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言见六娘子面色凝重,虽有些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却还是郑重的点头道,“小的知道,夫人请吩咐。”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一百零一章 满庭芳•亲族回府(下)

当沈聿白骑着高头骏马回到侯府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站在朱漆铜环宅门前的那一抹鹅黄色的身影。

冬日高照,朗风徐徐,六娘子身穿鹅黄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罩月牙色的垂苏软裙。万缕青丝用别致的七色琉璃步瑶绾紧,不施粉黛,却显娇媚动人。

见大老远的,沈聿白就已经纵身跃下赤马,六娘子忙提了裙摆下了台阶去迎。

“人呢?”她眼中难掩着急和焦虑。其实沈家的人到了宣城这件事儿就如同阁楼上掉下的第一只靴子,可他们为何不如信中所写走陆路而是意外的择道改成了险峻的水陆,这就如同那迟迟没有掉下来的第二只靴子一样,让六娘子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的难受。

“就在后面。”沈聿白是快马加鞭的先赶回来的,此刻的他发髻上还沾着一层薄薄的雪冰,鼻子也被冻的有些通红。

六娘子抬头见他眉头深锁,便径直问道,“忽然改了水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沈聿白闻言努了努嘴,可就是这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当下就惹恼了六娘子。

“侯爷办事儿速来都知道轻重,妾身也是!妾身为了恭迎母亲他们,前后也不知是费了多少的心思,侯爷只当妾身是个爱足了面子的,不愿意大意失荆州马前失蹄。若有什么事儿,侯爷不如直接告诉妾身,也能让妾身在母亲叔伯嫂嫂姐妹和孩子的面前落个好。”

沈聿白本心里是有些急的,可见了六娘子这副大义凌然的模样,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连大意失荆州都搬出来了,可见你对这事儿的重视。”

“沈聿白!”听出了沈聿白语气中的调侃,六娘子是真的有些火了。

“是媛姐儿不知怎么的在快到泽城的时候发了水痘。”沈聿白微微的叹了一口气道,“当时明路回来报说人也在船上我就觉得事儿不太对,可却没想到是媛姐儿病了…”

“咚”的一声,六娘子只感觉脑海中,阁楼上另外那一只靴子终于掉了下来,她瞬间如释重负。

有事儿不怕,怕就怕在不知道什么事儿。

所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以后,六娘子从容的道,“我之前已经让秦妈妈把各屋的地龙烧起来了,热水也已经准足了,眼下刚到巳时,只是不知水路颠簸,母亲他们是否有胃口吃东西。但是厨房里我让项妈妈候着了,随时可以下锅做菜,还有,我让观言去同德堂请大夫了,今儿是方大夫坐馆,这儿估计也快到了。”

沈聿白一愣,刚想问六娘子是怎么知道媛姐儿病了的,却听后头响起了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便是顾不得心中的疑惑,连连拉着六娘子迎了上去。

沈家,三房人,前后一共有六辆黑色平头马车,待马车缓缓停稳,车加人加马往侯府门口那么一站,六娘子顿时觉得清冷了大半年之久的侯府,似乎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果不然,这打头的第一辆车刚停下,车帘就被人重重的掀开了,紧接着,一个抱着孩子哭得梨花带雨的年轻女子就慌张费力的下了马车,在视线绕了一圈以后,她怔怔的锁住了沈聿白站的方向,只眨眼的功夫就径直冲了过来。

六娘子眼明手快,大声喊了门口当值的小厮过来道,“拦在侯爷前面!快!”

那小厮不明所以,却见六娘子已经大步的迎了上去,巧妙的挡在了那惊慌失措的女子和小厮以及沈聿白的中间,还算客气的笑道,“这抱着的是媛姐儿吧,出痘可大可小,千万别让侯爷过了病气。”

沈聿白微怔,低头看着六娘子的眼神这一刻却是出奇的柔和。

而那女子一愣,沾着清泪的脸上瞬间露出了一丝叫人不易察觉的阴狠,可下一刻,她却“噗通”一声抱着喘着粗气的媛姐儿嚎哭了起来,“夫人,夫人!求您救救媛姐儿,救救媛姐儿!”

只单看这个架势,六娘子心里便有些知道了,这年轻貌美的女子多半是媛姐儿的生母,沈聿白的小妾梅氏。

可正当她想开口让梅氏先起来的时候,马车里已陆陆续续的下来了不少人。

瞧着她站着而梅氏哭哭啼啼跪着的场景,有人眼露惊讶,有人事不关己转过了头,有人眉头深锁,有人心急如焚,更甚者,六娘子在一个翠衫女子的脸上看到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六娘子不禁冷笑在了心里。

想她原来设想好的端庄大方的迎门礼仪这一刻统统都没有用上,眼下,既没有人给她一一引荐混个脸熟,又没有人主动示好打破僵局,便是连当事人之一的沈聿白都只冷着一张俊脸站在一边,眼中难掩愠怒之色。

六娘子见状,冷笑之余不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自认没有伟大到可以让一个小妾随随便便的踩在自己的头上,可除了面子之外,她倒是更关心梅氏怀中那一脸苦样满头大汗的媛姐儿。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观言的小呼,“夫人,夫人,方大夫来了!”

六娘子回头一看,冲气喘吁吁的观言点了点头,然后迎上了沈聿白那略带怒意的目光道,“之前各个院落妾身都已经安排好了,眼下每处都有两个小丫鬟在屋前候着,妾身初来乍到,连谁是谁都分不清楚,不如媛姐儿这里就交给妾身,各房落脚的事儿交给侯爷?”

说罢,她却不等沈聿白点头,便径直转了身,蹲了下来从错愕的梅氏怀中小心翼翼的抱过了瘦小的媛姐儿。

耳边传来了阵阵窃语轻呼,而直到这一刻沈聿白才似发现了六娘子是认真的一般,不免吼了一声道,“胡闹,媛姐儿出了水痘呢,过给你了怎么办?”

六娘子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围在门口的众人,又看了一眼似有些心急如焚的沈聿白,心里竟生出了笑意来,“侯爷这儿才担心会不会有些晚了。”

“你…”

“侯爷自己小心些就好,我出过水痘了,可一家子人里面谁和媛姐儿接触过,谁是出过痘的谁又没有出过痘,侯爷一会儿还要细细问清楚,我也会让方大夫写个消毒的方子出来,这两日大家进出饮食也都稍微注意些。”

六娘子三岁的时候已经奉过痘疹娘娘了,因为当时她已经魂归古代了,所以那次出水痘她是记忆犹新的。说不上有多痛苦,不过却是急坏了赵家二老。

古代医疗技术落后,出水痘真的是可大可小的,好在她出水痘的时候也是冬天,不出汗不沾水,又成天介的被赵老夫人放在摇床里哄着惯着,所以整个过程并没有她想的那么难受,不过倒是后来结痂的时候痒了好两天,但她为了不留疤,硬生生的忍住了,这痘疹娘娘也就算这么供奉过了。

想到这里,六娘子只觉得手腕处有些沉了,便是急急的招呼了一旁还在猛擦汗的方大夫道,“让您见笑了,您这会儿就跟我进府吧。”

可谁知她刚迈了步子,却感觉裙摆被人用力一扯,重心一个后仰,整个人差点抱着媛姐儿摔一跤。

紧接着梅氏的哭腔就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夫…夫人、人慈悲心肠…”

“我瞧着梅姨娘这些年是自由散漫惯了,没人教你做规矩,你连起码的规矩都不知道了。”六娘子是真的火了,转头就对观言道,“还不快把梅姨娘给我拉开?如今是媛姐儿病了,侯府的千金小姐,岂是你们随随便便哪个人能怠慢的?”

观言连连点头,一个箭步上前就把哭哭啼啼的梅氏拉到了一边。

六娘子随即深吸一口气低头对着梅氏道,“我且当姨娘今日是爱女心切没了分寸,可姨娘这般三番四次的拦着我带媛姐儿进府,回头若是媛姐儿真有个什么好歹,姨娘是不是要拿了自己的性命来抵呢?”

梅氏闻言一张脸瞬间变的煞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为然,只能堪堪的摇着头。

六娘子冷笑一声道,“我瞧梅姨娘是有些糊涂了,不如在祠堂外跪上两个时辰再回屋吧。”说着她便冲观言微微的使了个眼色,然后又环顾了一下宅子门口那一张张错愕的脸,最后六娘子的目光定在了沈聿白那双闪着锐光的眸子上。可下一刻,她却见沈聿白似如释重负般的冲自己点了点头,然后嘴角竟扬起了一抹欣慰的浅笑。

六娘子脑海中顿时闪过一阵电光火石…从他最开始的漠视冷峻到中间一度的真切关心到眼前的颔首而笑,六娘子忽然发现自己错怪了沈聿白。原本她以为他和沈家其他人一样,站在一旁不插手只是为了看一场她被一个妾压制一筹的好戏,可这一刻六娘子却明白了,沈聿白不是在看好戏,他是在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去立威!

她是侯爷夫人,虽年轻,但却是沈家唯一一个可以与他比肩的女子!可即便如此,他的威严却不等于她的威严,如何才能在众人面前摆出一个侯爷夫人的姿态,这第一面真的尤为重要。六娘子承认,这一刻她心里有翻腾的感动,感动沈聿白无条件的信任,也感动他无条件的支持!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一百零二章 满庭芳•痘疹娘娘

虽然媛姐儿偏瘦小,但六娘子一路抱着她直到暖香坞,手臂承重过久,也实在够呛。

一入暖香坞,将媛姐儿小心翼翼的摆在了暖炕上,六娘子便匆匆的去洗了一把手,然后喊来了屋子里的几个丫鬟,简单的说了媛姐儿的事儿以后,她便直接问道,“所以你们现在赶紧告诉我,谁是出过水痘的,谁没有出过?”

结果,鱼安、紫苏和染画三人是供奉过痘疹娘娘的,竹韵等人都是从未出过水痘的。

六娘子当机立断,将鱼安三人留在了屋里,而把竹韵她们统统赶去了小罩屋,并命令道,“没有特别的事儿,就不要靠近主屋,若是过了水痘可不是闹着玩的。”

几人皆谨慎的福身称了是,然后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

六娘子见状,满意的叹了口气,然后便关上了屋门折回了里屋。

暖炕边,方大夫已经在给媛姐儿把脉了,六娘子小心的踱步至他的身边过探头问道,“您可出过水痘?”

方大夫当时正捋着山羊小胡须眯着眼在切脉,听了六娘子略带孩子气的问话,他不禁笑出了声道,“医者父母,若是没出过水痘,老朽难不成还能拂袖而去?”

六娘子脸一红,连忙摆手道,“您老别拿我开涮,若是您没出过,自是要格外谨慎的。”

方大夫与赵老太爷算得上是旧识,当年方大夫年轻有为刚坐镇同德堂,赵老太爷也还未衣锦还乡,方大夫便是赵府的家行医。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两人再次在宣城聚首,虽多年未见,可情分依旧,是以六娘子也在方大夫面前混了个脸熟。

“放心,老朽为医,岂会拿自己开玩笑,我早就出过水痘了。”

六娘子闻言长叹一口气,却瞪着方大夫那张不算老的脸庞发了一会儿呆。这方一行明明今年也才三十有九,却偏偏总喊自己“老朽”,好像不把自己喊老了他心里头不乐意似的。

不过就在六娘子思想开小差的时候,方大夫已经把好了媛姐儿的脉,缓缓的站起了身。

“如何?”六娘子一敛神色,连忙迎了上去。

“瞧姐儿现在这个样子,从出痘到现在前后起码也有半个月了,她现在发热,身上有丘疹疱疹。”方大夫一边说一边掀开了媛姐儿的衣领指给六娘子看,“你瞧,都出浓了,可见一路来是没有好好用药的。索性这孩子也是有点福根的,身上发这么多,脸上却只有零星几颗,不然一个小女孩儿家的,以后留了痘疤还怎么嫁人。”

六娘子闻言心一沉,却连忙道,“那您赶紧给开个方子吧。”

“这就给你写个药方子,一日三顿,趁热喝,喝不进就灌,量一定不能少。”方大夫一边说一边走到桌边,打开了随身带着的药箱,然后取出笔墨摊了张宣纸就写了起来。“这是治水痘的方子,这是退烧的方子,若是到了晚上还高烧不退,就熬这个药给姐儿服下。”

六娘子一一接过,然后细心的记在了下来。

方大夫随即又落笔写了一个方子,交给六娘子道,“这是夫人要的消毒的方子。”

六娘子脸一红,连连道,“有劳您了。”

方大夫“呵呵”的笑道,“姐儿出痘这两日切记一定要给她多喝水,吃些新鲜的瓜果蔬菜,清热利湿的。”见六娘子点了点头,他又继续道,“所有姐儿用过的东西若是不用了一定要烧掉,若是还要用就要经沸水煮过。夫人虽出过了水痘,可平日里照顾姐儿也不能大意,来回一定要记得用皂角洗手,勤换衣物。屋子要通风,可也要注意避寒。”

“那若是回头结痂了姐儿痒了要去挠怎么办?”六娘子时时刻刻担心着媛姐儿的皮肤问题。

方大夫道,“等姐儿水痘结痂了夫人就差了小厮来同德堂找我,我上门看过姐儿以后会给夫人开药方子的。”

六娘子闻言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然后笑道,“那回头我让丫鬟跟着您去堂里抓药。”

方大夫点点头,随即又嘱咐了六娘子几点要多加留心注意的事儿,方才净了手擦了脸,然后由鱼安送着出了暖香坞。

而送走了方一行之后,六娘子就和染画两人合力将媛姐儿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小姑娘还烧着,有些昏昏沉沉半睡不醒的,可是衣料摩擦间,她却几次吃疼的喊了出来。

六娘子见她浑身上下都是红红肿肿的水痘泡,有些都破了流水流脓的,不免心里一阵抽疼,气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了。

“夫人,您先去洗个手歇一会儿,奴婢给姐儿用帕子擦个身,再给她换身干净的衣裳,姐儿兴许就能舒服些了。”染画虽不知道六娘子在气什么,却瞧得出她神色微愠,便是轻轻的抽走了六娘子手上拿着的媛姐儿的外套,随即又道,“这衣裳,奴婢瞧着最好还是烧了吧,只怕就算沸煮过了以后也没法子穿了。”

六娘子点点头,刚说了一句“那你就多辛苦一些先照顾着”,外头就响起了传报声,“夫人,侯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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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了?”沈聿白一进屋子就走到了暖炕边,可却被六娘子眼明手快的给拦下了。

“方大夫看了,也开了药方子,这会儿先让染画给姐儿换身干净的衣裳,侯爷还是避一下吧,一身的水泡,我瞧着都…”六娘子说着不忍心中的怒意,便是直直的抬头看着沈聿白厉声道,“从前侯爷屋子里的事儿我是不知道的,可今儿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情况,侯爷若是要拦着我,我定是要和侯爷好好理论理论的!”

沈聿白一愣,片刻才明白六娘子说的是梅姨娘的事,便轻笑道,“若是要拦着你,何故要在门口那么辛苦的编排那一场戏。”

六娘子闻言忽然如泄了气的鼓风囊一般,诺诺的说道,“侯爷…也没事先和妾身说一下。”

“那样你才能真情流露。”沈聿白上前轻轻的拥了拥六娘子道,“不过也真没想到你会发火。”

六娘子是个特别能一码归一码的性子,沈聿白这样抬高自己给自己脸面她自然是感动在了心里的,可是梅氏的事儿她也真是恼在了心里的。

当下,六娘子便将沈聿白拉至了正对着里屋的小书房,然后扣上了门扉方才振振有词的说道,“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终归是侯爷的女儿,是侯府正正经经的小姐,侯爷可看到梅姨娘那在门口三番四次想拦着妾身的样子了?妾身不免真的要问一问,梅姨娘有没有把媛姐儿这个亲生女儿的安危放在心上。再者,一大家子的人,即便要说事儿,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姨娘来冲我抹眼泪装可怜的…”

可说着说着,六娘子却嚼出了些不太对劲的味道,连带着方才中气十足的声音都渐渐的小了下去。

是啊,古代夫妻分工有责,男主外女主内,内院的事儿,她其实不用斤斤计较的都和沈聿白说,也没有道理把对梅姨娘的火撒在沈聿白的身上。想着方才他在宅门口明着冷峻暗着支持的姿态,六娘子心头一暖,再开口连声音都柔了好几分,“妾身…让侯爷见笑了,妾身真是气坏了,从来都是见过对亲生儿女呵护有加的,可却没见过梅姨娘这般竟还有功夫在我跟前做戏干哭的。想那时候我去临安大姐姐家玩儿,大哥儿刚出生,调皮起来两个丫鬟都抱不住。有一次不小心磕着了头,大姐姐都暗自抹了一个晚上的泪,可梅姨娘却…”

“虽说男人不管内宅的事儿,可有些事儿也怪我没来得及和你说,谁知道好好的计划会突然全乱了。”沈聿白知六娘子现在肯定是心急如焚的,这边要想着如何照顾出水痘的媛姐儿,可落了脚的一家子人也等着她一一去认识去打点,便拉着她在高脚椅上落了座,然后细心的说道,“那时候章氏刚过门,她性子刚烈,不够圆滑,我那时也多少有些轻狂,且也已跟着皇上去过一次陕北和甘岭,见识过疆土之阔匪寇之狠,总想着要光耀门楣齐国平天下,所以心思就从来没有放在过家里。那时我常年随军在外,难得回去也总是和章氏口心不对,一个不小心就会吵起来,这才先后会有了钟氏和梅氏,后来又抬了章氏的陪嫁大丫鬟康氏,所以…”

“康姨娘就是景哥儿的生母?”关于沈聿白屋里的那些女人们,之前她在去找沈慧春探口风的时候已经问了个大概。而沈慧春喜欢她,生怕她小小年纪不够善解人意,和沈聿白因为这些已经在了的姨娘和庶子庶女们的事儿而闹起了生分,便是一个对一个的把每个人的性格和关系给她理了个清楚明白。

沈聿白点点头,“钟氏是大姐儿的生母,只可惜大姐儿福薄,还未过周岁就夭折了。”父送幼女,沈聿白每每说起也多少有些唏嘘。

不过看着六娘子正目露担忧的抬头望着自己,沈聿白忽然心一柔,伸了手轻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道,“但等再过几年,我们会有我们自己的孩子的,来日方长。”

六娘子本是想了满肚子要安慰人的话的,却被沈聿白这样神来一笔的一搅和,当下脑子里就乱成了一团浆糊,只能傻愣愣的问了一句,“侯爷,您出过水痘了吗…”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一百零三章 满庭芳•座上婆婆(上)

确认过沈聿白小的时候也是供奉过痘疹娘娘了以后,六娘子便多少安心了些,可却也不允许沈聿白近内室太靠近媛姐儿。

其实对于她一个现代人来说,小孩子出水痘不过是最寻常的事儿,但在古代医疗条件落后的情况下,这见风就传染的水痘还是很容易引起旁人惶恐的。

这要搁在之前,兴许六娘子还真的会让沈聿白一个大男人来搭把手,可眼下沈家三房宗族回了府,多少双眼睛盯着瞧着,她便不愿意再做个出挑的人,心觉还是墨守成规些来的妥当。

因要照顾媛姐儿,所以晚上的接风家宴六娘子就没有入席,但少了她却没有影响小宴本身的出彩程度。

菜单是十一月的时候六娘子就和项妈妈定好的,开了三桌,上桌的酒是天香阁的玉酿十里香,八道开胃菜,四个小甜品四味冷食,十六道热菜并了一甜一咸两个羹,最后还有两道点心,圆桌子上面清爽整齐,荤素匀称,冷菜里一道醋渍小黄瓜和一道万字麻辣肚丝令人胃口大开,热菜中一个羊肉火锅和一道五彩牛肉几乎都光了盘子,最后上的点心里有一道扬州虾籽饺面让所有人都饱了口福。

这顿接风的晚宴,虽六娘子没有出现,可却隐隐已在沈家每个人的心里落下了一个能干的好印象。

不过六娘子虽没有和大家一起用膳,但却算好了时间踩着点儿,出了暖香坞去了清懿阁。

该来的躲不掉,六娘子觉得她做了大半年的散漫新妇,上无公婆下无子女,中间连丈夫都是远行在外的,如今婆婆回来了,庶子庶女也有了,小妾也都凑齐了,沈聿白也日日坐镇府邸了,若是兴趣起来了,还真是能凑一桌叶子牌了。若是这个时候她还不把规矩做起来,只怕以后就要看人脸色过日子了。

话说从暖香坞到清懿阁,其实并不远,穿过一个小花园再过一个不长的抄手游廊,走到尽头便就到了。当初选择把这个院子留给沈老夫人,主要也是因为这儿坐北朝南屋子宽敞,还有就是离暖香坞最近。

虽自己已过世的公爹在沈家宗族里行二,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儿是侯府,是沈聿白的宅邸,分不分家是沈聿白的事儿,但既大家如今都要仰仗沈聿白过日子,那自然是要把行二的沈老夫人放在首位的。

眼下陪着六娘子过园子的是做事谨慎的香巧,见前面就是清懿阁,六娘子有些不放心,还是在门口细细的叮嘱了香巧两句话,方才带着她一并入了园。

门口站着一个面生的丫鬟,方脸浓眉,瞧着不大不小的年纪。见了六娘子,她先是一愣,然后连忙道,“四夫人且等等,我去禀了老夫人。”

六娘子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丫鬟碎步的掀帘进了屋。

沈家这些随主的丫鬟小厮都是一路跟着从凉都来宣城的,当时跟着主子们一起下船的有一批,随后傍晚时分到了的又有一批。

沈聿白说当时有一批家仆是先一步走的,行的是官道,这样一比,六娘子才发现原来水陆真的要比陆路快很多。

而就在这个时候,屋里有个动静,六娘子寻声看去,却见刚才那个守门的丫鬟神色匆忙紧张的跑了出来。

六娘子黛眉一扬,只听那丫鬟哆哆嗦嗦的说道,“四、四夫人您这边请。”

六娘子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便是掀帘入了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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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的清懿阁里燃着淡淡的檀木香,香韵有神,令人舒体通畅。

不过沈老夫人到底还只是刚落了脚,是以进门的正堂屋此刻看上去还是空空荡荡的,只有六娘子先前从库房里拨出来搁在南窗边的一个九格黄花梨木雕八仙过海的多宝阁最为夺眼,显得多少有了些生气。

忽然,内屋传来了几阵轻笑,六娘子一怔,连忙朝香巧使了个眼色,然后由那方脸浓眉的丫鬟带着往里走去。

一进屋,六娘子只感觉一股暖意迎面袭来,她定睛看去,屋里或站或坐的竟有四五个人,且年纪老少不一,穿着打扮也各有特色千秋,一时之间六娘子还真分不出谁是谁来。

不过六娘子却敢肯定,暖炕上坐在矮几边的那个看着年过四旬头发夹白的老者肯定是沈聿白的嫡母,沈家行二的老夫人翟氏。

说起这位沈老夫人翟氏,那也是有好几箱故事的主儿。

阜宁翟家前后一共出过三个进士,到了沈老夫人这代,她却成了翟家一代单传唯一的独苗,可偏是个女儿身。翟老太爷觉得天理不可扭,想着是个女儿就女儿吧,翟家不愁吃穿,养活几口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大不了以后招赘个上门女婿就好了。是以沈老夫人从小是被当成男儿来养的,什么琴棋书画倒是学了个一知半解,但是打算盘走账是门儿精的,且也是从小就启了蒙上了家学的,只不过到后来看的都是男儿念的《四书》、《五经》之流的,活脱脱被养成了一个外干中强的女汉子。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不曾想就是这样一个女儿身男儿命的沈老夫人,后来会对沈家二老爷一见倾心。当时这事儿在阜宁那个小地方闹的还挺大,人人都知道翟家女非沈家二郎不嫁。翟老太爷女婿承家的希望破灭了,自然是被气的不轻,频频怪翟太夫人为何没事儿要带着女儿去宣城的亲戚家长住,可翟太夫人却觉得这是一桩美事,便私下同沈太夫人通了书信。

结果一来二去,翟家女如愿的嫁进了沈家门,正是满腹经纶咽下肚,素白纤指做羹汤。

这些当然都是后来沈慧春同六娘子说的。不过六娘子听完以后也颇为感叹,她觉得沈老夫人的事儿正是说明了冥冥之中一切皆天注定。因为如果当时沈家二老爷娶的不是从小被当成男儿所养大的翟家女,那或许在那一场浮华乱世中,沈家就不只是隐退凉都这么简单了,更别说如今沈聿白的光耀门楣和沈家重新的复势了。

因为当年的一场楚门政变,沈聿白的父亲沈二老爷以一命抵全家,六娘子深信凭自己这个已经仙逝的公爹的足智多谋,他一定早已经想好了万全的对策,才会如此甘心献命示诚的。或许这万全的对策中,正是有他对沈老夫人的信任和肯定…

如此一番短短的思忖,六娘子便暗暗的挺直了背脊,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变得端庄而谨慎了起来。

“来,过来给母亲看看。”沈老夫人一开口,满屋子顿时鸦雀无声。

六娘子迈着碎步,呼吸间,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发髻上插着的那支云脚珍珠卷须簪须动轻颤的声音。

“母亲。”到了沈老夫人面前,六娘子恭恭敬敬的冲她老人家行了个三叩九拜的大礼。

“好、好,好孩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沈老夫人笑眯眯的受了她的礼,然后道,“来,走近些。”

六娘子依言起身上了前,在沈老夫人打量她的同时她也飞快的看了沈老夫人一眼。这是个年近五旬却精神奕奕的老妇,羽发见白,夹着一缕一缕的银丝,略见方阔的脸盘上带着浅浅的和煦的笑意,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眸将自己的影子照的清清楚楚。不过凉都水土没有宣城养人,沈老夫人的皮肤已见黝黑,脸上条条的皱文好像一波三折的酸苦往事。

“母亲您看,四弟妹可真是个俊俏的美人胚子!”可正当六娘子和沈老夫人在互相打量的时候,一旁忽然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如黄鹂轻啼,悦耳婉转。

六娘子好奇的顺声望去,只见沈老夫人的身侧站着两个碧玉一般的女子,一个一身粉紫对襟交领褙子,梳着一个翻叠圆鬟髻,一支秋蝶无笙琪霜簪衬的她肌肤如玉,美若绢画。而另一个身形稍娇小玲珑一些的女子则穿着一件水红撒虞美人花亮缎斜襟袄子,年纪看上去也要略小一些,梳的是弯月髻,化的是云烟妆,浅浅的粉色胭脂将她的气质衬托的更婉约动人。

六娘子自认“美女”二字从来和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是以当众被一个美女夸自己长的俊俏,她就算脸皮再厚也有些经不住了,便是连连红着脸直摆手。

“哟,母亲,四弟妹不仅是个俊俏灵透的,而且还是个薄脸皮子。”

这一次六娘子看清楚了,说话的是那个穿粉紫色褙子的高挑女子。

老太太“呵呵”的笑了笑,然后拉过了她身旁的两个女子给六娘子介绍道,“这个嘴巴利索不饶人的是你大嫂,你五弟妹就安静多了,素日里话不多。”

六娘子这才恍然大悟,这粉紫衣衫的女子是沈家大爷沈聿齐的嫡妻周氏,而那笑颜盈盈的红衫女子则是沈家五爷沈聿天的嫡妻安氏。捋清了关系后,六娘子连忙福身道,“见过大嫂,见过五弟妹。”

周氏和安氏也立刻向六娘子回了礼,然后周氏便笑道,“母亲这会儿有四弟妹陪着说话,那我和五弟妹就先回屋了,一地的箱笼摊在那儿,别人不知的还当我和大爷在那儿摆地摊呢。”

沈老夫人笑眯眯的拍了拍周氏的手道,“你便是嫌我老婆子无聊,罢了罢了你们也早些回去,这一路颠簸的够折腾了,回头明儿一早也别来请安了,让我也睡个安生觉。”

周氏和安氏闻言,便是点头福身退了出去。

不过在侧身越过六娘子的时候,周氏却偏了头在六娘子的耳畔留了一句道,“多谢四弟妹,那澄瑞园清新雅致大爷和我都很喜欢。”

六娘子一怔,抬头的时候却见周氏已和安氏说笑着跨出了门槛。

六娘子心里不禁感叹道,这个周氏,也够八面玲珑的…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一百零四章 满庭芳•座上婆婆(下)

“你大嫂是个活络性子,也是个热心的,家里人的事儿,以后你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就问问她不会错。”待周氏和安氏出了门,沈老夫人便微微的松了松肩膀,然后笑着让丫鬟给六娘子搬了椅子。

“媳妇人轻言微,还有很多事儿是要和妯娌间多学习的。”六娘子垂着头,做足了恭敬状。

沈老夫人闻言眼神一闪,然后问道,“媛姐儿如何?”

“同德堂的方大夫已留了药方子,晚上的时候也给媛姐儿喝了药,我来的时候她刚退了烧。”说到媛姐儿,六娘子就有些欲言又止,可却觉得她和沈老夫人两人今日也只是丑媳妇刚见了公婆,若太自来熟似乎也不太好。

不过就在她踌躇间,沈老夫人已经开口道,“老四虽不是我亲生的,可这些年沈家和从前不能比,一家人要共度难关,只能紧紧的抱做一团,我对他们几个子女,也都是一视同仁的。我也是半只脚踩在棺材里的人了,如今能看着沈家复势,回头到了底下,我见着他父亲,也总算是有个像样子的交代了…”

“母亲…”

见六娘子急着打断了自己的话,沈老夫人便是抬手止了她的声音继续道,“本我在凉都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虽你是赵老的外孙女,涵养品性那是肯定没的说的,可毕竟年纪小了些,且又是金枝玉叶的,只怕这偌大的一个家你打理不好。不过只看今日几件事儿,我便知道我是多虑了,你虽年轻,可进退有度得体大方,为人处世又懂分轻重缓急,是个耐心有德的好孩子。”

能得沈老夫人如此高的称赞,这对六娘子而言是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