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为了钱,他会真夸奖女孩有“魄力”。

凌晨三点半

当宗海晨依旧在查阅资料的时候,女孩终于无法再忍受断骨传来的痛楚。

她见书房的门缝里依稀透出光亮,长吁一口气,将枕巾滚成一圈,咬在牙齿之间,那种疼会随着血液的流淌而弹跳,波及到整条胳膊的疼痛神经。

当时在撞上路虎的时候,她只想着怎样不会被车轮碾死,却没有把道旁的树木算进去,身体弹出,胳膊被坚硬的树干打断……这是意外。

宗海晨不属于好相处的人,他极度傲慢又极度任性,并且冷静,冷血,自我保护意识很强。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独惯了。

想到他的特质,商夏原本紧拧的眉头更加紧蹙。

怎样才能消除他的戒心,又怎样才能靠近他所从事的行业呢?

她已经出来一个月了,那件事不能拖得太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商夏打开台灯,支着沙发背艰难地坐起身,宗海晨的家以黑白色装潢,充斥满眼的是现代化的设备,一点不像古玩之家。难道他还有另一个住所?

她拭去额头的汗珠,他到底有几套住房?要不要这么奢侈。

吱呀一声,宗海晨推开门上厕所,惊见脸色苍白的女孩坐在光源下方,不禁怔住。

“大半夜不睡觉,嘛呢你?”

“胳膊……又肿又疼……”女孩的憔悴不用装,原本就疼。

宗海晨打开客厅大灯,坐到女孩身边,发现她的手指头肿得跟小胡萝卜似的。

“叫你在医院住几天非要跟我回来,家里也没药,忍得了吗?”宗海晨见她的下嘴唇已被她自己咬出一排紫红色的牙印儿。

“忍得了……”女孩倚靠沙发盘膝而坐,有气无力地说:“你去睡吧,我缓缓……”

宗海晨倒不客气,应了声,真就伸着懒腰走向厕所洗漱。

可是没一会儿,门外传来哐当一声闷响,宗海晨叼着牙刷走出来一看,女孩竟然整个人大头朝下栽倒在地,她紧闭双眼,貌似是昏过去了。

宗海晨三步并作两步走返回,将女孩抱回沙发上。她的额头很快红肿起来,磕出一个大包。

宗海晨无比纠结地看着女孩,这丫头真够倒霉的,先是被车撞,不对,先是她撞车,失忆骨折外带满头包。

最不可思议的是,她到目前为止不但一滴眼泪没掉过,甚至还单手飞勺子吓退了穷凶极恶的小混混。

这是地球人吗?

宗海晨边琢磨边走到冰箱前,用毛巾和冰块做了个简易的冰袋,敷在她额头上之后,又坐在沙发上挣扎了一会儿,抓起外套,乘坐电梯下了车库,唉,半夜三更找药店去。

另一边,女孩扶着昏沉沉的脑瓜爬起身,她虽然不了解宗海晨,但是知道一般的小伎俩逃不过他的眼睛,所以唯有对自己下得了狠手才能让他信以为真。

不过她是真的有点撞晕了,跌跌撞撞地走到墙壁,一手扶墙一边走到座机旁,迅速拨通号码。

“我没跑,这是我的现住址电话,千万不要打过来,我只是告诉你我没跑。”

“这是北京的号码,你TM搞什么?!”电话那端穿来中年男子的怒吼声。

“别管了,反正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我在重申一次,千万不要打过来,真把我逼急了大不了一拍两散!”说着,她火速挂断电话。

对方一定会查,也会查到本机的户主,这就是她胆敢离开的最充分的理由。

商夏陷入松软的沙发,缓缓地拉过棉被盖住身躯,蜷缩一团,恨不得把整个人埋起来。

……对不起,宗海晨,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半小时后,宗海晨打开门,周身冒着一股寒气走向女孩,发现女孩像是苏醒后又睡着,所以把药丢在茶几上,无意间看到放在茶几上的一杯温水,水杯下压着一张字条——谢谢你。

他几度要发作的情绪又被这寥寥几字压回喉咙,女孩的字迹工整,颇有小篆的韵味,嗯,就像她给他的感觉,刚中带柔。

嗯?大半夜的不睡觉,他戳在这对女孩品什么头、论什么足?

其实真该躺倒的人是他,从昨晚发生车祸到现在,还没合过眼。

明儿请个假不去上班,正好很久没去古玩城了,看看能不能淘换点真东西回来。

说起古玩城,他想起了最常去的约会地点。当别人领着女朋友看电影逛公园搞浪漫的时候,他就真敢带着女友往那种地方扎,那时他只有十七、八岁,硬是挤在一堆北京爷们儿堆里谈古论今胡吹神侃,聊到女朋友负气离开,又跟别的男生约会去了都不知道。

啧,宗海晨提了下嘴角,悠悠地看向熟睡的女孩,眼中划过一缕狡黠,你折磨我我也折磨你,不管你乐不乐意,明天带你去古玩城走一遭。

惊心动魄十分钟

商夏坐在高大的路虎车里只能露出一个小脑瓜,她大大方方地侧头看向宗海晨。

说实话,宗海晨虽然性格烂点,但长相不俗,凤眸皓齿,鼻梁挺直,肤色尤为惹眼,很白很细,单这一点就可以弥补他身上一大半的缺点吧。

“你五官长得真好。”

“我知道。”

“性格不太好。你为什么不爱笑?”

“自从认识你之后你认为哪件事值得我开怀大笑?”

宗海晨一觉醒来,餐桌上已放着一盘煮好的速冻饺子,那种感觉挺奇怪的,有点感慨。

“噢,我就喜欢你不笑的样子。”

不等宗海晨呛声,她又说:“我知道你讨厌我,不过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也蛮好的。”

“得了吧,我可没时间陪你扯闲篇儿,日理万机的。”宗海晨一把轮拐下三环桥,将车开入他最爱的休闲场所——潘家园古玩城。

北京古玩城,是全国首家文物监管旧货市场。坐落于京城东南,始建于1989年,是目前亚洲最大的古玩艺术品交易中心,并于每年定期举办民俗文化节,拍卖周,北京中国古玩艺术品博览会等项目。北京古玩城在国内外皆享有极高的知名度,已成为北京的一张文化名片。

她环视偌大的古玩城,望向一串串悬挂在商铺门前的翡翠玛瑙,不自觉地说了一句。

“全是假货……”

“废话,真品谁挂外面当门帘啊,除非找偷。”

宗海晨比谁都清楚这儿是赝品集中营,他也没指望真能从这挖走稀世珍品,纯属碰运气看热闹儿来的。热闹指的是“赌”,前些年“赌玉”闹特得挺红火,这几年又尤为盛行赌核桃。道理大致相同,赌玉又称“赌石头”卖家只让你看见镶嵌在石头里的玉石边角,譬如卖家喊,这块石头卖一万,你要是堵中了,再剥开粗糙的石头表面,可能里面藏着一大块完整大玉石,那必然是发财了。但是几率很小,多半是花了钱,买到您已经看到的,那芝麻粒儿大小的一块儿。

赌核桃更多的是趣味性,成堆的青皮野核桃堆在一起,你自己选,选好了有师傅帮你去皮,如果你堵来的核桃大小、重量、纹路相当,再把核桃皮玩熟儿玩红了、玩得跟玉石般润泽光滑之后,那千元赌来核桃有可能卖到几万乃至几十万。当然,还是那句话,买的永远没有卖的精,一本万利的事儿很难落在藏家头上。

内行看门道,外行挺热闹,反正都是图个乐儿。

宗海晨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热爱与古物有关的事件,自小就喜欢,当同龄人忙着踢球泡网吧看漫画的时候,他一猛子扎进文物图集资料中再就没出来。父亲虽然是故宫博物院的一把手,但是并没刻意追求子承父业的效果,还鼓励他去国外喝喝洋墨水,可是他一点都不想离开这片令他着迷的土地,他常说,中国文化还没琢磨透呢,没空管外国人的闲事儿。

这时,不远处的嘈杂声引起宗海晨的注意,他一转身见小瓷儿不见了,再看向闹哄哄的人堆儿,店家正对着小瓷儿咆哮。

宗海晨拧起眉,这丫头一秒钟不惹事就闷得慌吧。

“这鼻烟壶明明是仿制工艺品,你卖五千也太贵了吧?”商夏见店主越吼声越大,忍不住质问。其实她原本没打算搅黄人家的买卖,只是嘀咕说了一句“不值,五百卖我都嫌贵”,没想到刚准备掏钱的外国游客听懂了这句中文,立马收起钱走人。

“你懂不懂规矩,在古玩城买的是文化底蕴不是价值!再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那会儿,你怎么知道那外国游客的祖先没参与打砸抢的勾搭啊?!我这叫爱国!”店主跳脚。

鼓掌鼓掌,围观群众就爱看这个。

她听店主这么一分析,抿嘴乐了:“好吧,是我多嘴,对不起。”

煮熟的鸭子飞了,店主必然气哼哼,不过北京爷们儿通常吃软不吃硬,看这小丫头认错态度不错,罢了罢了,再忽悠下一个吧。

商夏灰溜溜地迎上神色凝重的宗海晨,示意没事了。

“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英法联军对中国做过什么?”她顾左右而言他。

提起那段历史,宗海晨亦是深恶痛绝。他长吁一口气,陷入焦躁的情绪之中。

“……三千五百名英法联军冲入圆明园,纵火焚园,大火三日不灭。圆明园及附近的清漪园、静明园、静宜园、畅春园及海淀镇均被烧成一片废墟,流失,毁坏文物数以万计,园林,建筑化为乌有……”他的心情稍显沉重,沉重到,她悄然地拉住他的手,他都没发现。

宗海晨握了握她的手指,又是一声喟叹:“雨果曾写过一句话。有一天,有两个强盗闯进了圆明园。一个强盗洗劫,另一个强盗放火,将受到历史制裁的这两个强盗,一个叫法兰西,另一个叫英吉利。能拿的都拿走,拿不走的宁砸不留!”

他无意识地加大手劲儿,导致小瓷儿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宗海晨这才察觉手里攥着东西:“我这儿义愤填膺呢,你居然钻孔儿占我便宜?”说着,他欲松开小瓷儿的手。可她却一把握紧,歪头一笑,故作堤防地说:“你别想趁机丢下我不管。”

“啧啧,心眼儿真脏,阳光一点不好么?”他瞥了她一眼,牵着她穿梭在拥挤的店铺之间。他不记得有多久没拉过姑娘的手了,千年女尸的手倒是没少摸。

不一会儿,大厅广播报出最新消息——玉器拍卖会即将开始,感兴趣的民众可以再交付保证金之后参与竞拍。

闲来无事,宗海晨打算过去观摩一圈。

进入会场的观众,都会得到一份此次拍卖品的详细介绍资料,商夏边看插图边入座,一不留神险些坐到宗海晨的腿上。

“你到底有多想占有我?”宗海晨并不是调侃,而是严肃的质问。

商夏呵呵一笑,大胆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好像在说,这小孩真逗儿。

宗海晨气愤地捋顺发帘,刚要吼她两句,拍卖会正式开始了。

台前,主持人严谨地逐一介绍拍卖品,商夏正襟危坐,聚精会神的聆听,宗海晨斜眼瞄她,带她来的目的是为了让她烦恼,没料到她反而很感兴趣。

“你喜欢哪件,我送你。”她说。

宗海晨嗤之以鼻,就说此次的拍卖品起拍价没有超过二十万的,但她身上连二十块都没有。

“这样啊,我看那翡翠龙纹扳指不错。”

商夏从容地应了声,没在说什么。

贫归贫,这事儿很快就被宗海晨给忘了,然而,当拍卖员介绍道——翡翠龙纹扳指,局部有土沁(沁色:自然产生的对玉石的侵蚀。土沁为褐色和红色),完美地覆盖于龙纹雕刻之上,浑然天成妙不可言,水头(行内话:指透明度)极佳,似有万泉涌动,起拍价八万!

话音刚落,倏地,商夏居然第一个举起竞拍牌。

“八万五。”

“好,这位小姐已出价,八万五一次!”

“九万。”另一名衣着华丽的贵妇紧接着叫价。

“九万五。”商夏神色平静。

“十万。”

“十一万。”贵妇紧追其后。

“十二万。”

贵妇只犹豫了一下,可以看出她很想拥有这枚藏品。

“……十二万五。”

“十三万。”商夏依旧是毫不犹豫。

见状,宗海晨倒抽一口气,搞什么啊?!

“疯了你?把牌子放下!……”他急忙压住她欲举牌的手。

商夏则将牌子抛向打石膏的那只手,随着贵妇的叫价,一举提到十五万。

贵妇显然很少参与拍卖活动,心理素质不算好,被一个小丫头挑衅来了火气:“二十万!”

“二十一万。”商夏朝贵妇眨了眨眼。

宗海晨已然无法阻止她疯魔的举动,他单手扶额,入场前他交纳了两万保证金,如果竞拍成功将自动转为定金,不成功则如数退还,目前看来连零头都不够,幸好带了信用卡。

不对,这不是主要问题!他只是随便说说,根本不想要那翡翠扳指好吗!

哐当一声,一锤定音。

“翡翠龙纹扳指,由37号那位小姐以二十五万的价格竞拍成功!”

商夏看向几乎崩溃的宗海晨,起身致谢,刚准备跟随拍卖人员办理手续。

一张金灿灿高额信用卡丢到商夏腿边,她本想说点什么,但宗海晨真没力气骂她,按捺怒火跟她说了声车里等,逐转身离开拍会现场。

别看拍卖员说得天花乱坠,但那扳指上的沁色不够均匀,能卖十万就得偷笑了。

她这哪儿是失忆了啊?根本是失心疯!

等她出来的,立马扭送派出所失物招领处。

…………

宗海晨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直到拍卖会结束,“女疯子”才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走出会场。

宗海晨卧在车里犯迷糊,见会场工作人员满脸堆笑地与她握手道别,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脑瓜有月球那么大。冤巨头。

“抱歉,让你久等了。”商夏欢蹦乱跳地上了车。

宗海晨双手握着方向盘,提起一口气,刚要发飙,商夏已将翡翠扳指套在他的大拇指上,同时,将信用卡以及两张支票放在车架前。

“你的卡我没动,多出来的钱算我日后的生活费。”

宗海晨必然听得一头雾水,他拿起支票看了眼,一张是他在入场前支付的抵押金,另一张支票虽然金额不高,但明摆着是多出来的八千。并且,他确实没收到金额交易的银行短信。

“你还记得我刚才管你要十块钱买饮料的事情吗?”她问。

“少兜圈子。”

商夏抿唇浅笑:“你别生气,事情是这样的,我刚才在旧货市场看到一块翡翠双鱼挂件,摊主说只卖十块钱,我看着挺漂亮就买了下来,本来也没多想,但是看到拍卖展品中的一样拍卖品跟这件差不多,成色还没这挂件好低价却是十万,我就琢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