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子紧紧的拉着沈聿白的衣袖,大口的喘了几下气以后方才拍了拍胸口道,“母子平安就好!”不过说完这话,六娘子却猛的抬了头,然后盯着沈聿白那神色紧绷的脸庞道,“侯爷…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英娘怎么会小产的?”

沈聿白默默的将六娘子抱回了架子床上,然后把被子拉了过来盖在了她的小腹上,一边站起身去关还在“扑哧”的窗户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三天前,顾望之迎娶了方家小姐,结果第二天,马槐又上书,肯请皇上宁定后宫。”

“马大人收了顾家多少银子,愿意这样拼命的去帮顾家垫路,也不怕站错了队伍保不住那颗脑袋。”六娘子冷笑了一声,紧紧的抓着手边的棉被泄着恨。

“马槐的父亲和顾老爷是世交,有些事儿和银子还真没太大的干系。”沈聿白轻轻的拉过了她的手,执在自己宽大的掌心中一边把玩一边又道,“英娘知道以后,大着肚子去找皇上,结果就在东暖阁小产了。”沈聿白说着,忽然收紧了指尖,却在几乎要捏疼六娘子的一瞬间而松了气。

“侯爷…”六娘子担心的看着沈聿白,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只能挪了挪身子拉过他的手环在了自己的腰身上说道,“英娘是侯爷的妹妹,也是皇上的妃子,想她虽有皇上的眷顾,但若是想要在后宫活下去,光有皇上的爱却是远远不够的。可上次我进宫,见到的却是一个张弛有度、华贵荣艳的蕙嫔娘娘,英娘她,远没有侯爷想的那般弱不禁风。”

沈聿白闻言细看了六娘子一眼,忽然动情的低头在她的粉唇上落了一吻,然后失笑道,“两日前我见过英娘,她说了一番和你一样的话。”

六娘子了然于心的笑了笑,将心里的波澜起伏压在了浅浅的呼吸下。

究竟怎样的帝王爱,才能造就一段亘古佳话?

雍容华贵如先皇后,皇上的结发之妻,六娘子信皇上是敬她爱她的,他予她这世间至高无上的荣耀,却让她必须接受帝王雨露均沾的残酷。而她不能拦、不能堵,她的肩上除了背负着夫妻情,更有皇家命,她只能笑看一切胭脂风云,将夺夫的恨转化成最华丽、耀眼的身份,来成就一句“帝后同心,国运昌盛”。

而荣艳灵慧如英娘,所谓皇上的挚爱,也不过是后宫佳丽中的一瓢清水,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能得皇上倾心,是福也是祸。六娘子信她也有过天真幻念,也曾设想着依靠皇上的爱而在后宫寡度余生。但最难还是人心,在欣慰于英娘长大的同时,六娘子也心疼她不得不开始步步为营的心思。也不知是什么让英娘转了心境,让她在面对深爱的男子时,竟连自己腹中的孩子都能算计上一分?但六娘子知道,要想在后宫立足,所谓情爱,都是站不住的。

思及这些沉痛,她便刻意笑着和沈聿白道,“既英娘也这么说,那侯爷只管放宽心。”

沈聿白微微的点了点头,站起了身道,“我中午去葳蕤轩和几个大人谈事儿,你自己用了午膳就睡一会儿。”随即他转了身,走出了两步后忽然停下了步子,似自言自语的道,“我只埋怨她太过鲁莽,这样大的事儿,竟也事先不同我商量一下,这万一要有个什么好歹,我们岂不是要措手不及。”

六娘子凝于嘴角的笑瞬间隐没在了沈聿白宽厚的背影中,而她蓄在眼角的氤氲终究还是化成了几声长叹,随着屋中的暖气,顿时消散无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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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事儿远没有这么简单就能结束的。

二皇子是小产,先天不足,据说生下来的时候产婆连着打了好几下屁股才勉强咳出了嗓子里噎着的一口羊水,只是那哭叫声还是弱弱的和猫儿一般,少了一丝洪亮。

而英娘产后太虚弱,躺在床上整整一天一夜方才醒过来。皇上心急如焚,太医一个跟着一个的进了绯岚殿,可拿出的方子却没有一个能立竿见影的,且英娘还在和皇上置着气,二皇子又是羸弱不堪的,连着好几天,整个绯岚殿里头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浓厚阴霾。

不过沈聿白却两耳不闻后宫事,反而还趁着年关跑了一趟宿北之地。结果等他回来的时候,皇上就收到了弹劾马槐的折子。

六娘子是从沈聿白口中听说这件事儿的,当时她正开始有了一些孕吐的反应,但凡闻到一点烟草味就会吐的七晕八素的。沈聿白刚风尘仆仆的回来,六娘子见了她,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就开始吐。直到沈聿白连忙冲进了净房里里外外梳洗了一番以后出来,六娘子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侯爷这次去…宿北、北顺利么?”六娘子急切的想转移注意力,张口就问了沈聿白正事儿。

沈聿白正在贴心的给她剥桔子,闻言点头道,“马槐的折子我已经递上去了,原本不准备查他的,不过最近他在内阁有些狂狷,此人虽也善于计谋权策,但心比天高,也不知道顾家老爷子看中他什么,一查一个准。”

六娘子闻到桔子的清香就顺了气,恶心的感觉也消退了,便终于镇定的问道,“我没想到内阁还会出这样一根直肠子到底的人。”六娘子语气中有着浓浓的嘲讽。

沈聿白笑道,“结党营私的,你当里头都是脑子清醒的?也总是要有一两个没脑子的能冲锋陷阵的。顾家很聪明,马家以前受恩于顾家,马槐又是世家子弟,当年也是文采颇盛的,把他安在内阁,也算是一步中规中矩的棋。”

“可再中规中矩也总是有私心的,顾家人没想到马槐会在自己老家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吧,都快赶上土皇帝了。”六娘子接过了沈聿白递上的桔子,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他是宿北人,这些年虽在宫里混的一般,宿北那里倒是风生水起的,顶着官位,卖私盐占民宅,漕运酒肆见缝插针,银子是大笔大笔的往家里搬,这次我去,从他家的地窖搜出了整整八十万两雪花银!”沈聿白说着仍了桔子皮,眼底戾气浅显。

“可一个马槐,能撼动顾家么?”六娘子以小见大,问的犀利。

沈聿白摇头道,“我要的不是撼动顾家。”见六娘子狐疑的看着自己,他便温柔的揉了揉她额际的碎发道,“你忘了,皇上心里忌惮的是什么,英娘又为什么要冒着人命关天的危险布这一步旗。”

六娘子整个人仿佛从头到尾被人浇了一盆凉水,瞬间凉了个透,不禁幽幽的说道,“忌惮一家独大。”

“君臣有别,不管是沈家还是顾家或者是封家,这三家都是皇上心里的一根刺。他要物尽其用,也要有所提防。下个月,封长渊主动请缨去述化赈灾,他这个一走,没有三、五个月只怕回不来。等他回来的时候,时局将定,他便又是两袖清风一心为官的好榜样了。”话虽如此,但沈聿白调侃的语气里却不难听出对封长渊的赞誉。

六娘子却有些不明的问道,“述化怎么了?”

“今年述化那里下雪下的早,又下的猛,雪灾特别的严重,已经冻死了好几百人了。”沈聿白叹气道,“虽外族安定,但大周各处小灾不断,也不知朝堂上那些人到底哪里来的力气精神,还一个劲的在那儿明争暗斗的。”

“那怎么一样,那些人为名利,侯爷却是心系苍生,侯爷的立足点可比他们高多了。”

六娘子说着,迎着沈聿白无奈的白眼,便“咯咯”的笑倒在了他的怀中。不过,嬉闹间,沈聿白却忽然沉了声音动情的说道,“等你身子好些了,进宫去看看英娘,她心里有苦,为了家,为了自己,也为了皇上,受了不小的委屈。”

六娘子闻言,紧紧的环住了沈聿白的腰身,然后默默的在他怀中点了点头。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七十章 琥珀光•冬去春来(上)

大周明承二年的除夕,整个沈家显得特别的冷清。

不管宫里头的英娘是不是沈老夫人的亲生子,但她是沈家人,她不好,整个沈家就好不起来,再加上六娘子有孕在身不易操劳,沈聿白便下令,除夕年节,沈家一切从简。

因为谢韫欢的事儿,沈老夫人心里也有些不太痛快,听了沈聿白的话,便干脆两手一甩,从简到底,吃穿住用什么都不管了,结果却是忙坏了代为管家的钟姨娘。

一过了除夕,长房那儿便把分家的事儿摆到了台面上提上了议程,沈老夫人知道了以后给沈聿白摆过两天的脸色,最后还是大老太爷亲自出面和沈老夫人长谈了一番,这家才算是顺顺利利的分开了。

那之后,三老太爷也来找过沈聿白,说开了年准备送两个幼子去幽篁寺游学的事儿。一句话就表明了三老太爷想三房走仕途的决心,沈聿白自然是欣慰的,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话说自从六娘子怀了身孕闲下来之后,沈聿白就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庶务带回了暖香坞处理。是以若是遇着沈聿白休沐,夫妻俩总能凑在一块儿聊大半天的话。一来二去的,沈聿白便也会和她说些前院的事儿,就好比三房的这件事儿,沈聿白觉得六娘子也是有必要知道的。

而六娘子闻言,很自然而然的就想到年前周氏来找自己谈的那一席话,便是踌躇了一下以后喏喏的开口道,“大哥…最近有找过你么?”

六娘子问话的时候沈聿白正在埋头理信,当下就好奇的抬头道,“没有啊,怎么,大哥那儿有事儿?”

六娘子一愣,忽然有些后悔开这个口了,可看着沈聿白一脸认真的模样,她便是头皮一阵发麻,无奈只能赶鸭子上架道,“这也是两个多月以前的事儿了,还是大嫂来找的我…”说着便把那日周氏来找自己时说的想让沈聿齐外放的事儿和沈聿白讲了一遍。

末了又道,“当时我是婉拒大嫂了,我觉得这毕竟是外院的事儿,即便我能帮大嫂揽这个瓷器活儿,但也没这个金刚钻,而且我想这或许也只是大嫂的一厢情愿,有可能…大哥觉得皇城挺好,不想外放。”

沈聿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那之后大嫂还有因为这件事儿来找过你么?”

“没了。”六娘子摇了摇头,忽然有些谨慎的抓着沈聿白的手道,“侯爷切莫乱来,兴许,那真只是大嫂的一念之意,可能她转身就想明白了,如果侯爷这时候去问大哥,岂不是等于甩了大嫂一个耳刮子。”

侯府的这几个妯娌中其实没有特别矫情难相处的人,六娘子觉得内宅里大多也都是面热心善的内妇,尤其是周氏,为人爽快八面玲珑的,六娘子不想因为这或许是无中生有的事儿和她生了什么罅隙出来。

可沈聿白却大笑着曲指刮了一下六娘子小巧的鼻子道,“我是这么鲁莽的人么,还用得着你这般担惊受怕的。”

六娘子不服气的拍掉了沈聿白的手道,“我不过是怕侯爷办正经事儿伤了我和大嫂之间的和气,您还不虚心受教,倒显得我特别的小家子气。”

“好、好!”沈聿白失笑的将六娘子的手拉了过来,然后轻轻的揉着她的指尖道,“不过不止我有正事儿,你也有件正经事儿要办。”沈聿白说着,脸上的神情就由柔转冷,慢慢的严肃了起来,“明天你进一趟宫吧,去看看英娘,下个月,皇上要立后了。”

六娘子只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不免小心翼翼的问道,“侯爷知道新皇后是谁么?”

沈聿白凝神看着六娘子,一字一句的说道,“是丽嫔。”丽嫔,就是顾宁卿。

惊悚间,六娘子险些打翻了炕桌上的砚台,待她好不容易稳了神色以后却感觉到背上正在一层一层的冒着冷汗。饶她重活一次两世为人,这下也看不懂诚宪帝的用心了。

“为何?”六娘子并非为英娘喊冤,事实上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若是把英娘送上后位才是置她于死地。但六娘子不懂,诚宪帝的后宫虽称不上佳丽三千,却也是充沛的,从贵妃到贵人,少说也有十几号人,且出身比顾宁卿好的也比比皆是,可为何皇上会点了她任新后?

沈聿白知她心里慌的紧,便丝毫不卖关子的直言道,“先皇后与皇上是结发夫妻情分不浅,可她死因成谜,到现在大理寺那里都没有查出确凿的证据来。现在立后,不过是为了赌住悠悠众口,而新后登基,做的好便能芳泽百世,做的不好就只能是个箭把子,可是,这一切要去做了才知道,等知道以后便都晚了。你觉得,顾家女,有这个本事么?”

六娘子心惊的眨了眨眼,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顾宁卿那张略带倔强的清丽面容来,便是唇瓣微颤道,“皇上…是有多厌恶顾家,才要让宁卿顶上去?”

沈聿白叹气的摇了摇头,无奈的笑道,“你当是厌恶,可顾家觉得那是泼了天的恩惠。但他们到底有没有本事站稳这块垫脚石,还要看看我们沈家和另一边的封家答应不答应了。”

有的时候,福祸只是在转瞬之间,谁又知道,那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下面藏着的是不是索人性命的黑白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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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六娘子就入了宫。

因为她也怀着身孕,所以沈聿白就特别嘱咐内务府的人抬了宫撵来迎,是以六娘子看到了以后不禁心颤的回头看了看沈聿白小声道,“侯爷,这…不合规矩。”

可不等沈聿白说话,站在宫撵边上的小太监就尖着嗓子笑道,“煜宁侯夫人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这是咱们蕙主子特意吩咐下来的,这不再加上皇上又旁着问了一次,您啊,且就安安心心的上撵吧。”

“皇…”六娘子声音一卡,便冲那小太监笑道,“如此便有劳公公了。”她话音刚落,一旁的鱼安便轻巧的上了前,往那小太监的手中暗暗的塞了一个荷包。

那小太监眼睛“咕噜”一转,然后恭敬的作揖道,“那夫人且上撵。”随即又冲六娘子身后的沈聿白道,“侯爷请放心,保管少不了夫人的一根头发。”

沈聿白笑骂了他一句,“你个活脱的,找你们主子领赏去。”说罢便冲六娘子微微的一点头,然后牵了马调转了方向,往校场走去。

到了绯岚殿门口,才刚下宫撵,六娘子便听到里头传出来一阵轻盈悦耳的笑声,她心一柔,连忙跟着迎出殿门的宫女进了内寝。

屋子里温暖如春,绫罗帷幔的尽头,英娘一身粉衣素装斜躺在贵妃榻上,她的身侧,躺着穿着一身红锦棉袄的二皇子。

“娘娘!”六娘子快步的走了上去。

英娘闻言用手肘支撑起了身子偏头看去,然后连连指了一旁伺候的宫女道,“快快、快扶着她!”

两个宫女闻言赶紧上前虚扶住了六娘子,然后笑着将她带到了英娘的跟前,又张罗了放着软垫的椅子,让六娘子妥妥的坐下后方才安安静静的退到了一旁。

当时,英娘已经把二皇子交给了乳娘,自己也坐起了身,看到六娘子落了座,她才松了一口气道,“嫂嫂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这么鲁莽,万一有个什么事儿,我便是把脑袋赔给四哥都没用。”

六娘子笑着“呸”了两声,然后关切的问道,“娘娘脸色看着好多了,现在还吃着药么?”

英娘摇了摇头道,“已经断了药汤了,是药三分毒,我一直吃药,连二皇子也没有奶过半口,总也觉得对不起这孩子。”

六娘子笑道,“有奶娘呢,可不用娘娘操心。”说着她目光柔和的看了一眼一旁抱哄着二皇子的奶娘又道,“我听侯爷说,二皇子过了年胃口就开了很多,身上也渐渐长了肉,连哭的声音都大了很多,太医也说比刚出生那会儿精神多了。”

“是啊,菩萨保佑!”英娘说着双手合十朝着空中拜了拜。

六娘子一直悬在心中的石头顿时落了一大半。有些时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管沈聿白如何同她说英娘已经精神多了,二皇子也慢慢的长得结实了,但都没有她自己进宫来看这一眼有说服力。

只是…想到今天进宫的真正目的,六娘子又顿时难以启齿了起来。

而英娘见状,只伸手拢了拢滑落香肩的披锦,然后屏退了周遭的奶娘、宫女,方才开口道,“四哥是不是和嫂嫂说了皇上要立丽嫔为后的事儿?”

六娘子神色微然的笑道,“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娘娘。”

英娘闻言缓缓的坐起了身,一边把玩着随手拿起的芙蓉玉如意手柄一边视线旁落道,“从前,我真以为情比金坚,可如今,我也知道帝王薄凉的道理。”

“娘娘…皇上也是身不由己,即便是为了您自己,也不要再和皇上置气了。”

“我哪里是气他…”英娘闻言忽而一笑,眨眼的瞬间,眼角滑落的清泪便滴落在她掌心间的玉如意上,“我不过是气我自己,竟傻到用麟儿去换他的真心。”她说着,手骤然一用力,几乎似要把全身的力气灌注在那柄玉如意周遭一般,眼中充满了决绝和忿恨,“如今,我用后位去换麟儿的储君之位,嫂嫂你说…值得么?”

暖意融融的内寝里飘着一股似有似无的奶香味,本该是幸福满满的时刻,却生生被六娘子嗅出了深至骨髓的伤感来。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七十一章 琥珀光•冬去春来(下)

“英娘。”过了许久,六娘子才平和的开口道,“俗话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其实朝堂,远比江湖来的复杂的多。皇上有他的无奈,身为妃子的你们也有你们的无奈。我虽与顾家三郎决裂,但…只要想到宁倾会戴冠为后,背上便不由的会冒出一阵冷汗。”

英娘恍惚的看着六娘子,似有些想点头,但却冷着眼神承认不下来。

六娘子心疼她如此倔强到委屈自己,便继续宽慰道,“不管皇上今儿立谁为后,你也知道,那都是在保护你,你气皇上看了马槐的帖子,可其实皇上也只是看了帖子而已…”

“嫂嫂!”但未等六娘子说完,英娘便哭着拉住了她的手道,“我其实只是气我自己…不知为何,竟也开始变得不折手段起来。皇后娘娘这么仁慈心善的一个人,竟说被人下毒就被人下了毒了。这整个后宫,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又有多少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我若不自保,就会有人来害我,来害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不能冒这个险,若是我都没办法保护麟儿,那我宁愿不生他!”

“胡说。”六娘子重声斥了英娘一句,随即叹气道,“无非也是势力不均,互相牵扯的后果,你也知道,顾家视我们为眼中钉,皇后娘娘死的又不明不白的,你一举得男,又是皇上的宠妃,不把矛头指向你还指向谁?”

“可他为何什么都不和我说,只这样一个人耗着。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他但凡说一个字,我便一定会帮他到底,哪怕就是给世人做个样子而引出毒害皇后娘娘的凶手,我也是甘愿的。但为何什么都不说,却还整日来看我,谈笑风生的和我聊着以前的事儿,其实,他心里却早把所有的利弊都权衡过了。说是护我,其实也不过是把我当成绯岚殿的一个金贵摆设罢了。”

六娘子静静的听着英娘肆意的发泄着心中的不满,等她哭声渐止的时候,方才无奈道,“从前的时候我也埋怨过你四哥,我总说夫妻举案,贵在心诚。并非要他事事都说,可只要是牵扯到内宅的或是家眷的事儿,早些和我打个招呼也不至于让我临了措手不及。”

“四哥那样独断的性子,嫂嫂你…”

“你瞧,别人的事儿你都看的透,皇上的事儿你却糊涂了。”

英娘猛的一怔,半晌才微微的松开了手中一直握着的玉如意低头呢喃道,“只怕就是当局者迷了。”说罢她轻笑了一声,忽而又凝眉正色的问道,“那谢家姑娘还住在府上么?”

六娘子愣了愣,诧异于英娘口中的话题转换之快,不禁下意识的点头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前两日长姐给我写了一封信。”英娘眼梢挂着一丝不屑道,“嫂嫂若是觉得不好办她,便由我出面给她说门婚事。这般年纪,不嫁人,待在四哥的府邸算个什么事儿。一不是正紧的沈家小姐,二也不是在家的居士,老太太也不怕闹出什么不雅的笑话来。”自英娘进了宫以后,便就没有再听她喊过沈老夫人一声“母亲”了。

六娘子闻言,也说不出英娘这个主意是妥还是不妥,便笑着将话题转到了长房分家和三房的两个弟弟要准备去幽篁寺游学的事儿。聊了约莫有两盏茶的功夫,六娘子方才起身告了辞。

翌日,诏书有宣,皇帝钦立顾氏为后,母仪天下,与民更始,册封蕙嫔为蕙贵妃,与后同协东宫,册封二皇子为太子,以承宗庙。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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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过半,结香枝柔腊梅吐艳,桃花见粉玉兰幽幽,冬去春来冰雪消融,随处可见的都是盎然之意。

因为很快便是六娘子的生辰了,沈聿白便存了心思想替她风风光光的办个生辰宴,只是他这儿动作才刚做起来,那边六娘子就嗅到味道寻了过来。

“侯爷为何让项妈妈置办这么多的食材?”这天趁着沈聿白下朝早,六娘子便将他堵在了东稍间的门口。

沈聿白闻言,有些懊恼的摇头道,“早知道我这样一指派人你就会起了疑心,那还不如我直接去新风斋定菜来的方便呢。”

“侯爷要宴请么?”六娘子有些纳闷,成亲这些年,她从来没有看到沈聿白主动要在家中开流水宴的,是以心里塞了满满的好奇。

而沈聿白看着六娘子那忽闪忽闪亮如星辰一般的眸子就知道事儿瞒不下去了,便佯装随意的轻咳了一声道,“二十八日那天想给你办个生辰宴。”

“二十…八…”六娘子差点都忘记了自己的生辰日,好半天才红了脸回神道,“侯爷有心就好,不用这么麻烦破费。”

“不过就是请些要好的亲眷朋友什么的,谈不上什么麻烦破费。”沈聿白一边无奈的摇着头一边道,“第一年我是不知道,第二年也是因为和年节相近而马虎了,今年无论如何要像模像样的办一个。“

六娘子见他目光坚定,便欣然笑纳道,“既侯爷想趁着我的生辰大家一起热闹热闹,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其实说穿了,六娘子肯点这个头,也是被怀孕“这也不准、那也不行”的沈氏教条给折腾怕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两人就生辰宴这事儿算是一拍即合了,是以第二天六娘子去清懿阁请安的时候,便把这事儿告诉了沈老夫人。

“去年除夕的时候,因着宫里头也不太平,我又是刚怀上,侯爷便一切从简了,这次生辰宴,也权当是补母亲一个热闹了。”六娘子说这话的时候,只感觉侧身有一道呼之欲出的目光正盯着她看,她下意识的转过了头,果不其然就对上了谢韫欢那有些慌张的神情。

“到时候也少不了谢妹妹呢。”六娘子看着谢韫欢,脑海中突然一转,便又道,“说起来上一次我入宫的时候,娘娘特别关心妹妹,听娘娘的意思,似想给妹妹做个媒呢。”

谢韫欢“啊”了一声,急忙去看沈老夫人,沈老夫人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这论调,便“嘭”的一声重重的搁下了手中的茶碗道,“贵妃娘娘琐事繁多,这种事儿又怎好打扰了她。”

六娘子闻言笑在了心里,却依然不动声色的回道,“媳妇也是这么和娘娘说的,不过娘娘的心思媳妇也不好猜,但媳妇觉得若是娘娘能出面替妹妹说一门体面的婚事,那便是妹妹的福气呢。”

其实六娘子也一直很纳闷,这些日子以来,谢韫欢到底是凭着什么样的信念在侯府待下去的。

按说除了她刚来那会儿沈聿白还会顺着沈老夫人的意思和谢韫欢左右叙叙旧,但在自己闹了两次情绪以后,沈聿白已经忌讳很多了,不管是当着面还是私下,都不会和她有来往了。可这女子却依然能四平八稳的在内宅住得好似自己就姓“沈”一般,如此性格,让六娘子也不免心生佩服。

但不管怎么样,六娘子却始终承认谢韫欢就如同她心里的一根软刺,不碰的时候没关系,可一旦碰到了,却让人疼的难受。

而听了她这番话的谢韫欢照旧强颜欢笑的附和道,“嫂嫂笑话我了,韫欢发过誓,这辈子除非遇着自己喜欢的人,否则宁可终身不嫁陪在姨母身边尽一辈子的孝道。”

“你这丫头,这傻里傻气的性子倒像极了你母亲。”谢韫欢话音刚落,一旁的沈老夫人也不忘动情的加上了一句。

可这些日子来,六娘子早已经看惯了这种煽情的戏码,便眼不见为净的笑称暖香坞还有些事儿未做完,见机就退了出来。

待六娘子一出清懿阁的堂屋,沈老夫人的脸就沉了下来,随即哼着鼻子冷笑道,“英娘在宫里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心思管你的事儿,陆氏当她什么都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想糊弄咱们。”

谢韫欢闻言,怔怔的看了看六娘子方才坐过的位置,不免有些无力道,“姨母…若是蕙贵妃真的…”

“所以不是姨母说你,都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你生的这样好一个胚子,却要被个姿色平平的陆氏拿捏住,我就不信老四瞧不见你这花儿一般娇滴滴的样子。你生辰在七月,若是过了今年七月这日子老四还是不肯松口的话,我便向陆氏去开这个口!”沈老夫人说着说着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也不过是想让自己心疼的姑娘在侯府可以名正言顺的立个足,怎么就变得这么难了。

可谢韫欢听了沈老夫人的怒言,却不禁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来。

其实就这么几次软的硬的钉子碰下来,说她心里不厌恶六娘子是不可能的,但就算过了七月,一切如老太太所愿她被抬进了沈家门,可从头到尾,六娘子还是占了上峰,想她一个当家主母要拿捏住自己这个做妾的,对六娘子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但…若是沈聿白能心甘情愿的话,那她将来在沈家的身份和地位,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想到这里,谢韫欢忽然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去找一找方姨娘了。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琥珀光•家宴琐事

三月二十八这天一早,金麟班的台柱子肖久贤和花姑子就来了。

话说这金麒班的人也不是第一次来侯府了,戏唱的好不说,六娘子也很喜欢他们的艺德,不卑不亢凭曲做人,是以六娘子今儿还特意抽了些许的时间私下见了他们一次。

六娘子今日穿着一件洒金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暗绣的金色粉彩的缎子,将她光泽如玉的肌肤衬得如春花一般娇艳欲滴,显得格外神采奕奕。

话说她到了垂花门边戏班的落脚处时,花姑子正在和人对戏,肖久贤正在上妆。两人见了六娘子,都有些意外,却也并不见慌张。

“两位先生都是艺德高馨的,今日便也是要辛苦两位了。”看见戏班的人见了她都有些惶恐的局促了起来,六娘子便笑着示意他们随意些。

“您太可气了。”肖久贤迎上前笑道,“咱们金麟班能得夫人偏欢,那也是咱们的荣幸。”

“是你们的戏文唱的好。”六娘子笑着点点头,“说起来还要提前恭喜肖先生,听说您下个月就要接班主的位置了。”

“哪里哪里。”肖久贤连忙恭敬作揖道,“不过是各位师弟师妹看得起久贤,才让我接了老班主的担子。”

“夫人今日可还要听贵妃醉酒?”两人正聊着,一旁的花姑子突然窜了出来。他和肖久贤是同辈,不过肖久贤性子沉稳谨慎、堪识大体,但花姑子却是个人来疯,高兴不高兴全写在脸上,率真而坦荡,却也更容易结交朋友。

“既然你来了,自然是要点这曲子的。”“贵妃醉酒”是花姑子的成名曲,待他上了妆登了台,那便是活脱脱一个雍容华贵的美艳妃子,哪里还能看出半点男儿身的样子。

“那我可要提前和夫人说呢,今儿咱们小师弟第一次和我对台,若是回头夫人听出了那小宫女声音飘了抖了,可要多包涵呢。”花姑子爽快的拍了一下身旁一个略显腼腆且已经上了粉妆的青涩小生一下,然后冲六娘子一抱拳。

“三师哥!”花姑子话刚说完,一旁的小生便微嗔的跺了一下脚。

满屋子的人都抿嘴笑了起来,随即六娘子便以不打扰他们准备为由,先一步出了屋子。

回去的路上,六娘子闲庭信步走的很慢,随步而望,她看见整个侯府仿佛已经被春色点亮了一般,到处都是抽芽的翠绿,叫人看了以后无端的就生出了好心情。

只一会儿的功夫,后头的鱼安就追了上来。

六娘子细听着脚步声,待那声音渐渐近了后她便缓停了步子问道,“肖先生他们赏银收了么?”

鱼安道,“收了,夫人放心。”

“是花先生拿下的吧?”六娘子没有回头,只眯着眼看着不远处匆忙而来的那一抹嫩黄色的身影。

鱼安一愣,失口笑道,“便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我给银子的时候肖先生是说什么都不肯收的,僵持了一会儿后还是一旁的花先生接了银子的,随即还说到便是收下了回头煜宁侯夫人才能安心的点戏。”

六娘子闻言,嘴角微微一扬,双眸柔碎了日光的剪影道,“金麟班的人都重情义、轻名利,这两年才会被小梨园给打压下去的。宣城戏班之多,私底下有多少龌龊的事儿其实旁人只要稍留意一下就能发现。那些好男风的养相公的,有一大半豢养的都是戏班里头的戏子,本就是不上台面的事儿,不过是那些权贵子弟家的爷儿们图个乐子,可好好的班子,也就容易这样给毁了。”

鱼安叹气道,“谁说不是呢,想那时青远少爷带着小梨园的戏子跑了,小梨园为了避风头关了半余月,结果却还惹得其他一些爷不高兴了呢。”

“说起来青远哥哥有下落了么?”六娘子偏头问道。

“就初六那天我帮夫人回陆府去给七姨娘送东西的时候我还问起的,七姨娘说老爷似乎有些眉目了,但更多的消息她一个姨娘也不好多问。”鱼安忙回到。

六娘子眼神暗了暗,然后冲鱼安使了个眼色,随即便是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迎向了匆忙而至的谢韫欢。

“嫂…嫂。”两人站着的小径是回秋棠馆唯一的一条路,是以老远就看到六娘子的谢韫欢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