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时的九爷很聪明的站了出来。或者正如六娘子所猜想的那样,九王爷一直在等一个最好的时机,于他而言,早已经等了十几二十年之久,这漫长的岁月中,他早已把整个大周的繁盛蓝图给描绘润色了一遍又一遍,所以他不在乎多等这十几二十天。

亦或者说,睿智如他,看中的并不单单是一把龙椅一件龙袍和一块大方印,他志在宏图,多年的蛰伏,满心的抱负,又岂是这几件俗物能随意抵消的…不过这些都是帝王心、帝王事,也都是后话了!

申王政变前后历时十九天,大周国也在这十九天中迎来了全新的希望。

明承帝登基,普赦天下,百业待兴,百官待考。十月底,圣旨下令,加开恩科。十二月,圣旨有谕,轻徭薄赋。明承元年一月,帝下令停止圈地,放宽垦荒地的免税年限。二月,帝彻考三品以上官员,下令严惩贪官污吏,皇族世家子孙犯法与庶民同罪。四月,帝亲自巡视黄河河道,督察河工,并下令整修平远河河道…

不过这些都是于公的,明承帝治国有方,赢的百姓一片赞誉,而于私,明承帝赏罚分明,这其中受益最大的有三人:沈聿白、封长渊和顾望之。

不得不说,沉寂了将近二十多年的沈家因为明承帝的上台而再此被众人推到了权臣浪潮的尖儿上。明承元年三月,沈聿白被帝钦封为煜宁侯,成了大周国开国百余年来第三个外臣拜侯之人。且这是恩封的爵位,是以可以子承父位,虽辈辈有降,但若是子孙大器有成,便一样可以为帝重用光宗耀祖的。

同月,帝又赐煜宁侯良田千亩,广宅一座,外加那些绫罗绸缎、珠宝玉器自也是数不胜数的。朝臣碎言颇多,文官堪堪上奏,唯恐沈家变成第二个封家,可明承帝出言一句:众爱卿只看到煜宁侯风光无限受赏无边,却没有看到煜宁侯为国冲锋陷阵舍命杀敌。一句话,看似漫不经心,却将满朝文武的闲言碎语压下了一半。

四月,明承帝传召封长渊和顾望之,君臣三人欢悦而谈。翌日,封长渊被封为通政使司通政使,官拜正三品,协习闻堂师讲,顾望之被封为督察院右佥督御史,官拜正四品,赐府宅一座。帝君此言一出,朝臣又是满堂哗然,原因无他,只因封长渊和顾望之都还太年轻,如此圣恩,难免会引人妒忌。

不过众臣哗然归哗然,可是明面上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指着皇上的鼻子说皇上偏心的。

为何?

先说长渊。近两年宣城有云——城有双子,文长渊、武萧奕,少年有才,名动大周。不过撇去这些虚名,就单说他是两朝权臣封习的嫡孙,便不容让旁人小觑了去。眼下封阁老虽半退在野,但封家历代为官,在宫中关系盘根交错,有些人有些事儿并不是封阁老说撂下就能撂下的。这个道理封家知道,明承帝更是心里门儿清。如今孙承祖业,也算情理之中。

再说顾望之。三岁习字五岁作诗,七岁已是博古通今学富五车。顾家因帝而落因帝而起,和封家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没有人能揣测出圣意究竟是惜才,还是为了让对封家有怨有恨的顾家牵制住封习盘亘在朝中的旧势才重用顾望之的。但不管怎么说,顾望之的才能有目共睹,放眼满朝文官中,和他年岁相仿的若是和他比肚子里的墨水,还真没有几个是有胜算的。

再说帝心偏宠,这事儿本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除了沈、顾、封三家之外,旁人不得帝心,除了眼红也只能默默埋头勤政的份。

但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对于沈家,明承帝还真的是万分上心的,不仅高官爵位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封了出去,珠宝良田大把大把的赏赐出去,连婚都直接由帝君亲赐了!

结果就在街头巷尾谈论沈、顾、封三家风光无限的时候,略有些名不见经传的陆家也被民言推倒了风口浪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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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说,听说那个煜宁侯长的特别丑,而且打仗的时候还会长出三头六臂!”冬日暖阳斜照,六娘子正在给七娘子打络子,七娘子在一旁描花样子,忽然搁了笔就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她说这话的时候六娘子刚好顺手端了茶碗在喝水,结果一呛,整口水就全喷到了七娘子笔下的浆纸上。

“你…”七娘子“哗啦”一下站了起来,闹了脾气道,“你赔我花样子。”

“谁让你说话没个准数,偏挑了我喝水的时候。”六娘子白了她一眼道,“还三头六臂呢,怎么不传他能上天遁地啊,一点靠谱的都没有。”

“外头就是这么说的嘛。”七娘子跺了跺脚,分明听出了六娘子口气里揶揄的成分。

“哪儿有这么夸张,不就是多打了几场仗,多赢了几次,多冲锋陷阵了几回罢了。且他左右还有大周国的第一少年武将萧奕护着呢,为何不传萧奕?我听闻他才是英姿凛凛威震四方的呢。”

“你…真的不怕?”七娘子见状,忽然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六娘子一愣,“这有什么好怕的?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有三头六臂。”

七娘子古怪的看了看她道,“三头六臂当然是假的,可外头真有传那煜宁侯杀人无数,连鬼魅都不近身的,又说他脾气火爆,长的凶神恶煞的…”

沈聿白长得不好看这点六娘子倒是有些愿意认同的。想一个带兵打仗的将领,若是遇着战事,便是天天在外头风餐露宿的,自然不能同那些文质彬彬的风雅墨客相提并论。所以关于沈聿白长相的问题,六娘子是真的有想过必须要直接忽略不计的。

“那怎么办?偏生我和他是皇帝亲口指了婚的,若想不嫁,除非我死了。”六娘子挑了挑眉,语气中有些无奈,可更多的还是平淡。

陆家和沈家的这桩婚事,从最开始无人所知的口头婚约变成了眼下整个宣城都津津乐道的圣上赐婚,六娘子不知道这当中到底是沈聿白的“功劳”大还是赵老太爷的“面子”大。

但其实六娘子现在是有在害怕的,可是却不是害怕沈聿白长得到底好看不好看,亦或者他的脾气到底是温润还是暴躁,六娘子怕的是,沈家这突如其来泼了天的富贵,自己要用什么姿态去接。

是诚惶诚恐呢还是干脆视而不见,是无欲则刚呢还是干脆欣然接受。

六娘子有六娘子的纠结,婚期在即,她忽然发现自己真的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还是需要克服很多心理上的障碍的。

她骨子里是个拥有现代思想的女人,盲婚哑嫁,要的是定力还有意志力,对于所谓的夫君,她不苛求,要的不过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对于未来的生活,六娘子却是有要求的。

日子怎么过,内宅怎么安排,只要是轮到她当家,六娘子觉得,自己定不会随随便便任人摆布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看了一眼对面的七娘子,不免在心中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原来离出嫁越近,才能越发感受得到做姑娘时的那种幸福和无忧无虑。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七十五章 豆蔻香•嫡女花嫁(上)

六娘子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初六。

本林氏觉得太仓促了些怕来不及准备,便想往后再挪半个月或者一个月的。结果六娘子却使劲摇头道,“母亲可化繁为简的,但千万不要在大热天啊。”

林氏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道,“知道你的是懂你怕热经不起折腾,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怕嫁不出去想越早过门越好呢。”

六娘子闻言,脸“唰”的一下涨了个通红,又见七娘子在一旁已是笑得直不起腰来了,六娘子心里不免嘀咕起来,原先百般的不愿意踏入陆府半步,只觉这一整座宅子里的人和自己都是形同陌路的。可如今住了两年多,摸清了门道看清了每个人的脾气秉性,倒也生出了感情,便是连对林氏说话都能这般毫无算计不藏着掖着了…

不过所幸前面有初娘子和三娘子的经验在手,林氏置办起姑娘的嫁妆来也不生疏,便笑着同六娘子允诺道,“成了,咱们小六怕热,想在六月嫁就六月嫁吧,六月初六,六六大顺也是吉利如意的好日子。”

结果那天出了月然居,七娘子却是足足笑了六娘子一整个早上。直到中午两人在浅草阁摆桌用膳的时候六娘子二话不说的径直将七娘子最爱吃的那盘肚丝三鲜片“啪”的一声端到了自己的碗跟前,七娘子才闷声不响的止了笑意。

但饭还没吃多少,七娘子就一脸闷闷不乐的搁下了碗,然后叹了口气道,“今天是四月初三,回头一过六月,这宅子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真是没劲。”

六娘子一愣,失笑道,“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哪儿是你一个人?松哥儿栩哥儿,丫鬟、妈妈的,七七八八挤得你满眼,只有你不清静的时候,哪儿会没劲。”

“他们哪儿一样!”七娘子似乎真的不开心了,当下摔了筷子“哗啦”一下站了起来道,“陆云筝,就你没心没肺的,白眼狼!”说罢,她便是不管一旁的小杜鹃如何劝,直接踢了凳子就跑出了浅草阁的花厅。

“六姑娘…”小杜鹃见状也傻了眼,尴尬的站在桌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六娘子冲她浅浅的笑了笑,然后转头吩咐鱼安重新装了一碗米饭和一大碗冬瓜排骨汤,又并了那一碟子自己未动过一筷子的肚丝三鲜片和其他两个小菜一起放入了食盒中后对小杜鹃道,“你们姑娘闹脾气,回去晚些你把这些热一热,她定会吃的。”

“诶。”小杜鹃连连笑着应了一记福了福身,然后便提着食盒出了浅草阁。

而这天夜里月然居里头,林氏也同陆老爷嘀咕起六娘子的婚事来了。

“小六这事儿是要抓紧的,不过我瞧着小七头上,老爷干脆要不要一并也置办了?”生了栩哥儿以后,林氏圆润丰满了一些,虽不似之前那般柳腰纤细盈盈俏丽,但却生出了新妇没有的婀娜韵味来。

不过林氏的话刚说出口,陆老爷就乐的笑了起来,“你是两个姑娘两个姑娘嫁出精神来了,小七的事儿还不算有谱呢,你现在置办个什么劲!”

林氏脸一红,支支吾吾的说道,“新帝新政,虽也有些人家倒了霉,可老爷你也说了,张家严严谨谨的,新帝也很是欣赏的,想来张大人在永清巡抚的位置上也还能再稳坐好几年。既如此,小七的事儿自也是八九不离十的。我想着小六的嫁妆就随了初娘子、三娘子的份,最多再多添几抬物件首饰,田地庄子也挑两处收成好的便也就可以了。可小七是我亲生的,我总想着要仔仔细细给她置办置办的。”

“这哪儿成。”陆老爷一听眉头就紧了起来,“你可知小六嫁妆的第一抬皇上是指了让皇后娘娘御赐的,皇上钦点的婚事,你如何能同初娘子和三娘子相提并论?”

林氏一愣,显得有些吃味道,“不就是皇后娘娘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陆老爷与她成亲多年,自是知道林氏的脾气的,便洋装漫不经心的说道,“夫人也别瞧现在小六面上风光,可你想,前朝初定,皇上自己都忙的脚不着地,北边的胡苗,南边的鞑蛮,眼下都不是安分守己的。光天白山附近的两个州,从年节开始就已经被鞑蛮扰了四、五次了。折子一道一道呈上来,之前那位小的是想管而根本没这个能力,现在这位哪里会坐视不理,要出兵,肯定又要动到沈家小四爷,你当小六嫁过去就能享清福了?”

听陆老爷这么一说,林氏方才嗓子眼儿冒出的酸劲又瞬间下去了许多。作为一个已经生儿育女的古代宅门嫡妻来说,她深知嫁妆的多少和体不体面同日子的好坏和幸不幸福那是完全不沾边儿的。

想当初,在陆家还没有弄清楚沈家求娶的真正用意时,林氏就坚决不愿意让七娘子嫁过去。因为凭她多方打听和陆老爷的口头阐述,林氏知道沈家其实就是个坑爹的无底洞。且先不说当时沈家还没有眼下的这般风光无限,就先说沈小四爷前头是娶过一个嫡妻的,如今膝下也已是有庶子庶女的,林氏便就不愿意让不算精明的小七走自己的老路。

如今,沈家虽风光了,可风光底下的这些问题却还是存在的,再加上陆老爷在一旁煽风点火了一阵,林氏心里便瞬间一片敞亮,连带着脸上最后一点不满都烟消云散了,“如此说来这沈小四爷是不是…隔不了多久就又要带兵行军打仗去了?”

“打不打仗这要皇上说了算,可武将的妻,哪儿是这么好做的。”陆老爷一脸严肃的说道,“其实小六和小七都是我的女儿,小六虽不是你亲生的,但这一年多来,夫人也不得不说,小七和她在一起性子脾气都收敛了不少。说句实话,若是今儿真要小七嫁去沈家,我还有诸多个不放心呢,可小六,倒是个让人心安的。”

林氏闻言撇了撇嘴,扬眉道,“老爷只管挑了听话的喜欢,可怜我们小七是个直性子,每次老爷见了她都是吹胡子瞪眼的,她见了老爷也如耗子见了猫一样,你们父女两可真是一对冤家。”

陆老爷“哈哈”的笑了起来,不过笑声渐止后,他却眼露失落道,“诶…这一转眼,满院的丫头们就都要嫁了,其实我倒是想再留小七两年的,她的嫁妆夫人也不用操之过急,等过两年我自不会委屈了她,风风光光的肯定不比小六差。”

“老爷说的是。”林氏闻言心里如同被灌了蜜一样甜滋滋的,便是笑颜展露道,“其实女儿们嫁得各有各的福气,且再等一些日子,园子里也会再热闹起来的。远的不说,就单说远哥儿,也到了应该娶媳妇的年纪了呢。”

陆老爷闻言嘴角弯了弯道,“夫人一语中的,说起来这事儿我也有些眉目了,待小六的事儿忙完了,我找个时间同夫人细说。”

林氏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顺势依偎在了陆文恒宽厚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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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六,桐花馥,菡萏为莲,茉莉来宾,一片繁花似景娇艳还羞。

一大清早,天还未放亮,初娘子就随着喜娘一并进了浅草阁。

话说初娘子是五月的时候到的宣城,本之前定好的年节之行因帝都动乱而暂时搁置了。结果四月的时候,初娘子在临安收到林氏的家书,书信中提及了六娘子六月要出嫁的事儿,初娘子便同夫家商量,在四月底的时候从临安启程,经十来日的水陆后,终于在出嫁以后第一次回了宣城娘家。当然,一并跟来的还有已经快两岁的大哥儿。

不过还未进屋,初娘子便细心的听到里头有哭哭啼啼的声音。她步子一顿,冲身侧的喜娘微微的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去了耳房。

耳房里果然坐着揽月、竹韵、鱼安和流萤,却唯独不见白鹭,初娘子见状,心下一片了然,只笑着同她们打了招呼道,“今儿你们可都是要随六妹妹一同去沈府新宅的,鱼安,你穿得这般素净可不好,到底是你们姑娘的大喜日子,一会儿我且让妆娘也给你们上些淡妆,人瞧着精神你们姑娘自然也高兴。”

本揽月看到初娘子来了还有些局促,可见初娘子却是什么都没问只自顾自的同她们几个闲聊了起来,便松了一口气,忙招呼着初娘子落了坐,又张罗着上了热茶点心,方才同她说起了话。

而内屋中,白鹭正跪在六娘子的跟前,满眼清泪娇娇滴滴的吸着鼻子道,“姑娘且唯独就留下了我一个,若是…若是旁人不知道的还当我是平日里惹恼了姑娘什么同姑娘分了心…”

六娘子无奈的在心中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道,“我是新妇,嫁过去也只带两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并了妈妈粗使婆子,这都是有人头可查的,便不是你想跟着就能跟着的。”

“那…那姑娘为何独独不带我。”白鹭哭的泪眼汪汪。

六娘子一时语塞,便也有些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按照年纪,白鹭也不是最大的,反倒是流萤,眼下已是二九年华,照理跟着六娘子嫁去沈家,若不是有心想抬了通房让她做姨娘,便也应该要张罗起她的婚事了。这样一来其实很麻烦,反倒不如直接把流萤留在陆府带了白鹭过去省事。

可偏偏早些年六娘子和林氏还没有眼下这么母慈女孝的时候,白鹭是横在两人之中的眼线,六娘子一度恼了她这种身份,便是打发她去了外院做起了粗使活儿,倒没想到她便也是这样做下来了。

但人心都是长偏的,六娘子自觉自己其实有些小心眼,一旦不相信一个人了,便就不会再考虑重用她。即便眼下她和林氏的关系已经缓和到一种特别融洽的地步了,可对于白鹭,六娘子还是有些不愿轻信。因此前几日要定随她一起去沈府的丫鬟时,白鹭就自然而然的被剔除在外了。

想到这里,六娘子不免也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忍不住叹气道,“你也别哭,你瞧我今儿大喜的日子,你这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你之前也是在母亲屋里做过的,回头我会和大姑奶奶或者七姑娘说一声,让她们安排你再回月然居伺候吧。”

“姑娘…”白鹭愣愣的看着六娘子。

六娘子无力的摆了摆手道,“如此也算是好的,沈家那儿便是一座深潭,连我都不知道那里头的深浅,还不如你这般安安静静的待在陆府来的踏实些。”她说着,便听见了门口碎碎而来的脚步声,随即冲白鹭笑道,“你先下去吧,只怕外头大姑奶奶已经要等着急了呢。”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七十六章 豆蔻香•嫡女花嫁(中)

初娘子进屋的时候六娘子已经在妆镜前坐定了。

见了初娘子,六娘子莞尔道,“让大姐姐起早了。”

初娘子闻言叹气的笑道,“生了大哥儿以后虽有奶娘带着,可也够折腾我的,素日里也都是起的早的。”

六娘子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就见喜娘、妆娘并了揽月、竹韵四人一拥而入。

“新娘子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下去就要错过吉时了。”喜娘笑着上了前,连连扳过了六娘子的柔肩,然后冲妆娘微微的一点头。

六娘子只能对初娘子歉意的一笑,然后任由妆娘拿着粉棉、碳笔什么的在自己的脸上拾掇起来。

“少…涂些粉吧。”六娘子闭着眼睛,只感觉妆娘拿着粉棉一个劲的往自己脸上猛按,不免开口讨了饶。

其实古代所谓的新娘妆和现代的新娘妆简直相差了不是一个档次。就单说硬件,古代化妆品的种类、质量包括颜色都比现代少了太多,而且古代人的审美和现代人的也不太一样。就拿六娘子见过的初娘子和三娘子的新娘妆来说,那在六娘子看来简直就是登台唱戏的戏妆。

就如此时此刻的六娘子一般,那白的毫不见皮肤本身颜色的珍珠粉敷的面看上去总觉得有些死板,珊瑚红的胭脂打在了脸颊上根本就是两团略带喜感的高原红,没有睫毛膏,眼睛便黯然失色了好几分。不过总算让六娘子有些喜欢的便是那两道被妆娘用青墨黛描的非常自然且精致的远山眉,配了浅浅的朱红点唇,好歹让六娘子看着精神而且明媚了许多。

接下来妆娘便是紧着帮六娘子梳起了新娘头。

新娘头远比新娘妆要复杂的多,从编发到盘头,妆娘的技术好不好全囊括在了其中。

今日的六娘子梳的是同心髻,因为她的头发够长够多,所以妆娘并没有用假髻,因此盘发拉高做髻全看妆娘一双手巧不巧。

也难怪在古代,梳头是一门难学的手艺,梳的好、梳的漂亮花样子繁多那是要靠学手艺的人自己日积月累经验的,而非一朝一夕就能出师赚了名气的。

当六娘子头梳好的时候,门口七娘子正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

六娘子正要换喜服,见了七娘子,便是指了指一旁的初娘子道,“你同大姐姐等一会儿,我一早让揽月熬了一大锅小米粥,一会儿咱们三个一起吃一点。”她说罢,便被喜娘一个巧劲推到了屏风后头。

一阵悉悉索索锦锻摩擦声之后,六娘子便在喜娘的搀扶下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屋子里的人寻声看去,正是凤冠霞帔豆蔻俏,红妆墨眉喜迎娇。其实论姿色,六娘子是绝对比不过已出嫁的三娘子的,但是六娘子气质却不真的不输三娘子。一举手一投足间,小小的六娘子总是有一种旁人学也学不像的从容和优雅,楚楚动人的宛若一汪凝而不动的泉,深泽幽静,令人遐想无边。尤其是眼下,一身繁复喜服在身的她,整个人就如同一抹艳丽的朱红铺洒而开,显得尤为亭亭玉立、华彩流溢,让人不禁啧啧称赞。

“到底是今天做了新娘子了,六妹妹这一打扮,漂亮的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初娘子笑着迎了上去,目光中难掩惊艳之色。

“大姐姐就笑话我吧。”六娘子走了两步,却只觉自己全身上下沉的慌。

初娘子是过来人,眼见六娘子皱眉提裙,便是连连将她扶到了软榻边,然后道,“这身喜服很沉吧。”

古代礼服做的极为考究,但凡有些脸面的大户人家给出阁的姑娘定做喜服,通常是三件成套的,最里头一件衬里,外加一件收腰身的中衫,最外头才是正儿八经的喜服花裙,六娘子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六月的天已经开始有些热了,再加上喜服为了有一定的精致效果,大多不会有太软太贴身的绸缎料子,是以还没开始折腾,六娘子就感觉背上已经隐隐的生出了薄汗。

“沉倒还好,就是太热了。”六娘子说着便忍不住的伸手去扣开了最上边顶着嗓子眼的那颗盘扣。

揽月见状,连连四下寻了一把团扇过来轻轻的给六娘子打了起来。小风徐徐,六娘子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这才整了神色对一旁的竹韵道,“去吧小米粥和小菜端来,我同大姐姐和七妹妹一起用早膳。”

竹韵点头而出,不一会儿便是和鱼安端着一大碗小米粥和十二碟精致的小菜走了进来,又整齐的摆好了桌,方才带着喜娘、妆娘等一并出了屋子,把小小的静谧空间留给了陆家三姐妹。

“今儿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今儿打从进屋开始就没说过几句话。”见六娘子想起身舀粥,初娘子连连从她手上接过了碗。

七娘子撇了撇嘴,没精打采的看了初娘子和六娘子一眼,然后叹气道,“回头一眨眼就剩我一个了,你们一个个都嫁了!”

“谁让你是最小的一个。”初娘子笑道,“别着急,我昨儿和母亲聊天,母亲说父亲有心想多留你两年的,只怕七妹妹还能再闲散好些时候呢。”

“谁…着急了!”七娘子结结巴巴道,“只是觉得家里以后便没人陪我玩了…”

“哟,七妹妹这是舍不得我们六娘子出嫁呢。”忽然,本是半掩的门扉被人轻巧的推了开,然后一抹艳丽的明蓝便闪在了众人的眼前。

“三姐姐!”

“三妹妹!”

六娘子和初娘子见了来人,异口同声。

“来晚了来晚了。”三娘子笑颜如花,弯弯的眼角有着藏也藏不住的喜色。

“便就是还在想,虽今儿六妹妹是主角,可怎么能少了你。不行,回头中午你可得要好好的自罚一杯。”

“大姐姐生了大哥儿倒是豪迈了不少,从前也不见大姐姐这样讨酒喝的。”三娘子抿嘴笑了起来,屋子里那本因着七娘子的小情绪而生的淡淡的伤怀之气顿时就被冲的无影无踪了。

六娘子见状,只觉喜从心来,百感交集,却偏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静静的拉着七娘子的手,紧紧的,有些颤抖。

“陆云筝…”七娘子感觉到了六娘子的紧张,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她,却见六娘子正捏着帕子在那儿擦眼角。

“哭什么,妆都花了!”七娘子本都被三娘子这一折腾给调整好了情绪,忽见六娘子反倒在她前头哭了起来,竟下意识的就觉得鼻子酸了酸。

初娘子和三娘子还隔着桌子在斗嘴,忽听七娘子这么一喊,都齐刷刷的往六娘子看去。

“哟,新娘子哭什么,怪不吉利的!”三娘子连连上了前,抽了手袖中的帕子便轻轻的替六娘子拭起了泪。

六娘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只是高兴的!没想到今儿个姐姐妹妹都到了齐,我本想着大姐姐嫁的远,未必能来,三姐姐家事儿多,也未必抽得开身。七妹妹…成天见的和我不对盘,可今儿个却是最舍不得我的那一个…”

“谁、谁谁舍不得你了!”七娘子闻言喊了起来,涨红着脸,哭也不是恼也不是。

“是是,是我舍不得你好了吧。”六娘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连的吸了吸鼻子道,“小六今儿出嫁,能得姐姐妹妹如此真心,小六觉得特别开心。回头等小六在沈府安顿好了,大姐姐你就带着大哥儿过来玩,三姐姐也来,七妹妹也不能落下。”

“是了,你不请我我也是要去的。”三娘子眼见着七娘子的眼泪又要哗啦啦的往下掉了,连连调侃道,“我听说你这一嫁过去住的就是皇上赐给煜宁侯的新宅子,整整六进的宅子呢,前带大花园后带活水池的,据说那是前朝孝远帝为了最宠爱的哲妃娘娘斥重金打造的避暑园子,里面可是大有逛头的呢!”

“真的?”七娘子一听,果然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当然!”三娘子头头是道,“外头都传了个遍,只叹咱们六妹妹好福气呢。”

六娘子嘴角微微的一抽,看了一眼七娘子道,“三姐姐没听闻,外头还传煜宁侯生气的时候会生出三头六臂,杀人不眨眼,刀剑血中过呢…”

“哈哈哈,还有这个说法?”三娘子一愣,笑得乐不可支,“那六妹妹今儿晚上可要睁大眼睛看看了,回头你来告诉我们,那煜宁侯到底有没有三头六臂。”

六娘子一愣,下意识的就把手中的帕子往三娘子的脸上扔了过去,“姐姐嫁了人就没了正形,什么荤段子都往桌上搬!”

“哎呦,我瞧着你们还是别闹腾了,让六妹妹勉强喝几口粥垫垫肚子,回头可真是要饿一路的!”一片大笑中,只有初娘子还有些节制,看了一眼自鸣钟后便是连连的将已经放凉了的粥端到了六娘子的跟前。

六娘子笑着接过了粥碗,三娘子也并了七娘子和初娘子一起坐下。粥香糯糯,小菜鲜爽,衬着外头断断续续传来的清脆鸟鸣,六娘子只觉得六月六,天空还算做媒,或许真的是个出嫁的好日子。

忽然,她只感觉身边的三娘子猛的凑了过来,眨眼间,六娘子听到耳畔传来了一句特别轻、特别柔的话语。

“承妹妹想了个不错的法子,我有了。”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七十七章 豆蔻香•嫡女花嫁(下)

眼前是一片艳丽夺目的红,耳边的爆竹声声炸开,那声音落入六娘子的耳中总觉得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就在刚才,她由喜娘搀扶着,在陆府南正厅跪别了陆老爷和林氏,也跪别了陆老夫人、赵老太爷和赵老夫人。

想着刚才眼睁睁的看到赵老太爷和赵老夫人红了的眼眶,六娘子只感觉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疼。可当她的余光扫到众人之后正冲她微微而笑的三娘子时,六娘子就恨不得冲上去抓了三娘子好好的问一问她现在的情况。

方才吃小米粥的时候,三娘子只没头没尾悄悄的说了一句“我有了”之后,便是不给六娘子任何问话的余地,结果害得她直到出了浅草阁之前都没机会抓了她私底下聊上一聊。

正胡乱想着,六娘子忽闻喜娘脆声唱吟道,“吉时到,新娘上花轿!”

紧接着,大红的盖头从她的发髻上素素落下,瞬间,满目的景象都被那红盖头给遮的一干二净了…

接下来,六娘子觉得自己完全成了一个受人摆布的布娃娃,一旁的喜娘说什么她便小心翼翼的做什么。

踏着爆竹声,她被喜娘搀扶上了花轿,花轿颠簸摇晃一路而行,六娘子坐在里头却是大气不敢多喘,生生的憋出了一背脊的热汗。

也不知这样晃了多久,只是当六娘子觉得自己的头重得顶着的凤冠似就要被这左右摇晃的节奏给震下来的时候,花轿忽然上下一摆,然后猛的停了下来!

随后喜娘掀开了轿帘,握住了六娘子的手,将她小心的扶出了轿子,然后带着她跨门槛,过小径,穿过了垂花门,最后将她带到了一间感觉上应该很是宽敞的屋子里。

其实睁着眼睛却看不见的状态六娘子非常不喜欢,也是今天,六娘子才真切的感觉到,为何聋哑人会这么没有安全感。

就好比现在,直觉告诉六娘子她分明感觉到了身边有一股陌生的气息在逼近,惹得她恨不得一手扯下头上的红盖头,可偏偏喜娘还在那儿唱吉词,重重的宣腔六娘子是真的有听没有懂。

忽然,六娘子只感觉手一紧,紧接着她被一只很是粗糙的大手牵着带到了红毯上。

沈聿白!

六娘子整个人的神经都如同被带刺的仙人掌扎了一般紧绷了起来。恍惚间,她只断断续续的听到一旁的喜娘高声道,“一拜天地!”

六娘子僵硬的拜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