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巧这花玔儿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两个炮仗凑在一处还不是一点就燃么!翠英又是为云牡丹出气才去打花玔儿,他们自是不敢去拉拽,可若是她把花玔儿伤着哪里,回头假使郎君追究起来,他们怎么摘得干净呢!

官娘看了周四一眼,上前强行把花玔儿拉到了一边,耳边花玔儿呼哧呼哧喘着气,官娘凑上去瞧她的脸,幸而没什么抓伤,官娘就小声道:“不信你心里不清楚郎君更看重谁,这会儿把气出了也便算了,还真要闹大么。”

花玔儿气力也用尽了,那边一众人见此情景纷纷也去劝云牡丹,云牡丹一看今日闹成这样,倒给别人看了自己的笑话去,何况自己脸颊上不知什么情况,还要回去涂些药膏才是,临走时狠狠挖了花玔儿一眼,“哼”了一声才走了。

掌灯时分,公良甫才家来就听说了今日云牡丹来过的事,心中一喜,暗道自己故意冷落她几日,果真就见了成效,往日她哪里肯主动来找自己的,却又听画虎儿回说云牡丹是因挨了花玔儿一巴掌才回去的,不由急躁起来。

画虎儿暗暗瞧着,郎君这是沉不住气要去寻那云牡丹了呢,还对花玔儿动了怒。可自己收了花玔儿不少的好处啊,况且云牡丹那性子,以为自己得了郎君的宠便自认是个主子了,成日的不给他们下面人好脸色。画虎儿稍一寻思,凑上前道:“郎君这时候更该沉住气,女人可不是靠哄——就能哄出来的,您是要立规矩呢,这时候正在节骨眼儿上… …”

几句话说的公良甫硬是按下了去瞧瞧云牡丹的心思,笑道:“你小子倒精,这事儿若真成了,我回头給你指个好媳妇儿家去。”画虎儿忙跪下磕头。

公良甫转头就回到后院里,院子里几个粗使丫头把廊上一排的四方灯笼都挂好了,官娘背对着公良甫立在门首,侧仰着头瞧着灯笼上的彩绘,是仕女图,眉眼勾勒得十分精致,底座下垂着长长的柔软的须,随着夜风微微飘曳,四面画屏上的仕女仿似也要乘风而去一般。

公良甫脚步一顿,目光渐渐凝在门前那一抹窈窕婀娜的身影上,看着看着,心里不禁痒痒起来。遂走上前去,假意道:“这是在瞧什么?”

官娘才发现公良甫来了,忙转身給他行礼,低着头回道:“没瞧什么。”说着就要把公良甫往里边引,一边偷眼打量他神色,料是知晓了云牡丹和花玔儿的事情,别是来兴师问罪来的。却见他长眉微扬,看着自己的眼中含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官娘垂下头不再看他,孰料腰间陡然一紧,惊呼一声就被公良甫抱了起来。

夜色下公良甫细细端详官娘的脸,眸光愈亮,不想这小娘子竟是十分的标志,倒叫他把公良靖曾说过的话记了起来。

那时公良甫不觉得什么,现下近距离一瞧,但见翘鼻棱唇,一双汪汪的眼,婷婷楚楚似泉水清洌,身如巧燕娇生烟,男人哪有不喜的,怪道那时他叫官娘离去,连他那一向眼中只有陌表妹的弟弟也不错眼地把这丫头瞧着,果真娉婷多姿,很是不错。

官娘强自镇定下来,好在公良甫只是抱着她走了进去。屋里花玔儿知晓公良甫回来,忙着在置办酒菜,听见声响打眼望过去,不由就是一震,讷讷瞧着说不出话来。公良甫却只瞅了花玔儿一眼,兀自带着官娘坐下。

那一眼瞧得花玔儿手脚冰凉,原以为他不去云牡丹院子里瞧她便是不在意的,如今看来分明是为着云牡丹恼了自己了。花玔儿勉强笑着上去布菜斟酒,公良甫却看也不看她,注意力倒都放在身畔一动不动的官娘身上。

“不会吃酒么?”公良甫把杯盏推到官娘面前,抬眼看了看花玔儿,慢慢道:“你先出去,这里不用你伺候了。”花玔儿咬了咬唇,只得放下酒壶走出去,临到门首处回眸瞧了一眼,官娘的视线正看过来,两相一对视,花玔儿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是立即撇开眼,其实她心里头并不怨官娘,想来,即使没有和云牡丹这一事,官娘迟早也是要被收用的… …想着就拔脚出门去了。

公良甫亲自执壶为官娘把酒盏斟满,正要凑过去,孰料官娘突然站起身道:“奴是下人,哪有让郎君斟酒的道理。”官娘说完也不敢去看公良甫是何表情,拿过那酒盏一饮而尽,却因喝得太急呛着了,捂着嘴巴咳个不住。

公良甫不说话,官娘咳完了就拿过酒壶,须臾“唉哟”一声,说道:“这酒冷了,奴拿下去热一热再过来!”

“冷了?”公良甫哼了一声,猝然一把将官娘拉到膝上,扳过她的脸对着自己道:“我喂官娘尝尝,你就知这酒水是冷是热。”

说着自饮一口,手上下力气捏住官娘的下巴,要以口对口把酒哺进她嘴里。官娘只觉得恶心,胃里一阵翻滚,忍不住两手撑在公良甫胸膛上推拒。

“你不愿意?”公良甫冷嗤一声,眸光冷然打量着她,不轻不重拍拍她白生生的脸蛋儿道:“莫不是心里头念着旁的什么野汉子不成,亦或,这是在欲拒还迎?”他说着嘴角牵了牵,“你说清楚,我倒搞不懂了。”

官娘怔怔的,不期然间,心头迅速掠过一条人影。

她倒把自己吓了一跳,旋即猛摇头道:“不是,奴不曾在想着什么人,也不是欲拒还迎… …!”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九郎就会出场了 Q A 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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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让九郎正式介入官娘的人生,老纸写啊写,虽然今天没有双更,但是有五千多个字呐! ^ 人^

她完全不晓得自己应该怎么办。

官娘是乔瑞桂买来送给她夫君的,这是所有人的认知,就好像所有人都觉得官娘委身于四郎是一件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可在官娘看来这种事情根本不是可以将就的,一个非处,做最好的打算日后她可以自赎身出去,试问在这样的地方,谁家会娶一个像她这样的人?

她灰蒙蒙的人生啊… …

公良甫面色更见阴霾。男人看女人,往往比女人想象中更见犀利。他看着官娘闪烁的眸子,心中暗道莫非这丫头真存了什么心思不成?

公良甫正想着呢,外头却忽传来画虎儿焦急的声音,“您不能进去,郎君在里头吃——”话都没说完呢,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云牡丹气势汹汹站在门首,画虎儿脑门子上都是汗。

官娘一呆,这表情她想自己见到过,这就像是电视里老婆撞破了老公和小三的奸|情。接下来,自己这个“小三”很有可能遭到云牡丹这个“正房”的人身攻击。于现状来看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出乎官娘意料的是,云牡丹颤巍巍地站在门首,直直地看着公良甫,霎那间满面泪痕,真真如一朵暗夜临着月光的盛烈牡丹,沾着露水,我见犹怜。

官娘感觉到公良甫身子一僵,但他却没有立刻把自己推开。现在是什么情况?官娘再也坐不住了,尝试着从公良甫身上下来,好在这时候的公良甫与刚儿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一点儿攻击性也不见了,任由官娘往门边走。

就要逃出生天了,官娘不禁脚步轻快起来,不想路过云牡丹的时候忽的被她一把拽住,云牡丹泪水涓涓地涌出眼眶,一边扯着官娘,一边哭着向公良甫道:“郎君如今可是好了,想来是腻了奴…既如此,何不放了奴让奴自去,也好过平白受这起子人欺辱!”说着把官娘往门里一推,掩着脸面哭个不住。

官娘踉跄着往门里跌去,其实原本也没什么,云牡丹那点力气也不能把她怎么着,可官娘愣是扑到了一边架子上,撞倒了一排粉彩盖罐,咣咣啷啷一阵凌乱到令人心抽的脆响后,官娘扁着嘴巴,像是哭了,以迅雷之势掩面夺门而出。门外画虎儿颇怜悯地看着官娘的背影,心中暗道她的时运不济。

却说官娘跑了一段路,扶着腰靠在假山边喘气,暗叹幸好自己机敏,否则云牡丹不定借题发挥要把自己怎么着了,看公良甫一副拿她没法子的样子,想来这下子是要被辖制住了,看他还有什么功夫想旁的女人。

小院里静悄悄的,官娘回房时朝花玔儿那里看了一眼,见还有隐约的烛光透出来,就过去敲了敲门。花玔儿开门让官娘进来,倒了杯水,看着她说道:“这么早便回来了,莫不是云牡丹又过去了?”官娘暗赞花玔儿的机灵,拍拍她的手背道:“你知道就好,你瞧她才一出现我不就被赶出来了,这说明什么?不消我说你也该清楚。何必要与她争个什么,是不是?”

官娘满心里不希望花玔儿再去招惹云牡丹,烛影下花玔儿脸上神色淡淡,却突的湛然一笑,“好了,我都知道的,就是心里气不过。”又看了看官娘,官娘也看着她,两人陷入了沉寂。

半晌儿,官娘看天色也不早了,喝了口茶就起身走了。回房后躺在床上,这一夜却是怎么也睡不安生,不知怎的,无论是窗外乍然吹起的风,还是若有若无一声鸟鸣,都叫她生出种不祥的预感来。

第二日官娘打了个喷嚏从床上坐起来,穿好衣裳,冷不丁又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官娘估摸自己是着凉了。心里隐隐觉得不安,想到昨晚的事情不由脑仁儿疼,洗漱完后她就脑袋晕乎乎地趴在院里的石桌上。当花玔儿提着食盒从大厨房回来,入目便是官娘萎靡不振的样子,官娘实在是没有胃口,心不在焉就着小米粥吃了几口馒头,蔫蔫地道:“花玔儿,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

花玔儿听罢白她一眼道:“还用你说么,我又不是没有眼睛。”说着,花玔儿把官娘带进房里,搅了冷帕子盖在她额头上,叮嘱她今儿好生睡一觉,想来出一身汗也就好了,便自去了书房。

话说到了这日正中午,官娘睡得晕晕乎乎之际,只听到院子里突然吵吵嚷嚷起来,不该啊,这里平日安静得像个坟场,这会子怎像个菜市场。官娘以为自己在做梦,又闭了会儿眼睛,很快就要再次睡过去,这回她是被一阵粗暴的“砰砰砰”敲门声吵醒的。

门外,花玔儿拦在一群婆子身前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她丢了东西便自去寻去,何苦来我们这儿?!”那群婆子回头看了眼坐在一边石凳上吃着茶的云牡丹,再回头看看花玔儿,露出一口黄牙道:“奉劝你老实一点,我们云娘的首饰昨儿掉在郎君院里了,谁晓得是不是被你们这些贪心的偷了,或是拾去了不归还!”

又有个婆子道:“旁人可都是检查过了,偏就你这硬是拦在门首,莫不是做贼心虚了?”

原来昨儿云牡丹哭哭啼啼之下,公良甫早软了心,他最宠爱的便是云娘,哪里能见得她伤心落泪?便用言语好一番安慰,赌咒发誓的,男人最擅长哄女人的法子用了个遍,这才逗得云牡丹破涕为笑,当夜里二人颠鸾倒凤,久违的缠绵,直折腾到天微亮才互相搂抱着睡去。

公良甫一早就出了门,云牡丹打扮停当,一旁翠英却叫起来,“云娘,你的金玉簪子怎的不见了?”云牡丹忙取出袖袋中的棱形小镜对着发髻细看,可不是,簪子好端端怎不见了,那还是公良甫送她的第一个物件儿,昨夜也是为了叫他勾起旧情,这才特意戴了来的… …

翠英里里外外寻了个遍,最后气道:“别是叫哪个拾去了!”她这一说,云牡丹眉间略略松散开,瞧着窗外经过的花玔儿道:“还找什么,要找也不是在这里。”翠英顺着视线一望,立时就明白过来,只是蹙眉道:“可咱们这簪子是早上才不见的,如何能扯到她们身上?”

“你怎知是早上不见的?我却觉得…昨儿来时就已丢了。”说完看了翠英一眼。翠英心领神会,立马找了几个相熟的婆子来,许了钱财,那些婆子一听是要为云娘找簪子哪敢推拒,谁不晓得云娘的本事,把个四郎吃得紧紧的,是这府里头除了大娘子之外最不好得罪的女人。

因此上,一起子人挨个儿把书房院下人的屋子都去搜了搜,却也有主次,那些都不是正菜。云牡丹虽知是什么也搜不出的,却是成心要来花玔儿这院子里給她添添堵,杀杀她的锐气。这还是头一回来这院子,见这院子虽小,却甚是细致,她更是看不得。

走上前朝花玔儿道:“我的簪子昨儿在郎君院子里丢了,你便让人进去瞧瞧又怎的了?你越是如此,我却要以为是你偷了我的簪子,此时虚着心呢!”花玔儿气得粉面通红,“我何时偷你的簪子,好,你们要搜便依着你们,”她先是把自己的房门大敞开,又去回身轻轻去敲官娘的门,敲了一会子,猛地扭头道:“丑话我可是先说在前头,若你们真能搜到那劳什子便罢,若搜不到,我必要到娘子跟前和你们理论的!”

一番话说的几个婆子心头一悚,大娘子可不是个善茬儿,心中有了退却之意,却听云牡丹凉凉道:“是我叫搜的,你们只管进去便是,真有什么也是我来担着。”

骑虎难下退不得,当先就有力壮的婆子越过花玔儿进了她房里,先时还束手束脚,越到后来却越发的敞开手脚翻弄起来,箱笼翻了个底朝天,梳妆台上的东西也东摸摸西碰碰的,又有顺手牵羊的,乱得一团糟。

官娘草草穿好衣裳出来,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这乌烟瘴气的还是她住的小院吗,又见花玔儿红着眼睛站在门首,死死瞪着一脸漠然的云牡丹,她刚儿也听了一耳朵,心知是云牡丹找茬来了。官娘往门外跨了一步,还没站稳,就被几个从花玔儿房里出来的婆子撞到一边门框上,绕过她进了房间里。

花玔儿忙来扶住官娘,恨声道:“等我回了娘子,有她们好果子吃!官娘你别动气,头上还烧不烧了?”说着探了探官娘的额头,又比了比自己,嘘出一口气道:“好像不那么烫了。”

“嗯,我没事… …”官娘揉了揉方才撞到的手臂,这才打叠起精神,心话儿,果然后台硬就是不一样,瞧云牡丹这架势,想来她根本就不怕乔瑞桂,她现在这么做还不是想给她们一个下马威,哪里就掉了什么簪子,绝对是子虚乌有。官娘摇摇头心里叹口气。

她灰蒙蒙的人生啊… …

不仅官娘和花玔儿,就是云牡丹自己也晓得那群婆子决计是搜不出什么来的,哪想到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官娘正有些不耐烦,她早上吃得少,现下肚子里唱起了空城计,正饿得心慌。

冷不防的,一个婆子手里攥着个华光异彩的物事兴高采烈地跑出来了,边跑边道:“找着了找着了,云娘的簪子找着了!”众人皆是一怔,那婆子在无数道目光下把那精巧的簪子递到云牡丹手上,讨好似的问道:“可是这只簪子?”

官娘眯眼一瞧,脸色黑了一瞬,花玔儿却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一看,见是个稀巧的金镶紫瑛簪子,虽华贵得过了分,却心知这绝不会是云牡丹的东西,就嘴里骂道:“呸!贼混沌虫,这都是大娘赏的,好端端放在梳妆匣子里,你却胡乱拿出个簪子来就说是她云娘的么!”

云牡丹盯着那只簪子出了神,暗道,乔瑞桂真真是下了血本么,这样贵重的簪子,竟就与了一个几两银子买回来家的使女?她把簪子接在手心里细细摩挲,倒有些不舍放下了,正待说这不是自己的簪子,那婆子却抢白道:“小娘子真真会说话,这簪子是我老婆子从梳妆匣子里拿出来的?”她觑了花玔儿身后的官娘一眼,高声道:“这分明是从床褥子下拿出来的,若没有鬼,何故藏在褥子下!”

花玔儿一怔,回头恰看到官娘躲闪的目光,心里一凉,急道:“官娘,你倒是解释啊!我就偏不信这是她云牡丹的簪子了!”官娘目光越过花玔儿看着云牡丹拿在手上把玩的簪子,瞧不上她那爱不释手的样儿,就走过去夺在手里,想了想,看着众人实话实说道:“这是我捡的。”

“真是你捡的?”云牡丹听她这般说忍不住掩嘴咯咯笑起来,嘲讽地看着官娘道:“我看你是偷的。这正是我不见了的那只簪子,原是被你拿了去… …如你这般手脚不干净的人,真真儿想不通啊,大娘怎会让你伺候郎君呢?如今看来——还该好好儿把书房里查点一番,瞧瞧是不是也少了什么。”

云牡丹这样一说,周围人看官娘的眼色立时就不一样了,就像看个贼似的。何况云牡丹都说簪子是她的,谁会疑她?官娘又说自己是捡的,再没有更招人怀疑的了。官娘向前走了一步,小脸儿煞白煞白的,花玔儿扶她一把道:“你是哪里捡的,时间地点人物,怕什么,说给她们听就是了!”又凑在官娘耳边悄声道:“她这是吃定你了,我这样帮你,没准旁人都把咱们当作是一伙儿的了,你可不能这样害我啊官娘!”

“我… …”官娘感受到周围人轻蔑的视线,不禁捏紧了簪子。她们怎么不好好想想,她的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是什么,再说了,她怎么恍惚记得昨儿云牡丹头上戴的那只钗子是个金镶玉的,这会儿怎么还云牡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官娘气得要爆炸,不管不顾道:“老实告诉你们,这只簪子既不是我的,更不是她云牡丹的!”她深深吸了口气,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公良靖的场景。那时他坐在高高的白马上,身影镶嵌在暖色的日光里,出手十分阔气,似是毫不犹豫就朝自己抛下一块沉沉的银锭子… …

官娘抿了抿唇,看了一会儿掌上金光灿灿的簪子,不一时,抬头道:“这个,或许是九郎的。”

… …

噗哧——

众人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连花玔儿都拉了官娘一下,埋怨道:“你烧糊涂了!还是不曾睡醒?我的姑奶奶,你老实说了不就得了!”

官娘气得撇了撇嘴,这毕竟不同于旁的事,攸关自己的人格,她看着云牡丹道:“你笑什么,我说的出,就不怕找九郎对峙。倒是你,你敢么?”

云牡丹还真就不信了,心说这丫头真是会装腔作势,她以为说这是九郎的簪子她就不敢派人去请过来对峙么,未免想的忒美了些!云牡丹转头吩咐翠英去寻九郎来,待翠英去了,一时回头道:“九郎若是不来可怪不得我,倒要看看届时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官娘不语,拿着簪子走进屋里,心里沉沉的,可不是,自己早把公良靖得罪了,他怎么还会来帮自己呢。官娘情绪低落,垂下头走进房里,看着满地的狼藉,心里一阵强过一阵的堵。她慢慢蹲下身着手收拾起来,散落的衣物,碎裂的小茶杯,歪倒的凳子,平躺的屏风… …

直到不知外头谁喊了一句,带着满满的毫不掩饰的错愕,“九——九郎来了!”

官娘手上一顿,不敢置信地从屏风后走出。只见小院疏疏落落的光影里,一人摇着扇儿缓步而来,踏着树叶的斑驳碎影,飘荡的衣袂如同天空里翻滚的云。

真的是公良靖。

门外云牡丹的错愕在这个瞬间上升到了顶点,她以为,这时候九郎不该在家中的,便是在,却真的会来?

然他果真来了。为何?因为何官娘?这怎么可能!云牡丹掩下心头的万般猜想,笑着迎上去,婀娜地福身见礼,微微抬眸道:“九郎来了。”

公良靖略扫了她一眼,接着视线在各色人的脸孔上扫过,最终停下来,闲适地落在刚走到门边的单薄人影上。

“很意外?”他吊起眼,唇角弯了弯,乌黑沉亮的眸中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笑意。

“… …意外。”官娘咽咽喉咙,细碎的额发随风一下下拂着她的眼睛,她觉得有点痒,抬手揉了揉。再看时他的身影就变得模糊了。

公良靖把半开的折扇在掌上一敲,注视着官娘,似是不解道:“不怪你。我也很意外。”

第十七回

官娘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不十分清楚公良靖所谓的意外指什么,她忙把那只金镶紫瑛的簪子拿起来給公良靖看,“郎君瞧瞧这个,可是你的?”

公良靖接过簪子,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这确实是他的,不,应该说这曾经是他送给另一个人的。抬头瞧见官娘睁得大大的期待眼神,公良靖低头翘了翘唇,犹疑不定似的,偏是不说话。

这可把官娘急着了,虽说公良靖能来她已经无比感激,可是,可是如果这只簪子真的不是他的… …那云牡丹一个偷窃的帽子扣下来,不就所有人都会误解自己!

云牡丹见公良靖这样儿,暗度这簪子必然不是他的,因一直对他存了些想头,便走近道:“郎君,官娘分明偷了奴的簪子,如今却是不肯认下来,倒是耽误了九郎您的功夫,是奴的过错。”说着满含歉意,娇娇地抬起眼睑,看了公良靖一眼。

官娘只觉得一股气流在胸腔里横冲直撞,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今天若这簪子真是云牡丹的,她一定归还,可分明就不是她的,她居然能够这样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话儿骗人,而且还存了勾搭之意似的!

官娘也不知怎的,她的行动先于思维,等回过神来时一只手已经揪住了公良靖宽宽的袖子,公良靖却有些讶然,垂眸看看那只小小的白白的,扣在自己袍子上的手,视线慢慢移到官娘脸上,她的眼眶微微发红,一脸的希冀。

或许她自己不知,这神情着实像极了九桥门刘家药铺门前常拴着的那只金毛狗儿。他逗一逗它,那狗儿便会摇晃着尾巴围着他打转。

官娘触电一般缩回手,公良靖的神色她愈发瞧不明白了,看了边儿上云牡丹一眼,官娘只好不确定地问公良靖,“这只簪子真的不是你的么,可是我是在… …”她一急就忘了这个时代女人的自称,快速呸了呸道:“奴那日是在街上拾着的,根据那个方位来看,我觉得这只簪子一定是郎君你的。”

她的语气竟变得十分肯定,云牡丹一听皱了皱眉,刚想插话进去,孰料公良靖突然笑了,公然伸手在官娘脸颊上捏了捏,含笑的嗓音道:“嗯,确实是我的。”

官娘简直有些受宠若惊,眼神湛亮如夏夜天幕上的繁星,猛然松下一口气,她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是不会错的。这样矜贵的簪子,平常百姓岂能有?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除了这个出手阔绰的的郎君,她实在不能把簪子的主人往旁人身上联想。

外头的婆子也叽叽喳喳议论起来,官娘还道她们是终于意识到了对自己的冤枉,谁知细听发现,这群婆子竟然… …竟然误以为公良靖是故意帮自己的,后头话儿简直是越说越难听了,就连花玔儿也眨巴眨巴眼,一脸暧昧地看着他们。

官娘腾一下红了脸,可她又不能解释,因为从古至今老祖宗就传下一个道理,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官娘咬咬唇,到了这个地步,关于簪子该说的她都说了,反正她是问心无愧的,随那帮八婆说去,也不怕嘴巴烂掉。

头一抬,眼前公良靖兀然俯下|身,官娘一怔,皱着眉毛拿眼神询问他。

公良靖却不看官娘,专心地将那只簪子插|进官娘头侧圆圆的小髻上,官娘伸手摸了摸,马上就要拔下来,公良靖怎么肯,大手包裹住她的,嘱咐道:“下回可收好了,好好的放在褥子下作甚,莫不是官娘睡前还要再瞧上一眼,容我想想… …”一副果真在思考的表情,恍然道:“这莫不是睹物思人?”

睹、物、思、人、

这绝对不是啊。官娘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语言此刻是多么的贫瘠而苍白,公良靖一脸了然地安抚她,眼中幽幽闪着亮光。

官娘脑中炸开来,她好像明白了,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要让别人来误会他们之间有什么的!她真是一点也不懂这个男人,那一夜分明话都说的很清楚了不是么?是谁在听到她直白说出喜欢的是四郎时露出那种…好像再也不想见到她的表情,还信誓旦旦恶狠狠叫她不要后悔,所以就是像这样么?

公良靖伸手抚上官娘发愣中的小脸,停了一下,凑近她耳边轻声道:“你发烧了。”说着,打横抱起官娘往门外走去。

官娘已经完全不能思考,她的脸确实很烫,越来越烫,她知道自己发烧了,或许烧的连挣扎都忘记了。

官娘在公良靖怀里看见一片摇晃的澄净天空,湛蓝如洗,云朵流动,只觉得被人呵护似的抱在怀里十分舒服,情不自禁生出几分依赖。

穿越以来第一次有了心安的感觉,方才强自忍下的眩晕此刻铺天盖地袭上来。官娘看见公良靖线条优美的下颔,脖子上凸出的喉结,平整的衣襟。

“你会请郎中給我看病么?”她好像快睡着了。

公良靖脚步不停,官娘看到他喉结动了动,“不会。”

… …官娘挣扎着要下来。

“我学过医,”他低头瞥了陡然杏目圆睁的官娘一眼,唇角翘起道:“大约是五年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回

“我学过医,”他低头瞥了陡然杏目圆睁的官娘一眼,唇角翘起道:“大约是五年之前。”

官娘放心地呼出一口气,暗道原来像公良靖这样的富家子弟竟还有学医的,不禁有些佩服起他来,渐渐闭上眼问道:“那等会儿郎君是要自己为官娘…嗯,诊脉?”

“当然不。”他回答得理所当然,脚下慢悠悠走着,眼睛平静无波注视着前方。

“... …!”官娘霍然睁眼,简直要吐血,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毛病,说话不能一次性说完么?他既然不打算給她请郎中也不打算亲自給她瞧病,那做什么还要告诉自己他五年前学过医,他该不是在耍她玩儿?

官娘一动不动,探究地瞧着公良靖。

感受到她过于炙热的视线,少顷,公良靖回看她一眼,唇边噙着笑慢条斯理道:“那时我年纪尚轻,玩心重不比如今,因而学得不甚仔细,并不擅瞧脉息。”这意思是其实他是不会诊脉瞧病的。

官娘深感无力了,好在其实她这回发烧也不很严重,至多是昨晚着了凉,如花玔儿说的,若能出一身汗说不得也便好了,只是如今这副身子不比从前,她倒不大确定了。

官娘仰起脑袋,从公良靖的右肩往后看去,他们就快出这小院了,视线益发模糊,可即便距离越来越远,她依然能感受到院子里一道道视线… …

如果公良靖对她的兴趣能够长久一些,官娘在他怀里垂下头想着,其实公良甫就好比是一头狼,而乔瑞桂是狼窝里的小头目,云牡丹是避不开的食人花,花玔儿则是不靠谱队友一枚,很会拉仇恨值… …目前的情况还能再糟糕一点吗,答案是不。

官娘心里渐渐生了旁的心思,她有些后悔那一晚把公良靖得罪了,怎么就把话说得那样绝,幸而公良靖现下似乎并不计较了。说起来,官娘倒觉得自己大可先跟着公良靖混些时日,最好能叫他把卖身契从乔瑞桂那儿拿回来,他一定有这个本事的,届时自己不就是自由身啦?

想到此,官娘觉得自己灰蒙蒙的人生终于现出一丝希望的曙光了,她抿下嘴角的笑意,把脑袋使劲儿往公良靖怀里一埋,瓮声瓮气道:“郎君,奴觉得头晕沉沉的… …”

“头晕?”某人语调上扬,瞟了突然缩进自己怀里的小可怜一眼。

“嗯。”小可怜声气儿虽轻,语气却十分肯定,软软的。

“这样啊。”公良靖沉吟着,遂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 …!”官娘惊吓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去瞧公良靖。只见那双湛湛的眸子映着日光,月牙儿似的微微弯起来,公良靖笑得痞痞地道:“只消郎君我亲上一口,药到病除。”

官娘极力忍住想要擦拭额头的欲望,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诫自己,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公良靖可比公良甫要难缠,她只有讨得他的高兴,才能指望他愿意为了自己去他嫂嫂那儿取她的卖身契,此真乃一条崎岖又艰险的路啊。

然而要讨公良靖的欢心,这实在是一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的事情,官娘窝着脑袋想啊想,主意没想出来,倒是脑袋越发沉,许是太舒服了,她神识渐退,不知不觉头一歪,在男人温温凉凉的怀抱里睡了过去。

公良靖逐渐放慢脚步,低头瞧着蜷在自己怀里睡得毫不设防的官娘。大约是天气渐渐热上来的缘故,阳光下她的皮肤透着层淡淡的粉,这不禁让他联想到初春时京中小院里那株花满枝桠的桃树。

这时官娘突然不适地动了动,公良靖一愣,微微抬高右臂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手臂上,睡着的官娘似把他的手臂当枕头蹭了蹭,一脸安谧。公良靖挑了挑眉,从他的视角恰能瞧见她领口边裸|露出的一小片肌肤,牛乳般白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