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谢隽离开傅宅后,留了几个人下来,静候在傅宅四周,以便随时给他递消息。而之后,他则直接打马去了敦王府在金陵的别院。

敦王太妃于半年前来金陵别院静养,太妃和谢隽的祖母敏卉公主私交甚好。所以,既来了金陵城,谢隽自当要登门拜访。

顺便,他也想让敦王府的人帮他查这傅家三爷的去向。

待找到了人,不管娆妹欠他什么,他来还。同时,傅家想要什么,只要不太过分,只要他能办得到,他都会选择妥协。

只为求他一纸和离书。

他想,若以日后谢家为傅家靠山这个条件交换,想必这傅三爷不会拒绝。无依无靠的商人难存活,这位傅三爷若是想继续发展傅家生意,必须背倚权贵。

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就是这个道理。商人素来唯利是图,他想,这位傅三爷,也不例外。

敦王府的人并不知道谢隽会突然造访,门童把消息报进去后没一会儿,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就小跑着迎了过来。

少年十七八岁模样,生得高瘦清秀,颇有两分女气,却也有身为男儿的阳刚之气。

“谢二哥,你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声,我好安排饭局约几个朋友给你接风啊。”少年是如今的敦王爷的次子,叫朱锦帆,陪着祖母来金陵别院尽孝的。

谢隽和他十分熟悉,并不客气:“想吃饭喝酒,随时都有机会,不差今天一天。”

又问:“太妃老人家呢?我去请个安。”

朱锦帆:“祖母已经知道你来了,正盼着你去呢。走,我带你过去。”

一边说,一边又叨叨:“哼,你一来,祖母可高兴了。本来就嫌弃我,现在眼里更没我这个亲孙儿了。改明儿我去和皇伯爷去求个旨意,让你给我家老太太做孙子,我去给你家老太太做孙子去。”

谢隽知道他是胡说八道,并不接话,只笑笑。

朱锦帆小嘴叭叭叭,一路叭到太妃院子外头还在叭。

“和你做同龄人,可真是惨极了。有你这个天之骄子搁前头比着,还给不给我们这些纨绔子弟活路?依我说,你就不该这么好,这么好做什么?累不累。文能治国武能卫国你累不累?看,像我这样,天天闲云野鹤吃吃喝喝,多舒服啊。人生嘛,就是要懂享乐,这样才快活嘛。”

“到了。”院子门前,谢隽抬手指了指。

他脑袋很疼。

且此番心中很烦躁,并不想听他在耳边叽喳吵闹。

“呃……”朱锦帆看一眼,率先跨进去,“那就走吧。”

又开始继续唠叨:“我倒要看看,祖母一会儿怎么稀罕你。”

谢隽是天子骄子,连皇上都对他偏疼三分,何况别的宗室勋贵。加上敦王太妃和敏卉公主私交好,太妃更是多喜欢谢隽几分。

不过谢隽此番来有正事,并非话家常,说了几句后,就把此来目的和敦王府祖孙说了。

“什么,潘姑娘嫁了人?”朱锦帆怒瞪双眼。

他本是想说几句潘娆的不好的,但想着那潘娆在谢二哥心中地位,也就识趣闭了嘴。

谢隽面色凝重,沉声道:“她非自愿,一切怪我。”又道,“我此来便是带她走的,只是如今需讨那傅公子一纸和离书,她也好走的名正言顺。”

太妃不是谢隽至亲,有些话不好说。所以,也只能不问、不管。

“好,王府里的人,你有需要的话,可随意差遣。”太妃说。

谢隽忙抱手谢恩:“多谢太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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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世安并未离开金陵城,妻子在这里,谢隽也在这里,他不可能真的离开。

并非他想逃,只是怕留在府中等谢隽来,他会怕她选择跟谢隽走。她那么急着报了恩,那么不想欠他什么,若她求他,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放她走。

又如何舍得她一再求自己。

不想放手,又无能为力,只能选择逃避。

金陵城最大的酒楼福满楼,此刻傅世安正负手静立于窗边。天一日比一日冷,外面又下起鹅毛飞雪来,傅世安就静静望着窗外,冷眼看着这座城池。

自从她嫁来傅家后,这几日,他每日做有关她的梦,都会梦到些从前不会梦到的东西。

梦里,她本与自己夫妻和鸣,可谢隽却忽然横刀夺爱。

他不知道梦里的一切是预示着什么,还是说,这只是他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不管怎样,他都会竭力避开。

左右谢隽于金陵城内呆不了几日,京中他的人暗中报了消息来说,英国公府老太太敏卉长公主病重,情况危急。想来,就这一二日谢隽便也会得到这个消息。

谢隽素来孝顺,若敏卉长公主病危,他不可能不回去侍疾。

等他走了,一切就都好办了。

静立窗边良久后,冷风吹得醒了神,傅世安便把窗户关上了。才折身往里去,就听门外有人“哐哐哐”有节奏扣了三声。

这是暗号,傅世安一听就知道是外面打探消息的人来复命了。

“进来。”他理智又冷静的吐出两个字来,脚下步子没停下,走到屋内火盆边坐下后,这才抬目朝门边走来的人看去,平静问,“谢隽去过傅家了?”

来人抱手弯腰回话道:“回三爷,谢二公子已经去过府上。”

“也和夫人见面了?”傅世安语气依旧淡淡,仿若十分不在意般。问了句后,伸出两只十指修长手背白皙清瘦骨节分明的大手来放在火盆上面取暖。

“是。”那人说,“不过听说是隔着屏风见面的,且当时亲家夫人也陪在一旁。”

对此,傅世安并不意外。

潘夫人从前是朝中重臣贤内助,自是有其深谋远虑在。她老人家心中肯定也明白,如今娆娘跟着他,远比跟在谢隽身边要好太多。

“岳母是知轻重的人,我明白。”傅世安认真说了一句。

略一停顿后,又道:“千万不要小觑了这位谢二爷,他能力手腕,怕是远比我想象中还要高。此番他既还在金陵城内,想必是留了人监视着傅宅,你们万事注意着些。”

着重加了一句:“尤其不能让刀疤他们几个在谢隽的人面前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是,爷说的这些,属下都明白。”来人恭敬又严肃应了一声后,又请示,问,“接下来,属下等该如何做。”

傅世安又恢复了方才的状似不在意和漫不经心,闻声抬眸扫去一眼,而后淡淡说:“不必做什么,得看那边会做什么。一切见机行事就行。”

“是。”

到了晚上,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下午出去的人又过来了。

这次,神色却十分急切。

“三爷,不好了,那谢二公子动用了整个敦王府的护院和府兵来寻您的下落。眼下,怕是要寻到您的所在之处。眼下,如何是好。”

外面雪已经停了,夜色朦胧,天上几颗星辰若隐若现。

窗户依旧大开,傅世安负手立在窗前,略抬首仰望苍穹。

闻声没有立即回应,过了良久才说:“知道了。”

他既知敦王太妃在金陵静养,又知敦王府素来与英国公府交好,所以,谢隽此举,并不出乎他意料。而对此,他也早做好了应有的准备。

“安排几个人,只要不伤及根本,下手越重越好。”沉默良久后,傅世安忽然转身说。

“三爷!”来人忽然跪了下来,惊慌,“这谢公子乃是皇亲贵族之后,若伤了他……”

“你跟在我身边多年,看来还是不够了解我。”傅世安冷冷出声打断,跪在地上的人忽然抬起眼看来,傅世安目光冷摄,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不是让你们重伤谢隽,是让你们重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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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白天见过谢隽,潘娆回了内院,一直静坐窗边不说话。

岁余几次想去找姑姑,都被潘夫人拦下了。

“唤雪听雨,你们带岁余出去玩吧。”

把孙子打发走后,潘夫人亲自端了饭菜朝窗边的女儿走过去。

“你已经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了,先把饭吃了。”

潘娆看了眼身边案几上摆着的几样清淡小菜,摇摇头:“娘,我没什么胃口,吃不下。”

潘夫人知道女儿为了何事没胃口,她索性挨着坐下来,继续说:“正因为谢隽是好人,所以你更不能害了他。事到如今,你我母女二人皆没有退路可走。”

“听说姑爷还要为了你参加来年的乡试,我瞧他日后未必不会有出息。他出身不算好,又疼你怜你,他在傅家又掌权,不会让你受欺负。如今这样的人,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潘娆如今其实纠结的不是跟不跟谢隽走,该说的娘都说了,她都懂。

只是,谢隽越是不肯放手,她越是觉得对他有亏欠。

知女莫若母,潘夫人是看着女儿长大的,自明白她心中所想,于是一针见血的提点:

“娆儿,若想安好,必须有取舍,必要狠得下心。如今对谢隽狠一些,其实也是为了他日后好。彻底断了他念头,请他回京,莫要再说些别的让他误会的话。”

潘娆轻轻吸了口气,侧头来冲母亲笑,答应了:“女儿知道了。”

正要吃饭,外头采荷却突然急匆匆闯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三爷受了很重的伤,被人扛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重点来啦~

第25章 【25】

能被谢隽带在身边的人,本来就能力不俗身手非凡。何况,如今还有敦王府的兵力。

傅世安深知自己无处遁形,与其到时候被谢隽的人找到,狼狈不堪,不如他自己狠下心一些,先发制人。所以,傅世安选择让自己人重伤他。

若他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娆娘素来心善,她断然不会在他重伤不省人事的时候跟谢隽离开。

而谢隽……

只要再熬上几日,等京中的消息传到金陵城内来,谢隽是想留也留不得的。

傅世安自认此招万无一失。

他是个狠人,对别人狠,当然对自己也能下得了狠手。被抬回来的时候,的确是伤得很重。但因他自身身子骨不错的缘故,倒没彻底昏迷,还有点意识。

潘娆得知消息后,立即就往前院去了。

前院的人动作快,大夫已经请来了。傅世安浑身是血的躺在床上,整个人面色苍白,瞧着十分脆弱狼狈。看到这样的傅公子,潘娆险些吓傻了。

“怎么会这样?”潘娆心里很害怕。

其实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在她心里,这傅公子俨然已经算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很厉害,很有本事,不论她遇到什么,只要有他在,她就什么都不必担心。

从他那里,她是可以找到一点叫做安全感的东西的。

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十分高大,几近于无所不能,而如今这无所不能的人忽然倒了下来,她难免要害怕些。

但除了害怕,更多的,还是怜悯和不忍。

伤成这样,他肯定很疼。

伤势重成这样,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双喜得过爷吩咐,所以,自然不会把情况说的多严重。见夫人来了,他忙安抚说:“夫人不必担心,爷虽看起来伤得重,其实无碍。爷从小习武,只是瞧着文质彬彬,其实很厉害的。方才大夫已经瞧过,并未伤及根本,养一养就好了。”

潘娆虽不全信双喜的话,觉得他难免有为了安抚自己而故意诓骗的嫌疑。但,无疑是听他这样说后,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潘娆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去床边坐下,近距离又把人细细检查了一遍。

此刻傅世安气若游丝,呼吸微喘,双目微阖,却是能瞧见人的。见她此刻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且为了自己她竟然露出痛苦的表情来,傅世安忽然觉得,吃这点苦,真的不算什么。

“娆娘不必担心,我无碍。”他语气十分微弱,“不信你自己问大夫。”

潘娆就朝一旁大夫看去。

大夫不是傅世安的人,显然不会帮他圆谎,只如实道:“公子还是省着点力气的好,别说话了。虽说没有性命之忧,但也算元气大伤,怕是要好好在家静养数月才行。”

听了大夫的话后,潘娆才放下去的心,又倏的提了起来。

但她也算镇定下来了,只关心说:“听大夫的话,别说话了,好好养着吧。”

又问大夫:“可要吃什么药?平时饮食都要注意些什么吗?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大夫抱手回潘娆话道:“近几日公子肯定行动不便,自是要有人时刻近身伺候。若是夫人愿意,尽心呵护侍奉,那是再好不过的。”

“等过几日能下来床了,那也马虎不得,不能出门,但也不能一直闷屋子里,每日需得出去晒晒太阳透透风。总之,伤筋动骨百日,今年这个年,怕是好不了了。要想彻底痊愈,不留什么病根,就好好听老夫的话。”

潘娆看到了希望,自然十分认真的应下。

“请大夫放心,您说的这些,我们会照做的。只是,大夫您说话也要算话,我们照着您的吩咐做了,您也要保证三爷能恢复如初才行。”

“照老夫说的做,自然不是问题。”

闻此,潘娆彻底松了紧绷的脸,算是露出了些属于喜悦的神色来。

让双喜亲自送大夫离开,又吩咐他拿了厚厚的谢银给大夫。傅世安如今倒下,她俨然一副当家作主的架势。

大夫留了药方,潘娆让采荷去抓药。又只留了两个小丫鬟于外室伺候,屋内的人都被她遣走了。

从前父兄也是受过伤生过病的,她知道,病重的人喜静,最是要不得闹哄哄的了。

等原本聚在屋子里的人都散了后,屋里彻底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潘娆才又重新坐回去。

等她张罗完再坐下来看傅公子,发现人已经阖上双目睡着了。似是怕他死过去一般,潘娆悄悄伸手去他鼻下探了探,见尚有鼻息在,这才松了口气。

傅世安倒不是装睡,实在是太累太疼,扛不住了。撑着口气清醒着意识回来见她的,见到了人,并且瞧见了她为自己着急的神色,也就心安了。

潘娆担心他伤势,虽大夫说无性命之忧,但见他伤得重,她不敢掉以轻心。

这一夜是陪在床边熬过来的,她没有回后院去。

待得次日清晨傅世安幽幽转醒,看到的,就是妻子和衣趴伏在床边熟睡的容颜。室内很静,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晨曦透过窗棱洒进来,在地上映下斑驳的影子。

傅世安醒后也没动,只是颇为艰难的伸手去够叠放在一边的薄被。散开,替妻子盖上。

潘娆睡得浅,薄被才盖到身上,她人就醒了。

明显没睡好,眼睛有些微的红,才醒意识不清,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哪儿。待得瞧见躺在床上的人的那张苍白面庞的时候,她才骤然睁圆双眼来,恍然清醒。

“你可有哪里不适?”潘娆急切问。

“娆娘是在关心我吗?”他不答反问。

想到了昨日她为自己担心时的急切神色,纵是心思再深的人,此刻也难免抑制不住的笑起来。

“我当然是关心你的。”潘娆还是怕他会有哪里不舒服,匆匆答了一句后,又问,“你真的还好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傅世安这才正经答她的话:“不是很好,但也没有太坏。”

“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突然就重伤成这样。

是谁打的他?

“你可知道是谁伤你成这样的?”潘娆挺急的。

有一回就有两回,不会以后还有人打他吧?

傅世安其实不愿意欺骗她,如果有别的选择的话,他一定事事都对她坦诚相待。

只是,眼下他没这个能力以君子之道留住她。

既然不能以君子之道留住她的人,那么,就以小人之道留住她吧。

“自我接手傅家生意后,得罪了不少行业内的人。在松阳县还好,没人敢动我。但这金陵城内,位高权大的人多,我也就吃了回暗亏。”

他面不改色说着慌。

又怕她害怕,他忙又道:“不过娆娘放心,今天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第二回 了。我有了提防,就算有人想再动我,我也不会让他们讨得到任何便宜。”

因一口气话说得多,岔了气,说完就咳了起来。

潘娆再不问他什么,只挪身坐到床头去。靠着人,她抬手轻轻拍着他后背,帮他顺气。

“夫人,药煎好了。”隔着月亮门隔断屏,站在外间的丫鬟说。

“快端进来。”

潘娆接过丫鬟手中药,认真说:“你定要听大夫的话,好好吃药,一口都不能剩。只有把药都喝了,才能彻底好起来。否则的话,会留病根。”

她像吓唬孩子一样吓唬了他一顿,之后,就用汤匙舀起一口,吹了吹后,送到他嘴边去。

傅世安很乖,她喂一口他就喝一口,不说苦,也不皱眉头,直到把整碗药都喝完。

见他还算听话,潘娆这才满意。

空了的药碗递给丫鬟,潘娆不准他起来,盯着他说:“大夫嘱咐要好好休息,药喝完了,你再睡会儿。我吩咐厨房熬了小米粥,等你醒了盛给你喝。”

傅世安乖得不像话,对潘娆几乎可以说是言听计从。而潘娆,如今拿他当五岁稚童待,对他就像对生病的侄儿岁余一样。

见他比岁余可听话多了,她心中有种自豪感,和满足感。

潘娆在家同辈中最小,没人服她的管,都拿她当小孩子待。两个小辈中,经年也不听她的,她也就勉强能管管岁余。

可岁余闹起来也磨人得很,她根本管不住。眼下有个人能听她的话,她瞬间觉得自己形象高大起来。

一时间,很有成就感,倒是挺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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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隽才派了人去查傅世安下落,却被告知傅世安回来了,且身负重伤。

谢隽一时错愕,拧眉冷问:“怎么回事?”

谢隽近身随从高岚说:“得知消息后,属下命人去查了下,是一个何姓的商人下的手。”

傅世安素来擅于心计,回回出手前,总会有一番思量和计较。能一石三鸟的,绝不只是一箭双雕。

就像这回,他行苦肉计留妻的同时,自然也想借谢隽之手报了之前何员外对妻子的侮辱之仇。

何员外背倚权贵,凭他如今地位,自是动不了。但谢隽不一样,谢家门第,又岂是何员外背后的人可比的?

有新仇旧恨在,何员外本就对傅世安恨之入骨。之前一直没能得手,不过是因为傅世安没给他动手的机会。

如今傅世安需要他这颗棋子了,自然不会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