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葆丝来说是三个月不付钱还是三年不付钱问题都不大,可是苏珊却立刻就跳了起来!可能是因为葆丝说过在结婚之前的工钱都给她的缘故,这让她直接把那看成了自己的钱,而拜德小姐这样做就是从她的兜里掏钱。

可怜的拜德拉克小姐,久居深闺,父亲又早死,也没有兄弟姐妹或亲热的女朋友,她哪里会是在厨房里干了一辈子的苏珊的对手?在苏珊跳起来冲过去冲着她大叫大嚷骂她是个吸血鬼,是个可恶的吝啬鬼,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之后她就只会不停的结巴着往后缩了,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葆丝怀疑自己要是在不场,说不定苏珊能把她的新主人活吞下去。在她们告辞的时候,拜德拉克小姐不但先预付了三个月的工钱,还将原来商量好的一个月十五块钱涨到了十八块,这还不包括每年的两套裙子和两双鞋,当然这全部都要由拜德小姐来付钱。

出了门以后,葆丝就把那预付的工钱给了苏珊,而苏珊却带她去做了一条裙子,新裙子,专门给她做的,虽然布是非常便宜的处理的布,而且没有任何装饰,甚至衬里要等新裙子拿回来后由葆丝自己将它衬上去,但这的确是苏珊掏钱给她做的新裙子。

于是葆丝也结巴起来了:“我真是……我太感谢您了……我……”这算什么呢?哪怕最坏的坏人也有好心的一面吗?

苏珊紧紧抓着半旧的小手包,不知道是不是在后悔。她复杂的看了一眼葆丝说:“好吧,这下你满意了。”

葆丝低下头没说话,一直到跟着苏珊回到厨房也没说话。她多少能感觉到苏珊对于她坚持选择要去当侍女还是有些不高兴的,哪怕是她许诺把工钱给她也不行。这大概是一种背叛的感觉。苏珊觉得她背叛了她。

葆丝没多想苏珊的心情,她只担心她会不会在最后一刻又改变了主意不让她去了。她忐忑不安的等待着,直到她提着包袱去拜德拉克小姐家的那一天。她想跟苏珊告别,可是厨房里的约克大叔把一罐苹果果酱塞给她说:“苏珊去教堂了,你走吧。”他推了她几下,把她推出了门,然后将厨房的后门关上了。

葆丝只停了一瞬,就提着包袱转身走出这条小巷子。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 4 章 ...

拜德拉克小姐带着她的新女仆坐着火车到了小汉格顿,这里是绝对的乡下,拜德小姐甚至在月台上就踩了一脚的牛粪。

“啊!”她痛苦的尖叫了起来。为了能够让这里的人知道她是一位体面的有钱的小姐,她可是特意穿了一双她最好的鞋呢。

“葆丝!”她尖叫着,“你快过来把它给弄干净!”她提着裙摆单脚跳着站在那里。

葆丝正在跟驮行李的人讲价钱,拜德小姐几乎把所有能搬来放上火车的家具都搬来了,可是她又不愿意掏钱请人帮她们送到买的新房子去。葆丝甚至怀疑她会让她这个新女仆把家具扛进屋子,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她决定必须找个人帮她们把行李送到新房子去。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她的小姐的尖叫,立刻赶过去后发现了她的小姐在穿着厚高跟鞋单脚在不平的土地上单脚跳的情况下毫不意外的摔倒了。

摔在了一堆牛粪上。

葆丝这下也愣了:“哦,上帝啊。”她上前扶起拜德小姐,看到她那漂亮的天鹅绒蓝裙子上沾满了还带着草梗的牛粪。

“这太糟了。”那位愿意帮她们用牛车驮行李的人走了过来,他把帽子拿在手上对着拜德小姐乱七八糟的行了个礼,然后耸耸肩说:“您这样可不能走了。”

这是当然的。葆丝没有去看拜德小姐已经黑到极致的脸,她对这位好心的先生说能不能先给她们找个地方,她好给小姐找一条裙子换一下。

“当然!我家就在附近。”这位先生热情的邀请‘可敬的小姐’和她的女仆一起去他家做客。“新房子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才能住人,你们可以先住在我家里。”

拜德小姐很不客气的说:“不用了,如您所见,我有一位女仆!”

葆丝低下头,心想您的女仆不包括帮你整理一座年久失修的房子,把它变得能住人。她可以想像以拜德小姐的财力在这样的乡下能买到什么样的房子,而那房子又有多么的糟糕,整理起来又有多么的费劲。如果有人愿意帮忙那就太好了。

坐在装着拜德小姐所有行李的马车上大约走了一个小时以后他们才到了那位先生的家,他的夫人也很热情,看到裙子和鞋上都沾满牛粪的拜德小姐非常同情的说:“真是个小可怜!快进来,让我给你弄干净!”葆丝提着一个小行李箱跟在后面,这里面是她们全部的财产。

那位热情的夫人把葆丝的工作给抢了,她几乎是在拜德小姐还没反应过来以前就把她身上的裙子给剥下来了,仅穿着白色内衣和衬裤的拜德小姐惊叫着躲到了门后,葆丝赶紧拿出另一条裙子给她换,而她则勾着头,眼神跟着那位把她的裙子拿出去洗的夫人:“葆丝!你快去!那裙子不能让她洗!她会洗坏的!”

葆丝听命出去,见那位夫人已经把那条沾着牛粪的裙子按在了木盆里,盆中的水好像是河沟水,根本就是浑的。

已经晚了,看那位夫人用力搓洗着裙子,只怕上面的小花边和缎带花结都已遇难了。

葆丝没有试图去拯救这条裙子,她向夫人借了一些热水后回到拜德小姐身旁侍候她洗手梳头,把她打理的能见人后才说:“小姐,您想在这里借住一晚吗?”

“当然不!”拜德小姐斩针截铁的说,很快把裙子忘到脑后。她换上了一条不那么漂亮的旧裙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是那个有身份的有钱小姐,然后带着葆丝出去,打算不失礼貌的冷淡的拒绝那位先生和他夫人的挽留,尽快到她的新房子去。

可是当她出来后看到那家的女主人正蹲在院子里,在一个旧木盆里用脏水洗她最漂亮的裙子时,她的礼貌就消失了。

她提着裙摆大步过去,指着那位夫人尖利的喊道:“你这个……你居然敢……”

那位农妇看到她过来本来正堆着笑站起来,她会替拜德小姐洗裙子只是为了讨好她想得点赏钱,可是一看她似乎并不满意她替她洗裙子,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可是马上也跟着厉害起来。

这位农妇一厉害,拜德小姐当然就不是对手了。

农妇把裙子扔回盆里,摊开手说:“您看,我的丈夫邀请您们到我家来,我也尽力招待您了,如果你是位有礼貌的小姐,那么至少应该懂得表达您的谢意吧?”

拜德小姐没想到她还敢跟她要钱!她一仰头,准备好好教训这位粗俗的农妇时,葆丝上前小声劝她‘您是一位有地位的小姐,跟这样的人争吵可不是您应该做的事’,‘我们的行李还在他们的手上呢’,像这样说了几次后,拜德小姐的火很快的熄了,她客气的跟这位夫人道谢,并邀请她有空的时候可以到她的新房子来做客。

“我的女仆有一手好厨艺,她烤的小甜饼好吃极了!”她夸赞着,葆丝适时的对着那位夫人行了个屈膝礼。

被恭维的很高兴的农妇没有再生气,她把拜德小姐和葆丝请进屋并给她们倒了茶,说:“您不用担心,像您这样的小姐是受人尊敬的。”她说她的丈夫已经带着拜德小姐所有的行李先到她们的新房子去了,“他会找人把房子整理好的,等你们住进去时,那房子会像新的一样!”

拜德小姐的脸白了,葆丝看到她抓紧了手包,非常清楚她是在担心钱的问题。这些人替她们整理房子,她不可能不付钱给他们。虽然她一直表现的像个有钱的小姐,也把父亲留给她一大笔遗产这样的话挂在嘴边,可是她们都知道她其实已经是个穷光蛋了。

葆丝就看着拜德小姐肉疼的僵笑了一下,手不稳的端起茶杯喝茶。她一定在想怎么才能少付钱,或者最好不付钱。

拜德小姐坚定的拒绝了这位夫人请她们留下来吃晚饭的好意,然后让葆丝提着那个小行李箱,两人步行着往新房子去。

葆丝提议或许她们可以等这家的男主人回来后坐他的马车去。

“这里的路是很难走的,小姐,特别是像您这样从来没出过远门的人。再说这里是乡下,路上可能会有一些……”她没说完,可是她想拜德小姐一定知道她想说什么,因为她看到她的脸变青了。

可是拜德小姐仍然坚持要马上、立刻到自己的新房子去。

“我实在无法忍受再留在那里了!难道你能吗?”她气急败坏的说,一边小心翼翼的提着裙子注意着脚下。

葆丝谨慎的闭了嘴,在她看来农妇的招待还可以,并没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只是在听说只有她们两个女人住在那座新房子后认为不够安全,想推荐她的一个亲戚给拜德小姐。

“他非常能干!只要有他帮您看门,您就完全不用担心任何事了。他说话的声音非常大,就像在他的胸膛里装了个喇叭似的,哪怕是在深夜他也非常警觉,一点声音都能立刻起来。不管是小偷还是别的什么,他都能应付得了。”

然后这这位夫人又说这个人非常可怜,没有父母兄弟也没有妻子儿女能够照顾他,也只有像拜德小姐这样善良的小姐才会好心的施舍给他一个工作。

拜德小姐立刻严厉的拒绝了,说她还没有嫁人,实在不便在家里雇一个男人。

“而且如您所知道的,我有一个女仆。”

葆丝很想说她这个女仆不负责看门和抓小偷。

那位夫人又立刻说她这个亲戚年纪很大了:“他就是个老头子,都快进棺材了,谁也不会把他看成一个男人的!”她又表示这人老朽年迈,牙都掉光了,是不会对拜德小姐的名声造成什么妨碍的。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呢”葆丝想知道他是农妇的什么亲戚。

“他是我的父亲,你知道。”农妇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说,她不能让父亲饿死,可是也不想把他带回家,那么给他找份包吃住的工作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拜德小姐告辞了。

第 5 章 ...

乡下的生活还不错,非常平静。

拜德拉克小姐在这里有一个外号:牛粪小姐。

可能是那个农妇很生气拜德小姐没有雇她的父亲看门,所以她就把拜德小姐刚搬到这里来的那一天摔倒在牛粪里的事当成笑话说了出来。乡下的日子是非常无趣的,拜德小姐刚刚搬来,大家都很好奇,所以她的这件糗事也广泛流传开来。甚至到了圣诞节,村里人互相拜访时都会再把这件去年最有趣的事拿出来配着酒好好的说一通。可能最近几年这就是村里最有趣最新鲜的事了。

拜德拉克小姐非常努力的想要融入小汉格顿,这并不是说她就会跟那些农妇一起洗衣服或者讨论怎么做土豆泥。

葆丝惊讶的发现她的小姐在寻找这附近的有钱人家这方面很有本事,而且在套关系这方面同样很有心得,不到两个月她就跟小汉格顿出了名的乡绅里德尔成为了朋友。

里德尔先生大约三十多岁,非常英俊,拜德拉克小姐无可救药的迷上了他,天天在下午茶时去拜访他,遗憾的是里德尔先生从来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丁点要娶她的意思,虽然他也的确没有结婚,可是男人在三十多岁的时候不结婚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葆丝听村里的农妇说这位里德尔先生年轻时犯了错,他曾经跟一个流浪汉的女儿私奔,然后又抛弃了对方回家来了,然后仍是跟自己以前订婚的女朋友结了婚,可是很快又离婚了,他的妻子搬去了法国,听说后来成了贵族的情妇,过得非常不错。

“我看他跟你家的小姐很合适。”那农妇这样说,完全是在看好戏。

葆丝没有试图劝阻拜德小姐不要再去拜访里德尔先生一家,虽然很明显他们并不相配。里德尔先生比她年轻,家里也很有钱,直白的说她看不出拜德小姐有什么优点能令这位绅士倾心于她。可是拜德小姐就像着了魔,她每天起来就在想穿什么样的裙子梳什么样的头去里德尔家喝下午茶,晚上睡觉前还在不停的向葆丝说今天里德尔先生都跟她说了什么,哪怕只是一句‘来一块小松饼吗?’这样的客套话她都能翻过来覆过去的说好几遍,从他说这句话时的眼神表情动作每个方面来证明他其实也是喜欢她的。

葆丝认为里德尔先生只是因为乡下的生活太寂寞了,而老里德尔夫妇大概只是把拜德小姐不自量力的追求和亲近当成笑话看。

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认为拜德小姐实在是太高看自己了,她比里德尔先生大上七八岁,又穷又不漂亮,不管从哪里看里德尔先生都不会追求她或者想要娶她的。

他们唯一相称的地方就是都不怎么着调。里德尔先生将自己当成了贵族,喜欢骑着马在村里闲逛,可是谁都知道他的那些丑事——跟流浪汉的女儿私奔又被妻子跑掉。而拜德小姐来了三个月就被人发现其实她并没有多少钱,可是她仍旧死撑着有钱人的架势不放,总是盼望着有一位体面的绅士能够像迎娶一位公主那样娶她——现在她的目标正是里德尔先生。

看,他们多么相配。

村里的人都在猜他们什么时候会办喜事,因为里德尔先生看起来也找不到比拜德小姐更合适的人了。

大家总想从葆丝的嘴里听到一些有趣的事,比如里德尔先生写给拜德小姐的情书或者他们在房间里偷偷做了什么。可是葆丝没有什么能告诉他们的,因为里德尔先生从来没有主动拜访过拜德小姐。

有着这样的一位主人,葆丝已经不期待能够有人因为仰慕主人的品德而向她求婚了。她只盼着等攒够了钱——从拜德小姐给她发的工钱看来,大概要到二十七八岁左右吧。她会攒到足够自己搬家并租一间小房子的钱,到那时她可以请人为她介绍一门还过得去的亲事,这样她就可以告别拜德拉克小姐和小汉格顿了。虽然离那一天还有很长时间,可是有了目标这时间就过得特别的快,一眨眼间她们已经在小汉格顿生活六年了。

在这六年里每一天都过得一模一样。早上十点左右拜德小姐起床,她会在床上吃早餐。十一点左右她会起床,花一个小时挑选衣服、梳头。然后她会‘大度的’要求让她一个人呆一会儿,这个时间葆丝可以去吃午饭,而她大概就在屋里‘读一会儿书’或者‘画一会儿画’。

拜德小姐不吃午餐。‘我没有胃口’,她总是这么说,就像那些总是要为无穷无尽的心事而发愁的千金小姐一样,然后她会午休半个小时,通常是在镜子前再重新检查一下她的裙子、头发或其他地方有没有在这起床后的几个小时里变样。两点时,她会邀请葆丝一起出门散步。

‘你不能总是留在家里,那不健康。’

‘我可不是一个只会使唤女仆的主人,别让人说我不体贴。’

‘跟我一起出去转转吧,葆丝。阳光会让你的脸色显得红润一点的。’

三点前,她们会‘散步’到里德尔府,那是在一片山坡之上的漂亮气派的大房子。看到她们沿着小径而来,里德尔先生总是会在一楼的窗户前对着她们大笑着招手。

‘看看这是谁?哦,可爱的拜德小姐,你总是会在这个时间出门吗?我每天都能在这里看到你。’

有时会有人跟他在一起。

‘我跟他们打了赌,我说你一定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那条小路的另一头。你让我赢了不少钱呢!’

如果是一般人大概会觉得不好意思,也会发现里德尔先生没有一副宽容的心胸,可是拜德小姐总是呵呵呵快活的笑着对葆丝说。

‘他真可爱!对吗?’

葆丝只会附和她:‘你说的都对,小姐。’

喝完了下午茶,拜德小姐会努力把时间拖到晚餐时,如果她运气好就可以留下跟里德尔一家人共进晚餐,每到这时葆丝就要去厨房帮忙。拜德小姐总是夸赞她的厨艺非凡,说她曾经某位伯爵家里服务过,葆丝不好反驳拆自己主人的台,只能把头低下来,幸好里德尔家倒是没人会把她的吹嘘当真,只是拿葆丝玩笑一阵,说几句‘真的吗?那可真是太难得了。’或者‘那今天晚餐时就请葆丝为我们挑一瓶酒,她一定非常擅长。’这样类似的话。

不管这些人怎么拿她开玩笑她都不能当一回事,当然也不能发火。虽然她不喜欢拜德小姐送上门来给人看戏,连带着她也要一起让人嘲笑。

这天拜德小姐也得以留下来与里德尔先生和他的家人共进晚餐,她非常高兴。葆丝熟门熟路的去厨房帮忙,她只能给别人打打下手,帮着送菜倒酒拿餐具。当主菜都上过了,她和其他的仆人留在厨房偷懒,只要没有主人叫,他们可以不必到前头去干活。

“你把这份炸牡蛎送过去吧。”厨娘对葆丝说,他们已经打算在厨房里吃晚餐了。

葆丝只好站起来端着盘子出去,外面的人应该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还会吃这一道菜吗?

她走到餐厅门口,里面意外的安静——好像没有一个人。这很不正常,只要有拜德小姐在,她总是不停的跟里德尔先生说话的,哪怕是自说自话。

葆丝要推门的手停了一停,然后才更慎重的轻轻推开门,就像是怕吓着屋里的人似的。

他们都好好的坐在那里。

她松了一口气,走进去。接着,她觉得不对了——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吃饭?他们都停下来了。

葆丝这才缓缓的看向餐桌,和餐桌另一头的人。

那里有一个瘦高的男孩,黑发。他站在灯光背面的阴影里,手里是一根奇怪的木棍,那木棍的一头正射出光线来,直冲着她。

咣当!盛牡蛎的盘子掉到地上,耀眼的光闪得她眼前一片空白,她连退数步靠在餐厅的门上,门发出巨大的声响。

那个瘦高的男孩喘着粗气急步走过来,拉着她,一根木棍抵在她的下巴,令她不得不抬起头看着那个男孩。

两人都愣了。

虽然已经有好几年没见了,可是葆丝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汤姆……?”他怎么会在这里?她抓住男孩的手站起来,心一下子落到肚子里了。可能因为是认识的人,她冷静了下来,也不害怕了。

汤姆的脸色不对。

她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再次重新打量了餐厅里的人。这次她明白了!他们都死了!

她不由得紧紧抓住汤姆,不知道是想从他身上得到安慰还是想抓住一个凶手。

第 6 章 ...

里德尔府的人认为拜德小姐和她的女仆在晚餐后就回去了。他们没有出来送客人,那也只是因为拜德小姐并不是里德尔家重要的客人——她们完全是不请自来的。

所以当清晨,偷懒的女仆打算在早餐前将晚餐的餐具收拾起来时才发现餐厅里的人都死了。拜德小姐的女仆被人发现晕倒在隔壁房间的地上,她被人藏在桌子下面。一下子死了四个人,小汉格顿沸腾了!警察很快来了,把里德尔府所有的人都带回去进行调查,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

葆丝也一样,她直接被人带进了警察局,虽然她的头晕沉沉的连路都走不成,可是警察局可没心情先给她请个医生什么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头痛欲裂,脑海中一片耀眼的空白,警察的提问她总要花上更多的时间来理解才行,好像连英语都忘了怎么说了。

她小心翼翼的避免自己用别的语言说话,或者冒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回答得极为简洁——她什么都不知道。

拜德小姐追求里德尔先生的事在村里是很有名的,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拜德小姐和她会在里德尔家。警察只是想问她有没有看到什么?毕竟餐厅里死了四个人,而她似乎也出现在那里了,只是被人打晕了。

她应该知道点儿什么的。

警察这样认为。

“我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葆丝只能告诉警察这句话。

医生证实了她不是说谎。“她可能受到了非比寻常的惊吓。”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来说,在餐厅里看到一堆死人可真不是什么容易接受的事。

警察接受了这个解释,一边也更加认为她确实看到了什么,只是暂时忘了。

这个案子吵吵嚷嚷了一阵后不了了之了,有过几个嫌疑犯,但是又都排除了。警察局让葆丝离开,并允许她收殓拜德小姐的遗体。村里有很多人兴冲冲的来帮忙,都被葆丝给赶走了,这些人只是为了来占便宜的,结果那些人说她这个女仆趁着拜德小姐的死把她的财产都给占了。

‘拜德小姐可是有一大笔遗产的呢!她不是说她的父亲留给她不少钱吗?’

‘你看她,拜德小姐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她一点都不难过。说不定她还正在为能得到一笔不小的横财而高兴呢!’

可是不管她们说什么,葆丝也没让他们来帮忙。而且他们说的不错,她确实一点儿也不伤心。拜德小姐就像突然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人,离她非常遥远似的。

葆丝不认为自己是这么冷漠的人,她跟拜德小姐住在一起了六年,虽然这位小姐确实有些不着调,容易陷入爱情中又常让人嘲笑,另外她还相当的小气,总是想办法让葆丝干更多的工作又拖着不想给她工钱。

可是一个相处了六年的人死了,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让什么给掏空了,只是凭着理智计划下面她应该做什么,脑中却是空白一片。

或许她真是被那么多的死人给吓住了,因为她一点也记不起来自己端着牡蛎去餐厅的事了,甚至连那天晚上的事都记不清。警察领她去看了死去的拜德小姐和里德尔一家,他们身上没有一点伤,除了表情有些古怪的狰狞以外没有任何古怪的地方。

这么古怪的尸体她要是见过了,怎么可能会不记得?不过要真是一桌子坐的都是这样的人,那她说不定也真会吓得全忘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胆子会这么小,不过她也没遇上过这样的事,所以,应该是吓忘了吧……

她收拾了拜德小姐的东西,发现她确实没有多少钱了,大概只剩下几百块的现金和一些过时的首饰。她没有别的亲戚,至少葆丝没听她说起过。她在报上登了一则声明,说明了拜德小姐的死讯,希望能有人来看看她或者参加葬礼。

可是一直等了十多天也没人来,甚至也没有人拍个电报或者打个电话什么的,她可是把警察局的电话和村里的电话都登在报纸上了。

因为是夏天,尸体不能久放。警察局一再的要求她尽快把尸体领走。

葆丝没有办法,只好匆匆把拜德小姐下葬了,用她留下来的钱买了一块不错的墓碑,然后她就离开了小汉格顿。

支付了葬礼的钱和警察局的停尸费后,拜德小姐的积蓄所剩无已。葆丝保存好那些单据,以便拜德小姐的亲戚找来后她也能证明她并没有贪图主人的钱。而剩下的部分足够支付葆丝的工钱。甚至还多了一些。

这是一个好消息,葆丝把那当做主人的好心而留下了。她离开了小汉格顿回到了伦敦,在郊外租了个小屋安顿了下来。她必须要尽快再找一份工作,因为手头的钱只够花两三个月的,最晚到天气变冷之前,她必须再找到一份女仆的工作。

麻烦的就是她没有推荐信,因为她的前主人已经死了,而且死法不是那么光彩。被强盗杀死可不是什么好事——警方最后只能说他们是被强盗杀害的,。

因为无人推荐——找女仆的人家都会想知道自己将要雇用的人的品行如何,所以她一直没找到工作,眼看着连明天的面包都买不起了,葆丝不得不考虑再到旅馆或饭店一类的地方应征厨娘。她有在大厨房里工作的经验,缺点是在那里工作的女人在名声上都会有些妨碍。她现在正是年轻的时候,只怕就算她自己洁身自好,在那种地方工作也会有人上来找麻烦的。可是天已经越来越冷了,她的房间里还没有生炉子,她没钱买煤,她也快没钱吃饭了。

葆丝看着手里仅剩的三块钱叹了口气,拿出一条大肩巾把头脸都裹严准备出门,她今天必须找到一份工作。看着外面呼啸的寒风,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有时人总是需要让步的,为了能够活下去。

她很快说服了自己,打开门,然后愣了。

外面站着一个年轻人,正一脸惊喜的打量着她,他说:“……葆丝,你不认识我了吗?”

“汤姆?”葆丝不敢相信的说,随即脑门处一阵刺痛袭来!就像脑袋要炸开似的。她不稳的倒下,汤姆上前扶住她回去并关上了门。

他让她坐到床上,很快的烧了一壶热水。

“没有茶。”她捂着头说,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汤姆是怎么找到她的,不过两人是童年的好友,几年不见,看起来他过得很好,穿着体面的长袍和黑色的斗篷,斗篷上银质的扣子上似乎还有漂亮的花纹,像个贵族少爷,而她却住在一间小屋子里,甚至连炉子也没有。

他看起来毫不在意,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让她暖着手,然后坐下来关心的看着她说:“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葆丝耸耸肩,她的头从刚才就一直在疼,这让她有些没精神,不然见到汤姆她应该更开心才对。

“就是这样,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她扫了一眼这个冰冷的小房间,墙壁上有几道裂纹,门窗和家具都是旧的,床单和被子都是她自己做的。她过得实在是很寒酸,而汤姆看起来却过得很好。

“你过得怎么样?”她问他,“当时,到底是谁把你带走了?”说起这个她还是有点不高兴的,因为她觉得他们是很亲密的朋友,就算不告诉她去了哪里,至少要当着她的面告个别。

——他为什么来找她?

葆丝的心咚的一声沉了下去。汤姆不是那种会怀念过去的老朋友的人,他为什么会来找她?

“我……”他轻轻笑了笑,像个真正的少爷那样冷淡合宜。

他说:“当初是我父亲的朋友找来,我的父母都过世了。他找了我很久,然后说愿意资助我上学,我就到外国的一所学校去了。”

葆丝直觉他说的不是实话。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汤姆不会这样平淡而话里带着感激的说着别人。如果他的父母真的都死了,那个人是被他的父亲托付来找他并送他去上学,汤姆只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不会感谢那个人,也不会认为他是好心。因为那个人是受了他父亲的嘱托才来的,不是白白给他施恩的。

他离开时才十一岁,或许这几年过去他觉得她已经不会记得当时的事了,毕竟那时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可是她却记得很清楚当初的汤姆是什么样,这就显得面前的这个汤姆是多么的虚假。

汤姆很快告辞了,他说他快毕业了,到时可能会回到伦敦来。他还给她留下了一些钱。

“葆丝,我会帮助你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临走前他给了她一个时间有点长的拥抱和一个冰冷的颊吻。

葆丝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分不清是因为他的嘴唇被寒气冻得太冰还是因为其它的缘故。

——或者是因为这个‘温柔’又‘善良’的汤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