖王,就不怎么再在意修仙得道的事,一直以来都随性行事。他并不想成仙,也这样悠游自在地蹉跎了许多年,哪儿晓得天道突然就要给他扔天梯了,石英现在反倒比谁都懵。

只可惜天道不管他懵不懵的,反正劫雷已经给他准备好的。不管短短片刻,长安郊外已是乌云聚成大片,隐隐的轰鸣声叠成数重,与云母当日一模一样。

天将先是吃惊,继而大喜:“恭喜仙友!小伙子,你如此天资,待登天之后,必成大器!亏我还说要将你介绍给将仙,许是今夜之后,你自己便已是一个将仙了!”

天将自然没有发觉那劫雷雷声有古怪,只忙于庆贺。云母却急得要命,待回过神,已是下意识地想取琴。然而谁知她一取却取了个空,看两手中空无一物,她这才想起自己断掉的琴还用仙药煨着仙气封好养着,惯用的武器没了。

也就这么犹豫的功夫,石英那里的天雷已是降下,他总不能不迎不躲,就让雷劈。于是石英脑子还没明白过来,身体却先做出了反应,他惯用狐火,便用火焰迎天雷而上,对上石英之火,天雷竟是有些畏缩,还不等劈出风浪,就给狐火整个儿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