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俯瞰,不以为然地说:“这衬衫比裙子还长,哪也没露啊。”

话说到这,电梯门开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公寓正门,大冬天的,小风嗖嗖凉,忽悠一下子,西北风掀起女孩的衬衫衣角,女孩一手挂着绷带,没来及压住,只见一条农村妇女才穿的大花裤衩暴露无疑。

当这一幕发生的时候,宗海晨立马压低帽檐,疾步奔行,装作不认识她。

同时,公寓护栏外刚巧路过几个小混子,见女孩“春光乍现”,集体隔着铁栅栏门吹流氓哨。

小混混们这一起哄,宗海晨闭了下眼,脱掉夹克,转身返回,盖住女孩的身前。

女孩扬起眸,笑着说:“谢……”

“甭谢,我纯粹为了自己的面子。”宗海晨冷着脸,眼皮一低又注意到女孩那双受冻的双腿以及只穿单面拖鞋的双脚。他先望天后看地,攥拳自顾自耍个狠,弯身将女孩抱起,径直走向马路对面的时装店。

“你又不是三岁小孩,能不能别老让我操心?!”

女孩蜷缩在怀里,寒风习习,她一手压住头发,嘀嘀咕咕地反抗:“是你叫我把衣裤都扔了的,现在又反过来骂我……”

“你!……”宗海晨刚要发作,回忆片刻,又平静了:“好像是这么回事。”再追加一句,“所以我才带你去买衣服。你以为我跟你似的顾前不顾后吗?”

女孩看他那无理搅三分的矫情劲儿,捂嘴一乐:“我看你才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宗海晨斜了她一眼,没再接话。实话实说,他知道自己这臭脾气没几个人受得了,说好听叫直爽有个性,说难听了就是不会做人,但是吧,他不认为有改变的必要,毕竟他的工种不需要与人交流,而那些鉴定出来的古物,是真货还是赝品,这能商量吗?

提起赝品的事儿,他还真看走眼儿了一回。是一件青铜器商鸮卣(xiāoyǒu)。鹄是一种鸟,酷似猫头鹰。卣:盛酒器。造型口小腹大,有盖和提梁。高19.7㎝,口径12cm,无论是从器腹内底及盖内的铭文,还是从器型、纹饰、神韵、工艺、锈斑、包浆等诸多因素来定论,绝对是一件具有收藏价值的精品。

于是,宗海晨与其他几名鉴定专家达成一致,确定其为真品。当时,如果不是一位见过该文物真容的资深鉴定师看出蹊跷,这件仿真度高到惊人的赝品早就在市面上流传了。

得知真相的宗海晨深受打击,可那位资深鉴定专家却笑着告诉他,拥有这等仿制手艺的隐士高人,在民间绝对不超过十位,并且个等个的性情高傲。仿造高人通常图得不是钱,而是公然挑衅鉴定专家的眼球以及咱们所谓的精密的检定仪器。所以,仿造者会故意在赝品上留下与真品有出入的缺陷,而这微乎其微的缺陷,如果不与真品相比较的话,确确实实难辨真假。

“你想什么呢,放我下来吧。”女孩不知道他为什么站在店门口一动不动。

宗海晨应了声,将她放下地:“选好叫我。”说着,他侧身倚在墙边,燃起一根烟。

女孩见这家时装店装潢高档,谨慎地踮着脚尖,跟随走在前面的顾客走进去。

都说做服务行业最忌讳以貌取人,但女店员还是习惯性地打量顾客穿在身上的品牌,那种目光有时闪闪发光,有时又是轻蔑的。

“这位小姐,你想试穿哪件我帮你拿。”女店员顺势挡住女孩企图触摸白色毛衣的手。

女孩缓缓地抬起眼皮,冷下脸,说:“谢谢,但我不需要你帮忙。”

她除了可以容忍宗海晨的无礼之外,其他人的脸色一概不收。

“请让开,你挡到我的视线了。”女孩微斜起唇角。

没人知道这位只穿一件男式衬衫,左手挂绷带的女孩从哪释放出来的强大气场,女店员竟然不自觉地移开一步。

……

大致过了半小时,女孩跑到门口:“选好了。”

宗海晨见她已将选好的衣裤穿在身上,嗯了声,边掏皮夹边走近收银台。

人靠衣装这话一点都不假,低腰仔裤,毛毛靴,外带毛茸茸的白色棉衣以及俏皮的滑雪帽,这不,刚才还是彻头彻尾的小村姑,一转眼成了萌妹子。

“先生您好,您一共消费六千八元,您是刷卡还是付现金?”

“……”宗海晨知道这家店不便宜,但是他认为随身携带的现金够足用了,他悠悠地侧过头,看向堆积在女孩脚边的购物袋,女孩则笑咪咪地抬起下巴说了声:“谢谢。”

臭丫头,还敢不承认是碰瓷儿的。

出了店门,宗海晨坚决不肯替她提购物袋。女孩也没打算让他帮忙,而是分成两趟送到公寓门卫那,她还没傻到提着大包小包去吃宵夜。

“我以为你听到这价钱会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再大吼一声‘真贵啊’!咱不要了。” 宗海晨掐着嗓子尖声尖气,随后耷拉下眼皮,漫不经心地前行。

他不是心疼钱,只是感觉她之前的一言一行与现在不符。

“我为什么要跟你客气,是你撞坏了我的头。”

“靠!我再重申最后一次,是你突然冲出胡同撞上保险杠!是你撞的我!”提起这事他就火大,招谁惹谁了这是。

女孩耸耸肩:“或许吧,可不记得了……”

“不是或许,这、是、事、实!”

“好啦好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女孩顺了顺他的胸口,如果不说后面这句还好,可她偏偏说了:“大不了我再也不买衣服了,是你叫我进去挑又嫌贵,真小气……”

宗海晨感觉自己快被她晕菜了,他一把剥开女孩的手,借题发挥道:“男女有别知道吗?别得哪儿摸哪儿!”

这是多么没有说服力的一句话。

不过女孩没再顶嘴,哦了声,把手插入上衣兜,跑向生意红火的火锅店。

他俩进了店门,宗海晨让女孩先去找座位。可是,就在他去洗手间的这空挡,刚才冲着女孩吹口哨的那几个小混混便认出了女孩。

女孩无视几人唧唧索索的议论,坐在靠窗的位置翻阅菜单。

一道黑影遮住菜单,女孩抬起头,直视坐在对面的小混混,啪地一声,合起菜单。

不等小混混搭讪,女孩先开口了。

“滚。”她的声音很轻,但气势十足。

“啧啧,怎么说话儿呢这是?我没恶意啊,就是看你一个人吃饭挺孤单的。”小混混向女孩微倾身:“要不你去我们那桌吧,吃晚饭带你唱歌去。”

“你没看到我的胳膊打着石膏吗?”女孩相信他看到了,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小混混刚打算说点什么,感觉有人敲了敲他的肩头,他侧起头,对上宗海晨那一副百般厌烦的神态。

通常情况下,女方如果不是单身,小混混们多半不会纠缠,但是这对男女的态度太傲慢,引来小混混的逆反心理。何况他们人多,怕什么啊。

噌噌噌,原本围坐在另一桌的混混们,抄起空酒瓶子缓缓逼近。

更普遍的情况下而言,大部分人自然不愿意找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要么帮这些地痞埋单,要么说几声对不起,再被对方挤兑几句就算完事儿了。

谁知宗海晨既不让步,也不叫嚣,立马拨通“110”。

“你好,海天火锅城一楼有无人酗酒闹事,手持酒瓶欲行凶,请速来,谢谢。”他将手机揣回裤兜,似笑非笑地看向几人。

这几个人当然没想到哥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报了警,不由杵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见状,火锅店经理向保安使个眼色,暗示上前调解。保安必然会向着“弱势群体”这边,所以将几人请上二楼,并且送上两盘鲜羊肉自当赔礼道歉。几人虽然心里不爽,但保安人高马大也是事实,索性叫经理打了八折,悻悻而去。

宗海晨转身坐下,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你会功夫么?”女孩见他从始至终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好奇地问。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功夫呢。”宗海晨不屑一哼。

女孩听他给出的答案,用一种“你肯定不会”的神态对着他笑。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看我什么时候打过你,就算你犯下天大的过错我也无非是好声好气地说你两句,是不是很有风度?”他认真地问。

“是,你是好人。”女孩笑起来的模样很天真。

宗海晨近日来也发现自己特善良,至少对这骗吃骗喝骗穿骗住房的小丫头仁至义尽了。

……

两人吃完涮锅儿,捧着肚子走出火锅店。食欲是怎样诱发出来的?就是看你吃得香,我的胃口也会大开。女孩正好是那种可以调动别人就餐心情的类型。

吃饱了溜溜弯儿,尤其是在不冷不热的季节里,小风干爽,那是相当惬意。

然而,当他俩还没走出百米,只听身后传来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宗海晨猛地回头,一看又是那几个小混混,原来几人压根没走远,就等着他们出来之后再打击报复。

其中一人抓起堆在道旁的红砖头,嗖地,向宗海晨迎面打来!

宗海晨则伫立原地不动,他有一项特长——目测能力十分精准。

估摸着吧,这块砖头会落在他身体左侧半米的位置。于是,他向右边移了一步。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砖头即将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眼前飞过一样闪着银光的东西,紧接着,“哐!”地一声,砖头偏离最初的方向,呈90°飞向道边的门面房,石块撞墙碎裂,应声落地的同时,溅起无数碎屑。

见状,宗海晨怔怔地看向门店墙壁那边,定睛望去,原来刚才划过眼前的东西是一把汤勺,勺子击碎了砖头,又插入对面的砖墙里。

而伫立百米开外的混混们,也被场面给镇住了,这得使出多大的力量以及多准的手法才能先用勺子击中砖头,又将勺子把插入石头缝里啊?!

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原来才是真正的高手!

混混们在看女孩的同时,女孩也看向他们,她蹲身捡起一块小石子,对准刚才向宗海晨丢砖头的那名混混,说出一句令人更震惊的话。

“我数到三,不跑要你左眼。”

想想勺子击碎砖头的那一幕,混混们不敢在挑衅,急忙拦下出租车,幸好五个人都是瘦子,叽哩咕嘟都挤上车,逃之夭夭。

“你没事吧?”女孩跑到宗海晨身旁,对他的身体上下打量。

“你?……”宗海晨费解地凝视她:“你究竟是干嘛的?”顺便,抓起她的右手,发现她的指肚附着一层硬茧。

女孩则是迷惘地眨眨眼,稍显后知后觉地回答:“我哪知道,看到那些坏人欺负你,我完全出于本能……”

宗海晨抿唇不语,摩挲着她的指骨,她的手指柔软纤细,却可以迸发那么大的爆发力。这与从电视上看到的用纸牌切西瓜的表演道理相同。足以说明一点,以柔克刚,出手速度极快。

硬茧主要分布于拇指与食指之间,证明她善用飞刀类的武器。

他思忖,从初次见到她时的言行举止与衣着来判断,她并不像是久居大城市的都市人,难道她是那种五湖四海串场表演的江湖艺人?如果这样的话,她的住所应该离事发地点不远,她的伙伴应该也在找她。

嗯,给她拍张照片,展开人肉搜索。

“对了,勺子哪来的?!”宗海晨忽然冷下脸,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是火锅店的汤勺。

女孩立刻举起三根手指:“我不是故意偷拿勺子……而是莫名其妙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那些人没走远,所以不知不觉地就把勺子放进了兜里……刚才摸到勺子的时候我自己也吓了一跳。真的,你相信我!”

宗海晨扬起狐疑的视线……嗯?虽然失忆了,警惕性仍旧高得惊人。如此说来,又不像玩杂耍的,而且她刚才跟地痞说什么来着,再不跑就打瞎对方的眼睛。

这不是良好市民会说出口的话吧?

缓缓地,宗海晨倒退三步,这长相甜美,行为绝狠的小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头?

突袭之吻

回到家,宗海晨首先给女孩拍了两张照片,一张正面,一张侧面,上传网络,在寻人论坛中张贴寻主启示,希望可以尽快联系上女孩的家属或朋友。

“你想赶我走么?”女孩看向电脑屏幕中自己的照片。

“你就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吗?”他反问。

“当然想知道,但是我不会为了这件事感到苦恼。”女孩环视宗海晨偌大的卧房,“你家是不是很有钱?”

“过得去,所以你想赖上我?”宗海晨没打算给她面子,何况事实如此。

女孩耸耸肩:“因果轮回,是你撞上我在先。”

“是你撞!……”

女孩高举双手:“口误,是我撞上你,但是你身为驾驶员只能委屈一下承担全部责任。”

宗海晨瞥了她一眼,忽然想起纹在她背部的甲骨文。任何与古代文明有关的事物都会令宗海晨产生浓厚的兴趣。反正这女孩打算在他家白吃白住,还不如给自己找个收留她的理由,于是,他提出一个无理的要求,叫女孩去厕所脱掉上衣,再围一条浴巾返回。

“明天行么?我困了。而且,我觉得你忘了我有一只手骨折。”女孩拒绝得很从容。

宗海晨确实不具备怜香惜玉的情结,关于这一点他自己也挺纳闷的,都说女人的眼泪是对付男人最杀伤力的武器,可是从小到大,他看见女孩哭就心烦。记得上大学那会儿,他与一个特漂亮的校花交往不到半个月就跟对方提出分手,理由就是这女孩太爱哭了。看电影哭;看小说哭;看到野猫野狗伤心难过;如果他忙得抽不开身,她直接连哭带闹。对了,就连路边两口子吵架,她也哭,跟她有什么关系啊?还边哭边替那女人抱不平,顺便挽起宗海晨的手臂,闪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嗲嗲地问:晨,你以后不会这样对我,是不是?

每每此时,宗海晨恨不得当场告诉她:当然不会这样对你,因为咱们马上就要谁也不对着谁了。拜拜了您的。

这时,女孩打断他的思路,问:“你有女朋友了吗?”

“没,女人很麻烦。”宗海晨转向电脑屏幕,余光中发现女孩靠近自己,他立马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她:“譬如你。”

女孩并没有停下脚步,走到他身旁,弯下身,用脑瓜挡住显示器,瀑布般的长发洒落键盘,轻盈地盖在宗海晨的手指上。

沐浴露的香气弥漫在宗海晨的鼻边,他抽回双手,脚底一滑让转移向远方挪开:“你想干嘛?吃我住我还不满足,还想让我给你当长期饭票?”

说句大言不惭的话,他真不缺女人。

柔软的唇,倏地向他唇边撞来,蜻蜓点水,迅速抽离。

“……”宗海晨舔了下唇角,女孩在他唇边留下涮肉小料的麻将味儿。

“你好歹刷个牙再来投怀送抱。”他蹙眉相望,随手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继而移动转椅返回桌边:“去睡吧,衣柜里有被褥,明天跟你谈谈住在一起的规矩。”

女孩眯眼一笑,应了声,拉开衣柜,吃力地从底层抱出厚棉被:“孙同志说你家是三居室,我怎么只看到一间卧室?”

“一间当书房,一间……”宗海晨想到工作室的大门由镀膜玻璃制作而成,女孩又喜欢在那面玻璃前展示裸体,他出于不看白不看的心态,矢口否认道:“孙巍记错了,就是两居。”

女孩没再追问,走到客厅,从时装袋中取出一套睡衣,直接坐在沙发上脱换。

不到五分钟,宗海晨捏着空咖啡杯也走出来,迎面直逼的,是女孩正在脱内衣的姿势。

两人相望数秒,宗海晨回过神,转身进了厨房,才说:“先给你规定一条,以后换衣服必须去厕所,你当我死人啊?!”

“知道了。”女孩吐了吐舌头,抱起睡衣跑进厕所。

宗海晨听到锁门的动静,这才放心地走出来,男人到了这把年纪,该接触的都接触过了,但也不代表可以做到置若罔闻。

路过厕所门口时,他瞥了门边一眼,这丫头看似挺单纯,但肯定不是善茬儿。

收留她,完全是挑战欲在作祟,看她究竟想从自己这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