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只言片语也好,是消息还是信笺也罢,只要是和顾家有关的,我求你统统不要再让我听到,让我看到。我无法做到不恨你,在对我姐姐,对陆家,对我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儿以后,我若是要你一命抵一命你都不够死的。可宸玉哥哥,你让我最心寒的却是这世俗的一切竟能把你当年那随性潇洒的性子给磨损殆尽了。可为什么,权利再大,你也抵不过一句皇命,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从前的外祖父,从前的沈家,从前的顾家,眼前的封家,哪一个不是血淋淋的教训,你真的觉得牺牲了周围的一切而去要一个虚无缥缈的官位,值得吗?”

顾宸玉一愣,忽然敛了之前放肆的神情狠着眼神道,“若不夺,又怎知下场会如何?”

六娘子心一沉,看了看琴台上的古瑶道,“我对哥哥的记忆,只保持在我八岁以前,以后顾家三郎是福是祸,陆家小六是安是乱,大家冷暖自知。你今日对我的种种,只盼你能真的知道是对不起了儿时故友,而明日你想要得到何种抱负,我只能衷心祝你不能遂愿!宸玉哥哥,只怕这辈子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一声哥哥了,他日你若和侯爷对阵朝廷,我定会让侯爷不遗余力的让你看清这世态炎凉,让你后悔今日对我三姐姐,对侯爷的所作所为!”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繁华绮•此生何求

“阿遥,外面又起风了。”

正当六娘子和顾宸玉两人眼露微寒相视无言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沈聿白深沉的轻唤。

仿佛是中了什么魔咒一般,六娘子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变的清晰如水,晃晃明媚了。

顾宸玉说不出此时此刻自己的心境是何等的复杂,他记忆飘忽,蓦然就想到小的时候,阿遥站在那株怒绽的桃树下,粉衫轻曳,笑声悦耳,他追着她跑,分明只要再迈两步就能抓住她的衣摆,可等他一转身,阿遥已经站在了沈聿白的身边。

皇上钦赐的煜宁侯,他不懂,分明是罪臣一家,可为何沈聿白就有这样泼天的鸿运,从一介庶子跃然成为尊贵的侯爷,而自己明明胸怀一腔的抱负,却终究不得圣上重用,甚至连封家的人也不如。

顾宸玉不甘心的冷冷一笑,对着六娘子说道,“阿遥,或许今日这话也是我该对你说的,你和沈聿白,都会后悔今天这般看轻我。”

“究竟是看轻还是看清…”六娘子看着顾宸玉,顿时有一丝绝望的心疼,“如果你连自己坐在什么位置上都分不清楚,你又有什么资格值得我们去另眼相看。顾宸玉,你的博古通今,你那渊博的知识,到底是要用在朝廷的尔虞我诈上还是要用在造福黎民百姓上?你以为侯爷凭什么能得到皇上的重视,又凭什么能得到诸位朝臣和大周百姓的尊重,是因为侯爷一心为国,从不为私欲。”

看着顾宸玉凝神的站在原地,六娘子黛眉紧蹙,也便没了再和他对峙的心思,只拉下了沈聿白的肩头问道,“侯爷带银子了么?”

沈聿白一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我上来的时候付了银子了。”

六娘子舒心的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顾宸玉道,“若你还能想到儿时志在天下纵游四海皆为家的抱负,或者以后,我还能找回以前的宸玉哥哥…”说完,她便轻轻的拉起了沈聿白宽大的手掌,两人十指紧扣,相视而笑,随即便一起出了醉天阁。

外头确实起风了,却不是山雨欲来的急风,而是雨过天霁的煦阳暖风,沈聿白觉得自从三娘子出事儿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六娘子脸上看到过这种温栩自然的神态了。

他不禁微微加重了一些指节的力度,一边带着她小心的顺阶而下,一边佯装漫不经心的问道,“和他都聊完了?”

六娘子没有抬头去看沈聿白,不过却轻笑道,“侯爷不是都听到了么,掐的点儿也掐的正好,我还在怕一会儿冷场了要怎么办呢。”

沈聿白眼神一闪烁,突然下意识的咳嗽了一声道,“咳,我不过是、是怕一会儿又下雨了山阶不好走。”

六娘子止了步子顺势抬了头,笑着道,“本来也就是要说给侯爷听的,我和顾宸玉确实也从来都没有什么私情可言,若真要说,其实在怀阳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儿时的玩伴罢了。”

“阿遥…”见六娘子说着说着竟然红了眼眶,双眸氤氲泛润,沈聿白忽然慌了神,但六娘子却不自知,继续道,“可是侯爷,究竟为什么,我从小便不屑皇权,若非皇权,父亲不会在母亲死后娶了林氏过门,我也不会被送回怀阳,若非皇权,外祖父满腔抱负也不至于付之东流,成天只与棋子花鱼为伴。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越是想躲,就越是躲不开,可到底是有多大的魔力,才让他变成如今这般我也不认识的残酷模样…”

沈聿白听着听着便轻轻的一用力,然后将六娘子紧紧的拥入了怀中。

“最凉不过人心,这一辈子,每个人求的东西都不一样,有些人求名,有些人求利,有些人求清廉,但也有些人求贪奢,你若想凭一己之力扭转他人的意愿,只怕顾望之是很难了,我这里,你倒是可以试一试。”

沈聿白的一番调侃终于让六娘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侯爷求什么?”

沈聿白情染双眸,怔怔得注视着六娘子道,“求国泰民安再无战事,求为官廉明阖家平安,也求…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我在很早以前知道要嫁给侯爷的时候,内心就有过忐忑,并不是因为情系旁人,恰恰相反,我心无旁骛,可却担心侯爷见了太多世面太多人,会对我有所保留。我开始只求与侯爷相敬如宾,可现在我却不甘心只与侯爷相敬如宾,我敬佩侯爷是铮铮铁血男儿,也知你心思细腻只是温柔不显。所以我今儿才敢说,我和侯爷是一类人,一旦认定,至死不渝。”要让六娘子说出这番话,其实很难,她和沈聿白一样,都是属于不太擅长表达内心想法和感情的人。

可是在经历三娘子的事儿、自己小产的事儿和顾宸玉的事儿以后,六娘子却觉得有些话,该说的还是要说,有些情,该诉的还是要诉。因为在小的时候,六娘子记得赵老太爷就告诉过她,若要让别人知道你的想法,无端的猜测是最不实际的,只有说了,对方才能最准确的明白你想要传达的意思。

果然,六娘子话音刚落,沈聿白搂着她腰身的手就微颤了起来,“我也…并没有怀疑过你们两人之间有什么,不过只是看不得他早了那么多年认识你罢了。”

“早认识又如何,若是道不同,势必也是不相为谋的,我和侯爷,还有一辈子的路要…”

可六娘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聿白悉数低头吻入了唇齿间。

而这一温情的一幕,刚好被从醉天阁走出来的顾宸玉看到。

青山环绕间,那一对璧人深情相拥,雾轻云薄,万翠无尽,衣摆飘飘,长发墨蕊,此情此景,让顾宸玉无端的想到了一句话——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偏看的他生出了满腔的嫉妒。之前和六娘子的攀谈历历在目,六娘子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钉锥一般一记一记的砸在了他的胸口。有些感情,从前在他触手可及的时候,他从未认真的思考过归处,可当彻底远离自己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份看似浅浅不恋的情愫已经埋在了自己的骨血中,若要抽离,则有万般的不舍。

-------※※--------------※※--------------※※-----------※※-------

这天,沈聿白见天气放晴云卷云舒的,便起了兴致带六娘子在鹤山玩了大半圈,六娘子如那终于被放出了笼子的小兽一般,拉着沈聿白,漫山遍野的走,黄鹂般悦耳轻盈的笑声响彻沈聿白的耳畔。他忽然觉得若是能得六娘子高兴,他以后便是再忙,也要抽空多带她到山野间走走看看的。

这一玩闹,待两人回到侯府,已过了酉时。两人携手相伴并肩入了府,迎面就看到明路笑着迎了上来道,“爷,您可回来了,祁王来了好一阵子了。”

六娘子闻言一惊,连忙松开了沈聿白的手道,“侯爷没说今儿有正事要办的。”

见她忽然一本正经却神采奕奕的模样,沈聿白眉眼一柔,笑道,“他来不过是叙旧喝酒,哪儿有什么正事,若真是正经事儿,就该在皇宫里头找我。”见六娘子暗自松了一口气,沈聿白又道,“祁王接了皇上的调令,下个月要掌管内务府了。”

六娘子轻轻的点了点头,神色不明道,“如此一来,侯爷还是要和母亲商量商量,早些定了湘娘的事儿,拖的久也不好。”

沈聿白温柔的抚了抚她的脸颊道,“这事儿你别担心,我和你说的事儿你也要放在心上。”

六娘子抬头看了沈聿白一眼,忽然明白了他指的是主持中馈的事儿,便点头道,“侯爷放心,我不会让侯爷为难的。”

夫妻俩说着,便在二进的半圆拱门前左右分道而行,一个右转去了葳蕤轩,一个则进门往内宅而去。

不过在垂花门的时候,六娘子却碰到了刻意候在此处的竹韵。见了六娘子,竹韵急急的碎步迎了上来道,“夫人,孟回九家的来了,这会儿正和康姨娘一并在暖香坞候着呢。”

六娘子点了点头,顺着竹韵的虚扶和她继续往前迈了步子,一边走一边问道,“今儿我不在,可有什么事儿?”

竹韵偏头想了想道,“也没什么,不过下午的时候钟姨娘来过一趟,也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见您不在,她就折身回去了。”

“钟姨娘?”六娘子看着近在咫尺的暖香坞,心里不免有些好奇。钟氏素来是个不太爱走动的性子,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和早上的晨昏定省之外,闲暇时光六娘子几乎很难在园子里看到她的身影,今儿这是有什么事儿要让她特意跑一趟暖香坞呢?

正想着,主仆二人已一前一后的入了暖香坞的门,刚进屋,六娘子就看到康姨娘和一个年轻的梳着仆妇盘头的女子并肩坐在桌边。

“夫人。”康姨娘见了六娘子,便顺手拉起了身旁的女子介绍道,“这就是孟回九家的。”

六娘子一愣,堪堪的说了一句,“我没想到你竟这么年轻。”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繁华绮•远亲表妹(上)

六娘子这话刚说完,康姨娘就笑出了声,随即道,“哟,这话谁都能说,夫人就说不得,咱们这儿可是谁都年轻不过夫人呢。”

六娘子一愣,便随着康姨娘笑开了。因为她这一乐呵,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就热络了起来。

那之后六娘子便让孟回九家的给她梳了几个花式头,不得不说,孟回九家的看着年轻,可梳头的功夫还是不错的,盘出的发髻都大方不复杂,又不会绞得六娘子的头皮发疼,当下六娘子就拍案点了头。

“以后每天早上辰时以前来给我梳头,初一、十五或是遇着逢年过节的就梳的隆重些,平日里我也随性惯了,简单的发髻也能打发。月例就按着二等丫鬟的给,每个月一两银子。”

见孟回九家的一边听一边点头,六娘子猜她应该对自己开出的条件还是比较满意的,便欣慰的问道,“你现在住哪儿,是一个人还是和家人一起?”

“回夫人,是和家人一起,在松子胡同那儿落的脚。”孟回九家的福身道。

六娘子闻言点点头,“那离侯府也就一条街,住的近也方便。”

“可不是,孟回九家的和景哥儿的乳娘是两姐妹,眼下她们两家一起住在松子胡同,彼此有个照应其实也方便。”康姨娘笑着接了六娘子的话,随后又听六娘子和孟回九家的吩咐了几句后,便带着孟回九家的退出了暖香坞。

几乎是前后脚,康姨娘她们刚走,沈聿白就回来了。

“她来做什么?”沈聿白在门口遇到了康姨娘,两人没有答话,但沈聿白进了屋子就张口问了六娘子。

六娘子正在由寻音换衣裳,闻言不免好奇道,“景哥儿乳娘的妹妹梳得一手好头,我刚好缺个梳头婆子,康姨娘就带了人过来给我瞧瞧,侯爷觉得不妥么?”

沈聿白一愣,忙转了视线道,“这有什么不妥的,你觉得那人手艺好就成。”说罢,他便转身进了净房。

六娘子觉得沈聿白有一丝不自然的古怪,可真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今儿出去了大半天又是来回马车颠簸又是爬山拾阶的,六娘子着实有些累了,便不愿再去分神想些费脑子的事儿,径直也进了净房,准备早些洗漱完后就赶紧上床睡觉。

结果等她上了架子床躺好,头一沾枕,便是一夜无梦,酣睡至天明。

第二天,六娘子起来的时候枕边已是空空如也人走被凉了。六娘子揉了揉眼睛坐起了身,犯着困问进来的鱼安道,“侯爷呢?”

“侯爷一大早就出府进了宫,侯爷说他今儿当值,夫人晚上不用等他一起了。”鱼安一边伺候六娘子下床一边道。

六娘子点点头,由鱼安服侍着拾掇了一番后,终于神情舒畅的坐在了镜妆前,然后她指了指妆台上的一支秋蝶碎金簪对一旁已经到了有一会儿的孟回九家的说道,“今儿梳得正式些,我要去老夫人那儿请安,你瞧这支簪子如何?”

孟回九家的看了一眼道,“若夫人想正式些,这支秋蝶碎金簪还是略显轻浅了些。”

六娘子见她有些主见,很高兴的点了头道,“那你看着办。”

孟回九家的一边称“是”一边拿起了梳子给六娘子梳起了头。她的手艺不错,按着六娘子的想法,轻松的就给六娘子盘了一个偏圆髻,斜插了一根镶宝鹿鹤同春金簪,衬得六娘子面若皎月双眸烁烁,似少了一份俏丽而多了一份端庄秀雅。

六娘子很满意,笑着夸了孟回九家的几句后,便换了身衣裳然后带着鱼安出了暖香坞。

“到底是快六月了,只走两步便觉得热了。”从暖香坞去清懿阁其实不算很远,不过一袭繁缛装饰在身,六娘子总觉得走的不轻快,才出了园子额头就开始冒汗了。

鱼安在一旁细心的帮她打着团扇,一边摇一边道,“夫人很久没有在园子里散步了,前两日湖边的那两株槐花开了,夫人若是再不去看只怕花都要开败了。”

“又不是昙花。”六娘子抿嘴笑了笑,忽然发现眼前一个蓝色的身影由远及近姗然而来,她定睛一看,是钟姨娘。

六娘子不免又想到昨天竹韵在垂花门口等自己的时候说的那几句话,当下眼神就黯了黯,然后吩咐鱼安道,“你先去清懿阁,和老夫人说我被日头晒的有些晕,回去吃两颗清风丹马上就过去。”

鱼安顺势看了一眼迎面走来的钟姨娘,然后福身点了点头,先一步往抄手游廊走去。

“夫人。”和擦肩而过的鱼安点了点头后,钟姨娘便冲六娘子行了个福礼。

“方才听鱼安说月牙湖边的槐花树开的特别好,姨娘陪我去湖边看一看再走吧。”六娘子冲钟姨娘一颔首,然后提了裙摆微微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钟姨娘莞尔一笑,顺着六娘子的手势就迈了步子。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这样私下和姨娘散过步呢,姨娘平日深居简出的,咱们俩总不太凑的到面。”六娘子放眼看去,偌大的园子里偶有两三个在旁打理的仆妇,不过见了六娘子缓缓行来,她们纷纷都低头远退了几步,一张张质朴的脸上写满了恭敬。

钟姨娘笑着道,“和夫人说话一点也不累,不过夫人平日里琐事繁多,我也不敢多打扰。”

六娘子缓了步子,凝神不语,只静静的等着钟姨娘的下文。

钟姨娘读懂了六娘子眼神中的意思,微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后开口道,“府上这两日来了一位谢家妹妹,夫人知道么?”

六娘子一愣,下意识的就摇了摇头,可紧接着她便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先不管这位“谢家妹妹”是什么来历,但为何家中来了客人这么大的事儿她却一无所知?到底是现在的下人们都以为内宅换了主子而不来禀报还是因为上面有人刻意想瞒。

见六娘子神色不动却目光渐冷的盯着她,钟姨娘心一震,这才确定了昨儿康柔在暖香坞待了那么久,到底还是没有把谢韫欢的事儿告诉六娘子,便轻了嗓音继续道,“谢韫欢的母亲和老夫人从小是养在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不同别人,她早年丧父,母女两来投靠沈家的时候沈家刚好也正是多事之秋,老夫人没有帮上忙,心里一直存着遗憾。这次她只身一人来,母亲问及老姐妹的事儿,才知道谢母去年也已经去了。”钟姨娘寥寥几句话,就把谢韫欢的事儿交代了个大概。

六娘子挑眉道,“母亲该心疼了吧。”

钟姨娘扭头看了看六娘子,心里微微的松了一口气道,“夫人当场就哭了。”

“哦,那谢家妹妹要在咱们侯府住下了吧。”六娘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钟姨娘轻笑道,“夫人可把老夫人想简单了,老夫人特别喜欢谢家妹妹…”

六娘子意味深长的看了钟姨娘一眼,虽听出了她话里的意犹未尽,可一时半刻的也猜不准她咽下未言的后半句话指的是什么。特别喜欢,所以住下了也不够么,是要收做干女儿呢还是要给她操办婚事呢?六娘子突然也好奇了起来。

不过好奇的同时,六娘子却突然转了视线打量起了钟姨娘,半晌才道,“也有劳姨娘从昨儿起就记挂着这件事儿了。”

钟姨娘正要伸手去摘头顶顺绿枝垂下的槐花,闻言便松了指尖道,“不过是因为不喜欢谢家妹妹这个人,所以想借着机会和夫人站在一条船上罢了。”

钟霈晗说这话的时候,头上轻落了几片如玉白般的花瓣,竟有一丝“绿玉丛中紫玉条,幽花疏炎更香饶”的意味。六娘子发现,三个姨娘中,只有钟霈晗连骨子里都存着一种隔绝的姿态,虽是姨娘身,可她却似置身事外的看客,不管府上发生了多大的事儿,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起承转合的戏文罢了。可为何这样一个骨怀清风的女子,却要蹚谢家姑娘这浑水呢?

想到这里,六娘子不禁眯了杏眸道,“姨娘从不是多话的人,也不知谢家妹妹到底是怎么让姨娘心里不舒服了,竟能这般让姨娘费心伤神。”对于钟霈晗的刻意接近,六娘子在不明原因的情况下,决定还是持保留态度。不过理智上是这样想的,但实际情感上她已经偏向了钟霈晗。因为光是沈老夫人刻意隐瞒了谢韫欢入府这件事儿,六娘子就特别的不喜欢。

“夫人有的时候太聪明,不过有的时候却也没想到点儿上,谢姑娘来宣城这事儿,侯爷是知道的。”钟姨娘这话说的有些突然,当时六娘子看了天色觉得不早了,刚想转身往回走,钟姨娘却猛的冒了一句。

听了这话,六娘子瞬间转了身,惹的头上钗环叮咚作响,瑟瑟有声,“姨娘这么说,我更有兴趣去会会谢家妹妹了。”她转头看着钟霈晗,只见钟霈晗精致的脸蛋上闪过一丝错愕,六娘子便又笑道,“姨娘今日的这番好意我心领了,今日同姨娘赏花,确觉这槐花更美了。其实姨娘特别适合白玉色,我库房里还有一匹上好的白蜀绣锦,料子里头是镶了金丝的,回头我让人给姨娘送去。”说着,她便微微垂了垂眼帘当行了小礼,然后先一步转身往抄手游廊的方向走去。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繁华绮•远亲表妹(下)

还未到清懿阁,六娘子就听到了沈老夫人爽朗欢快的笑声。不过,在丫鬟通报她来了之后,那愉悦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六娘子步伐优雅的进了屋,一抬头,就看到沈老夫人的身旁坐着一个身着桃花云雾烟罗衫的姑娘。这姑娘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肤光胜雪的秀丽面孔上一双入鬓的远山眉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粉色的衣衫衬得她活泼狡黠,乌黑的青丝绾了个松髻,耳朵上戴了一对玉兰花坠浅紫色珍珠的耳环,精致而可爱,而她眉宇间透出的那份逞娇呈美却真不是哪家的姑娘脸上都看得到的。

六娘子不免在心中嘀咕了一声,随即笑着迎上前道,“这位就是谢家妹妹吧。”

沈老夫人嘴角含的最后一丝笑意顿时凝结而止,当下就脱口问道,“你这么知道?”

可不等六娘子先回答,走在她后面的钟姨娘却在这时进了屋。沈老夫人碍着面子,只能先冲福身的钟姨娘点了点头,然后示意她入座。

这般一打岔,六娘子已经将坐在上头的谢韫欢又打量了一番,方才在钟姨娘落座后道,“我虽没有和谢家妹妹见过面,但是昨儿听侯爷说了好些谢家妹妹儿时的趣事儿,今儿一见,便也觉得有似曾相识的亲切。”

六娘子话音刚落,坐在高背椅上的钟姨娘就微微的垂了头,嘴角勾起了一抹似有似无不叫人察觉的笑意。

而沈老夫人的脸色则难堪了几分,紧紧抓着一旁谢韫欢的手有些不敢置信的问六娘子道,“老四…都告诉你了?”

当时在座的,有大夫人周氏和五夫人安氏,还有暖香坞的三房姨娘也是在的,她们之所以在,是因为今儿是六娘子坐满了月子以后第一次来清懿阁请安,是以她们也一并随着六娘子列席而已。

是以六娘子闻言,先是不着痕迹的睨了一眼身旁的钟姨娘,然后欣然的笑了笑,似没有听到沈老夫人的问题一般忽然转了话题道,“说起这事儿,我也要和母亲赔个不是呢。”

见沈老夫人一愣,六娘子便轻盈的上了前,半蹲得坐在了沈老夫人的下座,然后小心翼翼的拉住了沈老夫人的手道,“前两天侯爷还和我闹了生分,如今想来,却是儿媳妇太不孝顺了。”

沈老夫人眉头紧锁,想抽手却又偏偏碍着面子动弹不得,只能尴尬的笑道,“你这傻孩子,说什么呢,老四也是,好好的和你闹什么生分。”

六娘子闻言神情略忧的微微垂了眼帘,连声音都带着几分叹息道,“侯爷说我娇气,虽也是小产伤心,可前后已经做足了双月子,这会儿还让母亲分神帮忙打理家中庶务,若是传出去,坏了他的名声是小,坏了母亲的名声是大。”

沈老夫人一愣,心中顿时冒起了火,却听六娘子接着道,“侯爷还说,正因为我这般娇气,让母亲操心费神,母亲便是连府上来了客人也不敢来暖香坞知会一声,只怕扰了我清净。母亲,小六知错了,小六…只是实在太伤心了,也是小六自己不小心,孩子没了…”六娘子说着说着抽了帕子掩面就哭了起来,语无伦次,神色恍惚的。

钟姨娘不免惊叹在了心里。眼前的六娘子,有些诚惶诚恐,又带着一丝小女孩儿般的青涩娇柔,仿佛真的是和侯爷吵了架挨了骂,而来找沈老夫人负荆请罪一般的。她忽然发现,六娘子这一出先声夺人的戏,唱的沈老夫人措手不及,精彩极了。

而沈老夫人确实被惊愕到了,她忽然有些分不清六娘子口中的这番话是真还是假,几乎只能任由六娘子拉着她的手在那儿絮絮叨叨的哭诉,接不上一句话来。

六娘子哭的伤心,红透透的眼睛看上去楚楚可怜。半晌,当她止了眼泪后,才冲沈老夫人一旁同样有些不知情况的谢韫欢道,“瞧我今儿真是顾此失彼的,让谢妹妹看笑话了。”六娘子说着缓缓的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睨着坐在沈老夫人身边的谢韫欢,双眼无波,神韵清婉,和方才捂着帕子哭泣的样子判若两人。

谢韫欢愣了愣,连忙站起来糯糯的说了一声,“嫂嫂好…”

六娘子看着她精致的装扮和秀丽的容貌,心里一沉,后退了一步道,“按着说其实妹妹还比我大一些吧,不过我随侯爷喊一声妹妹,也还是在礼的。”

谢韫欢闻言尴尬的点了点头道,“嫂嫂说的是。”

六娘子随即笑着转身对沈老夫人道,“母亲,眼下有韫欢妹妹来给您做伴,小六觉得真是再好不过了。母亲觉得把妹妹安排在秋棠馆如何?”六娘子口中的秋棠馆是清懿阁北面的一个独立的小楼,只有左右两间,但却是正厅、稍间、耳房一应俱全且坐北朝南冬暖夏凉的,若是一个姑娘住,还是很富余的。

见沈老夫人默不作声,六娘子又道,“按着我说,妹妹孤身一人,便是先从暖香坞拨两个丫鬟…”

不过这边六娘子话还没有说完,那边谢韫欢就连忙摆手道,“嫂嫂不用操心,姨…老夫人已经吩咐了两个丫鬟伺候我了。”

六娘子闻言轻松笑道,“母亲对妹妹可谓是上心的,等我这儿忙过了换季的琐事,我来做东摆个小宴给妹妹接风。”

谢韫欢微微的笑了笑,不言不语的当是默认了六娘子的提议。

六娘子见状环顾了一下四周道,“今儿大家听者有份的,回头大嫂、五弟妹,你们可都是要来的,咱们也好久没有热闹热闹了。”

本是存了心思看戏的周氏和安氏被六娘子这样一点名,便都笑着直点头,然后周氏道,“你都开口了,咱们怎么都是要去给你添添彩的。”

六娘子随即和周氏又闲聊了两句有的没的,然后才转头和沈老夫人道,“这天儿瞧着就要转热了,我明儿准备吩咐辛妈妈要开始换夏物了,母亲这儿有没有什么缺的要添的,回头您想好了差了丫鬟来和我说,我和辛妈妈好好归整归整。还有,这两日妈妈们都在母亲这儿回事,媳妇疏懒了这些时日实在是该敲打,打明儿起,便让妈妈们各司其职,还是来暖香坞回事吧,我若再懒下去,只怕侯爷真要恼了。”

不过几句话,云淡风轻四两拨千斤的就把中馈的事儿又轻轻松松的揽了回去。钟姨娘坐在下首,看的真切,可心里却翻江倒海似的不是滋味。

说实话,这种不是滋味的情绪,其实并不带反感,更多的还是惊讶和佩服。想当年她刚过门的时候,章氏的处事风格也给钟姨娘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其实章氏办事决断,也很聪明,上上下下也是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但偏偏只一点,太固执,也太爱面子,有些事儿,她是没有台阶就宁可站在上面死都不下来的。

这样一比,钟姨娘顿时觉得六娘子身上的优势就明显多了。不可否认的是六娘子很聪明,这种聪明是既能端得起架子,又能卸得下面子。想着方才在槐树下的六娘子和眼下在沈老夫人跟前演戏的六娘子,钟姨娘真是想拍手称个绝。自六娘子小产卧床以后,府邸上下谁不知道老夫人明着帮忙暗中掌权,已经将六娘子这个侯爷夫人的中馈之权瓜分的所剩无几了。可就在大家好奇六娘子怎么才能重新坐上掌权宗妇的位置时,她却用这种半撒娇半请罪、半玩笑半认真的姿态,把权利给揽了回来。

而正当钟姨娘在心里感叹着的时候,六娘子已经笑着冲沈老夫人行了福身礼,准备告辞了。几个姨娘见了,也纷纷的站起了身,钟姨娘这才发现,看了一出深情并茂的戏后,康姨娘和梅姨娘的脸色也都不太自然。

一番告辞后,六娘子携众人鱼贯而出,行至回廊处,六娘子往左,几个姨娘往右,便是就在廊子口分道扬镳了。

那一路回去,三个姨娘都没有说话,一直到梅姨娘独自转身入了玉枝楼的时候,康姨娘才猛的拉住了钟姨娘的手战战兢兢的压着声音问道,“侯…侯爷真、真的告诉夫人谢韫欢的事儿了?”

钟姨娘轻笑道,“怎么,侯爷和夫人吃穿住用都在一块儿,侯爷有什么不能和夫人说的?”

康姨娘闻言脸色僵了僵,喃喃道,“老夫人还说侯爷没有告诉夫人。”

“其实我也以为你昨儿在暖香坞坐了这么久,是会和夫人说些什么的。”钟姨娘嘴角噙着一抹轻笑,似有些同情康姨娘。

康姨娘一愣,忽然松垮了肩膀有些无奈道,“我…想说来着,可到底拿捏不准,更何况我平日里老夫人那儿走的又勤快,夫人一颗七窍玲珑心,我前脚才把景哥儿奶娘的妹妹送去给她做梳头婆子,后头就拿着谢家妹妹说事儿,难免夫人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

钟姨娘闻言,忽然柔了眼神点头道,“你考虑的也没错,不过,今儿你也瞧见了,若说老夫人厉害,夫人也不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你当下心里也要想想清楚,虽然咱们明着也能使唤人,也是半个主子,可咱们自己也要跟对主子才是。”说着,钟姨娘便是不理会黛眉快打成了结的康姨娘,先转身往流芳阁走去。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繁华绮•心有灵犀

第二天六娘子刚醒,就看到沈聿白正面带倦容的靠坐在临窗的炕头床上看信。

她一边慢条斯理的起了身,一边打着哈欠道,“侯爷是睡了回来的还是折腾了一个通宵?”

听见六娘子的声音,沈聿白从信笺上挪了视线看着她道,“我在宫里睡过了,今儿你起这么早做什么?这会儿还没到辰时呢。”

六娘子笑道,“可一会儿妈妈们要来回事了,我总不能一身中衣跑出去见人吧。”

沈聿白闻言一愣,随即了然道,“既要管事儿了,却也应该收收筋骨了。”

六娘子心里有些气他的自以为是,不免瞪着沈聿白道,“侯爷说的是,要管事儿了便是要拿出主子该有的样子,可即便我之前没有管着事儿,但着偌大的侯府住进了一个活生生的表小姐难不成侯爷觉得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瞒着我一辈子?”

有的时候六娘子确实不太弄的清楚沈聿白的思维,就拿谢韫欢的事儿来说,她真不明白沈聿白明明知道又为何偏偏要瞒着她。虽然六娘子相信在经过了顾宸玉的事儿之后,两人也算是多少更心意相通了些,可每次当她觉得和沈聿白的关系又更近了一步的时候,总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事儿让她好不容易付出的努力统统白费。

是以这一次,六娘子决定要打破沙锅问个明白。

沈聿白果然被她直白的问题给问的怔了怔,立刻有些尴尬的解释道,“这么大个活人,我何苦来瞒你,不过是因为…因为那个、母…母亲…”堂堂一国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风赫赫富贵泼天的煜宁侯第一次在六娘子面前结巴了。

六娘子笑在了心底,可却因为沈聿白第一次的吞吞吐吐而更加确定自己昨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猜疑,当下就铁青了脸色道,“是因为母亲想让侯爷娶她为妾吧!”

其实六娘子觉得这一点也不难猜,也只有这个原因,才会让沈聿白头疼的不知要如何和自己启口,也只有这个原因,才会让钟姨娘连番着来找她。

而且,昨儿只要一想起钟姨娘最后的那几句话,六娘子就觉得,如果谢韫欢的事儿和沈聿白没有一丁半点的关系,那一个小小的姨娘到底为何要铤而走险兴风作浪呢。就凭她和钟姨娘私下的关系,只怕还没有熟稔到可以如此互通八卦的地步。是以,既然钟姨娘前后两次都是特意绕来找她的,那就说明谢韫欢和她陆云筝之间,肯定存在了利益的冲突的。而钟姨娘,不过是因为想和六娘子站在一条船上罢了。

不过,果然不出六娘子所料,她话音刚落,沈聿白的脸色就变的更加不自然了。

六娘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竟忽然的下了床,连鞋都没有穿,光着脚就冲到了炕上。

在沈聿白一句“当心着凉”还压在舌尖的时候,六娘子已经扑到了他的怀中。

六娘子爱干净,至少沈聿白甚少看到过像她这样天天要沐浴隔两天就一定要洗头的女子。是以六娘子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自然的皂角香,而沈聿白知道六娘子洗头的时候是会在清水里加香露的,所以此刻他只稍稍的吸了一口气,便闻到了满鼻的茉莉香。

“阿遥…”记忆中六娘子很少主动,更别说是这样如孩子般撒娇的扑入他的怀中,沈聿白手臂一收,搂了六娘子的腰身就紧紧的不肯再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