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六娘子的时候,康氏还停了步子特意让景哥儿喊了六娘子一声“母亲”,六娘子受之无愧,微微的点头笑了笑,然后目送着他们母子出了清懿阁的东稍间。

待康氏走了以后,六娘子方才转头对沈老夫人道,“本过年前,我派去打理庄子的人就交了账册上来,说账目有些问题,我当时就想去的,苦于抽不开身。眼下刚好立春,还没开始耕种,我便想趁着农闲的时候去转转。不瞒母亲,城郊的那处庄子算是我陪嫁里最近也是收成比较好的一处,有些实在远的我也鞭长莫及,只这一处,我却想好好的打理打理,总觉得还是要去看一看才放心。”

见沈老夫人静静的听着她的絮叨,六娘子继续道,“再者我想把惜燕带去庄子上看看,若是她觉得好,我就想把她留在庄子上。”

“惜燕?”沈老夫人本是有些半眯的眼睛忽然瞪得有些大,“她不是老四屋里的人么?”

“若是侯爷想纳妾,那正正经经的能抬进门的姨娘多的是,按着侯爷如今的体面,屋里留了通房,与其日日夜夜灌着避子汤不得抬正,不如…让她出了府,早日有个归宿也好。”六娘子这话说的很是模棱两可,既没有说这是自己的想法,也没有说这是沈聿白的主意,让沈老夫人听了好一阵乱猜。

但其实去留惜燕的事儿沈聿白是知道的,但他都没有反驳自己的意见,六娘子觉得作为一个女子,与其在侯府虚度下半生的韶光年华,还不如趁着还年轻,替自己打算打算的好。

虽通房难嫁,但只要心态平肯干活够勤快,往后的日子起码也能是衣食无忧万事足的。

显然,沈老夫人对六娘子的这个决定是有些微微的不满的,但她一个长辈,如今既不主持中馈又不是住在自己的宅子上,所以很明显的,老太太是有微火无处撒,最后只能无力的干笑道,“既你同老四都已经决定了,那就按着你的意思办吧,不过是个通房罢了,能出府住在你娘家的庄子上,有主家庇护着,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

“母亲宅心仁厚,我就知道母亲一定会赞同的。”六娘子见好就收,连连给沈老夫人戴了高帽子,然后便笑着福身告了退。

不过待她走了之后,沈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就一寸一寸的凉了下来。

一旁的邱妈妈眼尖,见了老太太神色不悦后忙屏退了周遭的丫鬟,然后轻轻的对沈老夫人道,“夫人不过是想处置个通房罢了,这点事儿您有什么好恼的?”

“之前你说老四几乎是日日都睡在暖香坞的?”沈老夫人略有所思的问道。

邱妈妈愣了愣,忽而笑道,“哟,您老也是知道的,新婚小夫妻,那都是蜜里调了油一般的,更何况夫人又是这般水葱娇羞的灵气模样,侯爷见了怎能不喜欢。”

“可惜燕…也伺候老四好些年了。”沈老夫人语气中难掩惋惜,“我原本以为回了宣城老四一定会提出将她抬成姨娘的。”

这旁的人家只怕小辈不争气,娶了媳妇不喜欢的,就会天天的在外头胡闹。对着府上的小妾好似正经的太太夫人,对着新媳妇却反而笑不出来了,大有宠妾灭妻的苗头。可沈聿白却刚好例外,不管是惜燕还是康氏她们几个姨娘,沈聿白似都没有在她们各自的屋里留过夜。这就让沈老夫人很是纳闷,不知六娘子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能把沈聿白这样对儿女情长不牵肠挂肚的人给魅的五迷三道的。

但不管她怎么好奇,眼下似乎都不太有资格过问暖香坞的事儿,是以当下,老太太心里边堵了一口气,连带着整个下午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了,倒是苦了屋里近身伺候她的那些个丫鬟们。

话说出了清懿阁的六娘子并未耽搁,转了身就去了不远处的景华苑。

听了她的来意,萧氏同样惊讶的很,便是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我是什么身份,老夫人都没有去你的庄子,我哪儿有资格同你一起去巡庄子?”

六娘子这两日和萧氏打的交到不少,便是知道了她最看重的就是目前在沈家的身份。六娘子觉得若说以前萧姨娘在宅子里这般战战兢兢的度日,那是为了一双女儿和一个儿子,可如今她这般事事小心谨慎的姿态,却多少是因为岁月磨平了她的棱角,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对人对事的态度。

不过之前在清懿阁六娘子没有明着说,是因为要顾着沈聿白的体面,所以她多少也有把惜燕的事儿揽在自己肩头的意思。可到了萧氏跟前,六娘子便掏心直言道,“不瞒姨娘,此番去庄子也不只一件事儿,不过让您去,却是侯爷说的。”

“他…”萧氏闻言,微微的抬了抬头。

六娘子柔柔笑道,“还有就是惜燕,我想带她去庄子转转,若是她愿意,就让她在庄子上常住。”

“可是…她哪儿惹得你不开心了?”萧氏有些诧异,但又觉得似理所当然。

六娘子摇头道,“姨娘说我不够大度也好,说我不够圆滑也罢,可侯爷跟前,我却不愿意再放通房了。”六娘子说着轻轻的拉住了萧氏的手道,“且不说侯爷自己本身也没这样的念头,便是对惜燕这样的姑娘来说,也多少是不公的。她为何要放着大好的年华不挥霍,却要生生的锁在侯府这方寸的天地中寂寞度日?”

见萧氏有些微微的晃神,六娘子也收了声,婆媳二人就这样面对面的在炕沿对坐着,半晌,六娘子才听到一声浅长的叹息。

“在屋子里闷久了,出去转转也好,只要不给你添麻烦就行了。”

六娘子闻言笑颜逐开道,“怎么会,姨娘只管放心的去,庄子上我都让人安排好了,虽比不上家里讲究,但肯定也是舒舒服服的。”

萧氏闻言点点头,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六娘子便起身告了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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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几人辰时末启程,是沈聿白亲自骑马开道相送的。

当两辆平头马车出了城门口后,沈聿白才跃身下马,和下车与他告别的六娘子嘱咐道,“到了庄子就让观言给我来封信,这两日祁王回宣述职,我只怕抽不开身,你遇着事儿切莫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何况偌大的一个庄子,哪儿是你三天两头能收拾好的。”沈聿白知道六娘子此番去濮家庄首要的目的就是去查账的,是以才这般赘言叮咛的。

六娘子虽心里笑他啰嗦,不过面儿上却似将他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朵且记在了脑子里。但听完后她却好奇的问道,“祁王好像是第一次回宣述职啊。”

沈聿白点头回忆道,“说起来祁王去番禹属地前后也三年多了,那时候先帝爷还在,后来皇上登基了,祁王连奔丧都是最后一个回来的。番禹甚远,皇上也没说要把他调回来,他心里有气也能理解。”

“那这次是皇上主动的还是祁王请缨的?”六娘子眼神烁烁,仰着头等着沈聿白的回答。

谁知沈聿白却瞪了她一眼道,“你小小的心思,哪里装得下这么多的事儿,且把你庄子上的账册理清楚了再说吧。”

六娘子撇了撇嘴,这才不太情愿的和沈聿白告了别,然后转身回了马车。

其实,濮家庄虽说是在城郊,但实际也并非那么近,光是路上就要费掉整整一天的时间。好在走的都是官道,沈聿白不仅留下了观言,还一并留了下八个身强力壮的护卫,且六娘子他们又不赶时间,是以一路行去虽觉得有些远,但却是悠闲有余乐在其中的。中途,一行人还在路边的凉茶铺子里吃了顿素面充饥,不过这一耽搁,等马车驶到濮家庄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夫人!”

远远的,六娘子就看到庄子路口有三三两两的人正高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待她下车走近了几步后,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郑重其事的喊了她一声。

是高进!

六娘子闻声笑着迎了上去,却因天黑不熟路而差点摔一跤,索性一旁有眼尖的寻音急忙的扶了她一把,这才稳住了她的重心。

“夫人慢些!”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急急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六娘子抬头看去,却见小腹微隆的流萤正背着火光稳步走来。她脸上的神情露着激动,也透着谨慎,更多的还是怕她崴了脚的紧张和担忧。

六娘子心头一暖,便是拉着寻音的手就迎了上去…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满庭芳•立春巡庄(下)

几句寒暄以后,一行人就入了庄。

舟车劳顿,六娘子怕萧氏累了没有胃口,便吩咐流萤晚上熬些粥,再拌几个可口的小菜蒸些馒头请收藏、推荐。流萤应声吩咐了下去,半个时辰以后,一桌子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乡味十足的晚膳。然后,六娘子亲自服侍萧氏歇下,自己方才回到了流萤早就替她安排好的内厢房中。

“夫人喝口热茶。”流萤还在屋子里等她,见了六娘子进来,便端着茶迎了上去,“这茶不比侯府的金贵,不过却是农家自己种的山楂,去年晒成的干,用来泡茶,消食解渴,新鲜着呢。”

“你别忙你别忙!”六娘子见她挺着肚子还忙进忙出的,吓的一阵薄汗浮上了背,连忙让寻音去给流萤搬了椅子过来,自己则接过了流萤手上的热茶,然后将她带到了一边。

入了座后,六娘子笑盈盈的拉着流萤道,“其实我早想来庄子上看看了,不过一阵一阵的事儿就没停过。”见流萤慌忙的摆着手,六娘子又道,“本这次是想让鱼安跟着我来的,你们姐妹两个这么久没见了,她也很想你。但是留在屋子里的都是刚进府没多久的丫鬟,我怕她们没个管束不知深浅,不放心,就还是把鱼安留在了家。”

“从前在陆府的时候,我就瞧出鱼安妹妹是个心细稳重的,便想着若是夫人身旁缺了人手,肯定会用得上她的,如今看来她能得夫人重用,也是她的福气。”流萤微笑着低下了头。

“你们都是有福气的。”六娘子见状侧了身,细细的问起了流萤婚后的生活,流萤都一一对答,眉宇间洋溢着小小的甜蜜和幸福,让六娘子看了也不由的替她高兴。

第二天,没了姨娘们的晨昏定省,没了管事妈妈的例行回事,六娘子十十足足的睡了个懒觉,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乡下房子都没有太大的格局讲究,就拿六娘子下榻的内厢房来说,不过是个南北宽敞的通间。靠南的墙边摆的是她睡觉用的架子床,十步之外是一个大大的绢纱屏风做的隔断,再外头,摆放了一张圆桌和几把椅子,东南角落了个多宝阁的架子,不过上头空空如也的什么都没有,但却被人擦的干干净净的不见一丝粉尘。

这样通透的一间屋子,六娘子便是有些什么动静,外头的人闻声即知。是以当六娘子起身没多久,寻音就笑眯眯的端着木盆热水走了进来。

“夫人睡的可好?”寻银的笑有一种迷人的魅力,像一只喝饱了牛奶的猫咪,餍足的可爱,六娘子每次看到,就觉得生活本该如寻音的笑一样这么美好和幸福的。

“你就可劲笑吧。”出了侯府入了田庄,六娘子就没想过要再端着主子的架子,便是同寻音打趣道,“我既想好了偷两天的懒,就不怕你笑话。”

寻音闻言抿嘴道,“夫人都破碗破摔了,回头我也不能拿夫人赖床的事儿做把柄了。”

六娘子睨了她一眼,主仆二人便就这样轻快的收拾好了妆容,然后一并出了厢房。

外头,流萤正陪着萧氏在聊天,六娘子见了,不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是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迎了上去道,“没想到姨娘昨儿累了一天,今儿还起的这么早。”

一屋子在旁伺候的丫鬟闻言都转过了头笑了起来,萧氏热络的拉过了六娘子让她坐了下来道,“你啊,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贪睡也是难免的,若是睡不好,回头个子也长不高。想我那会儿和你这般大的时候,成天都是被母亲从床上拎起来的呢。”

六娘子深有同感道,“姨娘且让我这几日偷偷懒,回去的时候若是侯爷问起,姨娘可不能告诉侯爷我到了庄子就天天赖床哦。”

众人闻言皆不给面子的哄堂大笑了起来,连带着用早膳的时候气氛都是活络愉快的。

吃完了早饭,萧氏主动提出想让惜燕作陪,在庄子里头随便转转散散步,六娘子刚送了两人出门,高进就带着两本厚厚的账册走了进来。

六娘子见状,便是屏退了众人,只留了寻音在一旁打下手。

高进见了六娘子,先是恭敬的福了身,然后递上账册道,“这几个月,小的按着夫人之前给的账册重新做了账目,刚开始的时候小的觉得还是很别扭的,可后来做多了,却觉得夫人这法子简单清楚好记,而且便于翻阅查找,着实是个好法子。”

六娘子笑着接过账册翻了翻,然后道,“每个人的法子不一样,我这记账的方法虽不能说是最好的,可总是要比你们之前那样简单些,你上了手,就能知道它的便捷了。”

“正是。”高进连连点了点头。

六娘子继续道,“这两个月,老庄头还是不让你接触庄子上的庶务么?”

“我虽是夫人派来的,可毕竟是外姓…”高进说的有些委婉,却也正面的回答了六娘子的问题。

六娘子细细琢磨了一番道,“若是我把庄子交给你打理,你可有信心把庄子的田务给做好了?”

高进瞪大了眼睛抬起了头,有些吃惊的看着六娘子,久久的回不上一句话来。

六娘子不禁笑道,“你若没把握,我就是再给你台阶上也没用,你若是有把握,即便老庄头再反对,我也能让他点了这个头。”

“夫人…小的何德何能…”高进有些诚惶诚恐。

六娘子便是坦言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知这庄子是母家给我的陪嫁庄子,既如今过到了我的名下,我便要好好打理打理。如果濮家庄之前账目上没有问题,又或者没有被你看出来,那对于我这个一窍不通的人来说,可能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过去了,可眼下既然出了问题,我又岂能当不知道。”

“夫人想好计策了?”高进蹙眉问道。

六娘子如实道,“没有。”

高进堪堪的“啊”了一声,随即两人便是异口同声的笑了出来。

止了笑声后,六娘子继续道,“濮家庄是陆府太祖奶奶的陪嫁庄子,我还有两个陪嫁的庄子一个在盂县一个在孟州,不过那两处都是我母亲当年的陪嫁庄子,用的也都是自家的庄仆,是以总没有这儿这么见外,我也放心很多。但濮家庄连年的收成都算不错,离的我又近,所以我想着还是要用心打理打理的。”

“是,是…”高进连连点头,却见六娘子陷入了沉思。

其实方才那番话是明面上的话,还有深一层的意思,六娘子不好当着高进的面说。那就是在出嫁以前,林氏就给过六娘子一份濮家庄的账目,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每个月的盈利收入。六娘子当时有算过,庄子的盈利每个月均分下来少说也有六百两,那一年就是七千二百两。这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而且这只是盈利,若是加上一庄人一年的口嚼,那濮家庄一年的收入也肯定是过万两的。

当时六娘子就有些纳闷,收成这么好的一个庄子,林氏竟舍得就这样白白的放给自己?而且就她知道,当时陆老爷是没有参与自己嫁妆的事儿的,只叮嘱了一句要把她母亲赵氏从前的陪嫁全部归到六娘子的嫁妆之列,所以六娘子当时就觉得这个濮家庄肯定是有问题的。

想到这里,六娘子看着高进道,“我来的时候就在想,既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让他们把以前贪敛的银子都吐出来又或者是让他们对等赔了,那干脆以前的账就一笔勾销了。”既林氏都没有办法把这烫手山芋解决了反而要丢到自己手上,那六娘子觉得她也不用干那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了,于其折腾半天还是治标不治本,干脆就连本带利的都不要了。

“这…”高进听了有些心动,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提议,可在主子面前,他却不能立刻点头,不免犹豫道,“这样一来夫人损失未免大了些。”

“账都已经被做平了,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经手人说不定有些都出了庄子,有些都换了地方,更何况你说把庄稼以次充好也只是你自己的猜测,没凭没据的,现在再来查,又能查出些什么?”

“夫人说的是。”见六娘子如此坚持,高进不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六娘子见状,继续和他商量道,“明天下午,你帮我请了老庄头过来一趟,我要把你正式引荐给他,贸贸然的让你代替了他的位置也不可取。他当这个庄头少说也有二十几年了,且先不说他是姓濮的,就说这些年在庄子上笼络的人脉关系,光你去梳理就够你费神的了。你呢也别着急揽权,他给不给你事儿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和他说,从下个月开始,庄子上的所有账册都要由你亲手来做。”

高进一愣,却瞬间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然后郑重的冲六娘子作了个揖道,“夫人请放心,小的定不辱夫人之命!”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满庭芳•清理庄务(上)

庄子里的生活特别的悠闲自在,和高进谈完了事儿以后,六娘子便和寻音一起出了门,本想去找萧氏和惜燕的,结果转了一圈也没看到人,六娘子索性就带着寻音往南边的空田走去。

时入二月末,玉兰解紫荆繁,杏花娇梨花融,放眼望去,冬气未结,春意悄临,确是别有一番意境之色的。六娘子很久没有在这样空旷无际的地方漫无目的的走了,来了兴致,便提着裙摆轻跑了起来。

她今儿早上特意让寻音只给自己编了个简单的盘髻,留了少许的碎发披肩,乌髻上插了简单的珍珠小针簪,清爽而大方,也不觉累赘,所以也不妨碍她大幅度的活动。

可是穿越这些年,她毕竟做惯了正经的千金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是以只跑了片刻的功夫,六娘子就猛的站住开始大口大口的喘起了气。

寻音见状,追上来笑道,“夫人还是走吧,别回头跑得岔气了。”

六娘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到底是乡下空气好,若是没事儿,真想在这儿多呆几日。”

寻音抿嘴笑着陪在她的身侧,一言不发的跟六娘子顺着田埂绕了一圈,然后回了庄子。

第二天中午,午睡过后,高进就来了,可六娘子见了他,不免好奇道,“老庄头怎么没和你一起,你昨儿没同他说了要来我这儿的事儿吗?”

高进闻言面露难色愤愤道,“老…老庄头在…在那个…”

流萤本在一旁陪六娘子闲聊的,见是高进进来她便没回避。眼下见了自己男人在六娘子跟前如此结结巴巴的,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便是跺脚道,“夫人问什么你就说什么,遮遮掩掩的夫人最不喜欢了。”

高进和六娘子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左右也摸清楚了她的脾气,知她喜欢性格直率坦诚的,又知六娘子是有心想提拔自己给自己体面的,便是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正色道,“昨儿从夫人这里出去我就去了一趟老庄头那里,听了我的来意,老庄头开口就推了,说今儿约好了同庄里的几户田长一起喝酒,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流萤就“呸”了一声笑骂道,“喊他一声庄头,他还真当自己就是个主子了,不要脸的老东西,竟还拿了乔端了架子给夫人脸色看。”

高进闻言道,“我当时就翻脸了,说他没把夫人这个主子放在眼里,老庄头就笑说夫人又不姓濮,不过是个小姑娘家家的,还真敢当自己是大人…”

流萤闻言气的人都抖了起来,可一旁的六娘子却笑着拢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拍了几下后对高进道,“我之前知道把你这样突然的安插在庄子上是为难你了,濮家庄濮家庄,你一个外姓,融不进去是正常的,不过我却没想到,他们这么不把我的人放在眼里。”六娘子说着说着,浅浅的笑意就从脸上消失殆尽了。

上一世的生活方式其实在她的骨子里还是有很深的烙印的。那时候她和妈妈两个人生活不易,周遭的人要么就是真的看不起她的,要么就是真的对她好的。是以她一旦分清楚了那些人对自己的态度之后,就会变的格外的护短。这种护短的方式是有些不带理性的,有些一味偏执的。

这在之前不是没有过,就好比揽月和竹韵,好比很得她眼缘的鱼安,还有虽然总是和她作对可心思不坏的七娘子,还有和她性子很合拍的七姨娘和三娘子…这些人,都是六娘子想从心底里袒护的人。所以听了高进的话,她除了有一丝的内疚之外,更多的却是激发起了她不小的斗志。

而高进听了以后,却连连摇头道,“夫人,其实…也没您想的这么严重,大多的庄户都还是很质朴和气的,你也知道,乡下人,其实没这么多的讲究,濮家庄也有很多外姓人,有些人家里娶的媳妇嫁的女婿都是外乡外县的,不过…正如夫人所言,老庄头是本庄人,又干了二十几年了,所以难免有些脾气。”

“驴也有脾气,黑布罩了头不照样要哼哧哼哧的磨墨。”六娘子冷笑的说了一句。

一旁的寻音闻言,轻笑出了声,然后上前问六娘子道,“夫人可要我去喊了观言来?”

六娘子抬头看了寻音一眼,越发觉得这个丫头是个聪慧伶俐的,便点头道,“去吧。”

寻音应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和观言两人一前一后的回来了。

“夫人。”观言这两日也过的极为轻松,吃了睡睡了吃,闲暇之日在村口和十几个孩子玩成了堆,到是倒回去过了一把无忧的童年,是以见了谁都是笑眯眯的,没有半点在侯府时的严谨样。

六娘子见了不免笑道,“一会儿要你去砸场子,你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可怎么成。”

观言闻言立刻敛了神色似换了一张皮囊道,“夫人尽管吩咐,小的一定给夫人办的妥妥的。”

六娘子摆了摆手道,“你一会儿去带两个护卫,和高进一起,去帮我把老庄头请来。”

观言听了俏皮的眨眼道,“夫人,您让请的温柔些还是雷厉风行些?”

六娘子咳嗽了一声道,“便是让他难忘些就成了。”

“得嘞,夫人且等等,咱们这会儿就去。”

六娘子端起了茶,冲他点点头,然后看着他和高进一起出了门。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门口就有了嚷嚷的动静,六娘子当时正在和寻音、流萤聊天,闻声便道,“你们都下去吧,毕竟是老资格的庄头了,再怎么着,面子总是要给人家留一些的。”

两人闻言便是福身从侧门退了下去,而就在这个时候,观言便推着老庄头走了进来。

六娘子先闻到的是一股熏天的酒气,随即一个嚷嚷的声音就闹了起来,“小姑娘家、家家的…巡庄就巡庄,哪儿…来的这么多的事儿,扰了别人的酒局。”老庄头一边说一边还打着响亮的酒嗝儿,见了六娘子既不请安又不作揖的,丝毫没有规矩可言。

六娘子冷冷的看着满脸通红、目光浑浊的他,清声道,“想之前太祖奶奶看中您让您做了这濮家庄一把手的时候,看中的无非是您老是个实在肯干对主子衷心的人,可如今,您混出了资历混出了名堂,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

老庄头闻言,这才正眼看了一眼六娘子,然后干笑道,“哟…小姑奶奶,您瞧您瞧,今儿我和人喝了两盅酒,这会儿还晕着呢,却没看到您在上头坐着呢。”

“既您老这会儿正在兴头上,那我这会儿也就长话短说。”六娘子本就对这种老赖皮没什么耐性,更不要说和他客道的周旋了,便开门见山道,“高进您老也是认识的,打从明儿开始,我想让他全权负责庄子上的账目。”

“呵呵…”老庄头闻言笑出了声道,“小姑奶奶,您这才多大啊,之前可打理过庄子上的事儿?您别当打理庄子就和您小时候玩过家家一样,这账目,一笔一划出了问题,那牵扯可大了,我身为庄头,怎么着也要为整个庄子里的人的生计筹谋筹谋的。”

“您是老人,资历深,见识广,您且听我把话说完。”六娘子冷笑着打断了老庄头的话,“侯爷新府刚成,手下刚好缺些人手,您老在庄子上干了一辈子,再干也就是个庄头,不如此番您跟着我一起回宣城,我让侯爷给您谋个体面的差事,也不枉您在这儿任劳任怨二十几年?”

老庄头闻言瞪大了眼睛,刚刚溢出嘴边的笑却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不对,这事儿有诈!乍一听,这是六娘子让他高升,可细细一想,他即便资历再老,到了宣城,那也是单枪匹马的,再被侯府的爷一管着,保管是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处境。不可不可,这就是个鸿门宴啊!

他思及这些,一个激灵连忙弯腰作揖舔着脸笑道,“哟,小姑奶奶,瞧您,也不是说我一把年纪不识抬举,不过我在庄子待了一辈子,您让我突然去侯府,我这些粗使伎俩,哪儿能入得了侯爷的眼啊。”

“既您老也觉得自己能力不足,那不如便就提前退了在家安享晚年吧。”六娘子一边说一边端起了茶,细细的吹开了茶水上的茶叶沫子,然后小小的啜了一口。

老庄头一愣,这才感觉到了背上的一阵凉意,当下便恼羞成怒道,“你个小娃娃,你当年在吃奶的时候老子就…”可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观言就一个箭步上前,抬手就给了老庄头一个响亮的巴掌,瞬间就把他打懵了。

六娘子借机冰着嗓子道,“这庄子追溯到开头便是太祖奶奶的陪嫁,太祖奶奶姓濮,这就叫濮家庄,你们祖祖辈辈都认了濮家的主子,这无可厚非。可太祖奶奶过世以后,这庄子不论是地契还是人契,就都在了陆府,父亲从不过问女眷陪嫁,这庄子的事宜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母亲的头上。但我不知你们是怎么做到欺上瞒下的,母亲是个不爱惹事儿的,你们每年交租,是多少她就收多少,因交的也不算少,且所有的庶务都是在你手里攥着的,是以她就算有心查,也查不出什么。”六娘子说着从手边抄起了两本账册狠狠的扔到了老庄头的跟前道,“但这账,不用我找专门的账房先生查,也能看出这里头的门道。濮家庄的收成不算差,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以次充好也罢,克扣田户租子也罢,只要你想,油水是肯定少不了的。不过庄头抽油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但我容不得的却是你这目中无主子的态度。”

“你…”老庄头气的抬起了手直指着六娘子,却突然感觉膝盖一吃疼,一个踉跄就跪了下来,原来是一旁的观言重重的往他膝盖上踹了一脚。

六娘子无视他的怒指,盯着他继续道,“今日若是你敬我大小是个主子,我也能给你你要的体面,可既你这般不要脸面,那大家就撕破了说。我的庄子,我的人,我要怎么打理就怎么搭理,从今儿起,你这庄头的职位,就给高进吧。”

“哈哈…主子…”老庄头看着小小的跟棵没张开的葱儿似的六娘子就笑了出来,“分明是个娃娃还要拿大,你且去别的庄子打听打听,若是上一个庄头不把庶务交接清楚,这新任的庄头只怕连春耕都撒不下去。”

“无妨。”六娘子淡淡的说道,“我宁可赔两年的收成,也要把庄子里的毒瘤给拔了,不过是几万两银子罢了,我赔得起!”

老庄头闻言,倒吸了一口气凉气,怔怔的看着面带戾色的六娘子,竟被她无所谓的姿态堵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二十章 满庭芳•清理庄务(下)

可到底也是在庄子上干了二十几年的老人了,虽一下子被六娘子唬住了,但当天晚上,反应过来的老庄头就带着几个心腹在庄子里闹开了。十几号人,全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大半夜的高举着火把,把六娘子住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整个庄子都骚动了起来,可是周围大多是淳朴的庄民,即便是看在眼中,也是议论的多,出声的少。大家都在等,这场戏,究竟是六娘子会一唱而响还是她强龙难压地头蛇收尾。

院子门口,老庄头带着人嚣叫得特别大声,院子的木门被人拍的震天响,老庄头带着人在喊,“还我庄子,还我庄子”,见六娘子闭门不出做足了缩头乌龟的姿态,前来闹事的庄户就更起劲了。

而屋子里,六娘子则端着一杯山楂消食茶,正同被惊扰到的萧氏解释着外头的情况。

“姨娘别担心,这事儿我会处理好的。”六娘子的神色淡然,似丝毫没有受外头杂闹声的影响。

萧氏闻言道,“这么大一个侯府你也打理过来了,这事儿你能把握好,不过那些庄户都是无辜的,你若是真的要发火,对准了人就是了。”

六娘子心里一暖,连连点头道,“姨娘先回屋吧,您放心,他们要什么我知道,他们闹不起来的,明儿我陪姨娘到庄子前的小湖边去转转,听流萤说,那儿的景色好,让人看了就喜欢呢。”

萧氏拉了她的手,轻轻的捏了捏,然后便由寻音搀着回了厢房。

仔细的送走了萧氏以后,六娘子的笑便冷了下来,扬音喊了一声“观言”。结果观言没看到,跑进来的却是高进。

六娘子也没在意,只当观言在外头同闹事的人在周旋,便是转头问高进道,“外面几个人?”

“老庄头带的头,一共十二个人,左右都是他平日里惯用的手下。”

“还老庄头?”六娘子冷笑一声,平静的说道,“既他如今这样来拆我的台,那我就让他连濮家庄也待不下去!”

高进心里一抖,见六娘子迈了步子就要往外走,便是连连碎步跟了上去。

抬了闩推开了门,恍如白昼的亮光瞬间将六娘子全身上下照了个通亮。

面前,是十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几乎人手一个燃得正旺的火把,见她优雅的走了出来,那些闹事的人情绪就被煽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