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老四还记得。”沈老夫人说着微微的偏头看了一眼坐在靠椅上的谢韫欢,眼中露出了一丝犹豫。

布粥不过是个由头,选广源寺更是有不小的讲究。沈老夫人本来就准备在布粥的时候让人缠住六娘子,然后给谢韫欢和沈聿白找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想老太太本也在宣城住过好些年,又怎会不知道广源寺地处偏僻,香客往来没有慈安寺多呢?

不过她还真没想到,她都开了口,可沈聿白和六娘子却还能生出了合她相左的意见。但听着六娘子那冠冕堂皇的理由,老太太又觉得一时半刻的她还真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是以沉默了片刻后,她才开口道,“你们有这份心就好了。”

“那母亲可是同意了?”六娘子见沈老夫人避而不谈布粥的地点,干脆自己趁热打铁。

沈老夫人心里窝火的点头道,“你们都是掌家的人了,主意大了,我也不过是一说,既你们觉得慈安寺好,那就在慈安寺布粥吧。”

六娘子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冲一旁默不作声低着头的谢韫欢道,“韫欢妹妹回头也来帮忙吧,你来宣城以后还没出过宅子,趁着腊八刚好去慈安寺逛逛,除了护国寺,慈安寺的斋饭也是不错的。”

谢韫欢一愣,猛的抬头,见到了六娘子的笑却仿佛是看到了一道刺眼的光一般,惹得她双眸微眯,半晌才附和道,“好,回头我一定去帮四嫂的忙。”

“那这儿先谢过妹妹了。”六娘子冲她一颔首,然后又和沈老夫人聊了一会儿天,方才起身告辞回了暖香坞。

待六娘子出了门,沈老夫人的笑意才从脸颊上褪了下来。谢韫欢见状,连连上前扯着笑意道,“姨母,您瞧,四哥心里可装着您呢,本命点灯,本就是在好不过了。”

沈老夫人闻言拍了拍她的肩道,“你别着急,本在哪儿布粥也都无所谓,广源寺也好慈安寺也罢,只要老四去了,那么多人,你总能寻着时间同他私下聊上几句话的。”

“我…”谢韫欢重重的咬了一下嘴唇,然后微微的叹了口气道,“上一次我留了四哥在屋里吃了饭,四嫂知道了以后便出来寻。其实…姨母,我同四哥清清白白的,我仰慕四哥的傲骨才情,便觉得只要能同他说两句话也是开心的,可四嫂…四嫂却防我防的和什么一样。姨母,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人家,四嫂不能这样看我的!”谢韫欢说着说着,捏了帕子就嘤嘤的哭了起来。

老太太见了,猛的一拍桌子道,“她不过仗着身份想拿捏住你,不过欢儿你别怕,姨母敢和你保证,你四哥心里头是有你的,如今对你不冷不热的不过是碍着她的面子罢了。你若寻着机会,便好好的和你四哥聊一聊,他是张冷面孔,若是姨母能问出什么姨母早就帮你问了,不过有些事儿,只有你自己眼见为实了,心里才踏实。”沈老夫人看着如花一般的谢韫欢,总感觉姑娘年岁大了,是不能再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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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腊八节要在慈安寺布粥,十一月底的时候六娘子就忙碌了起来。善粥采办的事儿,她交给了项妈妈和秋妈妈,也就是揽月,棚子的搭建,则是沈聿白亲自在安排。

这之前,六娘子还特意去了一趟慈安寺,拜会了主持方丈大师,添了香油钱不说,还亲自给沈老夫人和萧姨奶奶还有赵家二老点了长明灯。主持方丈留了她用了斋饭,又给六娘子说了两个时辰的佛法,六娘子觉得很是受用。

十二月初的时候,六娘子分别给七娘子和邵怀璧写了信,问她们是否有意要在腊八的时候来一趟慈安寺,两人回信都表示很乐意来帮着六娘子一同布粥。

不过七娘子的信里还说了另外的一件事儿,那就是陆青远的婚事。本陆青远和孙家庶女孙若雪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但几个月前孙家小姐突然生了一场病,为怕不吉利,是以两家就把下定的事儿给推迟了,这才有了陆青致在哥哥之前成亲的说法。

而如今孙家小姐病也好了,陆青致也成了亲,陆青远的婚事自然也就被林氏提上了议程。但谁知,陆青致最近常在外头跑生意,竟迷上了河坊街的一个小清官,还扬言说要替小清官赎身,娶回家里做正经的夫人,陆老爷知道了以后气的要命,直接就把陆青远关进了柴房。

结果多年来一直中规中矩的陆青远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在三姨娘的暗中帮助下逃了出来,带着细软银两和小清官私奔了。

当天晚上,陆老爷气的差点晕了过去,连着把三姨娘打了一顿,又命人去追陆青远,只是却不知道他们俩人私奔往什么方向跑了。

六娘子看七娘子这封信的时候,惊讶的张着大嘴,足足的能塞下一颗小鸡蛋。

沈聿白见状,好奇的凑了过来瞟了一眼,然后才幽幽的道,“这事儿在公子圈里早闹开了。”

“侯爷也知道?”六娘子猛的回头问道。

沈聿白尴尬的看了她一眼道,“知道啊,你哥都已经跑了三天了。”

六娘子“噌”得一下站起了身,不可置信的看着沈聿白道,“三天?人往哪儿跑了?”

沈聿白失笑道,“我哪儿知道,不过那小清官,很多人倒是见过的,却也长得美若天仙的,就是不知…”

“我打小就觉得陆青远是个看着中规中矩其实心思活络的,只希望他这一次要么是真的遇到个愿意诚心待他的姑娘,要么就能吃一堑长一智,学一学怎么看人心。”六娘子冷笑一声打断了沈聿白的话,顺势将信仍在了炕桌上。

沈聿白挑眉问道,“学看人心这话从何说起?”

“既是清官,又会有几个是省油的灯?侯爷不会天真的以为那河坊街里会有那么多的善男信女吧。红佛女的故事也只有在话本上看看,若是搬到现实中,为五斗米折腰的事儿却是比比皆是的。”

沈聿白觉得六娘子的话很新鲜,便是继续问道,“你为何不希望你哥哥能从此隐姓埋名的和那女子好好的生活下去,相夫教子举案齐眉的?”

“可这举案齐眉也是要有生活保障的,不管是青远哥哥还是那小清官,从前哪一个的生活不是锦衣玉食的。这一私奔,没了生活来源,再多的银子也都是会用完的,没了银子,还怎么风花雪月?”

沈聿白“哈哈”的笑了起来,半晌才顺着气道,“你若想帮娘家的忙,我倒是可以让人去探一探陆青远的行踪。”

六娘子闻言有些犹豫的捏了捏手中剥下的橘子皮,然后毅然的摇头道,“既这事儿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开口相求,我就当不知道。也兴许我的想法悲观了些,可能…那小清官就是愿意和青远哥哥野菜窝头糟糠一辈子的。再说了,如果是被那小清官骗了,只要不是哥哥他自己看清楚了人家的真面目,总会觉得我们这些人是硬生生拆散他幸福的罪魁祸首,到头来我们不但捞不到好处,还可能一辈子被人怨恨背个骂名,我才不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呢。”

“你这算盘打的这么精,回头你哥哥要是知道了,该多伤心。”沈聿白柔柔的捏了捏六娘子鼓起的腮帮子,满眼的溺宠。

六娘子伸手往他嘴里塞了两瓣橘子,却见沈聿白龇牙咧嘴的嚼了两口以后就囫囵的咽了下去。

六娘子一愣,连连忘记了他调侃自己的话,关切的问道,“很酸么?”

沈聿白“咝”了一声道,“祁王也不怕被骂,这么酸的橘子往我这儿送。”

六娘子听了后不太相信的往自己嘴里放了一瓣,结果也酸的连连吐了出来道,“估计这橘子摘早了吧。”

沈聿白冷哼了一声,径直将炕桌上的一碟橘子挪到了圆桌上后挑眉道,“明儿我带进宫让祁王自己尝个鲜。”

六娘子被沈聿白的孩子气给逗乐了,单手托腮笑得香肩一耸一耸的道,“侯爷这样也不怕祁王笑话。”说着她忽然拍手道,“哦对了,过两日腊八侯爷要一起去慈安寺么?”

“我去转转,不过待不久,皇上这两日都在凤鸾殿,有些事儿都丢给下头的人去办了,也不能没人盯着,我总是要去瞧一眼的。”沈聿白说着沉了神色,一转方才的愉悦。

“皇后娘娘还是不见好么?”六娘子闻言黛眉深锁,忧思沉沉。

沈聿白无奈的叹了口气点头道,“恩,太医说不太好,但因为娘娘自己不肯用太猛烈的药石,怕以后不好怀子嗣,所以太医也都还在想法子。”

六娘子沉默着上前牵住了沈聿白的手,无声得收了收紧自己的指尖,然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道,“我觉得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儿的。”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琥珀光•腊八布粥(下)

十二月初八那天天气格外的好,六娘子一早起来就张罗大家动身前往慈安寺了。此番从陆府出门去帮六娘子布粥的有周氏、安氏、长房的二夫人姜氏还有钟姨娘和梅姨娘。本康姨娘也是要一起去的,但是偏前两天她染了风寒,六娘子便留她在家好好休息了。

不过临前一天晚上,六娘子私下和沈聿白商量,难得腊八节,瞧着又是个好天气,她便想着带几个孩子也出去转转。

本六娘子以为沈聿白不会同意的,谁知他却径直点头道,“长房、三房的就算了,景哥儿和媛姐儿你带上,左右也有这么多人,看两个孩子还是看得住的。”是以腊八早上出发的这一天,六娘子坐的马车里,还有两个随行的灵活身影。

“母亲,为何要布粥?”车行至一半,媛姐儿忽然抬头问道。

六娘子刚想说话,却被一旁的景哥儿抢了先,“母亲,我知道我知道。”在六娘子含笑的注视下,景哥儿两只小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然后扯着洪亮的嗓子道,“先生和我说,这是行善施德,虽然大多的时候,布粥是为了要祈福消灾,不过如今国泰民安,且腊八本就有喝腊八粥的习俗,故选在这一天在寺庙布粥,便更有积德劝善之意。”

景哥儿说的头头是道,六娘子在一旁听的直拍手,还不忘夸他两句道,“咱们哥儿真棒,先生教你的东西,你都记住了呢。”

景哥儿闻言有些骄傲的挺直了腰身道,“先生还说今日来的也未必都是乞儿流民,更多的人还是为了沾一沾咱们侯府的绵延福泽的。”

六娘子伸手揉了揉景哥儿光洁的额头道,“佛之众者,不分你我。今日得你父亲之力,咱们可以做此善举,便更要谢谢佛祖让我们能衣食无忧,行善积德。”

“母亲,一会儿我也能亲自帮你布粥。”媛姐儿也有教书先生,可女先生大多不会和她一个姑娘家的说这些佛礼善德,是以她的认知便比景哥儿要浅了一层,所以再开口的时候,总隐约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味道。

六娘子笑着拉过她道,“好啊,看我们媛姐儿都这么高了呢,一会儿肯定可以做母亲的小帮手了。”六娘子一边说,一边还笔画了一下媛姐儿的身高。

这一下一旁的景哥儿又不依了,连连窜到六娘子的跟前点着脚尖道,“母亲,我也行的我也行的!”

六娘子笑得合不拢嘴,一手一个将他们左右搂在怀中道,“好,你们都帮着母亲布粥,回头中午的时候,母亲带你们去吃慈安寺的斋饭,上次母亲吃的时候,觉得那一道素菇豆腐汤味道可好了。”

两个小家伙一起重重的点了头,车厢里气氛暖暖,让六娘子觉得心情也格外的舒畅。

那之后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摇晃了许久的马车终于停了。

因为昨天的时候沈聿白已经让人来布置好了粥棚和场地,又和方丈大师交代好了,是以六娘子一下车,就看到年少的小僧跑了上来引路。

“施主,方丈师父说前山这会儿已有不少的香客上来了,让小的引了您和大家往后道走。”小僧见了六娘子先是恭敬的作了个揖,然后止了步子还不忘和六娘子解释了一句。

六娘子连连站定回礼,随即道,“那日我来,大师同我说过此事,这便有劳小师傅了。”

“哪里哪里。”

两人客道的寒暄了几句,随即小僧便带着众人拾阶而上,往慈安寺的正门走去。

这一路上去估摸着有百来级的石阶,本六娘子是一手牵着媛姐儿一手牵着景哥儿的。不过小孩子脚程慢,但六娘子却要先上去和沈聿白汇合开始准备熬粥的事儿,是以走了没多久,两个孩子就转到了梅姨娘和钟姨娘的身边。

等六娘子回神的时候,她身边随行的早已经变成了谢韫欢。

“怎的今日没有瞧见四哥,布粥这样大的事儿,四哥难道不亲自来看看么?”上了几级台阶,谢韫欢就佯装聊天的向六娘子问开了。

六娘子看了她一眼,淡笑道,“侯爷早上要来看棚子,这会儿已经在上面等我们了。”

谢韫欢一愣,随即硬生生的转了话题道,“今儿我瞧着天公也是作美的,嫂嫂看,这山林间冬景醉人,我原本以为宣城山景大多秀丽,却不曾想原来和凉都的粗狂之姿也略有相似呢。”

六娘子顺着谢韫欢的视线看去,只见针叶高林间云雾缭绕,积雪压顶,绿白相交,美得好似一幅双彩的画卷,隐约生出了仙境飘渺的感觉,便是径直驳了她道,“我瞧着却还是秀丽的,兴许是我眼拙吧,看不出妹妹所谓的粗狂之姿呢。”

六娘子说罢,便是不理会谢韫欢满脸通红的尴尬神情,然后越过了她快步的向不远处的朱漆寺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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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六娘子到的时候,沈聿白已经把里里外外打点的差不多了。

待六娘子从庙堂里拜会了方丈大师出来之后,沈聿白便迎了上去道,“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粥也已经熬下了,你回头找妈妈盯着就行。也就中午这一阵子,忙过了中午,下午的时候你就带着孩子们在寺庙里转转,难得今儿天气好。”

沈聿白今天穿着件玄纹云袖束腰长褂,外头套了件灰鼠毛绣锦大氅,暗金的绣线在日光的折射下时隐时亮的,衬得沈聿白姿态闲雅玉树临风,那与身居来的傲气,似从骨子里透出一般,不怒而威。而他的视线,薄凉清冷,可当他的目光流驻在六娘子身上的时候,却瞬间能生出浓浓的柔情蜜意来,毫无遮掩的让人一目了然。

六娘子闻言,轻巧的点了点头,抬起的视线刚好落在了站在沈聿白身后的谢韫欢的脸上。对于谢韫欢今日时不时的把话题转到沈聿白身上这件事儿六娘子不是没有感觉,可今儿布粥善举是大事,六娘子甚至觉得她可以允了谢韫欢想见一见沈聿白的小私心。不过…

想到这里,六娘子忽然抬头道,“侯爷昨儿不是说今天晌午以前要进宫么?”

六娘子说话的声音不轻,正好能让不远处的谢韫欢听个正着,果不然谢韫欢闻言,脸色瞬间就变了。六娘子见状,冲谢韫欢投去了一抹歉意的目光,然后又对着沈聿白道,“既皇上传召,那侯爷一会儿也别耽搁,我让人早一些摆斋饭,侯爷一会儿先吃?”

沈聿白摇头道,“一堆的人你就别忙了,我一会儿随便应付一点,省的还要人分神伺候…”

两人正说着,后头便传来了一声轻喊,六娘子回头一看,却见是七娘子正拉着邵怀璧的手快步而来。

六娘子冲七娘子笑了笑,然后回身看了看沈聿白,又看了看扯着一抹干笑的谢韫欢,便转身迎上了七娘子她们。

这是陆青致婚后六娘子第一次看到邵怀璧,两人相识而笑,都显得有些小小的紧张。

七娘子左右看了看,“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们这姑嫂做的,见了面怎么都没话说,亏得我在来的时候还和嫂嫂说,咱们陆家六娘子是个面冷心善的呢。”七娘子不知道六娘子第一次进宫是见过邵怀璧的,所以只以为她们两个都是怕生的。

而六娘子本就是个大方洒脱的性子,听了七娘子的调侃,便径直冲邵怀璧行了福身礼道,“嫂嫂今日能来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

邵怀璧闻言,背上隐隐的就渗出了一层薄汗,伸了手就去虚扶她。

想那会儿在宫里初见,自己是小,六娘子是大,她向六娘子行礼的时候,不免折服于这女子淡然雅致的气质和秀而不媚的姿态。只那么一瞬间,她心里忽然也对陆青致生出了一丝的好奇,能得六娘子如此上心的兄长,想必也应该是温雅翩翩才情不浅的吧。

而这次再见,自己是大,六娘子是小,六娘子向自己行礼的时候,她除了惊讶,更多的还是出神的恍惚。姑嫂如七娘子,便知生活愉悦开心无度,而姑嫂如六娘子,则能让她体会涵养有节情操有度,这不禁让她深觉母亲给自己择的陆家的这门婚事真是用心良苦。

不过邵怀璧在扶六娘子的时候倾身用力过猛了些,六娘子只觉她眼前碎金一闪,就看到从邵怀璧花纹暗浮的宽袖中滑到手腕末处的那只赤金石榴镯子。

六娘子一愣,抬头去看邵怀璧,却见邵怀璧极为自然的笑道,“这镯子,我很喜欢。”

六娘子心一暖,连连的上前拉住了邵怀璧,两人之间见面的尴尬便是瞬间消失于无形了。

而一旁的七娘子却看不懂六娘子和邵怀璧之间的哑谜,便是上前一步抓着六娘子的手道,“粥是不是在熬了?咱们一会儿什么时候开始?”

七娘子搬了新宅以后就很少出门,新府琐事一大堆,她成天不是折腾这个就是打理那个,理家、管账都要从头开始学不说,连挑个丫鬟小厮的也都是学问,闹的她一个头两个大。今儿沾了六娘子的光好不容易出来放个风,她自然是神清气爽的,连精神都活络开了。

六娘子见她如此,自然不愿扫了她的兴,便笑着张罗了两人往早已布置好的粥棚走去。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琥珀光•算计落空

贵胄高门之家施善布粥,主人家其实也就是过个场子装装样子,剩下真的在干活儿还是那些仆妇丫鬟们。是以当几大盆的粥端上台子以后,六娘子、七娘子、周氏、安氏她们只象征性的给前来择福的香客们布了几碗,便换了人而退了场。

后殿槐树下,沈聿白早已经布好了场子,清了人,备了茶点,就是专门给六娘子她们这些女眷落脚休息闲聊用的。

回到此处的六娘子本能的就去找沈聿白,想问一下他早上打点长明灯的事儿,但她转了一圈却没有看到沈聿白的人,便伸手拉住了明路问道,“侯爷呢?”

明路眼珠子一转,笑着将六娘子拉到了一旁轻声道,“侯爷去…散步了。”

六娘子一挑眉,失笑的问道,“和谢姑娘吧?”

明路一拍大腿讨好的迎合道,“就说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夫人,小的原本还想卖个关子的呢,不过爷让小的不要在夫人面前卖弄聪明,说小的肯定一眼就被夫人看穿了。”

“就你嘴贫!”六娘子瞪了他一眼,心里有一丝隐隐的不悦,却又有说不上来的一些释然。

有些事儿,其实该来的肯定会来。就如同这次布粥,她断然不会相信沈老夫人那什么总是梦见往生老姐妹的鬼话,她不知道这是谢韫欢的主意还是沈老夫人的主意,但是六娘子却深知疏堵有度的道理。这样的念头,如果是在谢韫欢脑海中生了根的,那与其让她一直不能和沈聿白好好畅谈一番解一下心中的郁结,还不如放手让他们去谈一谈。

六娘子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儿,她只能选择相信一次沈聿白,但事实上,她也愿意相信他…

正想着,六娘子忽闻边上有脚步声传来,她看了一眼明路示意他先退下,随即转了身,便看到了盈盈而笑的邵怀璧。

“妹妹有时间么?我知道前面有两座古碑,若是妹妹也有兴趣,不如陪我去看一看。”小半天相处下来,邵怀璧对着六娘子已经没有了那种客道,反而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亲切。

六娘子自然是高兴的,点了头便挽上了邵怀璧纤细的手臂,两人结伴往南边走去。

冬临气爽,暖阳斜照,慈安寺又是在半山腰的,周遭绿林环绕,空气自然是极好的。邵怀璧走了两步离开了人群以后,就不免叹道,“我以前也来过慈安寺,不过却从未在这个季节上过山,如今倒觉得以前进香似乎都选错了时节呢。”

“那今儿倒是歪打正着了。”六娘子闻言抿嘴笑了笑,然后一起和邵怀璧顺小路而下,往林子深处走去。

渐渐的,周遭的热闹就被林叶的沙沙声还有山鸟的低鸣声所代替了,邵怀璧见走的差不多远了,这才缓了步子轻问道,“七妹妹是不是把大哥的事儿告诉你了?”

六娘子一愣,没想到邵怀璧单独找自己竟然是要说陆青远的事儿,便是毫无隐瞒道,“就前两日,小七写信给我的时候说的。”

邵怀璧笑道,“今儿我不过帮青致带一句话给妹妹,他…让妹妹不要插手大哥的事。”

六娘子怔了怔,似有些豁然又似有些疑惑道,“青致哥哥不想让青远哥哥回来么?”

邵怀璧见六娘子生出了误会,便是连忙摆手正色道,“不是这样的,青致并非落井下石之人,心思也不是小气的。只是…大哥的事儿毕竟是家丑,父亲母亲都是要面子的,当时大哥出了事儿,父亲就把三姨娘关了起来,逼着她说出大哥的下落,可三姨娘仿佛是铁了心一样,任凭怎么打怎么骂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个字。”

“那三姨娘人现在…”六娘子听着揪起了心,生怕陆家再生生的闹出人命来。

“人倒是没事儿,不过父亲已经准备过两日把三姨娘送回老家庄子上去了。”邵怀璧说着看了六娘子一眼,见她正认真的望着自己,便继续道,“青致觉得,以三姨娘这样的性子和态度来看,想必大哥这事儿便是早有计划的,那若是动了强势的法子把大哥给追回来,只怕这辈子他就要和家里人杠上了…”

邵怀璧说到这里,六娘子终于忍不住舒了一口气,然后轻松的笑道,“真巧,我和青致哥哥的想法一样。”

“啊?”邵怀璧的话被六娘子打断了,思绪也被六娘子的声音给吸引了过去。

“那时候侯爷也问过我要不要帮忙打听青远哥哥的下落,我却觉得,如果我们这样把他带回来,他看不清事情的真假,总觉得我们是拆散他幸福的刽子手,只怕这辈子都要恨我们了。”

邵怀璧眨了眨眼,忽然笑道,“难怪青致总说虽和妹妹的接触不多,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兄妹情呢,想来也只有妹妹能理解他的一番用心良苦了。”

六娘子闻言轻拉住了邵怀璧的手道,“青致哥哥能娶到嫂嫂,真是他的福气。哥哥虽是庶子,但侯爷也说,权位不分嫡庶,学问不在贵贱,只要哥哥能本着自己的初衷为官为政,相信出人头地也是迟早的事儿。”

邵怀璧微微的颔首笑了笑,眼露柔和道,“其实出人头地是小,但求他一腔抱负能得意如愿,这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欣慰。”

六娘子只觉邵怀璧却是个妙人,心思通透不说,看人看事又不拘泥于当下,反而眼界宽阔,令人不免心生佩服。

不过,正当两人交心闲聊的时候,前面忽然传来了细细的“悉索”声,六娘子顿时有些警觉,拉着邵怀璧就噤了声,结果没想到穿林踏叶而来的竟然会是一脸不高兴的谢韫欢。

三人相见,邵怀璧便是心照不宣的转身就想回避,忽听六娘子当着她的面就笑问道,“谢妹妹和侯爷聊完了,那侯爷人呢?”

谢韫欢明显整个人一震,慌乱的抬了眼帘瞪大了眼睛道,“你…怎么知道我和四哥…”

六娘子佯装不解道,“妹妹不知道侯爷让明路给我留了口信儿么,侯爷说你是第一次来慈安寺,趁着入宫以前便带你去转一转,妹妹看了一圈是不是也觉得慈安寺的风景不亚于…”

可六娘子话还没有说完,谢韫欢的眼眶就生生的被清泪逼的发了红,“四嫂好计谋,我只当今日能和四哥聊两句心里话,谁知竟还是被四嫂看的死死的!”

六娘子失笑的叹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谢韫欢或许已经有些魔怔了,失望道,“我想妹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既嫂嫂一定要把我想的如此轻贱,那我也不必活的如此傲骨有节,免得让嫂嫂见了还觉得我成天拿腔作调的让你心烦。”说罢,她便冷哼了一声,然后甩手就快步越过了六娘子和邵怀璧往前走去。

剩下的两人皆有些二丈摸不到头脑,好半天邵怀璧才回神道,“我瞧谢妹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六娘子淡淡的笑道,“若是这误会能断了她的念头,那也是好事。”不过六娘子话虽这么说,心里却也是好奇她和沈聿白到底聊了什么以至于她看到自己能生出这么大的怨愤来。

那之后,邵怀璧和六娘子也携伴绕道走了回去。中午的时候,一桌的女眷围坐在一起开心热闹的吃了一顿丰盛的斋饭,下午,六娘子又特意让诵经的师父抽了一个时辰给大家讲了佛法,直至申时三刻,众人才出了慈安寺下了山。

待马车回到侯府,已经沉了大半天脸的谢韫欢便是第一个掀帘而下,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进了门。六娘子坐在车上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蓦然感觉到了一阵无力。

突然,观言急匆匆的从门口跑了出来,见着六娘子正踩着脚凳准备下车,他忙上前扶了一把,随即顺着六娘子缓落的步伐道,“夫人,侯爷方才差人从宫里带了口信,让夫人看着宅子里的人,等过了戌时就锁大门。”

六娘子步子一滞,凝眉问道,“怎么回事儿?”

“小的不知啊,来的是爷手下的兵,不过给夫人留了一封信。”观言一边说,一边从怀中仔细的抽出了一封信笺。

封留火漆的信,隐约还能闻到未消散殆尽的墨香,可不知为何,六娘子却突然觉得手中薄如几片蝉翼的信笺竟有千金重。她看了观言一眼,将信笺微微揉皱,紧紧的攥在了手心中,然后便云淡风轻的笑着转了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张罗着正在依次下车的周氏、安氏她们进了府。

随后,六娘子又留了人在外院收拾马车上的细软和物件,自己则带着随行的鱼安和寻音回了暖香坞。

暖香坞里是竹韵在打点,见了六娘子回来,她一边命人拨大了银丝炭火一边径直的递上了热帕子给六娘子擦手驱寒。

可六娘子的心思却全部放在了捏着的信笺上,便是冲竹韵微微的摇了摇头,然后进了东稍间落了座就开始拆信。

白纸黑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看的六娘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颗心瞬间悬在了嗓子眼儿…

沈聿白说,皇后娘娘病危,东宫有变!

忽然间,“砰”的一声,只见炕床边没有被支架撑稳的窗棂被外头的风吹开,顺势“吱嘎吱嘎”的拍打起了窗框。

屋里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可忽然的,六娘子却猛的站了起来,神色不安的压着颤抖的声音对竹韵道,“吩咐下去,今晚过了戌时就落锁,谁也不准出去!”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六十六章 琥珀光•东宫之变

那天晚上,六娘子就听到了似远似近的哀鸣声。

当时六娘子正坐在炕桌边对着账册发呆,听到声音的时候,她的手臂一颤,一不小心就打翻了桌角的烛台。在丫鬟的惊呼声中,烛火倒是灭了,可六娘子的手背却滴上了滚烫的烛油,顷刻红肿了一大片。

当时伺候在一旁的是寻音和鱼安,两人见状,一个急得鞋都来不及穿就下了炕冲出去打凉水了,一个还算冷静,赶紧的去翻柜子找烫伤的药膏。

“叮叮当当”一阵忙碌后,六娘子的手被上了药,也简单的包扎了妥帖。不过一旁的鱼安一边收拾,一边却不忘嘀咕道,“夫人这样可不行,明儿说什么也要请个大夫回来瞧瞧。”

但六娘子的一颗心却完全的拴在了那渐渐迷离飘渺的哀鸣号角上了,便忽略了鱼安的话径直道,“若是没什么事儿你们都早些睡,回头不管多晚,只要侯爷回来了,就叫醒我。”

鱼安和寻音还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在看到六娘子神色紧张,眼底透着淡淡的焦虑后,便都郑重的点了头。然后鱼安伺候六娘子入寝,寻音则简单的整理了一下炕桌上的笔墨账册,然后并了伺候六娘子躺下的鱼安一起退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