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到通明的烛火被鱼安吹灭,屋里只能看到摆在长架上散着柔光的夜明珠时,六娘子却是睡意全无,辗转反侧的无法平复翻江倒海的思绪。

说实话,六娘子是真的没有想过皇后会病逝的,在那次她入宫看来,皇后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看着就不是体虚不济的身子,可为何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轻松的要了她的命。再者即便皇后娘娘福薄仙逝,那也只能说是东宫有哀,可哪里会生出一个“变”字来。

如此一想,六娘子脑子就更乱了,嗡嗡的只感觉有一只蜜蜂在她的脑海中转来转去,搅得她夜不能寐,苦不堪言。

偏生这个时候她的手又有些不争气,仿佛哪怕是动一下手指都会牵扯到她手背上的伤一般,那十指连心疼的感觉几乎让六娘子吃足了苦头。

也不知到底是折腾了多久,六娘子依稀只记得她在屋角自鸣钟钟摆的声音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结果第二天,六娘子睁开眼一个机灵坐起身的时候,牵扯了手背上的烫伤不说,还发现自己身边的被褥是和昨晚一样叠得整整齐齐的,丝毫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她心里一凉,恹恹的起了身,看到闻声进屋的竹韵,不免打着哈欠道,“你昨儿白天忙了一天,晚上还值夜?”

竹韵见六娘子眼底一片浅浅的淤青,心疼不已,一边用热水浸了帕子绞干递给了六娘子一边故作轻松的笑道,“我昨儿一天都待在屋子里,绣绣花喝喝茶的,哪儿有鱼安她们陪着夫人去布粥辛苦。”

六娘子淡淡的点了点头,擦了一把脸以后问道,“昨儿那哀号,是什么时候…”

“老夫人,您慢些,咱们夫人还没起呢!”

六娘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外头就响起了妙琴急切的阻拦声,紧接着,几个人便乱步走了进来,六娘子抬头一看,打头的是沉着一张脸的沈老夫人。

“母亲!”六娘子心中微微苦笑了一下,然后顺手扯过了一旁的蜀锦披肩披在了身上,随即优雅的站了起来。

沈老夫人面无表情的冷哼了一声,径直在桌边坐下,然后抬头冲一旁的谢韫欢点了点头示意她也坐,随即才硬着口气问道,“昨天到底怎么了,老四是不是一宿没回来?”

六娘子一边滴水不漏的吩咐竹韵泡茶,一边笑着冲沈老太太福身道,“母亲您别太担心,侯爷现在还没回来,我这儿也不太清楚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昨天夜里宫里头的唱鸣哀号是什么?”沈老夫人当然没这么好糊弄,见六娘子四两拨千斤的避了她的话题,她便继续追问,她才不信六娘子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这种鬼话。

六娘子摇头道,“媳妇昨儿一天都在慈安寺布粥,谢妹妹也是看到的,说起来昨天谢妹妹和侯爷闲聊的时间都比媳妇多呢。”六娘子说着用余光轻扫了一下谢韫欢,见谢韫欢脸颊微红,似不自然的低下了头。

可下一刻,沈老夫人却冷笑了一声道,“我听着你这话的意思是不同意韫欢和老四话话家常咯?”

六娘子黛眉一挑,眨了眨眼道,“母亲这话说的,侯爷也不是我牵着线的布偶娃娃,我即便心里有不愿意,可侯爷却也不会按着我的意思走。”

“嫂嫂言重了,侯爷敬重嫂嫂,整个府上的人谁不知道。”谢韫欢温柔的笑了笑,眼底却透着满目的薄凉。

六娘子佯装惊讶道,“那所以母亲今日来,是想问我侯爷和韫欢妹妹话家常这件事儿还是想问宫里头出了什么事儿?”

沈老夫人一愣,半晌才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道,“若是老四回来了,你让他马上来一趟清懿阁。”

六娘子笑着点了点头,又说了些让老太太宽心的话,方才和竹韵几个一起恭恭敬敬的送沈老夫人和谢韫欢出了暖香坞。

折身回去的时候,竹韵就忍不住啐了一口道,“老夫人也就算了,她一个外姓的姑娘家,还能这样趾高气昂的闯了进来,看着夫人也不行礼,真是让人生恨。”

六娘子看了竹韵一眼,然后事不关己的笑道,“她乐意一大早跑一趟,反正我就在屋子里,累的是她又不是我,你气个什么劲?”

竹韵偏头道,“老夫人也奇怪,分明夫人也不知道宫里头发生了什么,老夫人为何要这般兴师动众的跑来朝着夫人就是一番兴师问罪的。”

六娘子但笑不语,心里却和明镜儿似的一般敞亮。

要说沈老夫人的心态其实她能懂,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想沈家好不容易从凉都荣耀回宣,六娘子敢打包票,不管今儿发生了什么,不管在别的事儿上沈老夫人有多别扭和沈聿白不是亲生母子这一茬,但是一旦整个侯府的利益受威胁的时候,沈老夫人还是会义无反顾的站在沈聿白的边上的。

这也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而对于一个内宅妇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最先掌握一手情报更重要的事儿了。所以…她会这么一大早的来问自己,六娘子并不觉得奇怪。但对于六娘子来说,她眼睛容不下的从来都只有谢韫欢而已。

这样一闹腾,六娘子也彻底不乏了,洗漱过后用了早膳,她便开始着手打理庶务,只是不知为何,她觉得今儿白天的时间过的仿佛特别的漫长。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六娘子便唤了寻音去找观言。

不过片刻功夫,观言和寻音就一起回了暖香坞。六娘子当时正站在窗口,看着他们两人低头窃窃私语的模样,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个恍惚的念头,正琢磨着,就听到了碎碎的脚步声从外堂传来。

“侯爷有再来什么消息么?”见了观言,六娘子径直问道。

观言摇了摇头道,“陈伯已经派了小厮去宫门前候着了,不过还是没有消息。”

六娘子皱了皱眉,一边想着不知道现在宫里头情况如何了,一边她自己也是寝食难安的。沈聿白留的“东宫有变”四个字太宽泛了,绝对能让人浮想联翩、深至无底的。

这样一想,六娘子的心顿时又变得七上八下的,见了一旁正准备吩咐人摆饭的寻音,她连忙道,“别倒腾了,随便给我下碗面对付几口就行了。”

“那怎么行,早上的时候您就…”

“夫人!侯爷回来了!”正当寻音反驳六娘子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陈伯的高呼声。六娘子一惊,感觉心中的那根玄紧紧的往两端一扯,在思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脚下的步子已经迈了出去。

堂屋里,一袭灰色鼠毛绒袍在身的沈聿白肩落寒气,满脸倦容,冒着星点胡渣的下巴微收,薄唇紧闭,从骨子便是透出了一丝少见的肃煞之气。

六娘子快步迎上他的时候,先是小小的一愣,随即才看清楚沈聿白那虽疲倦不堪却依旧精锐的幽深双眸,这才在心中默默的呼了一口气问道,“侯爷吃了么?”

沈聿白摇了摇头,却又连忙道,“别张罗了,随便弄点什么吃的都行,你跟我来一趟稍间。”

六娘子闻言,扭头便朝身后扫了一眼,几个丫鬟便是心领神会的鱼贯而出,寻音也带着观言悄悄的一并出了屋子。

待外头的人都走完了,六娘子也已经转身合上了东稍间的桃木雕花门。

屋子里燃着银丝炭,火势微旺,将不大的稍间烘得温暖如春,连带着窗台上的那只青玉缠枝莲纹瓶里头插着的红梅都怒放似妖,迎冬而绽。

六娘子看了一眼已经落座的沈聿白,蹙眉道,“侯爷,皇后娘娘她…”

在六娘子拉长的微颤尾音中,沈聿白淡然的点了点头,随即道,“虽风寒侵骨,药石无医,可娘娘…却是死于中毒。”

六娘子只觉得瞬间天旋地转的难受。

中毒…中毒!那金碧辉煌的森严皇宫,多的是些龌龊腌臜的事儿,那些如花似玉玲珑娇艳的女子,都被那权贵之气熏染成了蛇蝎心肠,如今,竟连万人之上的皇后也未能幸免。

六娘子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张端庄柔贵的脸庞来,那一颦一笑,音容犹在,可她却不知那唯一的一面,转身竟已轻隔两世。

顿时,六娘子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搅的难受,一瞬间,一股酸气顶在了她的嗓子眼儿,她只干呕了几下,便扶着沈聿白吐了起来。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六十七章 琥珀光•喜从悲来

六娘子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全黑了。屋子里有暖暖的夜明光辉,配着淡雅清新的幽幽果香,让她觉得难得的舒适怡然。

恍惚间,她总觉得好像这两天似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论是慈安寺布粥、和谢韫欢暗中较劲亦或是皇后娘娘的薨逝,都只是冗长的一个梦,似真似假,犹存眼际…

忽然,有人轻轻的走了进来,六娘子转头去看,却见是秋妈妈。

“揽月。”这些日子,府上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喊揽月一声秋妈妈,唯独六娘子,还是念旧的喊她的闺名。

“夫人,您醒了!”揽月闻声有些激动,三步并做两步的走到了床榻边,然后虚跪下了身,一边拿了软软的迎枕垫在了六娘子的腰后一边小心的扶着她坐起了身。

“怎么这么安静。”六娘子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探自己的额头,她觉得人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伤风受了凉。

“侯爷吩咐谁也不能进稍间,务必让夫人休息够了再说。”秋妈妈笑盈盈的脸上透着一丝愉悦,仿佛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儿一般。

六娘子有些纳闷了,忽然想起之前和沈聿白没有聊完的关于皇后娘娘中毒的事儿,便掀了被子就想下床,却被刚站起了身的秋妈妈急急的拦住了。

“夫人,您且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六娘子一怔,在床沿边停下了动作。

“你说什么?”她眯着眼,一字一句的问秋妈妈道,“你说我肚子里…的孩子?”

但不等秋妈妈回答,六娘子却已经惶恐了起来?她先是猛的拉开了被子去看,然后又小心的护住了自己平坦的小腹,神色紧张的问道,“不会的不会的,他还好好的在我肚子里是不是!”

上次小产的痛苦如流光一般瞬间灌入了六娘子的脑海中,她只感觉到眼眶氤氲一片,蓄满的清泪就这样开始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秋妈妈惊了惊,顿时慌了神,上了前一边安抚的拍着六娘子颤抖的柔肩一边轻轻的说道,“夫人,这胎好着呢,之前您晕倒了,侯爷着急了立刻去请了同德堂擅妇孕之症的吴老大夫,大夫给您诊了脉,说您就是有些疲劳,这两日最好卧床静养,也给您开了安胎的方子,现在竹韵她们正在厨房熬药呢。”

六娘子只觉得耳畔嗡嗡的,她想努力的听清楚秋妈妈说的话,可却怎么都集中不了精神。小产的事儿看着已经过去很久了,但那份苦楚却又深埋在六娘子的脑海中,随着这次怀孕,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连根拔了出来。

这是第一次,六娘子切身的感觉到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这是怎么了?”忽然,一声询问打破了满室的哀调。

秋妈妈扭头去看,还没来得急和沈聿白说上话,六娘子就喊了一声“子延”。

在沈聿白快步迎向六娘子的时候,秋妈妈就识相的起身笑着退出了稍间。外头,她和正端着药仔细迈着步子的寻音撞了个正着。寻音见她出来了,不免好奇道,“夫人还没醒?”

秋妈妈笑着道,“侯爷在里头,夫人像是有些吓到了,这药汤不如你先拿回去在炉子上用小火煨着,等过一会儿再给夫人送去。”

寻音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道,“那也好,夫人中午也没吃什么,一会儿也该先给夫人吃点东西,空腹喝药伤身子。”说罢便和秋妈妈两人一起出了暖香坞。

稍间里,六娘子紧紧的搂着沈聿白的脖颈,仿佛溺水的人抓着唯一的浮木一般,力气之大,竟让六娘子的指尖都隐隐的泛了白。

“阿遥…”沈聿白被六娘子的举动吓了一跳,堪堪的伸开了手臂推开她也不是抱着她也不是,真正的举步维艰了起来。

可六娘子却将脸埋进了沈聿白的肩头,一边贪婪的吸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一边闭着眼睛听着他沉沉的心跳声。仿佛,不管外面是怎样的风雨,只要有沈聿白在她的身边,她就能感觉到不慌不忙的安心。

这是一种情绪的宣泄,六娘子觉得她背负着内宅宗妇的教条太久了,不管是面对处处与她为难的沈老夫人和谢韫欢,还是应酬那些她不愿意应酬的人和事,她活得越来越像煜宁侯夫人,却也越来越不像她自己了。只在这一刻,她又有了为人母的喜悦,也有了能依靠沈聿白的安心,这让六娘子觉得幸福,所以她喜极而泣。

可惜,沈聿白再细腻,也不能理解六娘子这种情绪化的波动。在感觉到自己肩膀温湿了以后,他慌乱的将六娘子拉离了自己,却发现六娘子竟含着泪在轻笑。

“你…”沈聿白被闹的有些哭笑不得,一个劲的摇头道,“你个疯丫头,这到底是伤心呢还是开心呢?”

六娘子闻言,抽了枕边的绢帕擦了擦眼泪,然后吸了吸鼻子终于恢复了镇定道,“大夫是怎么说的?”

“你还好意思说。”沈聿白闻言就瞪了一眼六娘子道,“你自己小日子来没有来你自己都不知道么?”

六娘子自知理亏,干干的笑了笑以后撒娇道,“我之前都有记着的,不过这两日事儿忙给忘记了。”说到这里,六娘子忽然转了话锋急切的问道,“皇后娘娘的事儿,侯爷还没和我说完呢。”

沈聿白看了她一眼,不禁想到下午吴老大夫临走的时候说过,“夫人这胎的脉象极好,稳健有力,此番晕倒不过是因为太累了精神紧张引起的。我开的安胎药温和滋补,若是夫人反应不大每五日服用一次请收藏、推荐,侯爷也不必特别在意夫人的饮食起居,夫人平常是怎样的这以后还怎样,太大的生活变化只怕也会引来夫人的不适。”

是以,他犹豫了一会儿,便扶着六娘子坐了坐正,然后道,“告诉你是不想让你多操心,你知道便好,切莫再纠结那些外头的事儿劳心劳力了。”

六娘子调皮的喊了一声“是将军”,惹的沈聿白连连翻了几下白眼。

一两句笑闹过后,沈聿白才清了清嗓子道,“太医查出来娘娘中的是一断红。”

“一断红,那不是灭蛇鼠的药么?”六娘子一愣,心里又涌上了莫名的伤怀。

沈聿白点头道,“正因为是最常见的鼠药,虽内务府里头也都是按着一定的份额分发的,但这范围太大了,谁都有可能给皇后娘娘下毒。不过…那之后,倒是生出了一件有趣的事儿来。”沈聿白说着便是一阵冷笑。

六娘子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了,便听沈聿白继续道,“皇后娘娘薨逝第二天一早,内阁马槐上书,称国不可一日无后,要求册封…蕙嫔为后。”

一室的沉寂凝香,只能听到自鸣钟的轻摆声和两人的呼吸声。半晌,六娘子才云淡风轻的笑道,“真是…好计谋。”但即便面儿上无波,但她放在锦被上的手却紧握成了拳,眼中的愤怒似浓得要夺眶而出了。

“计谋是好,昭然若示了些。”沈聿白站起了身,替六娘子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了她以后又道,“我早上出宫的时候被皇上叫进了东暖阁,皇上精神不太好,倒还是笑着问我准备怎么办。”

“侯爷,英娘下个月就要生了!”六娘子一个激动,紧紧的抓住了沈聿白的手,结果却不小心洒了大半杯的温水。

沈聿白见状温怒道,“你若以后遇着半点大的事儿就这么激动,我断然不会再和你说那些宫里头的破事儿了。”

六娘子一怔,垂了眼帘道,“我…不过是感同身受罢了。”

沈聿白失笑道,“别在我跟前装可怜,现在你和孩子最大。”

“好好!”六娘子举起了手敷衍的发誓道,“我发誓我发誓,那侯爷到底是怎么回的皇上?”

沈聿白睨了她一眼道,“我让皇上静观其变,也帮英娘和皇上发了个誓,英娘只重和皇上的这份情谊,对后位并无半点贪念之心。”

“那万一…英娘这一胎真的生了个儿子呢,岂不是会被人死死的拿捏住?”六娘子心里的担心并没有因为沈聿白的几句话而消除殆尽。

“你觉得为人臣子,是应该学会把握机会呢还是学会俯首臣称。”沈聿白忽然沉了声色,略带疑惑的看了一眼六娘子。

六娘子一怔,抿了抿嘴道,“那要看英娘生的是公主还是皇子了。”

沈聿白有些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以后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六娘子透润的脸颊道,“我的话,你听懂了。”

六娘子伸手拉住了沈聿白的衣襟道,“其实我不怕侯爷会有什么想法和念头,但是侯爷…您身后有一家子的人呢,侯爷不能不管不顾的,我…还想长命百岁呢。”

沈聿白被六娘子那认真严肃的表情给逗笑了,半晌才吸气摇头道,“你当我还是十几岁的愣头青啊,说话做事儿都不做考虑的,我自然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不过说到这里我倒是忘记告诉你一件事儿,前两天,大伯来找我,说他们想分家了。”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六十八章 琥珀光•人闲心忙

到了第二天,阖家都知道六娘子怀孕的事儿了。知她精神不错后,便陆陆续续有些人来暖香坞看她。

第一个来的就是萧姨奶奶。

话说萧姨奶奶来的时候六娘子正在吃橘子,一屋子的果酸香几乎都顶到了房梁上,萧姨奶奶便笑道,“都说酸儿辣女,也不知道灵验不灵验。”

六娘子抿嘴笑道,“娘,我觉得生男生女都是好的。”

“那是那是。”萧姨奶奶点了点头,接着热络的和六娘子随意聊了起来,话题便自然而然的就引到了长房要分家的事儿上。

六娘子对萧姨奶奶是从无隐瞒的,说着说着便把之前周氏和自己说的那些长房的话讲给了萧姨奶奶听。

萧姨奶奶闻言,思忖了片刻后道,“她讲的也没有错,这原本都不是什么秘密。你没瞧见么,大老爷是个主意极强的,当年老爷还在的时候,两家虽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所有的东西都是分开的。没分开单过,不过是因为大老爷和老爷这些年的兄弟情分一直系着,两家人觉得住在一起有个照顾也多有方便。后来…咱们二房出了这样的事儿,大老爷就更不提分家的事了,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只会雪中送炭,断然不会落井下石的。”

“那…为何现在又要分了?”六娘子觉得这分家不分家其实是有讲究的。有些人家是因为几房闹的不合、利益不均,为了家宅安宁,所以早分早了。很显然,她不希望长房提出分家是因为这些身外之物的原因。

萧姨奶奶笑道,“我前两日逛园子遇到梁姨娘,她说长房现在做了漕运生意,虽开头一些关系也是托的侯爷,可后来能做起来,却也是二爷和三爷的本事。如今儿子出了山,大老爷也总想着能安享晚年,独成一府的,以后还能给子孙后代留一份完整的家产。更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梁姨娘说大老爷找的宅子其实就隔了咱们府两条街。生意上的事儿咱们内宅妇人也不清楚,不过我和梁姨娘都觉得,官商同道也有别,既长房要做了个官家生意,还是分开的好。”

这一点六娘子倒是很赞同,其实很多的生意都是从官商共谋开始的,这路子说白了就是在朝为官的那些人集权垫官路的一个捷径。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要长房那里的盐运生意不是不合法的,那分家以后只会好不会差。

如此一想,六娘子也多少松了一口气,然后娇羞的拉着萧姨奶奶道,“这不还好有娘和我梳理梳理,我早些时候也看到过一些大宅府邸闹分家的,多半都是几个兄弟吵的面红耳赤恨不得把家都给拆了。侯爷最近仗着我怀了身孕,左也不和我说右也不和我说的,即便有些什么消息,也都是报喜不报忧,我总怕到时候大伯一家和我们生出罅隙来。更何况还有母亲那里,这些年母亲操持这个家也辛苦,可那么苦的日子大家都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偏到了我这儿大伯他们就要分家了,我总怕母亲也会有微词。”

萧姨奶奶点头道,“我知道,掌家不容易,侯爷一个大男人,内宅的事儿几乎不沾,有的时候他做一个决定看着万事无差池,却不知外院和内宅其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以顾此失彼也是有的。”

听着萧姨奶奶这番暖心的话,六娘子就如同喝下了一大口热茶一般,舒心顺气的服帖,随即笑道,“有娘这几句话,小六就知足了。”

那之后的几天,七娘子和邵怀璧也来探望过她,赵老夫人也来过一次,四姨娘并了七姨娘也来过一封信,还有忠毅侯夫人蒋氏、广陵侯夫人小周氏也特意带着红礼来过一次…闹到最后,沈聿白干脆下了通牒,禁止六娘子在二月以前再开门见客了。

六娘子听了以后有些哭笑不得,和沈聿白置气道,“侯爷只管着自己清净,也不问问我这个大肚婆高兴不高兴。”

沈聿白却难得的铁着脸道,“吴老大夫说是让你好好休养,不是由着你高兴的。你倒好,每日妈妈们回事的庶务一件不少不说,天天不是见这个就是见那个,不是回信就是看信的,哪一天安生过?”

六娘子忙不迭笑道,“我只是怀孕又不是生病,为何要安生,且吴老大夫隔三差五的就会来给我把脉,他都说我脉象平稳…”

“那你就不能乖些?”不等六娘子说完,沈聿白便打断了她的话无奈道,“脉象平稳是好事,可也不能大意疏忽不是?大夫也说,头三个月顶重要,你若再这样不听不顾的,当心我叫人看着你,让你这整整三个月都躺在床上过日子。”

六娘子心一惊,看着神情严肃眼露坚定的沈聿白,知有些事儿一旦在他心里冒了念头,若是她再违着他的意愿,只怕他一定会言出必行的,是以连忙讨好的猛点头道,“好好,我知道侯爷是为了我好,我保证…明儿开始我就乖乖的谁也不见了!”

但话虽如此,六娘子心里却还是觉得憋屈的,是谁说怀了身孕就能天不怕地不怕了,偏六娘子觉得她在接下来的九个多月中,只怕还会有更多的“这不准”、“那不准”在不远处候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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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被沈聿白这样一念叨之后,六娘子果然就少了不少的应酬。也不知是沈聿白在外头和人打了招呼还是想来和她道喜的也就这么些人,总是暖香坞是彻底的安静了下来,鲜少能听到丫头传报有谁谁登门造访了。

但外客没了,内宅的庶务却还是要按部就班的打理的,是以,六娘子便唤来了钟姨娘。

钟霈晗本是准备了一肚子恭喜的话要说给六娘子听的,可她那些打好的腹稿还没来得急溜过嘴,就先被六娘子的话给怔住了。

“夫人您要我…管家?”钟姨娘脸上的笑容挂的有些勉强,似怀疑着六娘子的初衷,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六娘子笑道,“不过是帮着我打个下手,只要姨娘不嫌麻烦。”

“不会不会!”钟姨娘忙摆了摆手,过后又觉得有些唐突,不免紧张的捏了捏自己的手尴尬道,“我…主要怕做不来夫人的事儿。”

六娘子轻松道,“能有多大的事儿,下头各处都有妈妈们看着,不过是想让姨娘帮着我盯盯梢,便是怕有些仆妇老油条了,看到主子不便就懒散了。而且…大夫让我静养,我就算要忙,也是要装装样子在床上多躺些日子的。”六娘子说着便冲钟姨娘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羽扇一般的眼睫跃动着有神的双眸,惹得钟姨娘用帕子捂着嘴一阵轻笑。

“但大夫这么说也没错,夫人头一胎毕竟没了,这怀了身孕是大事儿,小心些不会错的。”不过笑过以后,钟姨娘却不忘加了一句贴心的话。

六娘子柔柔的笑纳了,随即道,“所以这不就想到姨娘了么,能者多劳,姨娘且也就辛苦这几个月,等管上了手,以后我做月子的时候也好接着指派你。”

钟姨娘听六娘子的语气大方自然,且没有一点试探矫情之姿,便笑着允诺道,“成了,我也就帮夫人盯一个梢,回头遇着什么大小事儿其实还是要夫人来做主的,夫人若是信得过我,我也敢代夫人坐这个位置。”

“便知道姨娘是个爽快人。”六娘子满意的点了头,然后又和钟姨娘细说了一下各处管事妈妈手上的庶务以及每个妈妈的脾气偏好,末了又道,“其实帮我两天以后等你看出了门道,也不用事无巨细的都来说给我听,那些小事儿你径直和秋妈妈商量就成。”

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六娘子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定了让钟姨娘帮忙,就不要左右都盯着不免让人心里不舒服。反正她只是让钟姨娘帮着管事儿并不是真正的放权,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要看紧钟姨娘的理由。

而钟姨娘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便笑着称了“是”。两个聪明人,花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把钟姨娘代为打理庶务这件大事儿给定了下来。

让鱼安送走了钟姨娘后,六娘子便抱着迎枕又吃起了桔子,其实她孕吐的反应不大,只是近两天出奇的好酸味。前两天早上用膳的时候六娘子嫌没胃口,便开了秋妈妈从庄子上带来的自家腌制的金桔梅子酱。本来这种酱是在泡消食茶的时候用来调味的,结果那天六娘子挖了一大勺就夹在了白馒头里,还吃的津津有味的,害得一旁的鱼安和寻音光是闻那个味道就酸倒了牙根,弄的六娘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她现在身子特殊,只要是她想吃的,不管多奇怪的口味,旁人只当没有看到,沈聿白更是成篮成篮的往暖香坞搬桔子,只怕六娘子吃不够。而剥下来的桔子皮六娘子也不准人扔了,便是全部都摆在了掐丝珐琅炭炉的炉盖上,结果闹的那些经常进出暖香坞的人身上全都飘着一股子自然的桔子清香,也不知该是让人喜欢好还是嫌弃好…

是以,当从外头端着鸡汤进来的寻音看到六娘子又在剥桔子吃的时候一点也不奇怪,反而还问道,“夫人是先喝鸡汤再吃桔子还是再吃个桔子以后喝汤?”

六娘子闻言用温帕子擦了擦手,然后道,“先喝汤吧。”

汤是沈聿白每天督促厨房用野山鸡炖熬的,只要六娘子不肯喝漏掉一顿,那么下一顿就会在饭桌上出现两碗汤,六娘子被折腾过一次,喝汤就特别的积极。

而今天巧了,也不用寻音她们特意去和沈聿白说自己有没有按时喝完鸡汤这件事儿,因为正当她喝了一半的时候,沈聿白回来了。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琥珀光•明争暗斗

“外头下雪了?”看着沈聿白的灰鼠毛雪青暗云花纹大氅上散落的点点雪花,六娘子下意识的就搁下了汤碗倾了身伸手去推窗,却被一阵猛得倒灌进来的风雪给冷的手一抖,窗子就“啪嗒”一声重重的磕在了窗棂上,险些打到了六娘子的额头。

“当心!”沈聿白吓的连忙扑过去抱她,结果两个人就撞在了一起。

“哈哈…”六娘子的笑声盈盈不断,看着沈聿白狼狈的样子,她颇有些幸灾乐祸的道,“侯爷莫不是不相信我日日按时喝汤,今儿提早下朝来抓我现行的吧?”

沈聿白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然后屏退了周遭的丫鬟后说道,“你孩子还没生呢,这性子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六娘子撇了撇嘴,安静的将剩下的一点汤喝个了精光,然后叹气道,“大冬天的,你们又非得让我静养,我这儿也不能去那儿也不能去的,都快发霉了。”

“英娘早产了。”

“哐当”一声,沈聿白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得六娘子跌碎了手中的白底青花瓷汤碗。

“人…人要不要紧,孩、孩子呢!”六娘子吓的发起了抖,整个人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沈聿白叹了气,挪了身子上前一步,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安慰道,“人没事儿,人没事儿,你放心,孩子也没事,母子平安,是个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