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她是从沈慧春和沈慧英俩姐妹的口中探过沈老夫人的为人习性的,知她虽看着好说话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可骨子里却是个说一不二、眼中不容沙子的果断刚毅的男儿性子。是以六娘子真的没有想到,在第一次面对自己的时候,沈老夫人竟会摆出这样一副宜家宜室的姿态来。

“母亲…谬赞了,我没有母亲说的这么好。”初次见面,若是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六娘子还能想办法自己转圜过去,可这般一下子如掉进蜜罐里一样的开场白,让她不免觉得有些诚惶诚恐了。

沈老夫人晙了她一眼,然后道,“这儿毕竟是侯府,我在来的时候就和老四说好了,家里的事儿我不管,往后我也只管含饴弄孙,你们若高兴,便就来我这里多走动走动,若是不高兴,毕竟还隔着好几个屋檐,不常来也没事儿。这次来宣城,咱们和四房分了家,可就算这样,来的三房人加起来也不少。你两个叔父这儿是有自己的想法,可到底以后分不分,也要看他们两家的意思。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沈家这些年不容易,没得好不容易把苦挨过去了,临到要享福了,家里人却起了内讧。”

六娘子闻言只觉背上传来阵阵凉意。是了,这才应该是沈老夫人对自己的姿态,先灌好话,再耳提命面她将来当家主母要注意的分寸。

六娘子觉得,兴许沈老夫人已经预计到了自己将来正经开始主持中馈的时候会遇到的种种问题了,不过很显然,对于那些鸡毛蒜皮无伤大雅的小事儿老太太是不放在心上的,可是若要破坏了沈家眼下的“团结”,那老太太肯定是第一个不依的。

想一个宅邸三户人家,虽左右都是亲宗,可不掌家不知道柴米贵,不理财不知道亲疏重,所以六娘子也觉得自己在主持中馈这条路上简直是任重而道远的。

这样一分析沈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六娘子忽然整个人都警觉了起来。

其实或许连沈老夫人自己都没有察觉,她这番话,多少透着一丝放权盯人的意思。而六娘子也不太相信,这么大的一个侯府,若是回头闹出了什么分歧,老太太真能做到睁一眼闭一眼什么都不管的。

不过这样的方式六娘子却是不太喜欢的,这就好比领导让你去管一个项目一个组,明言责任放权,可偏偏把你抬高了架空了,结果反而事事你都要向领导请示汇报了。不过六娘子也暗暗发誓,如果回头真出现这样的情况,那她要么就双手一摊什么都不管了,要么就肯定要据理力争到底的。

想到这里,六娘子便是深吸一口气道,“只怕媳妇拙笨,学不来母亲的半点睿智,想外祖父和父亲当时就担心我过门之后会露怯,成亲以前便是由着外祖母和母亲手把手的教了很多主持中馈上的细致活儿,不过到底也都是纸上谈兵,回头若是要操办什么大事儿,还是要母亲把关才是。”

给台阶下是六娘子的拿手活,想那会儿住在陆家,她和林氏虽暗着不对盘,可明面上两人一来一往的却没少给对方丢台阶。

只是…面对沈老夫人,六娘子却希望她们彼此最开始就是诚心诚意的。

因为她是沈聿白的妻,而沈老夫人则是沈聿白的嫡母,两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若是在一开始就较起了劲,六娘子觉得真是没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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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媛姐儿还病着,且沈老夫人也折腾了一路刚落脚,所以两人头一回的切磋便是点到为止,只由沈老夫人开了一场,便匆匆的结束了。走的时候,六娘子留下了按照方大夫开的药方子配制的消毒粉末,并让沈老夫人一定要注意勤洗手勤消毒后,方才出了清懿阁。

沈老夫人看着六娘子那娇小的背影消失在门扉后,便是冲一旁之前那个守门的方脸浓眉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心领神会,立刻碎步出了屋子。半盏差的功夫,那丫鬟便拢了夹袄披风回了清懿阁的里屋。

沈老夫人当时已经脱了鞋袜棉裤上了架子床,却还没有睡,只披着夹袄靠着床头正在那儿和邱妈妈闲聊。

听到了门口碎碎的脚步声,两人皆抬头看去,然后邱妈妈道,“哟,立冬回来啦,快来,老太太要睡了。”

立冬闻言自不敢怠慢,连连脱去了披风,然后碎步走到了床榻边,顺着榻沿半坐下了身,然后笑着同邱妈妈道,“妈妈辛苦了,今儿我来值夜,妈妈早些睡吧。”

邱妈妈自然知道老太太的心思,便是笑着起了身,也无赘言,径直福身后就出了屋子。

沈老夫人这时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如何,去了吗?”

立冬神色有些凝重道,“如您说的,去了景华苑。”

景华苑,就是六娘子安排给三姨娘住的地方,二房的三姨娘萧氏就是沈聿白的生母!

沈老夫人闻言,忽然嗤鼻一笑道,“我就说这个丫头不简单,你瞧,让你之前守在门口,你偏还不知天高地厚的要甩她一脸子。”

立冬惊的连半坐也顾不得了,便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道,“老太太,奴婢当时是糊涂了,要不…奴婢明儿亲自去给四夫人赔个不是?”

沈老夫人瞪了立冬一眼,“跟在我身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的回了宣城就这么毛躁了起来。暖香坞如今是你随随便便能去的?眼下媛姐儿睡在她屋子里不说,即便没有媛姐儿出水痘这一茬,那暖香坞可是上方正厅,你去赔不是,算什么!”

立冬闻言,鼻子一酸,红了眼眶道,“奴婢当时只是想,她虽是正紧的四夫人,可在老太太跟前也是要守规矩的,有些规矩,头一次不做,那往后再做不就显累赘了,奴婢…奴婢真是…”话未说完,她便吚吚呜呜的抹起了眼角。

沈老夫人叹气道,“起来起来,又是哭又是跪的,我也没说你做过了,不过…诶罢了,回来的时候她治梅氏那一手你也瞧见了,小小年纪,脑子清楚转的又快,不过最难得是老四竟然就由着她在一家子三大房的面前立这个威。”沈老夫人说着眉头微蹙,脑海中翻腾的全是之前门口的那一幕。

沈聿白虽不是她亲手带大的,可沈家小四爷年纪轻轻便是威名在外,当年就是因为他性子太过刚烈,才会和章氏闹得这么个下场。可这个陆氏,前后也不过和四儿子才处了一个多月,竟就这样拿捏住了风火个性的沈聿白?

沈老夫人有些不解,又不太相信,可凭她多年阅人的经历来看,却又不太看得懂其中的缘由。新媳妇见婆婆头一天,这个小小的陆氏就带给她很多的惊讶。

从府邸的打理,到各屋各房的分置再到对媛姐儿供奉痘疹娘娘这件事儿的揽权,还有对梅氏的处置,每一件事情都处理的干净利索,而沈老夫人相信,这些绝对不是沈聿白事先教她的。

赵家的外孙女,陆家正正经经的嫡女,可不是说从小就没了亲娘,和继母关系又不甚和睦吗?但为何看上去这个陆氏对宅门庶务却一点也不陌生呢?

沈老夫人正这样想着,忽闻立冬轻轻的问了一句,“老夫人,您真的准备让四夫人主持中馈吗?”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一百零五章 满庭芳•沈家萧氏

“凉都这几年我管的够够的了,你是嫌我还不够累是不是?”沈老夫人忽然笑了起来,可神色里却暗藏着浅浅的悲凉。

原来人活一世大抵也就是如此了!看看沈家,再看看她翟宁和萧秀沁,其实因缘际会都是天注定的。

想当年,她非沈纵不嫁,小小的阜宁将她的婚事闹的沸沸扬扬,她以为沈纵是她此生的良人,谁知抢来的姻缘其实注定就是三个人的无奈。

沈家觉得她翟宁出身官宦,阜宁翟门,三元进士,门当户对佳人才子。原本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成亲头一个月,等待她的不是新婚燕尔的甜蜜,而是一个称自己为沈家表妹的女子。

多么老套的戏码,她觉得,当时沈纵和萧秀沁一对璧人站在一起,她仿佛看到的就是一幅美得灼目的画卷,她不敢看,也不敢想。可人被带到了跟前,也是正正经经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她不愿意就这样点头,却不得不点头。

可她不甘心,要抬萧秀沁进门做姨娘也可以,但却不能让她成为自己眼前的第一个姨娘。所以,在萧秀沁之前才有了方氏和徐氏,可…这又能如何?人在不在和心在不在,其实真的不一样。

可惜,那些年,她刚成亲,也刚破灭了所有的幸福和幻想,所以有些简单的道理,她花了很多年才悟懂,才看透,而当她明白过来的时候却已是沈家一门大限将至的时候了。

那一晚,直到多年以后的今天她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似乎是这些年来沈纵和她最推心置腹的一次长谈了。他说,谢谢上苍当时让他娶了她,他能以己命换全家人的命,可沈家的将来,却要靠她翟宁了。

她当时气的不轻,几乎在沈纵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抬手甩了他一个巴掌。

沈纵偏过了头,却只轻轻的说了一句,“夫妻情分,只相敬如宾最好,如此,即便我死了,你也能好好的继续下半辈子的生活。”

当时她的心疼的要命,她觉得她看错了沈纵,他应心怀天下,无为私情的,可她又觉得她没有看错沈纵,他就是个坦率真性情的傲骨男子。

只是,她翟宁万万没有想到,她不仅不懂沈纵,也从来没有看懂过萧秀沁。

她记忆中的萧秀沁,是个若水似仙不食烟火的贞柔女子,有的是如画江南般的娉婷纤纤,一举手一投足皆是一派婉约姿色,优雅似云。

可就在沈纵死后的第三天,这个如云烟一般的女子却忽然变的刚烈了起来,三房妾室中,唯她站出来支持自己退居凉都的,也唯她揽下了安抚子女的活儿,将几个惊慌失措的孩子全都聚在了一起,吃的喝的读书写字样样不落。

她也记得,那晚所有人都整装待发准备第二天天一亮就举家迁去凉都的时候,萧秀沁站在自己的门口和自己说的那番话。

“我不求夫人能将我看成姐妹、亲人,可作为一个母亲,我只想把沈家的孩子好好的带大。因为我死后,见到老爷的时候,我要同老爷交差的,我…没有辜负他当年冒大不韪将我抬进门的期许。”

所以当一切浮华皆成云烟之后,其实留下的只有责任和生活。所谓爱和恨,早就随着那个入土为安的男人而消散殆尽了,所谓嫡出和庶出,其实在一族落没失权之后也没有什么区分的意义了。

只是她真的没有想到,最后让沈家走出低谷再次复势的,竟然是萧秀沁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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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其实六娘子在去清懿阁之前就已经决定之后要绕去景华苑了,所以见过沈老夫人以后,她并没有犹豫的就转向了南边。

虽现在刚到酉时末,但想着一家子人舟车劳顿一路都不容易,所以六娘子还是刻意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到景华苑的时候,屋子外头没有守门的丫鬟,六娘子踌躇了片刻,便是径直挑帘进了屋。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里屋有几句轻语传出。

“这箱都是夏天的衣裳,先归置在一旁等过两日空了再理吧…”

“姨娘,这两盒子首饰都散了,你看…”忽然,小丫鬟的声音戛然而止。

当时的六娘子正站在敞着屋门的门口,见有小丫鬟闻声转头看到了她,她才笑眯眯的进了屋。

萧氏见了她,惊的连连站起了身,结果放在腿上的一叠整齐的衣裳就这样“哗啦”散了一地。

六娘子见状,忙不迭的上前帮着去捡,一时之间本是安静的屋子变得有些乱糟糟的。

“扰了姨娘清净了,我是来给姨娘送大夫开方子制的消毒粉的。”六娘子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很自然的亲和力,仿佛晴天浮动的一朵轻云一般,柔柔绵绵的令人心情愉悦。

可即便是这样的笑容也打消不了萧氏的惊慌失措,她左吩咐丫鬟赶紧去泡茶,右自己亲自去给六娘子搬了椅子,中间还要应付着和六娘子说话,真是慌乱的没了章法。

六娘子将一切看在了眼中,心里闪过一阵闷绝,便是连声屏退了一屋子的丫鬟,然后上前一步径直握住了萧氏略微冰凉的手道,“姨娘别忙了,媳妇坐一下就走。”

一声“媳妇”,让萧氏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可正当六娘子想拉着她坐上暖炕的时候,忽然只觉手背传来一丝温湿,六娘子狐疑的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白皙的手背上竟晃动着两颗豆大的清泪。

“姨娘…”六娘子慌忙的扯了帕子去帮萧氏擦眼泪,可萧氏却闪躲的厉害。

“不敢不敢,夫人…”

“姨娘,不管您觉得道理上说不说的通,可事实上,您是侯爷的亲娘,便就是我陆云筝的婆婆,可如今我却只能喊您一声姨娘,您若是再觉得受之有愧的话,只怕到头来难过伤心的只能是侯爷和我了。”

古代的封建礼教就是这么的情理不容。论辈分年纪,萧氏就是六娘子的长辈,可是按地位身份来说,六娘子却是侯府夫人,而萧氏只是个妾,她远不及六娘子尊贵,甚至都比不上府上庶出的哥儿姐儿。

六娘子当时就很头疼,对于这个婆婆,自己该拿什么姿态去面对。可在见到萧氏的那一刻,六娘子却觉得萧氏给人的感觉就只有四个字——温顺贞柔。只那一瞬间,六娘子心里便是情感大于理智了。

而听了六娘子的这一番肺腑之言后,萧氏则温柔的反握住了她的手道,“夫人有这份心思,对我来说便足以。侯府之大,悠悠众口,夫人还需谨慎,这是侯爷的体面,也是全家人的体面。”这一句话,萧氏说的真切又不卑不亢,眼中的慌张也被镇定所代替。

六娘子心中一动容,便是就着屋里明晃的烛火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萧姨娘的年纪其实应该和沈老夫人所差无几,但可能是身形的原因,所以娇小温婉的萧氏看上去要更年轻些,若不是她眼角那几丝显而易见的细纹,六娘子或许会觉得她可能还未到不惑之年。

不过即便如此,却也不损她翩然的风韵。

有些女子美在外表,在姿色最盛时,或许会令人惊叹,但这种美却如夏花一般,怒放之后便是衰弛,那原本的惊艳之色也会慢慢的从脸上流失,最终只剩下的枯槁。

可有些女子却美在风韵气质,这是一种沉淀和历练的积累,这种美就如同那窖藏的佳酿一般,历久弥新,不论何时细品,都会令人留恋难忘。而很显然,萧姨娘就是后者。

不知为何,六娘子一看到萧氏就会想到英娘。其实论姿色,英娘不及三娘子,可六娘子却觉得英娘的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种怡然的风韵,或许,这正是吸引皇上的地方?

脑子里这样一想,六娘子便很自然的将话题转道了英娘的身上。

“进宫的时候是我和侯爷送的,三日后便被封为了嫔,皇上还亲赐了封号“蕙”,如今连侯爷也要称英娘妹妹一声蕙嫔娘娘了。”

萧氏静静的听着,待六娘子说完以后方才微微的点头道,“宫中不比家里,我也不能给她什么体面,有些话,还望夫人在给蕙嫔娘娘写信的时候多多提点她。让她切莫骄躁,一定要尽心的服侍皇上和皇后娘娘。”

感觉到萧氏握着她的手微微的颤了一下,六娘子便忙笑道,“姨娘放心,毕竟是侯爷的亲妹妹,侯爷一定不会让英娘受委屈的。”

萧氏看了她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忽然用非常低的声音似自言自语的说道,“其实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奢求的了,只盼着你们都好。你们都好了,回头我到了地底下,也能和老爷有个交代了…”

六娘子一愣,忽然想到就在方才,沈老夫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她不由的反驳道,“姨娘可是要长命百岁的,眼下既已经住回了家,您这儿且放宽心呢,侯爷千方百计的接姨娘回来是希望您来享福的,您若心里一直藏着苦,侯爷怎能安心…”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一百零六章 满庭芳•晨昏定省(上)

话说也不知是方大夫开的药方子特别的灵,还是媛姐儿福泽绵厚,总之在六娘子的悉心照料下,第二日傍晚的时候,媛姐儿的烧就退了,第六日开始,她身上的那些水痘就陆陆续续的结了痂。

六娘子心中谨记方大夫第一次来问诊时留的话,是以当她看到媛姐儿的水痘开始结痂了,便赶紧遣人去同德堂请了方大夫。

方大夫来的很快,入了暖香坞看了媛姐儿的情况以后就重新提笔开了药方子。

“两个方子,一个是药堂里捣好的草药膏,每晚给姐儿擦干净身子涂,还有一个是汤汁,一日两顿,去疤印。”方大夫仔细的看过了媛姐儿身上水痘结痂的地方,然后吩咐六娘子道,“切记,这半年内,不要给姐儿吃酱汁的东西,一切以清淡为主。”

“会留疤么?”六娘子一直很关心这个问题。

“这不是在喝药呢么。”方大夫失笑道,“夫人是个心急的,可要去痘疤却没办法心急。你瞧,姐儿还小,过两年长开了皮肤就能恢复的更好些了。只是一点,千万不能抓,抓破了可就真的要留疤了。”

六娘子点头如捣蒜,又细细的问了一些问题,方才让鱼安送方大夫出了门。

当她再折身回屋的时候,媛姐儿已经醒了。小小的人,闪着一双警惕的大眼睛,乌溜溜的,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兽一样,抱着一个小枕安静的靠在床头任由秦妈妈给她喂水喝。

其实早在退烧的那日六娘子就和醒来的媛姐儿独处过了,但她发现这个孩子特别的安静,话很少,以至于最开始的时候六娘子一度很担心她是不是高烧烧坏了脑子。

后来还是因为她喝了药又被丫鬟灌了很多的温水,要小解上净房了,不得已开了口,咬字清楚分明,说话也很有条理,六娘子才放了心,也就不再逼她开口说话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六娘子每天还是会抽空陪醒来以后的媛姐儿片刻,有时她穿线打络子,媛姐儿就会好奇的趴在床头看着她,有时她整理账册,媛姐儿就会乖乖的玩沈聿白拿来给她解闷的九连环。刚开始的时候六娘子会觉得她很听话很好带,可是过了两日,六娘子却觉得媛姐儿有点过分的内向了。

想到这里,六娘子便轻轻的走到床塌边对着喝完了水的媛姐儿道,“大夫的话你可听见了,千万不能抓,姑娘家的,若是脸上身上留了疤,以后可就不好看了。”

媛姐儿闻言乖巧的点了点头,半晌才眨了眨眼似犹豫的问道,“母亲…姨娘,您别罚她了吧。”

六娘子刚要直腰起身,听了媛姐儿的话不仅微微一愣,蹙眉道,“谁和你说我在罚你姨娘的?”对于梅氏,六娘子也只不过是在回来的当天盛怒之下罚了她去跪了一会儿空着的祠堂而已。那之后,梅姨娘倒是来过暖香坞几次求着要见她的,可六娘子都找了借口推托不便让梅姨娘吃了闭门羹。

可,媛姐儿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

“是大岚来告诉我的,说母亲您责罚了姨娘,让姨娘跪着祠堂。”四岁的媛姐儿说话已经很清楚了,条理清晰,主谓分明。

六娘子眼睛一眯,看得一旁的秦妈妈只感觉背后闪过一阵薄薄的寒意。

不过碍着孩子的面儿,她到底没有当场发作,只温柔的笑道,“母亲也只是在你们来的第一天罚你姨娘跪了祠堂,你可知道母亲为何要责罚她?”

媛姐儿咬着有些发白的小嘴唇,轻轻的摇了摇头,可忽然又重重的点了头道,“姨娘做错了事儿,母亲罚她,就像姨娘罚我一样。”

六娘子闻言眼神更冷了几分,却依然笑道,“大家生活在一起,宅子里都是有规矩的,谁守了规矩就应当要表扬,可谁若是没有守规矩就应当责罚,姐儿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媛姐儿有些纳闷的看着六娘子道,“姨娘是不是不听母亲的话了?”

六娘子一滞,摇头道,“姨娘不听母亲的话没关系,可是姨娘没有把媛姐儿带好让媛姐儿生了病,母亲就要责罚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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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膳过后,趁着沈聿白在葳蕤轩和回事处的两个管事在商量事情的时候,六娘子便把屋子里所有的丫鬟都叫到了小书房,只留秦妈妈一人在内屋哄媛姐儿玩翻沙包。

因为怕沈聿白会突然回来,六娘子也就没有多赘言,直接将媛姐儿同自己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给几个丫鬟听,末了才板着脸道,“今日我只查是谁让梅姨娘那里的大岚进了暖香坞,至于你是因为疏忽还是因为收了人什么好处,我且统统的不…”

“夫人!”谁知她话还没有说完,站在靠门侧的紫苏就哭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道,“夫人明察,奴婢那日真的是因为想着要给姐儿去看炉子上的药,这才走开了一…一会儿…”紫苏说着说着便就泣不成声起来。

六娘子厉声道,“既只是走开了一会儿,你又如何知道那人就是梅姨娘屋子里的大岚的?”

紫苏哭着道,“奴婢…奴婢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面生的丫鬟正匆匆的从屋子里出来。奴婢手上还端着熬好的药,当时也真是不知道要如何去拦,只能喊出了声让她站住,问了她是谁。那丫鬟也很慌张,只说自己叫大岚,以前在凉都是一直服侍姐儿的,这两日也不知道姐儿怎么样了,就过来看看…”

“你糊涂啊!”竹韵在一旁听了气得不得了,当下就伸手猛拍了一下紫苏的背道,“姐儿得的是水痘,见风就传染,那丫鬟若是真的关心姐儿,大可直接来问夫人,这般鬼鬼祟祟偷摸进暖香坞,怎么看都是心怀不轨的。”

“姐姐教训的是!”紫苏抹了抹眼泪道,“那天晚上我想了想就不太对劲,可…可、可到底是我自己疏忽了,我怕夫人…责罚,总觉得不过是个丫鬟来看看姐儿…”

“罚你两个月的月例钱,这两个月先在园子外头负责洒扫吧,可不服?”该知道的六娘子已经听了个大概,当下就懒得再让几个丫鬟围着她闹哄哄的哭吵个没完,便直接打断了紫苏的话。

紫苏闻言,连连磕头道,“谢夫人,谢夫人!”

六娘子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又正了神色道,“我知这些日子你们几个轮流照顾媛姐儿辛苦了,你们之前有些是有经验的有些也是第一次做丫鬟,那些不妥的地方我也只当没看到,之后慢慢的有了经验就都会好的。暖香坞里头不怕做事慢的,只怕不勤快和心思大的,我平日里也不计较你们的好坏,可你们到底有没有用心干活儿我心里却是清楚的,你们自己也要清楚。”

丫鬟们闻言,皆低着头称了“是”,随即六娘子便独留下了鱼安,然后遣了其他人各自下去干活儿了。

等人都走完了,六娘子便松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酸的眼睛道,“一会儿你去趟流芳阁和玉枝楼,告诉姨娘们,明儿辰时一刻,让她们都到我这里来请安。”流芳阁里住着钟氏和康氏,玉枝楼是六娘子给梅氏腾的两屋小院。

鱼安一愣,轻声问道,“夫人,您这两日晚睡早起的,中午忙起来连午觉也顾不得,姨娘们的晨昏定省,不如再拖两日?”

算起来鱼安在六娘子身边也待了三年多了,最开始六娘子挑中了她,便就是看她谨慎少言,性子温绵。可是那时候六娘子身边左有揽月右有竹韵,前面还有年长的流萤在帮着六娘子打下手,更何况那时候陆家人少事少,六娘子在小院子里一人独大,最多也就是七娘子时不时的去找一下她的茬,所以当时鱼安在六娘子跟前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粗使小丫鬟而已,六娘子想用她,却苦于总是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

不过自从嫁进沈家,少了揽月和流萤帮衬的六娘子便渐渐的将鱼安和竹韵当成了左右手。一般的事儿只要她们盯着,六娘子也能放心的不去管,是以进了沈家以后,鱼安懂事了很多,也学到了很多,做事说话也利索能干了起来,在六娘子跟前也渐渐的能放开胆子同她说一些主仆间的贴己话了。

而六娘子闻言思索了片刻道,“本也不想这么着急给她们做规矩的,这两日媛姐儿虽有些好了,屋子里外也无人传染水痘,可马上就是年关了,我事儿多,总不愿多和她们打什么交道。”她说着顿了顿,下一刻便是神色皆敛道,“只我素日里最恨别人这样偷偷摸摸探我的事儿,她若真关心媛姐儿,大可大大方方的差了人或自己亲自来问,我也不会赶了她走,这样找个莫名其妙的丫鬟来挑拨这些无中生有的事儿,我瞧着她是太闲了!”

六娘子说着说着便是冷冷的笑了笑,她就不信了,以她的身份,还会让一个姨娘先声夺人了去。既梅氏没有把她放在眼里,那她也不用太给几个姨娘体面客气。

想这两日沈聿白都是歇在暖香坞的,临近年关夫妻俩琐事都很多,她一直没时间好好的细问沈聿白关于妻妾轮着服侍的事儿。不过既梅姨娘这般毛毛躁躁的想触她的底线,那六娘子也不介意先亮两张底牌给她瞧一瞧!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一百零七章 满庭芳•晨昏定省(中)

第二天早上,六娘子起来的时候沈聿白正好打完了一套养生拳刚进屋。

大冷的冬天,他只穿了一件隐隐透薄的杭绸暗绣白衫,下面着了条黑色的宽腿窄口拳裤,薄汗沾身,衬出了他精瘦匀称的好身材,若是盯着瞧,绝对能看到他那左右对称的六块腹肌!

是以六娘子只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就下意识的聚在了沈聿白的腹部,那打了一半的哈欠就这样被她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

而沈聿白本进屋就想直接去净房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出来和六娘子一起用膳的,结果却看到六娘子正红着脸盯着自己的上半身猛瞧。他一怔,低头看了看,再抬头的时候,嘴角竟勾出了一抹摄魂的笑意。

六娘子看着他神色的变化,心中顿时叫苦连天,连忙拉了鱼安道,“我…快,先去洗脸…”

鱼安正在给六娘子扣中衣的盘口,闻言不明所以的抬头道,“夫人,您一般不是先梳头的吗?”

“都下去吧,我和夫人说两句话。”就在这个时候,沈聿白一本正经的开了口,那姿态那口气,仿佛真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儿要关上门和六娘子详谈一样。

六娘子只感觉一阵头皮发麻,偏看着鱼安和秦妈妈无声的退出了屋子却一点也不能反驳。

门扉被合上的那一刹那,六娘子只觉得鼻尖呼吸一沉,紧接着,沈聿白的黑影便罩了下来…

他双手撑在她的两侧,将娇小的她整个圈在了怀中,一个居高临下,一个抬头仰望,沈聿白能直接闻到六娘子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刚才在想什么?”他凑到她的耳边,声音沙哑,营造出一片旖旎的气氛,让六娘子的心顿时跳的厉害。

“我…咳,只在想侯爷大冷天的,穿的如此单薄会不会着…”

剩下的话,悉数被沈聿白用唇封住了。

屋子里地龙烧得正盛,可沈聿白的吻却像一个一个的小火星,窜在了六娘子的身上,简直像是要将她的衣物全部点燃一般,让她热的连连惊呼,却瞬间被掠池夺城,毫无招架之力。

衣衫半褪间,六娘子只觉得腰身一紧,沈聿白已经伸手将她径直抱起,他刚毅的灼热顶着她柔软的小腹,似乎只差一步,就能将她死死守着的底线冲破。可就在这个时候,六娘子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的一用力,将正要欺上来的沈聿白一把推到了床尾。

两人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六娘子心跳如鼓点震动,见沈聿白眼中蕴着浓浓的情欲还有些不依不饶的,她连忙翻身下了床,然后都顾不得穿鞋,光着脚扯过了架子上的夹袄将自己从上到下裹了个严实后红着脸正经的说道,“侯爷,我今儿一早让姨娘们来晨昏定省的,这会儿已经快到点了。”六娘子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墙角的自鸣钟。

沈聿白一愣,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这么着急?等媛姐儿好了再给她们立规矩也不晚。”这么说着,他的神色已经慢慢的自然了起来。

六娘子松了一口气,笑着走到床边,一边帮沈聿白穿鞋一边道,“年关了我也忙,可姨娘们回来了也不能就让她们这么干在屋子里呆着,我也要同她们认识认识的,若谁心灵手巧的,我也能让她们帮点忙。还有景哥儿,这两日光顾着照顾媛姐儿,倒是把景哥儿给忽略了,他心里别怨我才好。”

沈聿白笑了笑,弯腰将六娘子缀落胸前的发丝给勾到了耳根后,然后道,“内宅的事儿你看着办,这两日皇上催着要把疏浚运河的事儿定下来,我虽不用监工,可也不能马马虎虎挑个人就完事儿了。一会儿我要去趟三弦胡同,中午就不要给我留饭了,我和你外祖父喝两杯再回来。”赵家二老的宅子就在三弦胡同。

六娘子点了点头,刚想就这样和沈聿白各自分开去净房,忽然她心思一紧,似半开玩笑的就从嘴里蹦出了一句话,“既姨娘们回来了,我在想,要不要把侯爷的日子分一分。”

沈聿白本一身的汗,刚才又和六娘子闹了一番,眼下真是难受的不得了,而且这会儿他下半身还是紧的要命,正在想干脆要不要直接冲一把冷水降火,所以猛的听了一耳朵六娘子的话,沈聿白哭笑不得的直接就掐了一把六娘子水嫩的脸蛋道,“你想做贤妻良母,也要看我愿不愿意成全。”

其实问话前,六娘子就一直在想,若是沈聿白理所当然的回她一个“好”字,她自己挖的这个坑自己要如何平。可她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回答!

再抬头,六娘子一扫方才的忧心忡忡,忽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浅笑犹花,不闻花香却见媚态的直言道,“其实妾身也不怎么想做贤妻良母。”

沈聿白见状心里一欢喜,伸手拉过了她凑在她的耳边道,“今儿晚上可不准逃!”

这一次六娘子没有躲,大大方方的将樱唇轻轻的抵在了沈聿白的嘴角,引的沈聿白一阵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