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子紧张的很,却偏偏不能抬头看上一眼,这不免让她觉得有些遗憾。倒也不是说她有多想瞻仰凤颜,只是…顾宁卿自从入了宫,她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她一面。

只是突然的,金铃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个领头宫女一般模样的女子碎步而来,走到跪着的六娘子跟前,柔声道,“皇后娘娘请煜宁侯夫人近一步说话。”

六娘子缓缓的抬起了头,只见忽然跃入眼帘的步撵上,端坐着身着明黄色九凤朝服的顾宁卿。只那么几乎一眨眼的瞬间,六娘子在她的脸上见到了一丝久违的和善笑意,不过等她再定睛细看,顾宁卿却已恢复了母仪天下的盛容姿态,贵而不骄,华而不奢。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念今生•情付此生

眼前是一片琼台楼阁,暖午的日光斜照,打在排列整齐的宫瓦上,仿佛铺了一层淡淡的金辉织锦,美轮美奂。

六娘子跟着顾宁卿上了登凌台,居高远眺,竟能将威武奢靡的大半个皇宫纳入眼底,不免也觉得有种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

“好看么?”一路上,顾宁卿都没有说话,她屏退了周遭的太监、宫女,用沉稳有力的步伐缓缓的引着六娘子一路而上。

六娘子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宫景,闻言不免后退了一步行了大礼道,“回皇后娘娘,景似龙腾凤舞,雄壮威武。”

顾宁卿一愣,忽然弯了眉眼道,“倒是比从前会说话了。”

六娘子不敢抬头,只能盯着自己隐隐显露在裙摆外头的鞋尖猛瞧。

顾宁卿见状,转过了头看着不远处前后交错的宫殿庭阁道,“阿遥,你恨我们顾家人么?”

六娘子心一紧,顺势就跪了下来,“民妇不敢,还望皇后娘娘明鉴。”

顾宁卿没有转身,只微微的抬了抬手道,“本宫…今儿就是想和你说说话,你先起来吧。”

六娘子紧紧的咬着牙,脑子飞快的转了一下后便小心翼翼的起了身。

听着六娘子衣摆簌簌出声,顾宁卿又道,“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总有一天会成为我嫂嫂的,你和哥哥在桃树下玩耍的时候,我一直心生羡慕,可是母亲却说,女子有节,端庄生韵,我即便心静不下来,可总是要装着无视你们的欢闹的。”

六娘子垂首静立倾听,神色无波,但心里却似翻江倒海一般的不是滋味。原来…从那时候开始,顾老夫人就已经不喜欢自己了。

见六娘子不语,顾宁卿继续道,“早些年母亲给哥哥张罗婚事的时候,哥哥一直很反对,那时候你快要来宣城了,我亲耳听见哥哥说要娶你为妻,母亲…”顾宁卿说着眼神有些晦涩,似在回忆又似有些犹豫,“哥哥和我那时都觉得母亲为人冷酷,太过势力,竟用孩儿的幸福来换家族荣耀。可阿遥,直到今时今日,我才能悟透一点谋势的道理,原来,当你的身上背负着宗族兴旺之责的时候,其实…那些虚无缥缈的儿女情长真的会变得微不足道的。”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六娘子不知要作何回答,她和顾宁卿的立场不同,就像沈聿白和顾望之,是两个永远不可能重叠的人一样。

“呵,我知你心里一定不赞同我。”顾宁卿淡淡的笑了笑,忽然似和六娘子聊着家常一般问道,“我听说你有了身孕,几个月了?”

“回皇后娘娘,已经三个多月了。”六娘子道。

顾宁卿此时回头看了一眼六娘子,然后,“你瞧,你做了娘,整个人连神态都不一样了,就像蕙贵妃,从前多冷傲高洁的一个性子,如今和二皇子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温柔可亲的。”

“娘娘观察细微。”六娘子无法接顾宁卿的话,只能冠冕堂皇的打着马虎眼儿。

顾宁卿闻言顿了顿呼吸,眼角的笑意瞬间隐没在和煦的日照下,“所以你说,到底是后位来的尊贵,还是储君之位来的尊贵?”

六娘子看了一眼顾宁卿,故做惊慌道,“民妇不知。”

顾宁卿眉眼凝冷道,“世人都道顾家女一朝成凤,万人之上,可宫里谁不知道,将来不管我生几个儿子,都不会有一个成为当今的太子。”

“娘娘…”

“我知皇上心里所想,从头到尾,皇上的心都是护着沈慧英的,可为什么,只不过是她比我早认识了皇上而已,便就连这一点点的机会也不给我么?”顾宁卿笑得有些无力,六娘子不懂她究竟是心疼名利还是心疼付之东流的感情。

“皇上心怀社稷,娘娘母仪天下,其实…现在来谈储君之位,言之甚早。”

顾宁卿愣住了,半晌才笑道,“难怪哥哥总说,世间只得一个阿遥,你…竟和哥哥说了一样的话。”

六娘子眼中闪过一抹尴尬,随即无谓轻笑道,“娘娘太抬举民妇了。”

可谁知,顾宁卿忽然一改方才的微动,沉沉的吸了一口气道,“其实阿遥,你若要恨,也别恨哥哥,自他与你决绝,即便是成亲那一日,我也未见他笑过。有些事儿,不管我还是哥哥,都是躲不过去的,谁让我们这辈子姓了顾。”

六娘子垂着头,只听不应,似突然成了局外人。

“你也知,只要有皇上在的一日,顾家就走不远,我虽是皇后,看着凤仪尊贵,其实也不过是捏在皇上指尖的一枚棋子,若说因此而得到了些什么也是有的,可我却觉得,我失去的更多…”顾宁卿说罢,伸了手微微的捏了捏六娘子的柔肩,那力道不大,却似有千斤重一般压得六娘子喘不过气来。

随即顾宁卿才恢复了之前的秀丽端庄,然后一边迈开了步子一边道,“本宫先你一步,今儿能在宫中见着煜宁侯夫人,也说明本宫和你有缘,以后若是有机会,你大可多来宫中走动。”说罢,也不等六娘子回答行礼,顾宁卿便径直下了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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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娘子出了西宫门,就看到了随手牵着马的沈聿白,一身赫赫官服,神色皆敛,那深邃的眼底透着的是刻意压制的隐忍,薄唇紧闭,让人远远的就感觉到了一丝微寒的怒意。

“侯爷等久了吧。”六娘子知他为何而恼,碎步上了前,伸手就抚开了沈聿白紧蹙的眉心。

“怎知你竟会遇到皇后。”他的口吻中带着一丝无奈,没有人知道他在等六娘子的时候内心的起伏,生怕她会出一丁点儿的不测。可偏那人是皇后,他即便心里有火,却也不能在人前发作。

“娘娘不过找我聊了两句家常话,这也能让侯爷心里头不高兴了?”

“呵。”沈聿白冷笑了一声,终究耐着性子转了话题道,“今儿路走多了吧,累么?”

六娘子摇了摇头,看着不远处停着的平头马车道,“若是侯爷不赶时间,咱们走一走吧,到了长宁街我再上马车。”

沈聿白一愣,低头便看到六娘子眼底藏着的情韵,这才点了点头,一边将手中的缰绳抛给了跑上前的观言一边好生的牵起了她的手迈开小小的步子道,“若是累了,便说。”

六娘子无声的点了点头,双眸似水的余光轻巧的略过了两人紧握着的双手,不禁感叹道,“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不等六娘子说完,沈聿白便径直跟上了她的话音。

六娘子紧了紧手中的力道,“都说宫中女子不易,皇后娘娘小的时候只是文静娴雅,但如今看来,那性子却是忍到了骨子里了。”

“皇后同你说了些什么?”沈聿白问道。

“不过是女子间的家常话罢了。”六娘子淡淡的笑了笑,由衷感叹道,“今日才觉自己幸福,相爱相守一生何其难,这中间还要夹杂着亲情荣华和宗族的利益责任,人都是想为自己活一次的,可惜往往站的越高,就越是不能如愿。”

沈聿白不禁轻笑道,“只不过和皇后聊了两句,你倒生出这样的人生感悟了?”

“能遇到侯爷,是陆云筝之福。”六娘子却不被沈聿白的轻侃所动,依然随着自己的心意道,“这一辈子,阿遥已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沈聿白唯听不语,只默默的用微微粗糙的拇指轻轻的抚过了六娘子的手心,走了好久才用沉得几近沙哑的声音道,“不如你把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许我可好?”

六娘子眼睛一涩,几乎差点要哭了出来,可她心中总觉这话题有些悲凉,不禁一边悄悄的擦了擦眼角渗落的清泪一边笑道,“凡人只道世俗,侯爷若定要把自己比作仙人,不如来猜一猜我肚子这一胎是儿子还是女儿?”

沈聿白一愣,回神伸手轻轻的点了一下六娘子光洁的额际道,“这有何好猜的,是男是女都好,且又不只这一胎,没的好稀奇。”

他说的如此平常大方,却羞红了六娘子的脸颊,“侯爷您声音小些。”

“都是做娘的人了脸皮子还这般薄。”沈聿白见了她小女人般娇羞的模样心里喜欢的不得了,继而伸手搂住了六娘子的香肩道,“话说前两日我拟了两个字,想着若是孩子出生了,做名字挺好。”

“哦?”六娘子的注意力果然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

“一个是传承的承,一个是熙和的熙。”

“承…熙…”六娘子碎碎念出,因为是自己第一个孩子的名字,私心总是想取一个最有意义的字。

沈聿白点头道,“若是男孩儿就是‘和’字辈,那就叫沈和承,若是女孩儿便是‘孝’字辈,就叫沈孝熙。”

一抹愉悦的笑如同三月梨树上摇曳绽放的花朵一般在六娘子的脸颊上荡漾开来,“侯爷想的甚是周全,这两个名字我都喜欢。”

“都会用上的。”沈聿白心中动容,俯身低头就封住了六娘子光泽明艳的唇…

沈聿白铭心记得,早些年和还是王爷的皇上塞外策马,他和自己说过一句话,人生一世,会遇到两个女子,一个能惊艳时光,一个则能温柔岁月。

当时年少,他自认只略有感触,却不曾深悟。如今他已为人夫、为人父,再想起这句话,只觉得上苍有恩,对他多有垂怜眷顾,因为世间只得一个陆云筝,既惊艳了他的时光,又温柔了他的岁月。只这一份至深之爱,便足以他情付此生,续盼来世了…(正文完)

第三卷 松墨初上,良辰美景枕流年 【番外•细品凡尘韶光染】

明承九年,腊月二十八,沈宅。

卯时梆子刚敲过第一下,吟香就端着热水走了进来,见着我已经起了身,她不免麻利的一边绞了帕子递到我手中一边道,“姨娘,昨儿您吩咐下去的那些事儿,仆妇们都已经开始张罗了,秋妈妈那边的意思是这窗花最好今儿能贴完。”

自从我开始帮夫人打理内宅庶务后,吟香也跟着我学起了如何理家,我看中她安分诚实,做事又够细心,便让她在夫人跟前露过几次脸。这大半年下来,她俨然已经能单独处理一些本就按着规矩走的琐事儿了。

是以这会儿听了她的话,我擦了把脸就点头道,“这事儿你帮我盯着,回头若是夫人问起,我就找你。”

“欸、欸。”吟香连应了两声,方才专心的伺候了我洗漱,然后又仔细的帮我打扮了一番后,便和我一路穿堂越厅,去了暖香坞。

我到的时候,正巧遇着侯爷要出门,我慌张的冲他福身请了安,然后恭敬的侧身站在了一旁,直到他出了暖香坞的外厅后方才转身进了东稍间。

稍间里暖烘烘的,屋正中的银鎏炭炉里银丝炭烧的正旺,只见夫人一身素妆,正盘腿坐在热炕上,一边逗着咿咿呀呀咬着竹制波浪摇鼓的承哥儿,一边同正在吃早膳的熙姐儿闲聊。

见了我进屋,夫人抬头淡淡一笑,然后朝她对面的空位努了努尖尖的下巴道,“没用早膳呢吧,在这儿陪我吃点。”她说着,便转身把还在扯着拨浪鼓的承哥儿交给了奶娘,然后又语气平缓的吩咐了奶娘一声道,“仔细哥儿别把拨浪鼓上的两颗小珠子咬下来吞了。”

奶娘诚惶诚恐的连连应了声,随即便抱着哥儿去了小里间。

夫人自生了承哥儿之后,就接下了外院生意上的一些琐事,所以我依然帮着夫人打理着内宅。虽说大周宗妇鲜少有主外的,可自从我由夫人带着帮她管家后,也总是暗中佩服她年纪虽轻,却心思缜密不输男儿。

早些时候,府上一些资历老的丫鬟妈妈们还会在背地里嚼我的舌根,说我钟霈晗也不知给夫人灌了什么迷药汤,以至于夫人竟这般将小半的内宅庶务交由我来打理。

我当时只觉骑虎难下,一边是夫人的重托,一边则是大半个侯府的流言蜚语。连素日里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康姨娘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异样了,就更不要说那咋咋呼呼总是怕事儿闹得不够大的梅姨娘,私下便就问过我好几次,到底我偷偷给了夫人什么让她心动的好处。

日子一长,这些话自然也就传到了夫人的耳中。

我还记得,那日她喊我去,足足和我聊了有一个多时辰,可偏在我快要走的时候,夫人都没有和我说过半句关于那些流言的事儿,末了还是我自己有些安耐不住的问出了口。

谁知夫人听了却云淡风轻的笑问道,“莫非姨娘觉得做这些事儿是被我逼?”

我闻言直接摇了头,夫人又问道,“那姨娘是觉得自己没这个能力可以把我交代的事儿办好?”

这次我犹豫了一下,又一次摇了头。

夫人的脸上顿时神色皆愉,“既如此,姨娘又有什么好怕的。”那语气,斩钉截铁。

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夫人低眉浅笑的模样,端的是质傲清霜,仙姿佚貌。其实夫人的美并不在容貌而在气韵,我自认在后院,鲜少能见可胜过夫人气韵的宅妇,夫人的宽和与从容也是与身居来的,便是旁人怎么学都学不到骨子里的。

“姨娘在想什么,举着筷箸发呆?”

就在我思绪翩飞之时,一旁有个清脆如铃的声音轻笑了起来,我一个机灵回了神,扭头去看,却见一旁的熙姐儿正用手轻掩着嘴,睁着一双清澈如幽泉的眸子“咯咯”的冲我无声的笑。

我连忙尴尬的放下了手,然后故作镇定道,“让熙姐儿笑话了,我这儿在想,回头打糕的时候,让妈妈们在上面点什么花样子好看。”

“今儿就要打糕了么?”熙姐儿眼睛一亮,清然的笑容似瞬间能将整个屋子融暖一般,令人心里觉得舒服。

说起来熙姐儿生在明承三年十月,今年虽才满七岁,却已是生的亭亭玉立,活脱脱一个小美人胚子。夫人对姐儿讲究贵养,姐儿长得似侯爷,气韵却完全遗传了夫人的优雅清然,小小的年纪,举止言谈间皆是一派大家闺秀之姿,让人瞧了就不禁从心里头喜欢。

“对呀。”我一边想着一边点了几下头道,“姐儿爱吃红枣,回头我吩咐妈妈们在糯米里和些枣泥进去,专门蒸给姐儿吃。”

“好。”熙姐儿眉眼弯弯的应了一声,随即便冲夫人行了小礼,然后先出了稍间。

目送着姐儿那娇小明媚的身姿消失在厚重的锦缎门帘后,我方才收回了目光,然后压着声音道,“夫人…昨儿傍晚的时候空安寺来了消息,说…谢家妹子怕是不行了。”

夫人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问道,“她不过只是染了点风寒,就拖成这样?”

我知这样的事儿肯定瞒不过夫人,便径直回道,“她自己不愿意好好按着大夫开的方子吃药,随尘师太也没什么办法。”

夫人闻言微微的蹙了蹙眉道,“自她到了空安寺,前后也都是你在打点,若是回头她去了,你记得多添一份香油钱给随尘师太,这些年也辛苦她了。”

“是…”

我连连点头,却听夫人又道,“过两天就是三十了,这事儿你先压一压,她这几年人虽然在寺里头,可依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私下也不知道给老太太塞了多少封信,可是老太太也被她伤透了心,很长时间也不过问她的情况了。不过虽这样,可若是她真的只剩半条命了,老太太难免是会要动恻隐之心的。”

“夫人放心,我知道。”知夫人不太愿意多谈谢韫欢的事儿,我答应了一声后便自然的转了话题道,“说起来夫人上个月说要让熙姐儿开始学内宅庶务的事儿,我想着年关虽事儿多,但却也不失为一个好时机,您觉得呢?”

夫人眼露赞许的看了我一下道,“其实也不止熙姐儿一个,毕竟几个姐妹中她年纪最小,倒是媛姐儿和彤姐儿才到了应该好好开始学一学管家的年纪。若是姨娘不嫌姐儿们碍手,我也觉得年关这个时候不错。”

“几个姐儿都是乖巧懂事的,来了说不定还能帮我打个下手,又怎来我嫌弃的说法。”我笑着回道。

夫人听了好像很开心,连连点了点头又道,“最近外院的事儿实在多,侯爷又刚封了承哥儿为世子,前前后后他乏于应酬,左右都成了我的事儿,这内宅里头,你就多担待些。回头等几个姐儿出了山,你也能轻松几日了。”

“夫人言重了,这些都是您给我的体面,我又怎会觉得繁琐赘重。”这番话我说的心有感激,也是真情真意的。

说实话,我于侯爷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少深的感情牵绊,一来,我不似梅姨娘和康姨娘那般,左右还有个骨肉相连的孩子作伴,二来,我也做不来梅姨娘那样,一心一意牵挂的全是侯爷,甚至有的时候连媛姐儿都能撇在一旁不闻不问。只可惜她的情侯爷不领,大多也都白白消耗了。

那会儿还在凉都,我就时常看到她耳提面命当时对世事还懵懵懂懂的媛姐儿,告诉她侯爷的喜好。我猜那是梅姨娘试着用媛姐儿来笼络住侯爷的心,只可惜,这一招等回了宣城后,就被夫人巧妙的破了。

有的时候我觉得梅姨娘爱的可怜,是因为她远没有康姨娘聪明,同样是有个孩子傍身,康姨娘就能做到一心为儿,可梅姨娘到了今时今日,还会时不时的动一下小心思,说她是自取其辱,也真是不为过的。

好在夫人对她本也宽容,只要她不作什么太出格的事儿,夫人大多睁一眼闭一眼,可也正因为这样,这些年倒让媛姐儿和她这个生母生疏了不少。这样的得失,在我看来不免令人扼腕,但如今媛姐儿已经十二岁了,有些事儿,也很难再转圜过来了。

而夫人听了我的话,很欣慰的点了点头道,“都说能者多劳,也劳烦姨娘这往后多操心些。今年四月大哥要回宫述职,这一次大嫂也会跟着回来。彤姐儿年纪和媛姐儿相仿,上个月大嫂在信里提到,想开始给彤姐儿物色人家了。我想着物色人家的事儿可以慢慢挑,可姐儿们总有一天要独当一面打理内宅的,与其到时慌慌张张的画虎不成反类犬,还不如现在慢慢的学起来。”

“夫人考虑的周全,正是这个理儿。”

夫人笑了笑,这才开始和我聊起了别的家常,神色从容淡然,宛如美卷谪仙。

其实生活与我,不过是一壶暖香温脾的茶。若说整个沈宅就似那上好的紫砂茶壶,那夫人便是那浸没于壶身的香茗。

茶香清醇不浊,只要自己能想明白世俗道理,便能品出个中百态滋味。而如今的我,甚觉日子静好,韶光染尘,唯求真心无悔…

第三卷 松墨初上,良辰美景枕流年 【番外•豆蔻相思还君笑】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母亲生气,她眉宇间的那抹疏离感让我觉得惶恐和不安。

我欲言又止的上了前,却听母亲说道,“太子殿下胡闹,你也跟着胡闹,擅自带着他出宫玩儿,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你拿什么去赔你姑姑!”

“母亲…”我自知理亏,连连软了膝盖跪在了地上道,“左右还有四哥哥在一旁护着,又哪儿能…”

“孝熙!”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了父亲的声音。我扭头去看,只见父亲正跨步而入,连带着皎月的余晖,让他整个人看上去舒然清朗,宛若画卷上的玉面郎君,正气凌然。

“父亲。”我隐约觉得有些委屈,抿了抿嘴强硬着转了头,只怔怔的看着母亲,希望她能不要如此生气下去。

可母亲的目光只微微的在我的脸上逗留了片刻就转开了,而那复杂的神色,却是我怎么都看不明白的。

父亲见状,抬起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冲我微微的点了点头。

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了身,却听父亲道,“今儿晚了,你先回去,不过打明儿开始,你可要禁足了。”

“什么…”我忿忿得皱紧了眉头,正想反驳,却见父亲无声的指了指一旁的母亲。

我不禁暗暗的跺了跺脚,可也只能无奈的顺着父亲的意思先行了礼出了稍间。

外头,眼露焦急的宝笙一见着我就快步的迎了上来,一边虚扶着我的手腕一边压着声音道,“我的好姑娘,我娘和我说最近夫人心气儿不大顺,您偏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撞枪口,可不是找着骂么。”

宝笙是秋妈妈的大女儿,打从她五岁开始就在我屋子里伺候了,我们说着是主仆,实际上更像亲姐妹。

我闻言不禁有些懊恼,一边任由她拉着我往外走一边嘀咕道,“我哪儿知道,明明就是太子哥哥拉着我和四哥哥一定要出宫的,说什么微服私游,谁知道偏不巧的就被皇后娘娘给发现了…”

走出暖香坞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母亲那蹙眉凝愁的神情,顿时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想着方才母亲临炕的窗子似乎是支开的,我便顿了步子,径直的转了方向,贴着墙根猫着身子就往开着的窗子底下移。

“姑娘!”宝笙大概看出了我想要偷听,在后面一边猛拽我的衣摆一边压着声音喊了出来。

我连连转头冲她“嘘”了好几声,然后小声道,“我就听两句,你再喊我可就要生气啦!”

宝笙见我板起了脸,估计吓到了,便是为难的用手捂住了嘴,连大气都不敢再多喘一下。

我微松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挪到了窗子底下探了探,窗子果然没有关紧,我趴在墙根处,很容易的就能听到父亲和母亲的谈话。

“我恼的也不是她和太子出宫玩儿,她从小有一半的时间几乎是在宫里头长大的,便是连端妃生的敏淑公主都不及她一个侯爷之女来的体面。更何况她一个姑娘家,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怎么会知道玫瑰油鸡是醉仙楼的招牌菜。”在我听来母亲即便是生气,也依然保持着惯有的优雅如水的气韵姿态。

“你也知,是因为四皇子在一旁…”

“侯爷。”母亲突然打断了父亲沉如弦歌的声音,语调中透着一丝慌张道,“你说,为何偏偏是顾家!”

“阿遥。”

父亲鲜少唤母亲的闺名,可每次只要父亲如此一唤母亲,通常都是他特别无奈的时候。是以听到父亲的这一声呼唤,我的心就莫名的揪了起来。

“侯爷,别说你不知道皇后娘娘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储君之位早已钦定,皇后娘娘纵使有心,也无法去挽回什么。四皇子空有个尊贵的母后,却终究不能亲手指点江山,皇后心里的着急,谁不知道?”

“那也不代表她会看中孝熙。”父亲淡淡的应着母亲的话,波澜不惊的语调让人听了就莫名的安心。

“不然呢?”可母亲反问道,“她知不断然不会让熙姐儿进宫的,她在熙姐儿出生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念头。侯爷贵为公卿,姐儿一出生就比寻常的千金小姐要更金贵,可我确宁可她是个普通人,也不愿她这辈子和再和顾家有什么牵扯。”

“阿遥,有些事儿过去十几年了,挪一挪心思对你来说也不是那么困难的。”

“可偏熙姐儿不行!”母亲斩钉截铁的反驳了父亲的话。

“我知你有意想把孝熙许配给怀哥儿,可你们姐妹定下的事儿,也要看看孩子们愿意不愿意的。”

听到这里,我下意识的就无助了张大的嘴。

父亲口中的怀哥儿,应该说的是七姨家的六表哥张锦怀吧,母亲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动的这样的念头,难道母亲不知道,刘表哥喜欢的人是二姐吗?

我顿时没了再往下听的心思,只觉得整个脑子乱哄哄的晕眩的不得了,我很难想象以后要和六表哥拜堂成亲是个什么样子,又很难想象二姐若是知道了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突然,我猛的站了起来,撒开退就往园子外头跑,也不管宝笙在我后头如何声嘶力竭的喊我,我便就是想跑一跑甩掉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声音。

那天之后我便病的,迷迷糊糊的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也不见好。

父亲和高母亲来看过我几次,还有二姐,也带着她最爱吃的山楂糕偷偷的来过一次。

二姐来的时候,我其实刚醒,一看到她那张满眼关切的脸,我便想到那日父亲说的话,心中一难过,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

二姐吓坏了,连连丢了手中的糕点跑到了床边搂着我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让人去找大夫!”

我闻言,猛的拉住了二姐的手问道,“二姐,你是不是…很喜欢六表哥?”

二姐一愣,白皙的脸颊瞬间绯红一片,支支吾吾的皱眉道,“你这丫头,生病了以后这么、怎么竟说胡话,我瞧着肯定是还没有好透…你不知,母亲多担心你,我这两日去给她请安的时候,发现母亲都瘦了。”

我心一疼,一边暗暗下决心绝对不能让谁拆散了二姐和六表哥,一边道,“好姐姐,你帮我带封信去顾家吧,让顾家妹妹转给四皇子。”

二姐眨了眨眼,有些不解的问道,“你病成这样,找四皇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