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起初一惊,但听他提到“少庄主”三字时料想定是那小贼无疑,目中霎时带了些惊喜,暗道:看来这人也是魍魉山庄属下了,难怪知道我姓名。她看眼前木盒沉重古朴,疑惑道:“是什么?”

“小人可不敢过问,箫女侠一看便知。”那人躬着身子喏喏而答,显然对碧落十分尊敬。碧落微一犹豫,还是伸出手来,将它们移到自己面前。

第一个盒盖开启时,碧落咬了咬嘴唇,笑容赧赧地浮上脸颊——那里面,银龙盘卧雪光温软,不是别物,正她这两日朝思暮想的宝贝兵器。

若问这行走江湖的吃饭家伙我们碧落姑娘是怎么弄丢的呢,便要转回三天前那密林一变。笑然手持断刀斩人手臂时,她心慌意乱,手中一软便抛了锁链在地上。后来眼看宿尘伤势沉重,自己与小贼又相继中毒,接二连三的变故将碧落心中填得满满的,至于想起锁链,那还是与笑然分别之后,挂念着嫣如安危,一路折返时的事情。

但当碧落返回原地时却惊讶发现,莫说横七竖八那四十余人不见了踪影,就连零落一地的残刀断剑也都凭空消失,除了青草上的折痕与凌乱无法抹去之外,偌大密林竟连一点血迹也没有留下。当时碧落牵着云雾站在宿尘曾经倚坐的那棵树下,心中一片茫然,仿佛昨夜种种只是梦境一场,今晨醒来,也许小贼依旧还是小贼,嫣如依旧还是嫣如,又或者她依旧睡在自家竹林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床榻上,根本没有出过远门……

后来碧落也曾想过,笑然既说“有人会去料理”,那么自己所见九成便是料理之后的局面。只是这前后间隔不过两个时辰,如此举动,声势说小也不小了,魍魉山庄竟能这般迅速,神不知鬼不觉地抹平了一场事端吗?若能,魍魉山庄,可也真不愧了它这名号。

如今见到自己遗落在地的兵器被这样送了回来,碧落心想事情果然如此,失而复得的欢喜之余,又不禁有些担忧嫣如的处境。

此时捧来木盒的渔人道:“我们少庄主吩咐,打开此盒时,有句话要转告女侠,少庄主说:‘普天之下,再没有我这样赔本的贼了,别说偷窃不成,就算捡了东西也还要给人家送回去。我看我也不用打算啦,就让、就让……’”说到这里那人脸色尴尬,颇用了些力气,才继续道:“‘就让宿尘世不为人去好了’……”

碧落微笑不止,听到最后,想起那小贼几次三番提及此句的狡猾神色,终于豁然明白,忍不住轻轻“呸”了一声,含笑道:“你倒是会捡便宜。”说着轻咬下唇,将第二只盒盖就手打开。

一抹华光流淌而出的时候,碧落措手不及,缓缓抽了口冷气——但见木匣内,黄色丝缎当中,一只琉璃杯晶莹剔透,安静地卧着。

片刻的失神,曾经情景风回闪现——临安,云来居,碧落赞过店家的碧螺新茶甘甜之后,随口问了一句:“先生,这店里面有琉璃器皿吗?品此清茶,是要它来盛的最好。”那时小贼笑道:“漫说这样的小地方不会有,就算问遍临安所有酒楼,人家有的,怕也舍不得拿出来待客呢。”

……这件小事,二人对话中当真只是一带而过,碧落自己没放在心上,也从没想到那个小贼竟会就此记住了,更何况,他从来是讨厌喝茶的。

碧落皱着眉,轻轻将琉璃杯捧在手中。青黄彩韵旋杯流转,一抹倒影之中,她看见自己惊疑感动的眼色。一只琉璃杯价格不菲,难道说小贼,这便是我们相识一场的凭证?

碧落微微出神,片刻之后才发觉杯身之下并不尽是黄缎,一方白罗叠得整齐,此刻正透来茶香阵阵。她心中一动,放下杯子,将罗帕自手中展开时,果然便是自己被笑然拿走的那块。碧落皱眉微笑,心道:他知道我是偷不回去的,到底还是还给我了。

现下手帕已经不如当初纤痕不染,洁白底色当中,两行墨迹清晰映出。那是有人以狼毫蘸了沉香古墨,用心留下了笔迹。碧落细看时,五个字迹清灵醒目,风骨翩然地落在了手帕右下——

能不忆江南

碧落抬起头,目支远处。她心想是的,过不多久自己回到家里,终日徘徊不去的,也就是这五个字了。

能不忆江南。

然片刻之后,目光再度回到手帕上时碧落发现,另有一行小字画个波折,竖在了正题左侧——

……就别忆了吧。

* * *

两声咳嗽之后,碧落擎着眼中水泽无奈叹了口气:小贼,谢谢你啦,让我在最想哭的时候笑出来。半晌,她把两只木匣合拢,向那送物的渔人微笑道:“多谢你家少主了,也辛苦你。他们现在如何,大家的毒都去了吗?”

那人赶忙道:“不敢,不敢。”随后答道:“今晨少庄主一行已自金陵上了船,回岳阳去了。因有判官老爷同行,是以众位魔君的伤势毒情萧女侠统统不必挂念。”

碧落听了这话,放心之余暗自恍然:我懂啦,那位判官老爷一定是位大夫,手段高明得很,只是听宿先生口吻似乎与他不大和睦,却不知为了什么。想到这里便记起小贼说过,他家狐狸是最恨郎中的,当初碧落还在纳闷,如此说来,渊源怕就在这里了。

片刻之后,她问起当日密林中那偷袭而来的四十余人为何凭空不见时,渔人脸上神色有些古怪,道:“那是我们门主土地爷爷把痕迹给抹了,一班人全部带回土地庙的分穴来着。”

碧落心中一沉,暗想:果然如此。忐忑道:“那……把他们怎么了?”

那人无奈一笑,道:“也没有如何。那群人要寻狐仙老爷的晦气,又竟敢伤了少主,原本是没得饶的。可少主说那里面有萧女侠的朋友,看在女侠面子上,随便就给放了。只是人参爷爷和判官老爷气不过,毛笔画了些圈圈叉叉在那些蒙面人的脸上,说他们既然喜欢遮着脸孔,那一辈子也不用把面罩摘下来了。”

碧落听得嫣如无事,长长松了口气,再一听两位“老爷”行径简直如同小儿泄愤似的,不禁扑哧一笑。她可不知道,所谓“画些圈叉”,那可是判官笔蘸了烈性药物,一笔一划深入肌理,比了刺配犯人的金印还要要命,在脸上印一辈子是不在话下的。那群蒙面人士修为皆非泛泛,想来在武林上也该是有些名头的人物,如此一来,漫说日后江湖不用混了,就是做人也有困难。碧落不知厉害,还在心里暗暗替他们高兴来着。

问及白衣狐狸是哪里得罪了五色缸时,渔人摇头只说不知,不过向碧落许诺,下回定然给予答复。碧落疑惑道:“下回是什么意思?”那人回答:“我们少庄主说放他们时,有言在先:就算是萧女侠的面子也只给一次,他们这回不服,大可以回去卷土重来接着暗算,那时如再叫我们给拿下了,可就死别怨人。等兄弟们转达过去,那群人一个个苦大仇深,说若是狐仙老爷不还人那定然是还要重来的。小人是想,到时候把他们擒住了,就能问出缘由到底如何。”

碧落听得连连皱眉,心说:这样猖狂的话,倒的确像那小贼的口吻。沉思片刻问道:“宿先生扣留了他们什么人吗?”

“就算是吧,我们也没有去问。”渔人答道:“不过依我们门主看多半是没影的事情,动不动挨两个栽赃,也是诸位魔君惯常了的。”

碧落垂下眼帘缓缓摇头,心想嫣如姐姐聪明机智,消息来源又广,若真有误会她用些日子多半是能够查理清楚的。到时候这件事情就此搁下,两个帮派不用互相记仇,那有多好……

在她心里头,嫣如向来是神通广大兼神秘莫测的一个人物。从安庆茶楼的初初相见到临安街边的不期而遇,乃至密林里那一场匪夷所思的会面,嫣如给予碧落的印象始终便是如此。所以当第六日头上,一只白鸽毫无征兆地落在客栈窗前向着她咕咕而叫的时候,碧落一阵惊讶过后细细再想,觉着按日子算来,嫣如也确实该找到自己了。

鸽子浑身雪白,尾带蓝翎,跟曾经在临安见到的那只大同小异。碧落将它捉在手里,自足上解下两张便笺来。展开看时,第一张上寥寥四字,写的是:“莫去为好。”她看得一愣,全然不知所谓,心道:我这都在回家的路上了,还要去哪里?莫不是鸽子认错了人吧?

想到此处,碧落失望之余又不禁有些担心:这是姐姐传信所用的信鸽无疑,此刻误来了我这儿,但愿莫耽误她的事情才好。正要将便伐绑回鸽足、重新放飞时,见到桌上放的另一封短信,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耐不住好奇,将其拿在了手里。

卷轴展开,笔墨馨香悠然而来,她一看之下立时愣住,比比两封信件,一时皱起眉来。

原来纸上写的是:

“妹子既见此信,便是还顾着你我姐妹之情,未曾将香囊丢弃。既如此,可愿至曲宁霓云斋一叙?届时只你我姐妹相见,诸多缘由,自当当面告送。候至月末,殷盼前来。”

通篇字迹秀丽圆润,落款正是“嫣如”两字。

碧落读罢将信放下,手便不自觉地捏一捏腰间坠下的那一角香囊。自从嫣如将此物赠送之后,她日日带在身上,何曾起了丢弃之念?并且能够见到这封信又与这香囊有什么关系了?碧落思索良久,始终不得而知。

此刻再看第一张便伐上的字迹,仿佛就说得通了——嫣如请她赴曲宁一聚,而那张纸上却写着“莫去为好”,分明是句警告。两封短笺的纸张笔迹全不相同,但显然都是冲着碧落而来,至于为何一只信鸽上绑了互为矛盾的两封信件,便不得而知了。碧落心道:这是谁劝我不要去见嫣如姐姐?是有人写了胡闹的呢,还是当真要警告于我?也不知姐姐知不知道……

疑惑半晌不得要领,碧落索性先将两张短笺一起收了,略略打点行装,准备明日上路——对于嫣如邀请,想也不用想,她是一定会去的。回竹林的事情可以暂且放下,毕竟有太多疑惑要去问她了,自密林相见以后,碧落时时都在等着这样一日。至于那封劝阻的书信便不妨带过去一道看看,碧落想若是嫣如姐姐,那么一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待一切收拾停当,碧落熄了灯躺在床榻上时,心里的一点疑惑便缓缓放大开来——当日密林,自己现身的时候,嫣如那一声“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她怔怔地想,自己会和魍魉山庄的人、会和宿先生走在一起,并且那般情形下蓦然重逢,为何她却并不如何惊讶?嗯,姐姐向来消息路子广泛得很,预先知道倒也说得通,只是……总有一些古怪,具体是什么,碧落说不好。

翻回头来想想,“莫去为好”四个字便突然有了些道理:嫣如姐姐是和什么“五色缸”的人在一起的,依那日情形看来,多半还是其中首脑。五色缸与宿先生有极大过节,而自己小贼他们一路走来,还不得已跟姐姐一方动了手,她是不是要怪我?再者,五色缸的人物说了这回过后仍不能罢休的,这若去了,姐姐倒还好说,若其他的人认定宿先生和我是都是坏人,不肯相饶,那要怎么好……

诸多担心疑问自脑海一一掠过,末了碧落叹了口气,心想若那小贼依然在自己身旁时,多半是不让去的……想到这里心中一跳,暗道:莫非写信阻拦的真就是他?但片刻之后便知道不对,笔迹如何暂且不提,他三日之前便已上船,此间事情何能知道?再者若是小贼,又何苦不留姓名?碧落脸上微红,暗暗责怪自己尽往没有的地方想去。

她坐起身,翻出信来打亮火折,默默地又读了一遍,重新躺回榻上时,心中已然安定下来。

果然还是要去的。

纵然嫣如其人神秘得有些古怪,纵然她参与使毒暗算来和宿先生为难,纵然算算两人的交情其实只有三面、加来还不到一天,理应是淡得比一杯茶水还不如的……但是碧落打从心底已经将她当作姐姐来喜欢爱戴了,以至从来不会,也实在不肯去见疑。

她想嫣如对她,应当,也正是这样的想法。

* * *

变更了当前走向望西南而去,碧落问过路径,料想凭借云雾脚力,不出四日便能到达曲宁。此时七月过半,江南秋虎的炎热气息正在鼎盛,碧落赶路每遇茶棚必然是要停下来歇脚的,于是众多往来江湖人物的一言半语中,她知觉武林上又出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七星会天玑堂堂主惨死,杀人者不知下落,但依众人所见,八成又与魍魉山庄脱不开干系。

初闻此事时,她茶盏凝在唇边,半晌缓缓落了下去。身旁一桌人衣着素净,剑穗配饰都换下了红色,一个个声音压得虽低却显然怒气冲冲,说什么杨堂主,什么玄阳剑,什么六泉湖畔……他们自东而来,匆匆用了饭食饮了牲口便打马飞奔,听意思是要往七星会总舵去的。碧落望着他们走远,心中暗自担忧:小贼他们此刻也不知回到了山庄没有,这回走七星会的地盘本就冒着十二分风险,偏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但愿他们一行人平安才好。

此后两日,路上武林人士更加多了,行色匆匆句往西北而去,开口闭口全是此事。途中仿佛几班人马说不对付了,还动了两场干戈,刀剑横飞人头落地,颇是一番荒唐惨烈。碧落看着又心惊又讨厌,心想这回小贼拦住不让她去万洲还真是对了,纵然是山水如画风骨袅娜的江南,也终究是难免这般血雨腥风。魍魉山庄和七星会这样没完没了的,怕是日后风波更要加剧,此番见了嫣如姐姐,将误会解释清楚,我可再也不要于这种地方久留了……

她心中默默想着,然是非之外终有一个念头萦绕不散——小贼,你也千万莫要再惹事,这回回到了山庄,还是不要再出来的好。

* * *

到达曲宁镇时,江湖的气息在车马往来人群熙攘中无形地淡去了许多,碧落牵着云雾走在街上,长长舒了口气。几日奔波下来,她不急投宿休整,先是向人打听“霓云斋”的所在,于是得知,城北有家布庄便叫这个名字。碧落道过谢后不禁莞尔:五色缸,听听这名字,果然逃不出是布庄的买卖。

一路访去的时候,天已黄昏,碧落站在“霓云斋”三字匾额下向上望时,只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娇甜起落,道:“姊姊,你到底来啦。”

碧落本没以为这话是冲着自己,下意识回头看去,却见一个年龄比她略小的姑娘,眼眸明亮容貌甜美,穿一身宽大汉服,正敛着袖口向自己看来。她一怔之下,只觉得这女孩子的颦笑举动乃至样貌都无比熟悉,仿佛便是朝夕可见的人,只是用力回忆时,却又觉着从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姑娘。她茫然而笑,道:“请问……”

此刻只听门口有人说道:“看,我说什么来着,她是一定会来的。”那声音爽脆甘甜,比面前的女孩子少了些绵软多了些果断。碧落一听之下惊喜交加,脱口叫出:“嫣如姐姐!”之后回过身去,果然见到嫣如手扶门框,笑吟吟地向自己望来。

嫣如上前,仍是像对小孩子一般拍拍碧落头顶,道声“好妹子,伤已经不碍事了吗?”眼见碧落微笑点头,她伸手在怀中一探,取出当日所受的小瓷娃娃来,眼光含笑向她对面那女孩子身上一指,碧落再看时,恍然大悟:原来那姑娘衣着打扮、连着神态,全然和瓷娃娃一模一样,此刻眯起眼来微笑不止,让人简直以为这娃娃便是照着她塑的一般。碧落心想难怪难怪,我会觉得这样熟悉。心中立时对这位姑娘好感大增。

那女孩子来到碧落身旁,扯她衣袖道:“姊姊幸而你来了,不然往后,江湖上可就没有那么好的书段听了。”

碧落一怔,道:“这是怎么说?”

女孩子道:“原本我跟姊姊打赌,说咱们两方都动过手了,你是不会来的,姊姊却说不能,她看人一向准得很,这回也不会错。若你月底也不赴约,那她宁愿从此再不说书,以此为赌。”说到这里女孩子眼睛一眯,笑道:“现在好啦,你果然来啦。”

碧落听罢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感动,那些疑惑也好踌躇也罢,统统因了这一句话而抛到九霄云外。她望着嫣如喃喃地道:“姐姐,我……”嫣如一笑把她拦住: “在外面做什么,我们进去说话。”说罢拉了碧落便往霓云斋内而去。

安顿好云雾进得大门,一楼格局拥挤,台上柜上摆满了布匹绸缎,生意看来红红火火。两厢伙计对嫣如与那小姑娘甚为恭敬,仿佛她们便是此间老板,嫣如吩咐摆桌酒席上来,之后带了碧落径直上到二楼。

三人落座时,小姑娘粘着碧落,取张小凳挨在她膝下。碧落微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嫣若姑娘了吧?”那女孩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她道:“姊姊一定认不出来了,那日在芜湖客栈,我可还伺候过你们一桌人的茶水酒饭呢。”说罢声音骤然一沉,小女儿的娇嫩全然抹去,平添了三分憨直厚重说道:“几位客官,要吃酒么?小店这里松鼠鳜鱼有名得紧……”

碧落着实吓了一跳,愕然张大双眼用力回忆,记得当日进了客栈,的确有个愣头愣脑的小二如此招呼来着,可那人和此刻面前的少女,实在、实在……这时只听嫣如叹道:“妹子,我跟你说过了,我妹妹总爱打扮成别人的样子,你现在知道了?”

碧落恍然大悟,愕然点头时,心中微微一震。她皱眉看着嫣若,疑惑重重,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嫣若知她意思,吐舌一笑,不好意思道:“这个嘛,对不住,我们当日算了你们脚程,芜湖城南八家客栈里面统统安插了人手。偏巧你们进来了我驻守的这家,那、那……下毒的人就是我了。”

碧落看向嫣如时,对方歉然耸肩,表示便是如此。碧落目光沉下去,咬唇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知道啦,你们是有事情要问宿先生的,那也没有办法。只是嫣若妹妹,”说到这里她抬眼一笑,道:“你扮得真是像,那时谁都没有看出来小二是个女孩子呢。”

嫣若扁扁嘴道:“若真是女扮男装,骗骗姊姊你倒还容易,要想瞒过那群魔星,只怕就难了。”

碧落不解其意:“可你不是装过去了吗?”

嫣若嘻嘻笑道:“我那可不是装,为了对付他们,我破格连身份都调回去啦,这才没露出马脚。”

碧落愈加迷惑,眼睛一闪一闪,满是不解。嫣如从旁打断道:“好啦,妹子也别费心去想了,嫣若异容成小二,并没有女扮男装,那还能是如何?”

碧落茫然摇头,道:“……如何?”

嫣如扑哧一笑,轻轻叹了口气,道:“这还不明白么,他本身便是男子,真身示人,便不会被人揭穿了呀。——老实说,我身边从没妹妹,只有这么一个弟弟的。只是这小子偏生喜爱女装,外人不知就里一再被他骗了,我懒得解释,多少年便将错就错罢啦。”

此言出口,碧落一时懵了,瞪着巧笑倩兮的嫣若“姑娘”半晌无言,心中茫茫然地只是想:小贼,这这这,这里终于有一个比你还会骗人的人了!

看到她这毫无遮掩的困惑脸色,那两个“姐妹”相视而笑,嫣如柔声道:“妹子,说实话,你收到信鸽时便丝毫没有疑心姐姐吗?这样一场事端过后,我料着就便是你也要犹豫几日,或者是邀伴而来的,没想到信鸽放出不过十日你就到了。”

碧皱皱眉,忽然想起收到的那第一封短笺来,于是自腰间取出,道:“我是有些奇怪的,但是想问过姐姐之后便能知道了。还有,这个,不知是什么意思,姐姐认得它吗?”说着将信卷递了过去。

嫣如接在手里只一看,眼色略寒,沉吟片刻,冷笑道:“哼哼,土地老儿有些意思,不止地上地下,便连天上的道道他也管起来了。”

碧落一怔,道:“土地公公?”

嫣如点头,淡然笑道:“不错,这是土地老儿截获我们信鸽,看了内容后要你别来相见的。只是……”说到这里向碧落意味深长一笑,道:“他们对妹子你还真是尊敬,没有擅作主张灭了此信,而是交给你来定夺了。”

碧落想了想,缓缓点头,觉着事情若是这般那便说得通了——嫣如姐姐的鸽子尾色是蓝的,很好相认,土地公公手下眼线又多,能够拦住不足为奇,并且双方一场干戈刚刚动完,他们不乐意让去,也是情理之中的。

眼看嫣如神色不悦,碧落踌躇片刻,轻声问道:“姐姐,我知道你是五色缸的人啦,可是宿先生究竟怎么不好了,你们……你们这么多人要去为难他?”这小丫头说话丝毫不会周转,心中所想,虽然犹豫,还是照直说了出来。

嫣如姐弟互相望一眼,嫣若撇嘴道:“姊姊,萧大侠是你师父,我们都好生敬佩的,他一世英名,可唯一叫人摇头的地方,便是结交了魍魉山庄上一些不明不白的朋友。姊姊你人这样好,为何也一定要与那班魑魅魍魉混在一处?这等人物素来为江湖同道所不齿的,你毕竟不是萧大侠,跟他们在一起,就不怕自轻了身份吗?”

话音落下,碧落长睫一颤,张张嘴,却一时不知该作何言。魍魉山庄是怎么回事,她早就知道的,只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出这些话来,从来没有。碧落紧紧皱着眉,眼中恍然浮现起那小贼清澈坦荡的笑颜来……那一刻,她默默摇头,手在无形中紧了紧胸前的衣襟。

衣襟下,一方白罗手帕上落下的沉香古墨,此刻在碧落心中沉沉地荡开一圈波折去——

小贼。她闭上眼睛默默吸了口气:你让我不忆江南,如今我明白,那是为了什么。

说出这番话来时,碧落耳边回响起临水小镇中那个渔人转述的言语来,于是心中一点怯意立时变成了尘埃落定后的安宁。她不能看着嫣如姐姐去与魍魉山庄搏命,不能看着宿先生真的被他们擒住,然后手起刃落再刺一剑……说到底,她不相信这里面会没有误会。

第十二章:未了

若无风波动心渠,摇身古卷清茗去。

说起来,“五色缸”这名头虽然花哨响亮,然实则也不过是个山头而已,新近成立不过二十年,算来是江南众多帮派当中较成气候的一个。之所以称为“五色”,乃是因为五大当家姓氏太巧,将百家姓中的“红”、“黄”、“蓝”、 “白”、“黑”这几样色彩分了个匀称。山头原本是叫做“煞神寨”的,后来几位头领一合计,认为不免匪气了些,于是索性“五色”了之。至于为何以“缸”作底,那多半是叫来顺口,随便划拉上的。

原本,五色缸与魍魉山庄也无甚积怨,只是鬼庄之下散人众多,行事又大抵嚣张跋扈,一个两个惹到头上,与他们零零星星动过几场干戈,也算不得帮派之争。但是两月之前,红旗门门主的么女——红蝶小姐,在出游路上突然失踪,举“缸”上下一片震动。五色缸眼线分布也算广密,帮众日夜打探,将诸多线索收罗归纳后得以断定:人是被魍魉山庄的白衣狐狸掳去了。

——嫣如讲到这里,碧落轻轻的“啊”了一声,语调神色均极是诧异。她喃喃道:“宿先生?他为什么要掳劫红蝶小姐?”

嫣如还未曾答话,做弟弟的怫然不悦,哼道:“他们这班人行事难道还有‘为什么’?红蝶姊姊相貌美得很,那姓宿的淫贼见了……哼!”说罢目光一横,斜到窗外兀自愤愤。

碧落听到居然有人管宿尘叫做“淫贼”,震惊得张口结舌。只听嫣如继续道:“我们红蝶姐姐和苏州罗家的三公子是早有婚约的,原本下月初十便要将人嫁过去了,却横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苏州罗家妹子可知道吗?那是咱们江南声名赫赫的武林世家。此次红伯伯、乃至五色缸能够结上这门亲家,那是十分难得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说什么怕都不成啦。”说到这里沉重一叹,神色十分阴郁。

碧落忧心忡忡地望她,觉得此事若然属实,那么宿先生可实在过分了。但是每当眼前白影一闪,宿尘那冰峰一般的形容身影呈现眼前的时候,她心里就增添一份质疑:宿先生当真会是这样的为人?他当真会是?

片刻,嫣如神色缓和回来,向碧落微笑道:“妹子,之前没告诉你,我和嫣若姓蓝,是五色缸蓝旗门门主的子女,平素说书游玩,那是为了收揽江湖消息为己所用的,这回红蝶姐姐被掳,一月多来我们都在四处追寻白衣狐狸的踪迹,为的是将人讨要回来,无论如何,得给大家一个交待。安庆茶楼那次初见,对啦,就是罗三公子也在的那回,我们便是在串联消息了。”

碧落隐约记起当日茶楼那负手而立形容淡定的人物来,恍然点了点头,随即心中一沉,道:“那罗家也是不肯干休的吧。”

嫣若接口道:“罗三公子人好得很,一点大家少爷的架子也没有,听闻红姊姊出了事情便从苏州赶来,一边帮忙还一边安抚红伯伯来着。”嫣如点点头,道:“白衣狐狸实在狡猾,行踪诡异不说,又有土地庙的一班人马给他消抹踪迹,以致我们连月追踪毫无所获。我们几位当家的沉不住气,便说要往魍魉山庄去兴师问罪……还幸亏是罗三公子拦了下来,不然此刻,江湖上恐怕也就没有‘五色缸’这个名号啦。”她说罢略一耸肩,冷笑当中含了丝无奈。

碧落却不解,凝眉道:“应该去的呀,若是宿先生做得不对,难道魍魉山庄会不讲道理吗?”

嫣如姐弟神色古怪,向碧落望上半晌,嫣如终于一叹,道:“罢了,也难怪,妹子一路都是跟他们走在一起,自然只听了些甜言蜜语了。只是你想想,他们若是也肯讲道理,又怎么会自诩‘魍魉’二字?哼,鬼行鬼道,跟我们格格不入,跟他们提什么江湖道义啊,那是对牛弹琴来着。”

她话语冷冷道来,碧落心中一阵紧缩,竟然觉着十分委屈。她实在不愿意听见别人这样说魍魉山庄,更何况那人还是她素来敬重的嫣如姐姐。只是她说错了吗?似乎也没有,那块地方声誉不好,实在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说说就算了的。何况这件事情若然属实,那么嫣如姐姐他们这样气恼,可也在情理之中。

只听嫣如继续道:“安庆遇到妹子之后没几日,临安那里便传来消息,说是有人见着白衣狐狸出没了。我和嫣若那时不在一处,得了讯号,分头便向那里赶去。到了临安,竟真的是他!也没有同伙在侧,身边只跟了个小随从似的人物……谁想到那居然是他们少主来着!哼,现在想想,玄阳剑既出江湖,他们如此做法多半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好容易寻着这魔头的踪迹,我们却也没轻举妄动,一面暗暗地盯着,一面传出远讯向总舵去搬调人手,预备一举擒住他的。可是这白衣狐狸太过诡诈,我们就算格外小心,也还是有两三个兄弟临近盯梢时被发觉了的。而后他更加谨慎,将四周人物打扫得干干净净,叫人再也接近不得。我们暗暗焦急,都知道这回若是让他出得临安,再要追踪,可就难上加难了。正在这时候呢,妹子,我却看到你啦!你同白衣狐狸的‘小随从’在街头相并而行,仿佛是颇有交情的。那时我还不知道你身份,很是吃惊了一回,以为这样可爱的小姑娘竟也是魍魉山庄的人物呢。”

说到这里嫣如向碧落歉然笑道:“今日既然提起,可就要说实话了——妹子,临安之遇,那并不是巧合。是我看你跟他们聚了一阵又独自而行,好生奇怪,便故意在街边摆了茶摊要探你虚实的。后来知道了你是萧大侠的徒儿,我当真很是高兴,只是在酒楼同坐时,忽然想到你这回为了玄阳剑出来,既然跟白衣狐狸打过了照面,那么请他带你回魍魉山庄,也是顺理成章之事。若真如此,你们一路同行,能知道你的行踪,便就能找到他了。那时姐姐心念这样动了动,虽觉着很是对不起你,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试试看,所以临别时送了你那个香囊,让你随身挂着它的。”

碧落听着,眼中光芒闪动,却只管沉默。她想起当日街头,嫣如那一声饱含了惊奇喜悦的“是你”来,心便缓缓缓缓地沉到了谷底。此刻听嫣如提起香囊,她抬起眼来,迟疑相对。

“我给妹子传信时说了,你既能见此信,便是还顾念着我们姐妹情谊,未将这小玩意儿丢弃。这样说你应当明白了,不错,这香囊当中有几味特殊草药,那是自苗疆而来的异物,一经捣碎晒干,便有独特芬芳,这原是我们五色缸用作记号的香腺,我们辨识惯了的,纵在里许之外也能嗅得清楚,旁人未经接触,可就难以察觉了。妹子可觉得奇怪,当日分别,那只传信来的鸽子凭什么就不偏不斜落在了我的肩上?道理就是这般了……”

所以小贼一行人的行程才会被人握在掌中。所以芜湖客栈当中才有了那一场莫名而来的偷袭。所以那群身经百炼的江湖前辈一个个全都没能看出破绽——毕竟谁会提防着她呢?谁会想到这偶然遇到的女孩子身上竟藏着旁人施下的暗线?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不是。

听嫣如把话说到这里,许多事情不言自明,而碧落仿佛已然不会惊讶了。她木然望着手中那一角香囊,觉着有些天旋地转,心里头千种惊疑与恍然纠结成一团,迷乱得不堪触碰。原来是这样。她心说原来是这样!大家遭遇暗算,宿先生受伤,原来尽都是我害的!是我指点了别人他们的动向,我若不与他们同路,这诸多事情便不会有了!可是,可是小贼他临别时却还那样歉然地对我说,是他,牵连了我来着……

想到此处,碧落心中狠狠的一阵刺痛。小贼,你若知道实情会说些什么呢?给你添了这许多麻烦,对不起啦……

眼看她眼中泪光涌动,嫣如嫣若一时愣在当场。他们不知碧落如此伤心竟是为了懊恼,嫣若本来还满满得意地要赞一赞姐姐这法子巧妙,可到了此刻吐吐舌头,已然不知要如何开口。嫣如皱眉沉吟,片刻之后默默一叹,眼望碧落低声道:“妹子……不,碧落姑娘,是我对不住你了。我不该骗你,但是为了红蝶姐姐,嫣如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如今既然把你请到这里来据实相告,便没指望你肯原谅,但是……碧落姑娘,最后对你说一句,我把你当作妹妹来看,这并不是假的。”

话音落下,嫣如目光沉重平定,坦诚得叫碧落心中一颤。她喃喃开口:“嫣如姐姐……”却见嫣如已伸手将她捧在掌心的香囊拈在了指尖:“如今我们再不会追着你而你也再不会留着它,这件东西,还是毁了的好。”真力到处,眼看那锦绣繁华便要搓得粉碎。

未有言语,碧落翻手如莲,瞬间已将嫣如的手指与香囊同时覆在了掌心。她心里依旧纷乱得很,但茫茫然中却有一点心念始终如初。最后的那一句话,她信了。正如相信那小贼“不是坏人”一般,她相信嫣如虽然开始没有说实话,虽然利用了她最真的那份情去,虽然和她已然有过兵戎相见的过场……但心里从来还是护着自己的。密林当中面对寒星迫来、她出声惊呼的那个时候,碧落就已经知道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虽然怪她,却终究不能够恨她。

* * *

问及土地公公有没有为难五色缸众人时,嫣如姐弟神色尴尬,显然不愿多提,只潦草说是他们给了解药便走得无影无踪,等到五色缸援手到来,将大伙带出土地分穴,疗伤调养了些许日子也就好了。

碧落暗吃一惊,心说周公笑怎么还有了解药?可别是小贼他们使坏,随意给了些毒物骗人的吧?但是眼看嫣如姐弟容色清健,显然无事,略略放下心来,恐怕他二人难堪,也就没再细问。其实当日,五色缸帮众受伤颇多,后来失血不治,也折了几人,原先的十二蒙面人更是剩作了八名,众人被做一堆儿带到土地庙时,看见留守客栈的嫣若等人一并被绑,早等在那里了。魍魉少主一声令下说要放人,这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后来两只恶鬼手持判官笔去折辱那群蒙面之人,对五色缸帮众却并没如何,嫣如料想那是碧落说情,心中好生感激,当下已然决意脱身后要将事情坦诚相告。后来给与解药之时,凌笑然心存戏弄,故意少给了五枚,要看看这软手软脚的众人为了活命怎么争抢法。谁知五色缸下不少人士十分硬朗,都争着要将药丸给与嫣如嫣若两位主子,这二人说什么也不肯,倒把身旁那几个老实不客气的蒙面之人衬得很是渺小。魍魉众鬼点头而笑,神色间既有不屑,却也不乏赞赏,终于是那少庄主哈哈一笑,说了句:“既然大家都不爱吃,那就算了。”说罢将没有下肚的十几粒药丸拂在了地上,随意毁掉。那时众人愤怒无言,都道这回是定死无疑了,却谁知,被帮中援手救出之后,服了解药的众人上吐下泻,四五日都躺在床上难过得死去活来,而未用解药之人过得两天反而好了,精气复原,眼见无事。这到底是什么缘由,众人左思右想,终究难以明白。

如今碧落提起,他二人都想问个究竟的,但一来这丫头简单得很,魍魉少主诡计如何她未必便能知道,二来嘛,这件事情说出来也实在没什么好看,是以两相权衡,也就缄口罢了。

碧落再问起那群蒙面人士的来历时,嫣如皱眉半晌,道:“说老实话,这群人身份古怪,我们到了现在也弄不清楚究竟了。原本,他们自行找上门来,说是星火门、云龙帮、芙蓉教之类的残余帮众,他们总坛相继被灭,均是与魍魉山庄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知晓我们要拿白衣狐狸,自告奋勇前来帮忙。这些人武功不弱,却又不肯真面示人,我们原本也有颇多疑问,但是其中一个人物扯下面罩来,他脸上竟然刺了血淋淋的‘诛尽魍魉’四个字……”碧落听到这里倒抽一口冷气,嫣如继续道:“他们以字刺面,时时提醒自己,看来是怨恨极深的了。如此一来我们再无怀疑,与他们协作而行,共策了芜湖那场暗袭。可是到了土地分穴,老人参怪撕掉他们面罩时,他们脸上一个个却并没有看见字迹……后来毒愈,他们悄无声息的走掉,也未知会我们一声,再去查他们行踪时,竟然已经不见痕迹……这群人是有古怪的,他们对付魍魉山庄虽然不假,可未见得是什么乌合之众,动起手来时我们便已觉得奇怪,他们功夫路数相差不远,可不是星火门芙蓉教中拼凑得出来的。”

嫣若思索道:“是了,八成是个新起帮派,收罗了一些跟鬼庄有仇的人物另行调练,却又怕惹翻了鬼庄自己平不了,才东一榔头西一棒地去帮别家的吧。嘿嘿,成事了他们分一杯羹,占份功劳,坏了事情就拍拍屁股走人,倒也划得来。”

嫣如点头称是,而碧落此刻已然听得晕头转向,她茫然皱眉,心道: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说实话?小贼如此,嫣如姐姐如此,甚至连一道做事情的人也你瞒我我骗你……这还要怎么协作法?也不知师父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有没有被人家这样骗过。

待到晚饭时,一桌宴席好生丰富,三人围坐,花雕美酒香气袭人,而碧落面前却只摆了一盏清茶。嫣若一边给嫣如添酒一边嬉笑:“怎么,姊姊不肯喝,是怕我们还在酒中下毒吗?”

碧落倒还真没想到这节,愣了一愣,嫣如已一巴掌打上弟弟手背,嗔道:“酒里若能下毒,茶里难道就不能啦?人家若是疑心咱们也就不坐在这里了,这等小气话以后不许挂在嘴边上。”

嫣若伸伸舌头,眼珠转了转,忽道:“这些日子我一直想不通,碧落姊姊,我那日在你们那桌的酒水茶饭中用的可是‘落神饮’,这药水我使它还没失过手,连白衣狐狸也没能扛过两个时辰去,可怎么你和那个少庄主偏偏就不着道儿?姊姊,我这样问你不要生气,我当真是奇怪来着。”

其实那日之后,嫣如众人被释放出来,左右研究,发觉当日功亏一篑,全都是因了那两个小娃儿没有中毒的缘故。至于什么“圈套”、“设计”、“自投罗网”之类,居然都是大家空想,并无此事,否则客栈中人和白衣狐狸也都不会中毒受伤了。眼看魍魉山庄众高手纷纷赶来护驾,众人自知追踪无望,只好暂且隐忍另想办法,而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一行人尽数躺倒,却偏偏遗漏了这两个小鬼头去?此刻嫣若把话问出,嫣如心中一动,也向碧落望来。

碧落见嫣若一张粉嫩稚脸上疑惑重重,实在觉得可爱,忍住笑刚要作答,忽然想起件事情来,手在胸前一紧,惊道:“糟糕,我给忘了,阿扁应当还给他的!”嫣如姐弟不知所以,疑惑道:“阿扁?”碧落点点头:“是块石头,配在身上可以避毒,是那小贼……是他们少庄主剖了一半给我的,可临别时我却忘记还给他了……”说到后来声音渐小,眉心微微蹙着,仿佛在犹豫什么事情。

“是‘辟邪’吗?”嫣若吃了一惊,脱口道:“原来世上还真有这东西!我还道不过是别人说说而已的,不成想……”说到这里他双眼闪亮,望碧落耍赖道:“好姊姊,能不能借给我看一看?”

碧落平定下心绪,见他小儿性情来得有趣,微笑道:“嗯,只是,但愿你见了不要失望才好。”说罢双手绕到颈后,便要将丝带摘下。

“且慢。”

嫣如眉心一跳,伸手按在了碧落脖颈口。她触到柔软纱裳下那小小一块扁平的凸起,皱眉沉吟了片刻,抬眼时见到碧落与嫣若都是满眼不解地望着自己,她目光飞快一瞬,压低了声音道:“妹子,你身配辟邪的这件事情千万不可再向旁人提起,也千万别显露了出来。我和嫣若知道了,也就当作没知道一样,绝不会漏出去的。”

碧落见她说得如此郑重,茫然道:“那为什么?这石头不好吗?它是魍魉山庄的东西,旁人不许带它?”

嫣如缓缓摇头:“不是不好,而是它好过了头。这东西,和尊师的玄阳剑一样,想要的人太多了。江湖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并且若有人心怀不轨,又知道毒物治不住你,便会想别的法子来对付你了……妹子,一个人行走,还是小心些的好。”

碧落恍然大悟,紧跟着便是心中一阵寒噤。她脸上微红向嫣如道谢,却被她一把捏在脸颊上相抵而过。嫣若虽然好生遗憾,但是心知姐姐说得不错,也就不再勉强。

一餐筵席吃到尾声,嫣如薄有酒意,望碧落道:“妹子,你这回同他们分道扬镳了不是吗?很好,往后索性离得远些吧,替萧大侠把玄阳剑要回来,就再也别跟那帮鬼魅来往了。白衣狐狸掳了我们的人去,欺人太甚,五色缸是不会甘休的,真有一日刀枪相见,妹子,我再不想看到你的影子了。”

她一番话说得如此真挚,碧落咬了下唇,心里头翻起一阵杂乱。半晌,她微笑一叹:“姐姐,我想过了……我要去魍魉山庄一趟。”

“什么!?”两声惊呼,艳如嫣若默契得很,霎时将四只眼睛瞪得老大。嫣若愕然道:“你、你……现在去吗?这个当口?”

碧落微有迟疑,但终究轻轻点了点头:“我要去。宿先生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我须得去问问。若是真的,我说什么也要劝他把红蝶小姐给五色缸送回来。可若是有误会在其中……”她皱眉望来,目中光芒已从初时的游移不决转至平定:“嫣如姐姐,请你给我一月期限,让我去问清此事,这一月之中你们不要到魍魉山庄去和宿先生动武,好不好?”

——说出这番话来时,碧落耳边回响起临水小镇中那个渔人转述的言语来,于是心中一点怯意立时变成了尘埃落定后的安宁。她不能看着嫣如姐姐去与魍魉山庄搏命,不能看着宿先生真的被他们擒住,然后手起刃落再刺一剑……说到底,她不相信这里面会没有误会。

然而嫣如却断然把头一摇:“妹子,我劝你别去。白衣狐狸在江湖上名头不小,并不是好惹的人物,掳劫一事我们若非查得清清楚楚也不会轻举妄动。再者,魍魉山庄那种地方,你一个女孩子进得去恐怕是出不来的。”

“不对,进不去,进不去啦。”一旁,嫣若连连摇头,见碧落向他疑惑望来,小嘴一扁,道:“七星会这回可真正恼了。可不是吗,一堂之主被害,他们此刻一听到‘魍魉’二字,怕是立刻便要吃人呢!加上一些别的帮派也积怨成怒……碧落姊姊,无论你走哪条路去那鬼庄,都太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