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子见了微微的一颔首,两人便是心照不宣的出了抄手游廊,往绮翠园的方向走去。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满庭芳•回门拜年(下)

到了绮翠园,六娘子自然而然的在廊子下止了步。三娘子正要掀帘,见她停了下来不免道,“和我一起进去吧。”

六娘子摇了摇头,“咱们做姑奶奶的回门本就时间有限,姐姐还是自己和姨娘多说说贴己话,我在这儿等姐姐。”

三娘子眼神一温,无声的点了点头,然后跨门走了进去。

六娘子见她进了屋,本想要不要找个能歇脚的地方坐一坐,可还未等她动身,门帘又再度被人掀了起来。六娘子定睛一看,出来的是一身绿衫浅妆的七姨娘。

“六姑奶奶若是不嫌弃,去我屋里取取暖吧。”七姨娘一边说一边已经引了路。

六娘子见她虽身形未变,可行动迟缓,且手还一直微微的拢着平坦的小腹,又想到方才在席间她胃口不佳,只吃了两口羹汤后便就再也没有进过食,末了还早早的退了席,不禁有些浮想,脱口就问道,“姨娘你…”

七姨娘闻言转了身,浅笑匀匀道,“也知瞒不过六姑奶奶,我肚子里已经两个多月了。”

六娘子轻轻的点了点头,便是跟着七姨娘入了她的小屋。

屋子里烧着火热的地龙,厚重的门帘隔开了屋外的寒冬,暖意袭来,六娘子下意识的打了个颤。七姨娘见状,连连吩咐丫鬟递茶递捂子的,忙了一阵儿,两人才对桌坐了下来。

“栩哥儿开了年就要启蒙了,还有七娘子的婚事也就在五月,夫人最近心情不错,左右又忙的不可开交的,老爷…就都歇在我这儿。”七姨娘开口,声如清泉滴石,灵动好听,婉转悦耳的仿佛一首古谣,言辞中的内容也丝毫不夹陌生之意,六娘子听了以后既不觉得见外又很舒服,当下就抬眼微微的笑了笑。

“姨娘这胎怀的正是时候。”六娘子顺了顺自己手腕上的两只浅色玉镯,然后端茶喝了一口道,“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我觉得都好。”

七姨娘点点头道,“有了孩子就有个念想,往后的日子也就不孤单寂寞了,六姑奶奶是这个意思么?”

“七姨娘是聪明人,当时母亲这般强行的做派七姨娘都熬过来了,之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的。”六娘子眼中露出一丝欣赏。

在六娘子的心目中,“姨娘”这个产物她还是不能全身心的接受,尤其是她现在为人妻了以后,她更觉得即便她和沈聿白之间没有所谓的真爱存爱,可婚姻就是责任,而古代的姨娘…说白了就是名正言顺的小三罢了。

但是,以她渺小之力,根本不可能去和古代封建制度做抗衡,六娘子觉得她除了默默接受,似乎找不到第二条更可行的路了,所以六娘子只能用平常的心思来看待内宅里的这些姨娘们。

但不可否认,比起像梅姨娘那般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到让人气到怒火都堆上来的性子,六娘子是更喜欢七姨娘这样的,因为只有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住繁华。

“远哥儿开了年也要和孙家的小姐互换庚帖了,老爷说,等远哥儿的事办好了以后,他要好好的给致哥儿选一选媳妇。”听了六娘子的浅赞,七姨娘却不为所动,出口的话仿佛有些自言自语,可说的却全是六娘子有兴趣知道的琐事儿。

“定了是孙家的庶女孙若雪么?”六娘子嘴角微微一扬,饶有兴趣的追问道。

七姨娘放在桌沿下的一双手紧张的捏成了拳,面儿上却依旧神情不变道,“是,六姑奶奶也知道,远哥儿学业不如致哥儿,老爷的意思是,若是远哥儿无心念书,不如早些出来打理铺子,以后也能帮着栩哥儿打个下手。”

“那青致哥哥就要走仕途了。”六娘子细细琢磨着。

“那也要看致哥儿自己的造化了。”

六娘子飞快的看了一眼七姨娘平坦的小腹道,“我是希望姨娘生个女儿的,可再好的女儿终归是要出嫁的,这样一想,还不如生个儿子,陆家子嗣到底单薄了些。”

“一切看天定,不过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终归是没有帮衬的本事了,若是这个孩子有七娘子一半的福气,那这辈子我也能知足了。”七姨娘微微的笑了笑。

六娘子随即落落站起了身,一边止了七姨娘想要相送的步子一边道,“姨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姨娘没事儿就多差了银锁到侯府来找竹韵聊聊天,从前我还在浅草阁的时候,就记得银锁和竹韵是很聊得来了。”

七姨娘偏头看了一眼身旁一直低着头的贴身丫鬟,嘴角的笑意就显得更赏心悦目了些。

六娘子见状,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然后道,“我瞧着天色不早了,一会儿麻烦姨娘同三姐姐说一声,我方才答应了七娘子过去的,这会儿就不等她了,让她和四姨娘聊完后直接去母亲那儿吧。”

“好。”七姨娘点点头,然后亲自将六娘子送出了绮翠园。

折回身的时候,一直陪在她身旁的银铃按耐不住心中满满的疑惑,便是小声的问道,“姨娘…六姑奶奶都是出嫁的人了,哪儿还能管得着你屋子里的事儿?”

七姨娘抬头,看了看青霁的云卷碧空道,“我当时知道她能嫁的好,却没想到她能嫁的这么好。如今她虽出嫁了,可陆府说到底是她的娘家,即便她生母早逝,和夫人又不算和睦,可一荣俱荣的道理六姑奶奶太清楚了。眼下夫人是因为七娘子和栩哥儿的事儿分了神,等她空下来了,保不齐要朝我发发难。能讨老爷欢心是一条路,能让六姑奶奶觉得我是个可用之人那又是一条路。不管我肚子里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将来终归是要成家立业的,老爷这里有夫人看着,以后这孩子也未免体面,可六姑奶奶那儿却不一样,她能给这个孩子的风光是陆家给不了…”

想她最开始做丫鬟的时候,最见不得的便是内宅女子们这种以一步想百步的勾心斗角,但曾几何时,她自己也要开始这样步步为营的过日子了…不过,选择站在六娘子的身后,她不后悔!

不过因为时间不早了,所以六娘子到了七娘子屋里没坐多久,小厮就来传,说侯爷要准备回去了。

七娘子撇了撇嘴道,“莫不是嫌陆家的饭菜不好吃,我当你们要用了晚膳再走呢。”

六娘子瞪了她一眼道,“难怪母亲日日夜夜给你念着紧箍咒,到了现在你还口无遮拦的。”

七娘子觉得无趣,重重的搁下了茶碗道,“且也做不出你们这种大家闺秀的样子,不妨破瓦破摔免得人家失望!”

“可能人家就喜欢你这样的性子呢。”六娘子打了一句趣儿,却没想到惹得素来大大咧咧的七娘子红了脸。

出了七娘子的抚韵阁,外头候着的小厮上前告诉六娘子说,“侯爷已经在大门口了,让您慢慢来。”六娘子微微的点点头,可是脚下的步子却不由的加快了几分。

夕阳轻落的晚霞将平头马车旁沈聿白的身影拉的斜斜长长的,让素来看着严肃不亲的沈聿白变得柔和暖意了许多。六娘子跨出陆府大门的时候,就看到沈聿白正双手交叉环抱胸前,脸上没有一丝的不耐,这不免让她心中微动,便是小跑了几步,到了沈聿白的身边喘着气问道,“侯爷等久了吧,我去了七妹妹那儿一趟,她最近被母亲抓着学规矩,难得遇着我回去便是聊的忘了时间。”

“上车吧。”沈聿白笑着转了话题道,“这会儿回府还早,路过天顺阁,买只脆皮乳猪晚上加菜。”

“侯爷请客么?”六娘子眼中一亮,“一直听说宣城天顺阁的师傅是以前皇上御用的,今儿借侯爷的光,妾身也能尝一尝御厨的手艺。”

沈聿白刮了一下六娘子的鼻子道,“自然是我请你。”两人说笑着便上了马车。

骏马嘶鸣,车子眨眼就稳稳的驶离了陆府。

车厢内,六娘子闻着沈聿白身上未散的酒气道,“父亲被戏称三杯倒,今儿看侯爷到这会儿还沾着酒气,想必中午是王家姐夫陪着侯爷喝的吧?”

“王述这个人有点意思,没喝酒的时候倒是一本正经的,喝了酒以后就豪迈了,没酒量,但酒品还可以的。”沈聿白看了一眼六娘子道,“我出来的时候,他还趴在父亲的摇椅上呼呼大睡呢。”

六娘子抿嘴笑道,“那三姐姐可要为难了,说不定要留在母亲屋里用膳了呢。”

“以后不妨也可和你三姐多走动走动,王大人再过两年就到了要退的年纪了,等他一退,王家若是有人想走仕途,倒是可以动一动。”

六娘子心里一紧,忽然才嚼出了一些味道。原来,其实七姨娘真的是看的明白的,也原来其实古代的裙带关系也是可以这么名正言顺的。以今天沈聿白的身份地位,要抬王家的人那简直是易如反掌的。这样一想,六娘子总算明白为何自己回门,林氏时不时的会冒出一两句酸溜溜的话来了。

感情…就是在妒忌她嫁的好啊!

可,本来沈聿白这个夫婿,却是林氏自己先看不上的啊?诶…难怪古语有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呢。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满庭芳•权贵女眷

古代以农业立国,农业讲究时令气节,春种、夏长、秋收、冬藏,一概以时令为转移。

大周明承二年立春来很早,二月末尽,东风解冻,蜇虫始振,鱼陟负冰,这一年的春天就这样悄然而至了。

早在年前的时候,六娘子就准备寻个空闲的时间去一趟濮家庄,眼下刚过了立春,农耕还没开始,六娘子觉得正是巡庄的好时候。

不过在动身去濮家庄之前,她却意外的收到了一张帖子,庚帖的主人是忠毅侯夫人蒋氏,帖子的抬头便是“云筝妹妹敬启”六个娟秀漂亮的字,通篇的簪花小楷,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妯娌般的亲切。这张莫名其妙的请帖六娘子反反复复看了很多次,也深深的纳闷了很久。

其实,说穿了六娘子到底也只是个闺阁小女子,对宣城的那些个权贵圈,她但凡耳熟的,那都是听赵老太爷闲聊时谈及的,若要让她细数一二,那六娘子可就真要两眼摸黑了。

是以沈聿白一身灰狐毛大氅沾露而归的时候,见了六娘子那一筹莫展的模样,着实笑了好些时候。

可六娘子却不为所动,认真的本着“不耻下问”的精神,拿着帖子问沈聿白道,“这个忠毅侯,我早些年听外祖父说起过,说他是陈家枪法的创始人,一手银头枪耍的出神入化。早些年先帝爷刚即位不久,派了他去攻克北突厥,结果少年武将一战成名,先帝爷御赐了他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可…我记得忠毅侯的夫人是楚县人,姓楚啊?”

“这么些年了,朝廷里都换了几波人了,你脑子里却还只记得老侯爷的那些事儿。”

六娘子闻言“哦”了一声,方才恍然大悟道,“忠毅侯府已经子承父业了啊。”

“什么子承父业。”沈聿白曲了右手食指,用指节猛的打了一下六娘子的头道,“忠毅侯继位也好些年了,前年我听说老侯爷想落叶归根,带着夫人回了老家涉县,便是很少过问世事了。”

“可这无缘无故的,为何会给我寄帖子?”六娘子还是有些不解。

沈聿白闻言拎过了六娘子一直晃在自己跟前的大红请帖,然后粗粗的扫了一眼道,“诶,便是些宣城公卿官家女眷惯折腾的事儿,不是赏花宴就是品茶会,你若不愿意去就推了吧。”

六娘子一听,忽然愣住了。

对!难怪她之前总觉得自己这个煜宁侯夫人做的有些闲,但偏生也没人来告诉她个子丑寅卯的。而沈聿白又是远在边疆书信不畅的,她纵使想找人聊一聊关于“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侯爷夫人”的话题,也苦于找不到倾诉的对象。

本来沈慧春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六娘子觉得自己虽然成了亲,对男女之事也不用太过设防,可成天往人家府邸跑也不是个事儿,是以这如何当好侯爷夫人的学习就被她耽搁了下来。

可眼下这张看似莫名的帖子一来,六娘子顿时就知道之前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是少了一个圈子!

其实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想她小的时候,在怀阳,圈子虽小,可和顾家兄妹加在一起也能算是一个。来到了宣城,虽男女未设防,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以她的圈子里有自家亲姐妹、同族的堂姐妹,还有外姓的表姐妹,这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而忠毅侯夫人蒋氏的这张春宴小贴,似乎是要隐隐的将她带入另外一个她未知的圈子。

可自知之明六娘子还是有的,她觉得,如果那个圈子里的权贵女眷认同了她,应该完全是看在了沈聿白的份儿上,可不管她能打入圈子的契机是什么,她觉得自己都务必要把握好这个和外界接触的机会。

其实并非是六娘子心思活络或者想攀附权贵,而是因为她觉得即便封建如古代,只光一个人在家闭门造车那是万万行不通的。

旁的不说,就单说以后挑什么样的儿媳妇和女婿,若是在刚开始的时候可选择的就不多,那最后剩下可看的质量想必也一般。

如此一念及,六娘子忽然莫名的有些激动了起来,便是从沈聿白的手中拿过了请帖道,“既忠毅侯夫人相邀,我若是摆了架子不去也不成规矩。”

沈聿白单手托腮的看着她道,“我也不过是前两日和晖生吃了一顿饭,没想到今儿他夫人就送了帖子过来。但既是晖生的夫人相邀,你就算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慢条斯理的,眯着眼挑了嘴角,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慵懒劲,令人只看一眼就能沉醉在他的气息中。

“晖生…是忠毅侯?”六娘子小心着措辞。

沈聿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伸了个懒腰道,“皇城脚下,其实没几个像样子的世子爷,晖生算是争气的,顶着世子的头衔,从小也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你可知文官为何总喜欢弹劾公卿?”

六娘子见沈聿白难得有心和自己聊这个话题,便是正襟危坐道,“是因为瞧不起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荫庇之制?”

沈聿白本有些迷离的眼神微微一闪,忽露赞赏的点了点头道,“在很多士大夫眼中,外戚和公卿之所以能享受朝廷恩养,那是因为他们头一辈大多是开疆破土的立国功勋之贤,仕途子弟对功臣尊敬,可对那些跟着得道之人升天的鸡犬却没有尊崇的必要了。在当朝的士大夫眼中,他们那些没了祖先铮铮傲骨的纨绔子弟多半不值得人正眼相看。”

“但世袭制度摆在那儿,即便没有罔替,承爵递降,可至少也能保住三代的荣华了。”六娘子细细琢磨着沈聿白的话。

沈聿白闻言轻笑道,“所以富不过三代啊。你知那些朝廷为官的士大夫都气在哪儿,他们就是气这些公卿世子,明明大多是扶不起的阿斗,可偏偏却比寒窗苦读考取功名的他们要尊贵,要官大,而且还能享受更多的皇权,换成是谁,心里都会不舒坦的。”

“所以寒窗苦读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能干的爹。”六娘子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愣得沈聿白呆了半天,方才大笑出了声。

“谁同你说的这种话?”沈聿白弯着眉眼的样子六娘子很喜欢,总觉得这样的他少了一丝戾气,多了一点柔和。

“总结侯爷方才的一番长篇大论,就是我这个意思。”六娘子小心翼翼的将忠毅侯夫人的请帖放到了炕桌的小抽屉中,然后说道,“其实,原本我也有些纳闷,为何我嫁给侯爷这么久了,却没有什么女眷请帖送上门的,今儿我倒也看懂了一二。”

“哦?”沈聿白饶有兴趣的伸手捏住了六娘子垂落在左肩的一络乌发道,“你看出了什么?”

“权贵之交,多为势力。”六娘子无意藏拙,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闪亮的眸子紧紧的盯着沈聿白那俊朗的面容,她不想错过他神情上的任何一丝变化。

果不然,沈聿白在听完了六娘子的话后,眉头先是微微的蹙了蹙,然后才渐渐舒展开道,“夫人何意?”

“不管什么时候,但凡深交,都是要先付出才会有回报的。或许不只朝廷那些文武百官在观望侯爷,便是连权贵女眷也是在观望我的。最开始,侯爷领命远赴鞑蛮,凶险万分生死未卜,她们有心想结交我,却不知是否应该花这个心思。后来侯爷回来了,可刘文统的一道折子又让她们犹豫了,毕竟若是侯爷被钉上了功高震主的牌子后,但凡皇上有个什么发落,那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可眼下为何这帖子会到你的手上?”

“年都过了,侯爷依然大大咧咧的出入宣城各处,即便是微服入宫,可若是没了皇上的首肯,侯爷入宫又能去哪里?明眼人一看就知,我估摸着以后这样的帖子我还能收到不少。”六娘子眉宇间有一丝诙谐的得意,仿佛是吃到了糖的小孩儿,餍足的仰着头,整个人神采奕奕的如一朵明媚娇艳的兰花。

“这么说,晖生的夫人,你觉得她也是个势力的?”沈聿白看得心中一阵一阵的发紧,一边说话一边已经下了炕,眨眼间就把六娘子横抱入了怀。

六娘子一阵惊呼,挣扎间险些从沈聿白的怀中掉下去,吓的她赶紧伸出手环抱住了他的脖子。

不过惊吓过后,六娘子却不忘回答沈聿白的问题道,“忠毅侯夫人这不是势力,是向我示好。若不是侯爷有意无意的向忠毅侯提醒着,人家夫人又怎么知道我这号人,连我的闺名都写的一个字不差的。”

其实这一点她早在看到帖子的时候就想到了,只是当时她有些不懂为何沈聿白要这样费心插手她的社交,而眼下六娘子却隐约有些明白了沈聿白的一番苦心。

有些时候,人只有站在一定的位置才能看的更高走的更好,以忠毅侯夫人为跳板,她若能就这样顺顺坦坦的走进那些权贵女眷中,不管是对于六娘子自己还是沈聿白更甚至是整个侯府,都是有利可图的事儿。

因为活在当下,闭门无客那根本不现实,既要有人际交往,那就要先从那些品格优良的人接触起,而忠毅侯夫人,应该是能让沈聿白放心和满意的一个指路人吧…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满庭芳•通房惜燕

六娘子对于一些大事情一般是说一不二的,忠毅侯夫人来贴邀约,既是沈聿白从中牵的线,又是利于自己的好事儿,六娘子当晚就决定要去赴这个什么赏春小宴。是以第二天,她在忙完了以后就郑重其事的给蒋氏回了一封信,随信还附上了自己调的花露。

说到六娘子调香这件事儿,也有些来头。当时其实是英娘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的,那时候侯府前后总共也就她们两个人日夜为伴,偏北园里有一块很好的花圃,英娘闲来无事就撒了很多花种,什么月季、茉莉、兰花的,无非是想打发些日子。

后来六娘子就专门找了两个婆子供养花房。去年入冬的时候,还得了沈聿白的首肯把花房弄成了暖室,这一来二去的,倒也养出了些经验。所以从去年十月开始,侯府就没断过鲜花。

花儿多了六娘子闲暇就倒腾开了,陆陆续续也做了不少花露,有些味道一般,有些还确实蛮好闻的。那些好闻的六娘子都留了方子,然后又让陈伯去香粉店里买了不少精致漂亮的琉璃浮花小瓶子,装了花露以后倒也显得精致有趣。

其实六娘子也知道自己调的花露比不上宫廷御用的金贵,但胜在心意独特,便也会时不时的拿来送一送人,反响都还算可以。

话说就在六娘子把写好的信和花露交给竹韵让她送去前院陈伯那儿的时候,妙琴进来道,“夫人,惜燕姑娘来了。”

六娘子搁下笔道,“请她进来吧,再沏一壶茉莉花茶来。”

妙琴应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惜燕便踩着碎步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她进来的时候,刚好碰到沈聿白从里屋出来,惜燕脸一红,连连冲沈聿白行了一个福身大礼,结结巴巴的喊了一声“侯爷。”

沈聿白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付了,然后又转头对六娘子道,“今儿方际维在别院设了局,我去坐半程,你等着我一块儿用晚膳。”

“好,侯爷慢走。”六娘子笑着将沈聿白送出了门。

而听着两人对话的惜燕却暗中紧张的捏住了半新不旧的衣摆,遥想翩翩,思绪远飞…以前在凉都,她也在沈聿白的屋子里服侍过,那时候,四…哦不对,是侯爷,和先夫人就从来没有这样和颜悦色的对话过。即便是先夫人追问,侯爷也从不向她交代自己的去向,可为何到了新夫人这儿,侯爷的性子仿佛就完全变了!

惜燕有些不明白,再抬头看六娘子的时候眼中就充满了疑惑。

折回身的六娘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笑着道,“也不是晨昏定省的,没那么多规矩。”说着便让寻音端了锦绣缎面的小杌子进来,让惜燕落了座。

惜燕坐的有些战战兢兢的,一旁的寻音给她递茶的时候,她只双手接了过来捧在手心暖着,却不曾打开碗盖喝上一口。

六娘子见状也不勉强,便是在心里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后方才问道,“你今日找我,可有什么事儿?”

“夫人…”惜燕有些慌乱的抬了头,局促间差点撒了手中的茶碗,“我很小的时候就进了沈家,十岁的时候太夫人看我做事还算勤快,便把我放到了四爷、哦不是,把我放到了侯爷的屋子里。我…我这辈子也只知道怎么伺候人,您若是…若是要赶我出府,我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什么地方啊夫人!”惜燕说着说着,匆匆的搁下了茶碗,然后起身就跪了下来。

六娘子蹙了眉,对一旁的寻音道,“把她扶起来。”

寻音闻言笑着上前道,“姑娘这是做什么,人家知道的是明白姑娘心急如焚,不知道的还当姑娘在咱们暖香坞受了夫人什么委屈呢,倒让有心人瞧了笑话去。”

六娘子眨了眼看着寻音,突然发现这丫头的机灵自己以前仿佛忽略了。

思忖间,惜燕已经被寻音重新扶回了杌子上,六娘子这才淡然的开了口道,“第一次我让姨娘们来晨昏定省的时候,也喊了你来,就是想让你听听姨娘们的规矩。走的时候我私下问过你,若是就这样碌碌无为的待在侯府你可愿意?我让你不要着急回我,这前后少说也有一个月了,你品出了生活的滋味没?”

“我…我…”惜燕涨红着脸,睁着一双略显慌张的眼睛,手足无措的绞着衣摆,“我”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事儿做吧?”六娘子替她接了下半句,“姨娘们好歹还有个正式的名分,可你呢,丫鬟不是丫鬟主子不是主子的,若是侯爷有心,他会来同我说,不管是抬了姨娘还是别的什么都好。可侯爷没有和我说过一个字,而我这儿呢,也没有打算要给侯爷设通房。”

古代内宅的那些通房其实是很低下的存在,像权贵公卿这样正经人家的男子一般都不会有太多的通房,但凡有,也都是主子年少的时候那些贴身的丫鬟抬起来的,为的不过是让主子早开荤戒,不要去那些乌七八糟的地方沾染女色。但那之后若是有了子嗣的,则会被抬成姨娘,若是没有子嗣的,一般都会以丫鬟的身份继续在屋里伺候着。

可讲究门第的大户人家通常都不会在娶媳妇之前让通房怀上子嗣的,如果是这样,那这家的主子也会被沦为笑话的,而有些女主人进了府,若是一个瞧不顺眼,就会找个由头把通房给放出府去。但这些通房女子都已不是处子身了,即便再嫁人,也不会有什么特别体面的归宿。所以六娘子还真是有仔细考虑过惜燕的去留的,但最终还是要看她自己愿不愿意了。

不过听了六娘子的话,惜燕确实愣住了,半晌才微微的垂了头,紧紧的咬着唇一言不发。

六娘子看在眼中,摇头道,“其实若是侯爷心里有你,便是不管如何,你早在凉都就出了头了。但眼下,你若执意要留在府中,我也不拦着,只就这样无滋无味的过着,你若觉得踏实,我也无话可说。”

“那夫人说,我该怎么办?”惜燕听了有些害怕,她今年才刚满二十岁,十几年最好的芳华她全都给了沈家,给了沈聿白,这接下来的几十年,难道她真的要这样行如裹尸一般的在侯府默默无闻一辈子吗?

恍惚间,她透过六娘子的背,看向了敞开的窗外,视线所及是一排红砖高墙,惜燕不禁微微的缩了缩脚,没有了侯爷的正眼相看,难道她真的要被这几块红砖绿瓦给困在这方寸的天地中么?

六娘子见她自己也有些糊涂了,不免轻声道,“我定了过两日要去一趟城郊的庄子,你若觉得好,我便带着你一起去住两日,等从庄子上回来了我们再谈?”

“夫人…”惜燕疑惑的抬起了头,眼角沾泪的望着六娘子。

六娘子淡淡的笑了笑,然后便打发寻音送她出了暖香坞。

寻音回来的时候,见六娘子正在整理桌上的笔墨,她连连碎步跑了上来,接过了六娘子手中整理好的一叠信笺道,“夫人摆着吧,您这身衣裳还是新的,回头沾了墨又要一番折腾了。”

六娘子被她逗得轻笑道,“衣裳倒是比人还金贵了。”

寻音正色道,“可不是,秦妈妈再三吩咐了,夫人新做的这几身春装都是顶好的料子,那描边的刺绣,全是乾湘楼的绣娘们一针一线绣的,让我们格外小心呢。”

“三日后我要去濮家庄住上几日,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六娘子突然发现寻音性子活脱直接且不娇柔造作,若是好好栽培,再过几年也是个可用之才,便有了心思想锻炼她一二。

寻音闻言,双眸一亮道,“那夫人可要算上我的,回头我就找秦妈妈换值去。”不过高兴过后,她却有些不解的又问道,“夫人为何要这般费心的替惜燕姑娘周全?”

“周全么?”六娘子靠在窗棂边看着忙碌的寻音道,“我这般做,你不觉得我是在赶她出门?”

“我姐姐也在大户人家府上做过爷屋子里的丫鬟,姐姐当时就说,她只要熬着日子就好,死都不能做通房。”寻音认真的说道,“姐姐说姑娘家的,做了通房,通常也没什么好下场,落得个仆不仆主不主的身份,横竖吊在那儿半口气,死活也没人来管一下。”

“若有了子嗣就能抬成姨娘了啊。”六娘子觉得惜燕心里也应该是这么期盼的。

“那也要能生了再说。”寻音不以为然道,“我便也只要安安分分的伺候好夫人,等日子一满,回了老家,也能风光体面的做一回新娘子。”

望着寻音那眉梢飞扬神色悦悦的模样,六娘子由衷的笑道,“就冲着你这份待嫁的心思,回头我一定给你挑一户好人家。”

寻音这才察觉到了自己这话说的有些露骨了,便是连连跺脚道,“我同夫人说笑呢,夫人也能当真!”说着便是抱着笔砚纸墨的,然后红着脸慌慌张张的跑了下去。

跑到门口的时候,竹韵刚好从外头掀帘而入,两人面对面撞在了一起,“哎呦”声顿时此起彼伏。

“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竹韵揉着额头,皱眉看着面前同样吃痛的寻音,一头的雾水。

寻音则是看了一眼笑出了声的六娘子,然后对着竹韵苦笑道,“姐姐莫怪,回头晚上我给姐姐好好揉揉。”说罢便是急忙的掀开了门帘跑了出去。

竹韵被闹的二丈摸不到头脑,狐疑的看了六娘子一眼,刚想问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儿的时候,却听六娘子先问道,“姨太太午睡起了吗?”

惜燕来以前,六娘子差了竹韵去景华苑看看萧姨娘是不是午睡起身了,竹韵这会儿刚从那儿回来。

“起了,姨太太说在屋里候着夫人。”

凉都三房的人回府以后,六娘子就告诉整个暖香坞的下人,要统一尊喊萧姨娘一声姨太太。她觉得暖香坞外头的人她管不住,可自己院子里的人她还是有资格约束约束的。

听了竹韵的话,六娘子便及鞋下了炕,然后道,“恩,那帮我梳个头,然后我们先去一趟清懿阁,再去景华苑。”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满庭芳•立春巡庄(上)

“去城郊的庄子住两日?”

六娘子到清懿阁的时候,康氏正带着景哥儿在清懿阁陪沈老夫人聊天。听了六娘子的话,老太太不免蹙眉道,“怎么好端端的要跑去庄子上过夜?”

而康氏也是个会看颜色的,在听出了沈老夫人口气中微微的不悦后,她便借口景哥儿有课业还未做完,就先带着景哥儿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