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子猜,其实钟霈晗是恨沈聿白的,或许曾经也是爱过的、尊敬过的,但如今只怕留在她心里的只有满满的无视和恨意。想当年她生下的孩子是沈聿白的庶长女,若是能好生长大如媛姐儿这般,凭着现在沈聿白的身份,她这个做生母的这辈子起码也是有了一个盼头和依靠。

可这盼头和依靠却在孩子出生没多久就夭折着。而亲手抱着咽了气的女儿等着沈聿白回来的她看到的却是巧笑倩兮的谢韫欢时,六娘子觉得钟霈晗很自然的就会把心中的恨意转嫁到谢韫欢的身上。

但其实这样也好,有个可以恨的人,总比这辈子都断了念想要好!

六娘子在心中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从钟姨娘的手中抽走了鞋垫扔在一旁转了话题道,“明儿玉簪宴上我让王二根家的多搬了一盆花,回头我差了人给姨娘送去。”

钟姨娘一愣,刚想拒绝,却听六娘子笑着道,“姨娘也别推辞,你帮了我这些天,一盆花也不值钱,权当给姨娘的辛苦费了。”

“那回头康姐姐可要眼红了。”钟姨娘闻言便受之无愧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认真的帮六娘子核对了一遍菜单和当日值守的丫鬟们的名单后,方才起身告了辞。

钟姨娘一走,六娘子便唤来了竹韵道,“你去厨房让项妈妈做两个梨汁红豆冰碗送去秋棠馆,就说辛苦她执针线费这些心,不过侯爷不差这些…”

可是六娘子话还没有说完,沈聿白就大大咧咧的掀帘而入,簌簌轻响的珠帘应声落下,悉索间,六娘子只听沈聿白笑着问道,“我不差什么?”

六娘子冲一旁的竹韵使了个眼色后便及鞋下了炕头,刚想说话,却迎面就吸了一鼻子的酒气,便是眉头微蹙不解的问道,“侯爷怎么大白天的喝起了酒?”

“今儿高兴!”沈聿白说着,一把横抱起了六娘子,连连在屋里转了两圈,吓的六娘子搂着他的脖子脸色都白了几分,直呼“放下我”。

沈聿白见状,大声笑道,“你也就这点胆子。”

六娘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瞪着沈聿白道,“侯爷可劲的借着酒气撒疯,也不管屋子里有没有人瞧着看着。”

沈聿白却根本不在乎这些,径直抱着她上了炕,然后俯在她的耳畔道,“英娘有了。”

“有什么了要侯爷这么高…”六娘子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刚顺着沈聿白的话头想骂他没个正形,却忽然瞪大了眼睛道,“有了?有了吗?”

沈聿白面如冠玉的脸上布满了笑意,点头道,“太医下午的时候刚把过平安脉,确定有了。”

“那真好!那真好!”六娘子喜极而泣的猛擦了擦氤氲的双眸道,“这…这可是要让她小心再小心些,一定要多注意。”

沈聿白知六娘子是打心眼儿里关心妹妹,便顺势拍了拍她的背一边帮她平复心情一边道,“没事儿没事儿,宫里我都打点好了,英娘怀孕皇上也上心,还有皇后娘娘照顾着,应该没事儿。”

“侯爷,小心驶得万年船。”开心之余,六娘子还不忘提醒沈聿白道,“宫里不比家中,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招数,只有侯爷想不到的,没有人家办不到的。”

“是啊,所以这些话,回头你进宫了也要说给英娘听听,切莫让她一味的开心而疏忽了。”

“我?”六娘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道,“我进宫?”

沈聿白温煦的笑道,“恩,英娘想让你进宫去陪陪她,等过了中元节,我就来安排一下这事儿,别担心,到时我会和你一起去的。”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繁华绮•玉簪之聚(中)

不过那天除了英娘的喜事,沈聿白还告诉了六娘子另外一件算得上是好消息的事儿,那就是陆青致和邵家姑娘的亲事有眉目了。

“这么快?”六娘子很惊讶沈聿白的行动力。因为最近几天她一门心思忙着玉簪宴的琐事,左右倒真把陆青致的事儿给忽略了,不过却没想到才短短的几天功夫,沈聿白这保山就做成了。

“那是自然,我出马,哪儿有不成的。”沈聿白心情好,难得的和六娘子调侃了起来。

六娘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这感情好,给侯爷捡了个大便宜,可侯爷却不能骄傲自满,若是回头人人都知侯爷出马万事皆能成,人人都找你来做保山,保不齐有一天会砸了侯爷的金字招牌。”

沈聿白闻言掐了掐六娘子粉嫩的脸颊道,“整个宣城,有几个敢找我说媒的?但凡真是要找了我,多半也是八九不离十的,你瞧着,陆家和邵家的这份媒人酒我是喝定了。”

“可…那邵家姑娘是圆是扁的咱们也都还没见过,虽身份上和青致哥哥也是般配,但…”因为是陆青致,六娘子就显出了特别吹毛求疵的性子来。

沈聿白笑道,“你要见见那邵家姑娘?”

六娘子闻言脸一红,瞪了沈聿白一眼道,“侯爷又胡说,我是什么身份呢,母亲都还没说要见一见这未来的儿媳妇,我一个嫁人的姑奶奶有什么资格见。”

“可邵家人现在就在祁王府小住着呢。”沈聿白语出惊人。

“啊?”六娘子吃惊的看着沈聿白,半晌才一拍手道,“祁王这次分明是有备而来的!”

“要不我怎么说我是捡了个大便宜呢。”沈聿白眼中含笑,深情款款的看着六娘子,只稍稍的一收力,就将她搂近了自己继续道,“你若真的要见邵姑娘,便只要讨好我一下,我就想法子让你如愿以偿。”

他话语中的暧昧昭然若示,本是流淌着丝丝凉意的稍间内忽然沉下了一股燥热的气息。六娘子一眨眼,忽然满脸通红的看着沈聿白,结结巴巴的干笑道,“侯…侯爷别…别撒酒疯…”

可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沈聿白就倾身吻了下来。借着酒劲,他其实有些放肆,没有中规中矩也没有按部就班,只几下的功夫,六娘子就一阵嘤咛轻喘,无骨般的融化在了他的孟浪中…

其实这一次不是两人在六娘子小产月子后第一次同房,但却算得上是最有兴致的一次。床榻间,沈聿白闹的欢,不管六娘子如何的讨饶,他硬是不由分说的要了她两次,结果第三次他来了感觉的时候,六娘子吓的直接装了睡,干脆后来连晚膳都没有起来吃。

第二天,恰逢沈聿白休沐,六娘子起来的时候看到他正神清气爽的从外头进来,不免有些生气的连话都懒得搭理他半句。

看着眼底泛青的六娘子,沈聿白也有些理亏的主动示好道,“要不今儿早上的晨昏定省就算了,我让…”

“沈聿白!”六娘子咬牙切齿得瞪了一眼他道,“便不是你的事儿你就说的这般轻巧,我回头下午还设了玉簪宴呢,难不成一并也给撤了!”

“是今天?”沈聿白一副佯装不知情的模样。

六娘子气的顺手捞起了一个枕头就丢了过去,然后冷哼了一声后便跑进了净房,一番折腾后,她才华服袭身得出了暖香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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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今儿六娘子办的这玉簪宴,除了侯府的女眷之外,她还请了忠毅侯夫人蒋氏和广陵侯夫人小周氏。

只是因为热夏灼人,为了避暑气,六娘子特意把小宴开局的时间定在了下午未时末,但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蒋氏和小周氏竟然在午时末就来了。

当时六娘子正在和项妈妈说冰碗糖水的事儿,听闻丫鬟传报,她也惊了惊,便是抚了衣袖匆忙的起身就迎了出去。

老远的,她就听到蒋氏用灵动十足的嗓音和小周氏聊着天,“哟,这紫薇花开的可真好,感情我觉得陆妹妹应该把今儿这小聚改成紫薇宴才对。”

六娘子闻言笑着出了门,一边吩咐小丫鬟去给两人打伞一边道,“两位姐姐这么早就来了,也不事先知会我一声。”

午膳过后,知道六娘子要准备迎客,沈聿白就知趣的躲去了葳蕤轩,这会儿的暖香坞里里外外只有伺候的丫鬟婆子,六娘子这客迎的便也轻松自在。

而听了六娘子的话,小周氏不免笑道,“蒋姐姐怕你忙不过来,赶紧赶慢的催着我来,但我觉得她是手痒了想凑人打叶子牌呢!”

蒋氏闻言笑骂道,“也不知是谁,上次打牌输了两圈,心心念念的想要赢回来。”她说着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六娘子的跟前,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关切的说道,“有阵子没你的消息了,后来才听说你…身子不适,怎么样,可养好了?”蒋氏措辞谨慎,可双眸中的关切却是真心实意的。

六娘子知大周高门宅邸里头其实没有太多的秘密,是以自己小产的事儿在没有宣扬和没有刻意隐瞒的情况下,被蒋氏知道了也并不奇怪。因此她便紧了紧被蒋氏拉住的手,然后淡淡的摇头道,“劳姐姐挂念,已经没事儿了。”

蒋氏点头道,“你且还年轻,有些事儿急不得,慢慢来,记得一定要调理好身子,男人…没几个懂得怜香惜玉的。”

六娘子见她说的义愤填膺的,一时半刻竟不知要如何去答她的话,好在一旁的小周氏看出了些门道,笑着上前圆场道,“姐姐不热么?赶紧进屋吧,你不热我瞧着边上给姐姐举伞的小丫鬟都热的直冒汗了。”说着,便冲六娘子俏皮的一眨眼,然后半推半就的将蒋氏带进了屋。

六娘子冲她感激的一笑,先是张罗两人落了座,然后便差鱼安去唤来了周氏和长房二夫人姜氏,随即笑着同蒋氏和小周氏二人道,“姐姐要打叶子牌我可不会,我喊了两位嫂嫂来陪姐姐打。”

小周氏拉着她道,“知道你今儿做东忙,且别留在这儿输钱,蒋姐姐一摸上叶子牌可是连亲妹妹都不认了呢。”

蒋氏闻言,立刻呲了牙去挠小周氏的痒,不免失笑道,“你这张嘴,左右都不饶人了,不过是上次赢了你几两银子,叽叽喳喳的没完了。”

小周氏见状提了裙摆站起来就躲,暖香坞顿时笑声连连,好不热闹…

不一会儿,周氏和姜氏就来了,六娘子简单的站在中间做了一番介绍,四人就张罗着让丫鬟摆起了桌,熟稔的摸起了牌。

六娘子见状,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仔细吩咐竹韵在一旁千万要好生伺候着,便带着鱼安出了暖香坞直奔临波亭。

临波亭那儿,六娘子是交给钟姨娘在张罗的,是以见了六娘子匆匆而来,钟姨娘先是一愣,随即便迎上去道,“夫人怎么来了?”

“都安排好了么?”六娘子见钟姨娘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擦着汗,不免歉意的摇头道,“你瞧,我着急的,大热的天,姨娘辛苦了。”

钟姨娘一愣,忙摆手道,“没有没有,这儿刚放上了冰山,站一会儿就凉了。”

六娘子闻言点了点头,随即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方正见宽的临波亭里摆了两张大圆桌,周遭的石阶上错落有致的布满了玉簪花盆,远远看去,身临厅中,仿佛是置身花海一般,令人心神荡漾。

虽现在外头还有些暑气,但亭子的四个角各摆了四座刚从地窖搬出来的冰山,且冰山下面又垫了不少的薄荷叶,靠近的时候,很容易就能闻到薄荷的清香,不免让人觉得暑气顿消,神清气爽。

六娘子看了一圈,满意的点点头道,“这次若是没有姨娘帮忙,只怕我也是要手忙脚乱的。”

钟姨娘笑着自谦道,“夫人太客气了,这暑天无趣,在屋子里闲着也是闲着。说起来我也是头一次置办这些事儿,难得能入夫人的眼,也算是夫人给了我一个机会。”

六娘子颔首而笑,见钟姨娘福身要告辞,便抬步送了她一程,方才折身回了临波厅。

只是没走两步,六娘子便见远远的就缓步行来一个娇媚的身影,正是娉婷之姿,亭亭玉立。

“嫂嫂。”谢韫欢出现的恰是时机,不早不晚,仿佛是踩着点儿来的,“不知嫂嫂有没有什么需要忙帮的,我反正在屋子里也是无所事事,就不请自来了。”

六娘子定睛看去,只见今日的谢韫欢一袭鎏金烟云蝴蝶裙在身,外头衬了薄薄的素蓝轻纱,腰间系了条玫红色的锦绣宽带,梳着弯月髻,化着浅绯妆,云鬓乌丝中插着一支镶珠宝鎏金银簪,坠落的碎金流苏折射着夏日的光点,照得谢韫欢整个人精致如仙,飘渺无尘,仿佛是画上走下来的一般美不可言。

六娘子在心里无声的一笑,好个有备而来!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繁华绮•玉簪之聚(下)

未时末,玉簪宴正式开摆。

虽已是七月初,但过了午时,暑气还是散了不少,再加上临波亭的周围又被六娘子摆了冰山,是以一靠近亭子,众人就感觉到了一股凉意。

话说一场叶子牌打下来,蒋氏和小周氏俨然已经和六娘子的两个嫂嫂变成了牌友,一路过来说说笑笑的感情好不热络。直到走至了临波亭,蒋氏的眼神才变了变,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中都夹杂着一丝佩服。

“早些时候我还小瞧了妹妹,想说大热天的妹妹却一个劲要在外头设宴,这会儿一看,我到是甘拜下风了呢。”蒋氏是个直性子,损的时候不带酸气,夸的时候呢自然也是真心的赞誉。

六娘子这边刚换了一身新衣裳,此时正忙着低头整理腰间的缎带,听了蒋氏的话,她不禁迷迷糊糊的抬了头,然后“啊”了一声道,“姐姐说什么甘拜下风?”

蒋氏闻言笑的乐不可支,这才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六娘子,只见她穿了一件五彩缂丝衫,里面配的是宝蓝色的缎绸里子,衬的她肤如凝脂、弹指可吹,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娉婷秀雅。而她那一头鸦羽青丝被高高的盘起,半圆的发髻周遭缀满了新鲜的玉簪花,露出六娘子光洁如玉的脖颈,好似一柄水华的玉如意,透着润莹无暇的光。

她的腰间系着一根水色缎带,同色的袖口上绣着繁复的银丝刻绣,别致的花色透着精巧可爱,让六娘子整个人看起来少了一丝端庄而多了一份灵透,再配着她脸上的薄妆,无端的就让人会心生怜惜。

蒋氏看的喜欢,便是连连的拉过了六娘子的手道,“我说我今儿大战四方,让你两个嫂嫂都破费了,她们都甘拜下风了呢。”

一旁早到了的湘娘一听,惊讶的瞪着眼睛看着周氏道,“哇,从来都是大嫂赢我们的,今儿大嫂也算是牌逢对手了呢!”

大家闻言都笑成了堆,而就在这个时候,小周氏眼神一闪,忽然看到站在亭子里的一抹俏丽身影,便止了笑声问六娘子道,“这又是妹妹的哪位妯娌,长得竟是这般标致?”

众人循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齐刷刷的目光就这样落在了谢韫欢的身上,是以全部忽略了周氏嘴角带着的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谢韫欢瞬间红了脸,却还是仪态大方的冲众人行了半福礼,然后宛转蛾眉的说道,“谢家小女韫欢见过各位姐姐。”

蒋氏等几人见状轻轻颔首了一下算是回礼,然后六娘子便张罗着大家入了席。

夏风徐徐,花影怡人,临湖远眺,只见波光粼粼如镜,倒映出碧空如洗漫天云卷,目光所及便是一片惬意。

蒋氏看得起了兴致,便是动了心要让丫鬟上酒。小周氏在一旁劝了几句,就听六娘子道,“小周姐姐别担心,一会儿我便吩咐厨房上菜了,也是备了酒的,不过是自家酿的,只有一点酒味,喝不醉的。”

小周氏这才放了心道,“你不知道,下午我绕道去侯府接姐姐的时候遇着忠毅侯了,还被侯爷耳提面命了一番呢。”

“你且听他乱说!”蒋氏闻言轻拍了一下小周氏的肩道,“今儿我高兴,怎么就不能多喝两杯了?”

“蒋姐姐若是喝醉了就睡咱们四弟妹屋里,这么多的空房间,哪儿安置不下姐姐了。回头酒醒了,姐姐也能让咱们把输的银子再赢回来!”周氏见缝插针的调侃了一句,满亭子便又缀满了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

几番闲聊后,六娘子便吩咐项妈妈开始上菜,从梨汁冰碗到糖渍南瓜,从蒜拍黄瓜到酥姜皮蛋,这光是前头的几碟冷菜,就吃的众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直呼凉的过瘾。

席间,蒋氏自然也是按耐不住活络的性子的,但也不知怎么的,话题聊着聊着就忽然转到了默默无闻的谢韫欢的身上。

“我瞧着谢妹妹好生的标致,真是越看越喜欢的,也不知妹妹说了人家没有。”

蒋氏开口说这句话的时候六娘子正好在给一旁的周氏倒酒,闻言指尖便是一顿,却忽然感觉衣摆被人轻轻的拉了一拉。她顺势看去,目光就滞留在了周氏惯戴的那只水绿祥云纹玉镯上。

“我…还没有。”谢韫欢正在吃冰碗,听了蒋氏的话便是轻轻的搁了汤匙,抿唇咽下了满嘴的糯甜。

“还没有啊?”蒋氏小小的惊呼了一声道,“瞧着妹妹年岁也不小了呢,应该比咱们湘娘要大些吧,再耽搁下去可就要错过了呢。”

六娘子心中顿时一片了然,她知一旦蒋氏开了口,只怕谢韫欢今儿是躲不掉了,便冲周氏微微的蹙了蹙眉,果然周氏见状只冲她淡淡的笑了笑,然后摇头示意她坐下。

而那边,被蒋氏如此直白的一问,谢韫欢即便是性子再温吞绵柔,脸面上也终究有些挂不住了,不免绷着神色道,“韫欢但求一生有情长相厮守,不在乎年岁之俗,又怎会担心错不错过。”

蒋氏闻言,举了筷子挑了挑碗里的南瓜,然后视线旁落道,“妹妹这话说的真有意思,长相厮守是两情相悦的事儿,妹妹既然这个年纪了还未嫁人,又怎能如此斩钉截铁的肯定你的这份心意不是单相思?”

“姐姐贵为忠毅侯夫人,怎么言辞却如此轻佻不尊?”谢韫欢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精致的妆容中透着一股子肃煞的美感。

谁知蒋氏却忽然笑道,“妹妹这话说的有趣,侯爷夫人也是女子,我不过是可惜妹妹如此一个美貌佳人却牵不到好姻缘,怎么就言辞轻佻不尊了?”

“你…”谢韫欢的怒气被瞬间卡在了嗓子眼儿,只能看着蒋氏干瞪眼。

一旁的小周氏见了,不免笑着打了圆场道,“我瞧着姐姐还没开喝就醉了呢,人家谢家妹妹好好的也没招惹姐姐,姐姐无端和她较什么真?可能谢家妹妹等的就是一心一意的有情郎呢?”

六娘子知道,其实小周氏这句话也是故意的,明着解围暗着再使绊,为的就是让谢韫欢当中难看。

可六娘子也不得不否认,这件事儿,蒋氏和小周氏,或者说在后面不知为了什么原因想让谢韫欢难堪的周氏找的症结点都找的很对。连六娘子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其实谢韫欢能不能嫁进沈家做姨娘,最大的障碍还是在沈聿白而并非她陆云筝。

因为若是搁在当年的凉都,这事儿半推半就的或许还真能成,可如今是在宣城、在侯府,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能,更何况是沈聿白娶贵妾这样的事儿,自然是草率不得的,因此沈老夫人的决定在眼下就显得有些不足轻重了。

而六娘子估计谢韫欢心里也应该是跟明镜儿一般敞亮的,她肯定知道沈聿白对她的感情仅限于类似表兄妹的礼数关怀,她呢碍于面子也从来没有太主动的接近过沈聿白,是以六娘子觉得沈聿白和谢韫欢的事儿拉锯到今天仿佛成了一个烫手山芋,谁也不想去接,因为似乎一旦有一方主动了,那打破平衡换来的结局却未必会是众望所归的。

所以蒋氏今天的出言试探六娘子并没有暗中阻止,因为连她自己都很想知道谢韫欢是个什么态度,而今天看来,她发现谢韫欢似乎既想要里子,又想要面子,这让六娘子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谢韫欢到底也是聪明的,耳朵一听就听出了小周氏话里的意思,便是落落大方的起身道,“妹妹偶感不适,只怕要先离席了,希望不会扰了各位姐姐们的雅兴才好。”说罢便是不等谁回应她而径直出了临波亭。

待她走远后,周氏方才转了身冷笑道,“昨日我去给母亲请安,恰巧遇着她也在,她就问了我很多侯爷的事儿,还当着母亲的面说了些什么妻妾有序家和兴旺的混账话,惹的母亲连连问了我大爷屋里的事儿,还说大爷子嗣单薄,让我别太计较姨娘们,该让谁伺候大爷的还是应该要伺候起来。你是没瞧见,偏生她说那番话的时候,还一脸乖巧懂事的模样,我即便再敬重母亲,也不免觉得她留了这孩子在府上还是有失妥当的。”周氏说着说着就来了气,当下就扔了手中的酒杯。

六娘子这才恍然大悟。想她素来知道大嫂周氏虽干练活络,但却万万不是那种爱嚼舌根的姑婆性子,怎的今儿会变了个人似的和第一次见面的蒋氏、小周氏说起了谢韫欢的闲话,感情这次谢韫欢是真的一个不注意把周氏给惹恼了。

不过,周氏如此当着客人的面这样揭自家的短处,六娘子心里不免还是有些没着没落的,便立刻赔笑道,“大嫂你也别生气,今儿大家都开心,不要让蒋姐姐和小周姐姐看了笑话。”

谁知她话音刚落,小周氏就严声反驳道,“妹妹这话说的不对,俗话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咱们可都是把你当成妹妹看的,没什么闹不闹笑话的。今儿听你大嫂一说这谢家姑娘的事儿,我便觉得不管是谁家的宅子里,都会有那么一两个看着洁身自好实际上一肚子坏水的通房妾氏的。今儿你可要听姐姐嫂嫂们一句话,有些时候当得心软为慈,有些时候却不能一味姑息,不然最后吃苦的总是你自己。”

六娘子闻言嘴角微微一动,便在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得了,感情几圈叶子牌打下来,她们几个都已经打出心心相惜的牌友情了…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五十三章 繁华绮•迷津指路

这边,临波厅里因为谢韫欢的离席而转了气氛,而那边谢韫欢还未走到秋棠馆,就遇到了出来散步的方姨娘。

方姨娘是长房大爷沈聿齐屋里的人,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生的玲珑俊俏,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谢妹妹这是去哪儿?”方姨娘和谢韫欢以前在凉都就是相熟的,不过因为澄瑞园和秋棠馆离的有些远,所以今日两人在侯府倒算是第一次见。

但谢韫欢正在生闷气的头上,是以见了方姨娘不免脸色有些难看的只敷衍着随意的打了一个招呼。

方姨娘一愣,随即故作轻松的上前一步道,“妹妹这是这么了,瞧你这眉眼沾怒的样子,是谁给妹妹受气了?”

谢韫欢闻言,不免想到以前在凉都的时候,闲暇之余和方姨娘相处的也都是融洽的,这才长叹一口气讪笑道,“刚才听了些不太中听的话,让姐姐见笑了。”

方姨娘眼神一闪,便摇了摇手中的双绣团扇道,“我屋里留着夫人送的葡萄,妹妹若是没事儿,不如挪几步跟我一起去尝尝吧。”

谢韫欢听了心思微动,当下就点了头和方姨娘并肩一起往澄瑞园走去。

到了澄瑞园方姨娘的住处,她先是差遣了丫鬟去洗葡萄,然后才笑着招呼谢韫欢落座,随即腼腆的微垂了眼帘道,“昨儿晚上爷住在我这儿,夫人这才特意送了新鲜的葡萄过来。”

谢韫欢一愣,有些不太自然的接了话道,“姐姐福气好,不管有没有名分都有爷这般真心宠着。”

方姨娘看了一眼谢韫欢,然后抬手扶了扶正发髻上有些松了的绿松石缀金簪子道,“妹妹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有些话我也不碍和妹妹说,其实姨娘这条路可不是‘名分’两个字就能说穿的。”

谢韫欢闻言神色一怔,慌忙的挺直了腰身正襟危坐道,“还望姐姐指点一二。”

就在这时,小丫鬟端着洗好的葡萄走进了屋,方姨娘温声和气的笑着吩咐了她几句后便遣了她下去了。然后她一边把装着葡萄的青釉粉彩浮花果盘往谢韫欢的面前推了推一边道,“其实要说指点我是不敢当的,但论才情论姿色,妹妹哪一样不是出挑的?可现如今当家的那一位,便是连二婶这样厉害的性子都压不住,妹妹的出路岂不是就断了一半?”方姨娘口中的“二婶”说的就是沈老夫人。

谢韫欢心一凉,苦笑了一下道,“四嫂…确实是个油盐不进的。”谢韫欢对整个沈家人的称呼,随的都是湘娘的叫法,而在这之前,整个沈家的人因为沈老夫人的关系,也都是把她当成正经的沈家表小姐看待的。

而方姨娘闻言便不住的点头道,“别人且先不论,就说咱们夫人,那么挑剔的一个性子,可但凡说起四夫人,那也是竖着大拇指的。妹妹想想,有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看着你,你还能顺顺利利的进门么?”

谢韫欢知道方姨娘说的“夫人”指的就是周氏,不由的惊讶道,“连大嫂也…被她按得服服帖帖的?”

方姨娘吃了一颗葡萄道,“可不是,夫人多要强的性子,那时在凉都,帮着二婶理家做主管着中馈,也都是井井有条的…”说到这里,方姨娘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妹妹,原本我还在想,夫人会不会和四夫人暗中来一场较量,结果谁知,夫人就这样轻轻松松的甘愿吃起了闲饭。”

谢韫欢看了方姨娘一眼道,“姐姐,这儿毕竟是煜宁侯府。”

方姨娘尴尬的一愣,吐了葡萄皮后笑了笑,然后恢复了之前温婉的神色道,“可不是么,咱们夫人,多聪明,断然不会做什么于自己、于大爷不利的事儿来。”

可谢韫欢想听的却不是长房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她当下不免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道,“那按着姐姐的意思,我便只能躲着她,逆来顺受?”

“那要看妹妹想做姨娘的心思有多大了。”方姨娘双眸顾盼生辉神采奕奕,红唇上抿着一抹清淡的浅笑。

谢韫欢思忖了片刻后道,“我也不怕姐姐笑话,我早已下定决心非四哥不嫁,不然其实母亲还在的时候,也是有人上门说媒的。”她说着说着声音就轻了下去,双手绞着一方素月白帕,只差没有搓成了一条布麻花了。

方姨娘闻言道,“既妹妹决心已定,那就主动些。”

“主动?”谢韫欢抬起了头,眼中写着不解。

方姨娘笑道,“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但男人的心思妹妹也许懂,但肯定不完全懂。这世上,但凡是男人,又有几个能做到如那柳下惠一般美人坐怀纹丝不动的?我瞧着侯爷虽不贪女色,但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若是妹妹能再主动些,生米煮成熟饭,难不成还会害怕那位不点头么?”

当着未出阁的谢韫欢说这些话,方姨娘不可谓不露骨。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谢韫欢虽然红着脸,可却真的动了心。

其实说实话,即便今日没有方姨娘的这番话,谢韫欢也能感觉出入沈家门的重重阻碍。虽沈老夫人明着暗着都有让沈聿白纳她为妾的意思,可从凉都到宣城,从头到尾也只有沈老夫人一个人表露过这份心思,但沈聿白的想法谢韫欢却是一直不知道的。

想在凉都那会儿,沈聿白和章氏几乎是三天两头的闹,如此的节骨眼儿上,别说是她一个外人,就是沈老夫人也不太好插话,她的事儿自然就耽搁了。而如今她已是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了,之前因为家中生计困难,所有的银子都用来给母亲治病了,是以连她的婚事也耽搁了。

眼下辗转再入侯府,她便早已在踏入宅门的那一刻就下定了决心,不管怎样,那一贫如洗的苦日子她是不会再想要过多一天了。所以,只要有一丁半点的办法,她都会使出浑身解数的想法子留下来,名正言顺的留下来。这也就是为什么对于方姨娘那一番露骨的话,谢韫欢会听的这么认真的原因了。

不过心中意动和能不能成事儿那是两码子事,谢韫欢细细的琢磨了一番后红着脸轻启朱唇道,“但…四哥平时都是在暖香坞的…”

她这一说,方姨娘就知道自己的话谢韫欢是听进去了,便挑了眉笑道,“妹妹可真傻,现在是有人撵你了还是问你收租子了?没二婶发话,就算你一时半刻和侯爷行不了礼,但住下的事儿却是谁也驳不了的。本来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更何况那人还是侯爷,妹妹即便有心,也要找个合适的时间不是?”

谢韫欢闻言神色顿开,伸手摘了一颗盘中的葡萄尝了尝,然后道,“这葡萄可真甜。”

她如此一说,方姨娘便心领神会的笑了笑,然后道,“葡萄甜是因为心甜了,妹妹是聪明人,记得千万不要让自己往死胡同里钻。”

谢韫欢笑着点了头,随即趁着六娘子那玉簪宴闹得正欢的时候,便是辞了方姨娘,匆匆的赶去了清懿阁。

话说当天夜里玉簪宴结束的时候,六娘子便让鱼安到葳蕤轩去告诉了沈聿白一声,而自己则先回了暖香坞。

疲于应酬了大半日,六娘子着实有些累了,又是七月夏沛之节,回到东稍间的时候,六娘子只觉得头重脚轻的,恨不得马上洗个温水澡才舒坦。

不过正当竹韵在给她拆头饰的时候,鱼安却匆匆的走了进来,见六娘子正抬头看着她,她便直言道,“夫人,侯爷傍晚的时候去了清懿阁,到这会儿已经一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