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自从成年后,风樊的心里第一次浮上了一种名叫感动的情绪,骤然之间涨满了胸口。存折有点旧,上面一笔一笔的钱零零碎碎的,有的上万,有的不过几千,加在一起大概不到十万,时间从七八年前一直到去年,大概是言小米现在身上所有的家当了。

风樊烦闷起来,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在言小米的家里四处寻找,想喝点酒去去心里的烦躁,找了半天却啥也没有,想出去喝点酒吧,言小米临走前苍白的脸浮现在他面前,他好像有些迈不出腿。

“说不定她还会杀个回马枪来查勤。”风樊喃喃自语,“谁会这么傻,把存折扔给一个陌生人,八成要来拿回去的。”

无奈之下,风樊只好用锅烧了点水,没有冰块,他只好把滚烫的水放到冰箱里。肚子饿得咕咕叫,他翻箱倒柜找填肚子的东西,没找到吃的,却在床头柜的深处找到一个盒子,那种自己用硬纸板糊起来的,又用花布在外面包了一层的盒子,很久以前,班里的女生们都喜欢自己亲手做,然后在里面放一些自己隐秘的东西。

风樊犹豫了片刻,终于把盒子打了开来,里面干干净净地躺着几个小玩意儿,一个是手工编织的中国结手环,五彩的颜色,看起来喜气洋洋,只是手工十分粗糙。

他盯着看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时候小摊上到处是这种搭配好的半成品,小女生们特别喜欢编成一个手环带在手上,据说会带来好运气。言小米兴致勃勃地买了两条,逼着他一起编了几下,然后一人一条戴在手上。

小盒子里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几样东西:一小瓶幸运星,一个粉红色的小发卡,还有一张卷起来的纸,用红丝带系着。风樊好奇地打了开来,只见这是一张练习纸,上面写着他的名字,稀稀拉拉地答了几道练习,字迹好像被水浸过一样,有点模糊。

他微微有些发怔,伸手摸了摸,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言小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他的名字默默流泪的样子…他好像被烫到了一样,飞快地把纸重新卷好,“砰”地合上了盖子。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风樊掏出了一个定制的VERTU,可铃声却还在口袋里执着地叫着,他才恍然大悟,从外袋里取出了言小米送给他的那个山寨机。

“啥事?有话快说,我心烦着呢。”风樊不耐烦地说。

“吃了啥炸药了,这么大火气?那个小妹妹搞定了没有?够不够清纯美味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嬉皮笑脸的,带着十足十的调侃。

“没呢,跑了。”风樊悻悻地说。

“跑了?你风大少看中的人居然能跑?”电话那头的声音惊讶起来,“那你现在在哪里?”

“在一间破旧的民房里。”风樊看了看四周,心里补充了一句:不过,感觉还蛮温暖的。

“榆阳,你演穷小子还真演上瘾了?你也别费劲了,我看你只要一恢复你大少爷的身份,那小妹妹一定上杆子粘上你,甩都甩不掉。”那人哈哈大笑起来。

风樊心头的郁气没被这笑声冲散,反而愈来愈重了:这一点他本来很确定,现在却有些狐疑起来,言小米到时候真的会粘上来甩都甩不掉?“行了,李飞扬你少在那里幸灾乐祸的,我心烦着呢。”

“哎呀,你就别装纯情了,赶紧到我这里来,新来了两个妞儿,挺知情识趣的,来玩玩吧?”李飞扬笑着说。

“看见女人就心烦,想喝酒。”风樊说。

“这里啥没有,还有好几个哥们也在,都起哄说要看看变成修理工的风大少呢。”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哄笑声。

“看你们这群人的德行!看我来收拾你们!等着!”风樊说着挂了电话,往外走去。

小区里静悄悄的,晚锻炼的人都回家了,远远地看去,窗户里透出暖暖的灯光,一团一团晕染开来,好像一幅泼墨中国画。风樊稀里糊涂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晕上了暖暖的灯光,变得柔软了起来。

他在门口的小店里买了一包方便面,随手给李飞扬发了一条短信:哥们,你们玩,我有事不来了。

回到言小米的家里,他悠闲地吸着面条,看着那台吱吱作响的电视机放着电视剧,心情莫名地愉快了起来。

他调出了言小米的手机号码,给她发了一个短消息:言小米,你的钱不要啦?不要我去花掉了。

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会儿,言小米的回信终于来了:你不怕警察找上门你就去花吧。

风樊:警察找我,就说是我情人给我的包养费。

言小米:不要脸。

风樊:对不起,刚才伤心了?

言小米:才没有呢。

风樊:没有就好,刚才吓了我一跳。有没有偷偷找个地方哭?

言小米:谁说我哭了,只是眼睫毛进去了而已。

风樊:以后我乖乖听话,不惹你生气了。

言小米:我不相信。

风樊:谁让你是我的衣食父母呢,你不理我了我咋办。

言小米:你没骗我?

风樊:我今天乖乖地呆在家里了,不信你过来看。

言小米:那你以后都不要出去鬼混了。

风樊:以后出去都和你报告,行了吧?

言小米:哼,再信你一次。

风樊:我现在就去你的床上睡觉。

言小米:嗯,晚安。

风樊:晚安。

言小米的床硬硬的,是很早以前的那种棕绷床垫;被子带着一股浅浅的清香,挺好闻的。风樊躺在上面刚开始有些不太适应,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那个女孩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嘴唇也圆圆的,最滑稽就是她那小巧圆润的鼻子,大冬天的居然也能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少年看着看着,心里觉得十分快活。他记得第一次注意女孩是在一个寒冷的冬日,他心情很差,大清早就和打电话过来的爸爸吵了一架,摔门而出第一个到了学校,隐在教室的角落里。

门被“砰”地推开了,一股寒冷的空气夹着风涌了进来,一个女孩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外套,鼻尖冻得通红,蹦跳着走了进来,高兴地对着空气说:“小红帽来啦,看,我像不像小红帽?”说着,双手抓着毛衣的帽子,一下子戴在了头顶,对着玻璃窗照了照。

少年默默地看着她,尖尖的帽顶在她头上突起,傻傻的笑容,通红的鼻子,还真挺像。

女孩从玻璃窗的倒影中看到了少年,顿时脸涨得通红,嗫嚅着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然后瑟缩着坐到了位置上,后背绷得紧紧的。

风樊从梦中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做了个梦,他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偶尔做个这样的梦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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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小米可不知道自己入了别人的梦,正在自己的客厅里接受裴零的批判。

“言小米,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自己在外面花钱租房子,把自己家借给那个男人住,一毛钱也不要?你真以为你是富婆啊?”裴零点着她的脑袋,恶狠狠地说。

言小米缩了缩脖子,理亏地说:“阿零,你放心,只是暂时的。”

“暂时,我看哪天那个男人把你的房产证和身份证骗去把你那房子卖了!到时候你找谁哭去!”

“不可能的,阿零你别吓我,这房子可是我要养老用的。”言小米瞪大了眼睛。

“你瞪什么瞪!你还借钱给他!你每年辛辛苦苦存下这么点钱,连出去玩都不舍得,你居然都借给他!你要把自己弄得一文不名吗!”裴零暴躁地在屋子里转圈。

“你都说是借了,会还我的啊。”言小米解释说。

“我不想和你说了,明天你就把钱拿回来,然后让他自己去租房子住!“裴零苦口婆心地劝她,“小米,有些男人你不能对他好,好了他要上杆子往你身上爬,男人都犯贱。”

“你怎么知道?”言小米奇怪地问。

“凭我自小阅遍无数言情小说得出的结论。”裴零振振有词。

“对了,你上次说你有篇文要出版,怎么样了?”言小米赶紧岔开话题。

“终于快完稿了,修稿修得我快吐血!”一提起她的小说,裴零顿时把言小米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编辑说正在装帧设计封面,她说让我今天去一个插画家的小型见面会上去见面,说是帮我和那个插画家拉拉线,如果能答应给我画封面,我就发达啦!”

裴零高兴得手舞足蹈,忽然看了一下手表,顿时傻了眼:“哎呀,惨了,约的时间都快到了!小米,快收拾一下,和我一起去,我一个人心里没底。”

作者有话要说:小乌龟即将出场

第 11 章

插画家艾漫的见面会在市里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小型会议厅里。言小米和裴零还从来没去过这样高级的地方,不由得有点缩手缩脚,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了。

“小米,你说我啥时候能混到在这里搞个签售会的级别啊?”裴零羡慕地说。

“你先混到开签售会的级别吧,”言小米嗤笑说,“人家肯定也是一步步上来的。”

“谁说的,艾漫是一步成名的。”裴零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她真名叫归缓缓,听说她是个富二代,家里砸了很多钱帮她出了第一本画集。不过她的画的确不错,烂漫且天马行空,对色彩的运用很得心应手。”

“那她会理你吗?”言小米发愁了。

“据我家编辑说,艾漫的经纪人她很熟,说艾漫没什么架子,让我努力一把。”

裴零的编辑的确没有骗她,她们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会议厅,马上有个工作人员接待了她们,不一会儿,见面会临近尾声,艾漫从台上朝她们走了过来。

言小米一看,只见她大约二十五、六岁,个子挺高,五官精巧,一双眼睛特别漂亮,大大的,水汪汪的,仿佛能滴出水来,言小米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你们好,我叫归缓缓。伯乐临时有事情走了,她和我说了,请问哪位是裴小姐?”归缓缓,也就是艾漫热情地说。

裴零不免有些拘束,她在网站上虽然谈得上是个热门写手,但出版却是花姑娘上轿头一回,自然没什么资历。“我就是裴零。”

归缓缓吃吃地笑了:“我看过你的小说,我是你的粉丝。”

裴零顿时受宠若惊:“真的?哪篇小说?”

“就是现在在连载的那篇,《奸臣不成》,我好喜欢那个钱程啊,她简直太坏了。”归缓缓憧憬地说。

言小米顿时来了劲,凑过去说:“我也是,我看了以后晚上做梦都梦见她,看她左拥右抱的,都从梦中笑醒。”

“你怎么和我一样?”归缓缓高兴地拽着言小米的衣袖,“我觉得她嫁了谁都太遗憾了,我是坚定的花心党。”

“不对不对,最后一定要嫁一个的,前面把豆腐都吃足了,后面嫁给裴子余好了,又酷又帅又痴心,萌呆了简直!”言小米双眼放光。

“那怎么行,我觉得就算要嫁也要嫁给荆哥哥,温柔又体贴,武功高强能保护她!”归缓缓向往地说。

两个人顿时讨论起剧情来了,你一句我一句真是热烈,裴零在一旁傻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大声说:“作者在这里!你们当我是个木偶啊!我让她嫁谁就嫁谁,快来拍我马屁!”

嘈杂的大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她们,顿时裴零捂住了脸,呻吟着说:“天哪,我的脸都丢光了!”

言小米和归缓缓一见如故,两个人交换了手机和QQ号码,约好了一起追文;裴零的封面自然也有着落了。两个人高高兴兴地离开了会议厅,在酒店里闲逛。

这家酒店很大,大厅足足有二十多米高,水晶吊灯极尽繁华,母亲节快到了,大厅里布置得十分温馨。后面是个很大的花园,各色鲜花争妍斗艳,高高低低的植物衬得春景如诗如画。

花园里有个露天的餐厅,各种精美的餐具和厨具、各色艳丽的新鲜水果摆在透明的玻璃橱里,令人直流口水,一旁的烤架上还有“嗤嗤”的烤肉声。言小米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拉了拉裴零示意她赶紧走。

裴零却停住了脚步,皱着眉头说:“小米,你看那是谁?”

言小米疑惑地看过去,只见在一棵树的背后,一对男女坐在那里,男的悠闲自在,女的却坐得笔挺,仿佛在急急地质问着什么。

“风樊?”言小米诧异地看着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一会儿,那个女的捂住了脸,隐隐传来抽泣声,风樊却依然靠在椅背上,半天没动静。

言小米正想走过去看看,忽然看见归缓缓从酒店的大厅里走了出来,朝风樊走了过去。

两个人面面相觑,躲到一颗大树后面,只觉得这个情景实在太过诡异。

只见归缓缓走到风樊身边,亲昵地靠在风樊的椅背上,风樊则伸手揽住了她的腰,朝着那个女人说了几句话,那个女人站了起来,朝着风樊失态地大声叫道:“你太无耻了!”

风樊耸耸肩,朝她挥了挥手,女人哭着跑了出去。

言小米惊呆了,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闷闷地钝痛:难道说自己给风樊的还不够,他又重操旧业,去傍富婆了?

“不至于吧?”裴零在一旁喃喃地说,“言小米我没看错吧?那是你的那个初恋情人吧?我记得艾漫结婚了啊,她老公是个N市的一个地产商,很有钱的,和你的初恋情人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啊!”

言小米的手有点哆嗦起来,她低头掏出了手机,给风樊发了一条短消息:你现在在哪里?

不一会儿,风樊回了消息过来:在修理厂呢。

言小米:在修车吗?是个漂亮的女车主吗?

风樊:全是大老爷们,臭死了。

风樊:怎么,想我了吗?

言小米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仿佛不敢相信,风樊居然就这么骗她!裴零看她神色不对,凑过来揽住她的肩膀,看了看她的手机,顿时勃然大怒,想要冲出去,被言小米一把拉住了。

两个人呆呆地坐在草地上,看着风樊和归缓缓在花园餐厅里谈笑风生地用餐,一个俊逸潇洒,一个甜美娇俏,如果不知道归缓缓是有夫之妇,这两人可真算得上是一对璧人!

不一会儿,两个人吃完了饭,归缓缓挥手签了单,风樊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拿起手里的餐巾,在归缓缓的鼻子上轻轻擦了擦,即使隔得很遥远,言小米仿佛也感受到了风樊那种毫不掩饰的宠溺。归缓缓咯咯地笑着,看起来十分开心,两个人一左一右,往大厅出去了。

“小米你怎么了?”裴零担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没,没什么啊。”言小米茫然回答,忽然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怎么哭了?”裴零盯着她的眼睛,心疼地说。

言小米摸了摸眼角,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有泪水溢出来,她不知所措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是不是有沙子进去了?”

裴零呆呆地看着她,良久,她轻叹了一声,将言小米的眼泪拭去,低声说:“小米,你不要骗自己了,你是不是还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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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小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裴零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让她感到无比的惊慌。她那份早已被深深埋藏起来的青涩的情感,忽然就被裴零挖了出来,放在青天白日下曝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