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过了二十九,三十就是团年了。按理各屋姨娘们是没有资格祭祖的,但是却可以出门坐宴来吃团圆饭的,所以年三十这天沈家格外的热闹,六娘子也把戏班上台唱戏的日子定在了大年三十。

这天来的是金麟班的台柱子花姑子和小梨园的当家花旦姚瑶仙,戏班一大早就入了园,巳时整是花姑子先亮嗓开的腔,鼓点一打起来,坐在正首的沈老夫人竟突然默默的开始垂起了泪。

老太太这一哭,自然吓坏了左右围着她坐的女眷们。周氏是第一个站起来的,可还未等她开口,一旁的长房老夫人金氏就猛的拉住了她。

“大婶。”周氏有些莫名其妙。

却见金氏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齐哥儿他媳妇,你母亲那是高兴的,你且让她高兴高兴,这些年你母亲还不辛苦么,这下连听个戏都要由得你们几个小辈去吵。”

周氏闻言脸一红,唯唯诺诺的坐下了身,嘟囔道,“我也不知母亲是高兴的…”

金氏笑眯眯的看着她,一双略浑浊的双眸中也隐隐的闪着碎碎的泪光。

“还是老姐姐懂我啊。”忽然,沈老夫人有些沙哑又有些轻快的声音传了过来。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沈老夫人的目光锁在台上那一身华服锦衣头戴珠灵的花姑子身上,慢悠悠的道,“那时候金麟班的台柱子是张默生,一开嗓,能把人的魂儿都给唱进去。可当时总觉得戏班子什么时候都能请,戏文也什么时候都能听,不觉稀奇,也生不出留恋。可后来在凉都,逢年过节的时候就会想的厉害,越想就越觉得金贵。这一晃十几年了,没想到回来了以后还能再听到金麟班唱戏…”

“母亲,花姑子就是张先生的徒弟。”沈老夫人正说着,就见六娘子拿着一叠红纸册姗姗走来,“今儿开场,母亲先点戏。”

“台上的是张默生的徒弟么?”沈老夫人有些意外,眯着眼就着和煦的冬日暖阳定定的往台上看了看。

六娘子点头道,“如今金麟班都是张先生在打理,能上的了台的几个角儿都是张先生的弟子。”

“好,好!”沈老夫人开心的点了点头道,“那就点一出《锁麟囊》,当时张默生就是凭这一出唱红整个宣城的。”

六娘子点了点头,笑着吩咐了下去。

好戏开锣!只听叮叮咚咚有节奏的鼓点一亮,悦耳高扬的声音就如珠落玉盘一般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想当年我出嫁之日,受尽世态炎凉,在春秋亭上得遇薛娘子,蒙她慷慨赠我锁麟囊,我虽璧还珠宝,但深感义重情长,知己之谊,时刻难忘…”

抑扬顿挫的曲调很快吸引了所有女眷的注意力,在座的有些还是第一次听金麟班的戏,高潮一起,角儿们花枪一打开,几乎所有人都跟着曲调入了戏,一颗心跟着戏文里的唱词起起伏伏的,揪得紧,恨不得连眼皮子都不要眨一下。

六娘子见状,瞧瞧的松了一口气,便是借口要去净房而先退了出来。

门口,鱼安正候着她,见着六娘子匆匆而来,她连忙撑着伞迎了上去道,“夫人且慢些,雪天路滑。”

宣城已经连着下了十来日的薄雪了,从年二十七的时候六娘子就吩咐家仆们一定要各自扫干净门前的积雪。可无奈天寒地冷的,即便是把雪扫的再干净,过了夜,也总会重新积起来。六娘子怕家里老的小的来回走动跌了摔了的,便就命人在主要的一些小径上铺上了干草块,多少让滑石小路变的好走了些。

话说听了鱼安的关心,六娘子冲她笑了笑,然后问道,“崔妈妈那里都安排好了么?”

鱼安点头道,“安排好了,晚上咱们会在南罩屋摆一桌,菜单已经给项妈妈了。”

“别都吃了酒,留两个晚上守夜的。”

“留了香巧和泽兰,夫人屋里今儿竹韵会看着的。”鱼安细细的回道。

六娘子闻言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鱼安,却见她眉眼如水神色从容,这些年的历练,让她多少有了一些担当和见识,再加上她本就性子沉稳少言谨慎,这半年来,六娘子很放心她替自己办事儿。

想到这里,六娘子便道,“本也没想着会留了崔妈妈和珍珠她们在侯府过年的,不过年底事儿多,她们也少在我跟前走动,多半都是在司房那儿替我打点的,要不是你提醒,只怕这年都要怠慢她们了。”

“夫人事儿多,这些小事都是奴婢分内之责。”鱼安微微的笑了笑,不卑不亢的。

六娘子浅眉微柔道,“你去和项妈妈说,晚上你们团年小聚,再加一个佛跳墙和一个葱爆牛柳,这两个是项妈妈的拿手菜,让她烧了你们也尝尝,银子从公中出。”

鱼安闻言忙笑着欠了欠身道,“谢夫人体恤。”

六娘子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笑道,“假模假样的。回头今晚你好好陪陪崔妈妈她们,大年初一不出门,年初二我和侯爷回娘家的时候刚好让她们和我一起回去。走的时候你别忘了提醒我给崔妈妈她们准备好吉利红包。”其实说是新年的吉利红包,但说穿了不过是犒赏崔妈妈和珍珠她们这几个月来的辛苦帮衬而已。

“那样妈妈和姐姐们就会更体面了。”鱼安说着侧身跟着六娘子进了回廊,然后收了伞和她一道往暖香坞的方向而去。

虽说今儿已是大年三十了,可团年饭还没有开桌,六娘子是半点也不敢马虎的。今儿晚上的团年饭是正经的摆在花厅的,男女不分厅,不过中间六娘子让人放了两扇碧纱屏风,将男女桌巧妙的隔了开。

而眼下她匆匆忙忙的回暖香坞,正是要同项妈妈和管库房的石妈妈商量团年饭的事儿的。

所以一路六娘子走的不慢,当她回到暖香坞的时候,两位妈妈刚巧也才到了不久。

“让两位妈妈久等了。”六娘子的客气一直是挂在嘴边的,因为虽然六娘子知道凭她是完全不可能改变古代封建的奴役制度的,但她觉得自己起码可以做到对身边的家仆们给以最大限度的礼待。

“没有没有,咱们也才刚到。”面对六娘子的客气,久和她打交道的两位妈妈也已经有些习惯了,但却也因此更尊敬六娘子了。

六娘子点点头,落座后不多赘言,直接进了正题道,“早上的时候菜单我已经和侯爷对好了,侯爷的意思是那道宫保兔丁还是改成八宝野鸭吧,侯爷怕兔子肉不够嫩,老人家吃不出滋味。”

项妈妈点点头道,“好,那别的就按菜单走?”

六娘子道,“对,妈妈今儿要多辛苦了,厨房里您多盯着,等过了年初三我给您放个假。”

“哟,可不敢当。”项妈妈连连摆手道,“夫人若是觉得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使得上用场的话便尽管吩咐,我啊是个闲不住的。”

六娘子闻言轻轻的抿嘴笑了笑,然后转头问一旁也在偷笑的石妈妈道,“妈妈之前说那套青釉仰莲纹瓷碗是破了还是缺了的?”

“是缺了。”石妈妈忙敛了笑正色道,“这套青釉仰莲纹瓷碗一共才十五只,入席上桌的可不只十五人呢。”

“我记得库房里是不是还有一套整的白釉纹瓣粉莲瓷碗的?”六娘子想了想问道。

石妈妈一愣,只感觉额间冒出了一层细汗,可她却也不敢在六娘子跟前打马虎眼,便是连忙躬了身道,“夫人说的这套碗老奴却没有见着过,库房里东西不少,有些箱笼都一只一只压着未曾打开过,是以…”

“妈妈既接手了库房,里面但凡是一块布料一只碗碟,妈妈都要仔仔细细记录在案的。”;六娘子并非不悦,不过脸上却少了方才那一直展露着的浅浅笑容。

“夫人恕罪,夫人恕罪,老奴…这会儿就去点一点库房…”石妈妈一听,连连跪了下来。

六娘子却是目不斜视的盯着她继续道,“事有轻重缓急,妈妈眼下当务之急是晚上的团年饭,今儿这事儿我不同妈妈计较,可若是下回我再有问妈妈库房东西妈妈却不记得不清楚的,那…”

“不会有下次了!”不等六娘子说完,石妈妈已经表了决心。

六娘子呼了一口气,不由的想到当时她刚嫁进侯府的时候,整个府邸虽空空如也,可那库房里却是满满当当的全是未开的箱笼。

当时六娘子正忙着往里头塞自己的嫁妆,便是好奇随意伸手打开了几个箱子,结果看到的不是胡乱塞在一起的绫罗绸缎就是七七八八被打乱不成套的碟碗罐瓶。

六娘子只看了几眼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便想找个勤快一点的妈妈来打点库房。可后来事儿多她也没有再想起,如今到了要用东西的时候了,六娘子却发现原来这些日子来,石妈妈都没有仔仔细细的归整过库房里的东西。

如此一思忖,六娘子心里便立刻长了心眼,待石妈妈重言表了决心后,她还是下了命令道,“等出了年,我让鱼安和竹韵去给妈妈打个下手,七天内,妈妈务必给我整出个清清楚楚的库房册子来。”

石妈妈闻言连连称是,可顿时就觉得肩上那无形的担子压得她直不起腰来了。想鱼安和竹韵那可是暖香坞一等一的两个大丫鬟,让她们两个来给自己打下手,石妈妈觉得自己是一偷懒成千古恨,也不知回头把库房册子的事儿办妥后,能不能多少挽回些她在六娘子心目中留下的不太好的印象。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满庭芳•团年守岁

古代的人家,日子兴旺不兴旺,就看守岁的人数了。

团年饭开桌的时候,沈家的三房老人看着同桌吃饭的三十几口人,心里都是暖呼呼的,长房大老太爷举杯的时候声音就有些抑制不住的哽咽了。

“如今小四出息了,我那老弟弟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大老太爷说着举杯冲沈聿白颔了颔首,隔桌遥指着他道,“且好好为官,你父亲在世的时候,一根脊梁骨挺的直直的,哪怕被人戳烂了,他连声儿都不吭一下,我就是佩服你父亲这一股子傲气,爷们,有种!”

大老太爷为官那会儿是外放的,做了八年利州的父母官,也就只有从五品。不过那些年大老太爷在利州的口碑名声还是不错的,当时沈老太爷就想动一动大哥的位置,觉得把他上调回宣城,兄弟俩左右也能有个照应。可谁知事儿还没办,沈老太爷就被弹劾了,大老太爷知道后,就借口身体不适想提前告老还乡而辞了官。

当时六娘子听沈聿白说这些的时候,她觉得这个大伯能进能退,也懂得审时度势,算是个贤能之人。可惜生不逢时,朝廷白白浪费了他一个事事为民体恤百姓的父母官了。

而沈聿白也举杯站起了身,听了他的话,便是认真的回道,“大伯的教诲,子延谨记于心…”子延,沈聿白的字,六娘子还是第一次听到,那之后沈聿白说了什么,她就听的不太清楚了。

因为男女分座,中间隔着碧纱屏风,再加上侯府的这个膳厅其实并不小,高悬的屋梁足有三丈之高,所以只要少有推杯换盏或者是轻语低叹什么的声音响起来,屏风那头说的话就不那么容易分辨了。

但相对于男人们那一桌的郑重其事,女眷这一桌则要显得温情脉脉的多。席间众人轮着给几个长辈倒茶倒酒,沈老夫人开心,连着喝了三杯,六娘子怕老太太不甚酒力晚上上了头会难受,剩下便全部挡了回去。

结果她这一挡酒,倒一下子成了众人敬酒的对象,三巡下来,六娘子差不多喝了半坛的凤仙酿,直喝得她连连摆手讨饶,借口去了净房便是隔了好久方才出来。

就这样,大家伙儿开开心心的闹了一个团年饭,守岁至子夜的时候,六娘子还领着周氏、安氏和长房的三夫人方氏一起去了厨房下了整整两大锅的菜肉饺子给大家当宵夜垫饥。交子吃饺子,六娘子就是想在新年伊始讨个吉利。

但本六娘子以为这么多的饺子会剩下不少的,谁知两个大盘刚端上桌,大家伙儿便是你一筷子我一勺子的将热气腾腾的薄皮饺子给分得所剩无几了。

六娘子和周氏见状面面相觑了一番,周氏便轻轻的凑到她耳根边道,“只怕一个个刚才都是吃酒吃饱的,现在酒醒了才发现肚子还空着呢。”

六娘子被周氏逗得笑了出来,连连伸手用勺子拨了几只皮薄馅儿鼓的饺子入碗,然后端给周氏道,“大嫂赶紧趁热吃,瞧这个样子,只怕一会儿就要空盘了…”

结果她话音刚落,却听一声特别响亮的“哎呦”声从男桌那边传来。

这会儿因为守岁,中间的屏风已经被六娘子给提前撤了,是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老太爷正愁眉苦脸的从嘴巴里突出一枚小铜钱来。

六娘子心里一惊,暗暗叫了一声“糟糕”,连连的站了起来,跑到三老太爷身旁陪着笑道,“三伯,今年的好运气可要跟着您了,祝您岁岁平安福寿安康。”六娘子看了一眼三老太爷手中闪亮亮的铜钱片儿,最后又补了一句道,“财源滚进。”

三老太爷闻言有些哭笑不得的掂了掂手中轻轻的铜钱片儿道,“老四媳妇,你下饺子的时候没做个记号么?这幸亏我老头子是牙口好,不然猛的吃到个铜钱片儿,可不得把我的牙给蹦了哟。”

六娘子“嘻嘻”的装着无辜道,“那财神爷非要跟着您我也没办法啊,想我当时包的这两大盘的饺子里面只塞了这一个铜钱片儿,偏让您给嚼了去,您运气好,谁都挡不住啊。”

“老四,老四!”三老太爷笑呵呵的招呼了沈聿白过来道,“老四,你娶的这个媳妇好,黑的白的让她一张嘴全说成了吉利话。得嘞,三伯再给你个压岁红包,明年丫头你可别忘了再把铜钱片留给三伯我。”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六娘子却红了脸死都不肯收三老太爷递上的红包。

最后还是沈聿白笑着接了红包道,“三伯知道福财要消,财源更进的道理,这红包你拿着。”说着便是将红包塞到了六娘子的怀中,惹得三老太爷连连笑沈聿白敛财护短。

这一笑闹,等大家伙儿陆陆续续从膳厅散了各自回屋歇下的时候,已经快过丑时一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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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按例是族里的亲眷互相拜年的日子。不过沈家才刚回宣城一个多月,且三房又都是住在一起的,所以没什么亲眷要走动的,因此忙了好几天的六娘子终于在大年初一这天早晨稍稍的多眯了一个时辰。

可起来的时候,她依旧是倦意惺忪的,闭着眼睛任由竹韵替自己穿衣及鞋。

“若是困了就再睡一会儿,年初一家里也没什么事儿。”打完了拳进屋的沈聿白见了六娘子一副如不倒翁一般左摇右晃的姿态,失笑的冲屋里伺候的丫鬟道,“夫人天天睡不醒,你们每天还不忘给自鸣钟上发条。”

沈聿白一般是难得笑着说话的,可他笑着说话的时候却比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时候更让人觉得害怕,是以此刻一屋子的丫鬟全都噤若寒蝉,一个一个的低着头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六娘子眯眼睁开了一道细细的缝,凝神看着身材硕壮修长的沈聿白,闷闷不乐的顶了一句道,“不关她们的事儿,每天早晨姨娘要来我这儿晨昏定身,之后还有管事的妈妈要来回话…”若不是每天晚上你沈聿白时不时的要来闹腾一番,她也不至于总是这样恶性循环的睡也睡不醒。

不过这后半句,六娘子可没胆子当众说,只愤愤的在心里默默的骂了一声,然后将话悉数咽回了肚子里。

沈聿白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然后便吩咐丫鬟摆早饭。

席间,六娘子一边喝着银耳粥一边问道,“侯爷沐修到几时?”自从上次有弹劾沈聿白的折子呈到了皇上的手中后,沈聿白似就没有正正经经的穿过朝服整点上过朝,不过六娘子却知道,他隔三差五的便会微服进宫。

沈聿白擦了擦嘴道,“过了正月十五,我可能要去一趟东郊皇陵。”

“东郊皇陵?”六娘子愣了愣,“侯爷被发配去守灵了么?”

这句玩笑话惹的沈聿白一口热茶差点全部喷了出来,气的一边咳嗽一边道,“皇上想修葺皇陵,调遣了一部分御林军,负责总调度的是管奕,他年前的时候刚升了右翼前锋营统领,皇上怕他刚开始不熟悉公务,让我去帮着看一看。”

六娘子微微的张了嘴,半晌才道,“是那个宣城双子的管奕吗?”

“这老百姓瞎编的顺口溜你也知道?”

“文长渊武管奕,少年有才,名动大周,这句话只怕整个宣城无人不知吧。”六娘子说这话的时候悄悄的用余光飞快的扫了一眼沈聿白。毕竟封家和沈家,算着自己公爹的事儿,那也称得上是宿敌了。如今封习隐退嫡孙出马,六娘子不知道皇上打的是什么算盘,但她却想知道沈聿白是如何看待现在的封家的。

可沈聿白听了却不为所动,只“哈哈”的笑了笑道,“想当年管奕那小子跟在我身后打仗的时候,第一次冲出去连马都不知道怎么骑了,还是我顺手帮他拉住的缰绳,如今一晃眼,倒成了名动大周的少年俊才了。”

“管统领多大?”六娘子好奇的问道。

“今年十七还是十八?”沈聿白手抵下颚的想了想,有些不敢确定。

“那是咯,侯爷和管统领差了四年,我和侯爷还隔着辈呢,若是搁在以前,按着我的年纪,见了侯爷还要喊一声叔叔呢。”六娘子佯装为难的蹙了眉,娇柔的媚态惹的沈聿白一阵燥热。

“叔叔?”他隔着桌子将六娘子如拎小兽一般径直拉到了自己怀中,然后用鼻尖抵着六娘子小巧坚挺的鼻子沉了声音道,“是啊,便说你小,盈盈不可一握,应该多喂你吃点东西的。”沈聿白说着,略感粗糙的手已经探入了六娘子微敞的衣襟中。

六娘子小日子快来了,这两天敏感的不得了,每天晚上,只要被沈聿白稍微的撩拨几下,整个人就能如同蜷着的明虾一般,颤颤巍巍的不能自己。沈聿白要的狠,她就哭的厉害,结果她越是哭越是能激发沈聿白的兴致,有两次,她几乎都不知道沈聿白是什么时候放过她的,只感觉身上一阵一阵的热,朦朦胧胧的就到了天亮。这也是为什么最近这几日六娘子总是睡眠不足的原因。

是以,眼下见了沈聿白眼中那浓的化不开的欲望时,六娘子连连挣扎的跳了起来,然后一边慌忙的穿鞋下了炕一边笑着道,“好叔叔,您一把年纪了,且要安安分分的把早膳给用了,回头才能有力气处理庶务呢。”

“陆云筝…”沈聿白“嘶”了一声,刚要下炕去追,却见六娘子已经“咯咯”的笑着轻巧的闪进了媛姐儿的屋子。

望着六娘子消失在门扉的那抹俏丽的背影,沈聿白的嘴角不自觉的就扬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原本成亲,在他的记忆中,是两看两相厌和无止境的争执,他以为,所谓妻子,都会如章氏那样,对他的决定左右干涉,以己之念,想操控他的生活。

在最开始看中六娘子的时候,什么知书达理什么娴静贞顺那些都是假的。沈聿白觉得自己要的很简答,一个是因为赵老太爷的关系,还有便是因为六娘子年纪小,学不会拿乔做张的那一派。

可娶进门以后,沈聿白却发现,自己这个小娘子虽然年纪小,但却是个有主见有想法的,做事说话有条不紊的,更难得是,她不会以自己的意愿来左右他的想法和生活,这让沈聿白觉得很有趣,自然也就多了一丝偏袒和喜欢的心思。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满庭芳•回门拜年(上)

第二天是大年初二,是姑奶奶回娘家拜年的日子。

早上的时候六娘子特意起了个大早,略做梳妆打扮后,便和沈聿白一道出了门。侯府和陆府隔的不远,平头马车缓缓驶去,前后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车上,沈聿白细细的看了看六娘子今儿的一身装扮,然后若有所思的单手托腮,靠在车窗边慢条斯理的说道,“是不是手紧了,成亲到现在,也不见你置办过什么像样的首饰衣裳的,今日也是,回门拜年,穿的这般素。”

六娘子今儿个穿了一件银貂披肩,里面是一件粉色缎织掐花对襟外裳,下面衬了条宝蓝色的缎地绣花百蝶裙,乌髻盘绕,斜斜的缀在左耳畔,用了一支宝蓝点翠珠钗固定,耳垂上戴了一对精致的蓝宝石耳环,整个人看上去清雅恬淡,明艳大方。

闻言,六娘子眨了眨眼道,“今儿侯爷一身蓝装束腰,我才不要穿得花花绿绿的像个唱戏的一样站在侯爷身旁呢。”

沈聿白听了以后才发现,六娘子穿的裙子和自己衣服的颜色刚好相近,包括她头上的首饰和耳坠子,也都是蓝宝石的,两人站在一起,衣着统一,相映有韵,倒能让瞧见的人一眼就看出了搭配的心思。沈聿白不禁心思微动,却不着痕迹的问道,“我记得你偏爱桃红色的衣裳。”

“人靠衣装马靠鞍,我身架子挺拔,穿什么都好看。”

六娘子的自褒惹的沈聿白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车厢里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直到下车的时候,沈聿白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浅笑,看的门口早早出来相迎的陆老爷一头的雾水。

入了陆府,陆老爷就把沈聿白引去了前院的书房,而六娘子则熟门熟路的带着竹韵去了月然居。

一进屋,只见不小的月然居里头乌压压的坐了好些人。三娘子、七娘子并了几房姨娘,还有已经拔高了个子的栩哥儿…一张张熟悉的脸,让六娘子恍然有种昨日如梦的感觉。

“哟,六妹妹来了啊。”三娘子最先看到她,才刚开口,人就已经迎了上来。

六娘子笑着拉住了她的手,却见三娘子脸色有些憔悴,眼底泛着淡淡的淤青,整个人恹恹的似没什么精神。

可当六娘子视线一低,看到三娘子高高隆起的肚子时,便心中了然的关切问道,“大夫有估算过姐姐什么时候生吗?”

“总也要明年开春呢。”三娘子笑着和六娘子上了前,然后等六娘子向林氏行了叩拜大礼后,两人便一同落了座。

林氏见状笑着道,“你们父亲今年考绩评了个优,皇上赏了不少的嘉陵绸缎,不过那些颜色太艳了,我给你们七妹妹留了一匹,剩下的回头你们姐妹俩挑一挑,再帮你们大姐姐挑一匹我出了年给她寄去临安。”

“母亲还同没出嫁以前一样惯着咱们呢。”三娘子闻言接了口,她的笑声悦耳,透着风携银铃般的轻透,“所以人家都说,嫁的好不如有个好婆家,回头得了母亲的这匹嘉陵绸缎,我可得好好的做身春装,让妯娌们羡慕羡慕。”

“你个嘴贫的。”林氏被三娘子一逗,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连带着发髻上的那只朝凤簪的流苏坠子一个劲的在那儿摇晃不止,看的六娘子很想上前帮她扶扶正。

不过多月未见,六娘子却觉得林氏富态了些,尤其是那日渐丰腴的腰身,已没了自己初见她时的那种纤细和蛮巧了。但这却不损她娇媚的风韵,反而更添了一丝珠圆玉润之感。

“夫人这两日张罗过年的事儿忙的不轻,难得咱们三姑奶奶回来了逗夫人乐一乐,我瞧着两位姑奶奶应该多回来走走才好呢。”林氏身旁是五姨娘在端茶服侍的,说话间,她已帮林氏把冷茶撤了,换了一杯新泡的太平猴魁。

“姨娘这话说的,不还有咱们七妹妹呢么。”三娘子淡淡的看了一眼五姨娘,然后笑着问林氏道,“我算了时间,七妹妹出嫁我正好做完了月子,便也是能来凑一凑热闹呢。”

林氏目前心里最大的事儿便是七娘子的婚事,闻言先是叹了口气,碎碎的目光在三娘子和六娘子身上来回晃了晃,然后才道,“你这是头一胎,最好还是做足了双月子。小七的婚事是早就定好的,时间冲了的话你心意到了就好。那天,小六若是抽的开身,来我这儿帮帮忙吧。”

林氏开了口,六娘子岂有拒绝之理,便是连连点头,说了些“这是小六应该的”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让林氏很是满意。

那之后,众人移步小南屋,一桌人气氛活络的吃了一顿午膳。席间六娘子找了个空挡,悄悄的和林氏说了已经让崔妈妈和珍珠她们回府的事儿,还郑重的谢过了林氏,恭敬谦逊的姿态让林氏很是受用,六娘子见状,心里也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午膳用完后,不等丫鬟上茶,三娘子就提出要和六娘子去染了风寒未出园子的四姨娘那儿坐坐。

毕竟是两个已经出嫁了的姑奶奶,林氏也不能太拘束她们,便是笑着点了头。可谁知三娘子和六娘子刚站起了身,七娘子也紧紧的站了起来道,“母亲,我也去看看四姨娘。”

林氏当场就黑了脸,却压着火没有发作的笑道,“你两个姐姐去姨娘那儿坐坐就来,你今儿描红描完了么?”临近七娘子出嫁,她平日的课业林氏就盯的特别紧。

“可今儿个是年初二。”七娘子闷的不行,偏生不得发火。

“年初二就不用描红了么?”林氏就是气七娘子不上进的心思。

见两人大有吵起来的架势,六娘子无奈的上了前,然后拉住七娘子道,“一会儿我就去找你,大过年的你和母亲吵起来当心父亲又要骂你了。”

七娘子特别怕陆文恒,闻言便是微微的缩了缩脖子,瞬间熄了火没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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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月然居,三娘子回头看了看已经落下的厚重门帘,无奈的笑道,“也只有你镇得住她。”

“不过是顺着她的心思罢了。我听说最近她被母亲盯的太紧了,琴弦紧了还会断呢,更何况是人。”

三娘子闻言,敛了神色和六娘子一并下了台阶,然后不紧不慢的朝绮翠园走去。

视线所及,皆是一片熟悉的冬景。陆府的西南角,两株古松长的特别的好,针叶浓绿,枝干挺拔,即便不走近,只要站在高处,远远的也能看到。再加上前两日接连的下了薄雪,此刻针叶覆雪,冰莹的积雪折射着冬日的暖阳,隐约能看到彩色的光,在绿枝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勃勃生机。

两人走至抄手游廊的高处,六娘子见了那两株茂盛的古松,不免叹道,“真是年年岁岁景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呢。”

三娘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忽然没来由的问了一句,“侯爷…在你屋里歇的多还是在姨娘的屋里歇的多?”

六娘子没想到三娘子会问的这么直接,惊得差点脚下一个踉跄,待她站稳以后,转头才看到三娘子脸上一闪而过的那抹愁思。

“三姐姐…”六娘子第一次不知要如何回答三娘子的问题,只模棱两可的含糊道,“侯爷其实很忙,有时回来都是半夜了,几乎歇在外院的时间比较多。”

其实她说谎了,沈聿白虽然真的很忙,但是每天晚上戌时末的时候他一定会回府的,前前后后,一般都歇在暖香坞。但这话要她如何说出口?听三娘子的这番问话,就算六娘子再不解风情,多少也能明白一二,这个时候若是再说沈聿白夜夜都在她屋子里下榻,不等于往三娘子的胸口猛的扎一针么。

“忙点也好,男人一忙就分心,便不会再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了。”三娘子冷笑了一声,眼中难掩戾气。

六娘子只觉得心里一阵难受,连忙拉过了三娘子的手,然后放慢了步子道,“姐姐以前可不这样,姐姐以前活的洒脱,笑就是笑,哭就是哭的,哪儿会和现在这般说话酸溜溜的左右不着调。”

“我…”三娘子苦笑了一下叹气道,“薛姨娘生了庶长子。”

六娘子一怔,方才恍然道,“姐姐为这个和王家姐夫闹别扭了?”

三娘子脸上闪过一抹愧色道,“也不是闹别扭,不过是我见不得薛氏那有子万事足的姿态罢了。她年前刚出了双月子,便是拿着孩子当借口,日日都占着爷…”三娘子说着说着,忽然自己也觉得有失礼数,便是连连摆手道,“诶…你瞧,大过年的我同妹妹说这些扫兴的话,真是该罚的。”

六娘子闻言却轻柔的笑道,“姐姐是个聪明的,如今怀了身孕,心思难免细腻。可姐姐不能忘记了,王家嫡妻只你一个,薛姨娘再如何兴风作浪,她也只是个姨娘。姐姐若是要和一个姨娘过不去,那…和母亲当年对四姨娘又有什么区别呢?”

三娘子听完肩头猛的一颤,牵着六娘子的手瞬间紧了好些力道。

六娘子知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这句话,便点到为止的转了话题道,“一会儿姐姐进了绮翠园便好好同四姨娘聊聊天,大过年的,姨娘这一病,难免觉得冷清,姐姐来了刚好陪陪她。”

三娘子无声的点了点头,看着六娘子的时候眼中闪过了一抹感激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