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郗辰的身体缓缓向左侧移动,最后靠坐下来。

“阶梯就在这里,你上去吧。”石梯隐没在黑暗中,几乎看不出台阶,突然“隆隆”声响,石阶顶部的石板随着他这句话奇迹般地打开,一道亮光从洞口射下。

我抬手挡去刺目的白光,当适应过来后回头看向他,“你不走?”虽然此刻自己完全不想去搭理他。

他靠坐在地上,冷笑道,“石梯年久失修,不该你先走过试试?而且我死了也跟你毫无关系不是吗?”

“的确是没有关系!”我的回答是反射性的,但是,心中的犹豫无法自欺。

“还是你在眷恋?呵,‘生未同衾死同穴’倒也浪漫。”冷嘲的声音不紧不慢吐出无耻而伤人的话语。

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再去管他是否会跟上来,反正最后总会上来的!拖着虚弱的身体,踩上斑驳的石阶,当踩上最后一阶阶梯,脚下是有违已久的地面,这种略微的死后重生之感让我有种不真实感。

虽然很不想去理,但还是忍不住往下望了一眼。

苍茫的笑容,一缕血丝渗出他的嘴角,失神的眼涣散得没有焦距,身体慢慢向侧滑落,带起机关响动的隆隆声,正当我莫名其妙时,脚边的石板蓦然闭合,砸起一阵烟尘,那古老机器摩擦的轰鸣声也随之止息,地面密合处没有一丝缝隙,就像那洞口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我死了也跟你无关。”怔忪间耳边只回响着这句话。

这场景荒谬地像生离死别。

28病房里,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冷冽的空气参合着消毒水的味道,这一切都让我熟悉不已,只是这一次,躺在病床上的不是我。

我走过去坐到床沿,昏睡中的人显得憔悴而无害,面部线条柔和甚至带着几分孩子气,不羁的黑发覆住深锁的眉心,惨白的双唇紧抿着,平日里的孤傲已不见,有的只是一份苍白。

我低头看向他的右手,那里的伤口深且恐怖。

利用,欺骗,动之以情,一环接一环的后招,小心翼翼地打出手中的牌,算计,走出暗道所需要的资本,连自己的生命都计算在内。

只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对待感情却是生涩到几乎笨拙。

我抬起头,不期然撞上那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正静静看着我的眼眸。我无措站起身,还没等我站稳手腕被他握住,“安桀…”开口的嗓音沙哑艰涩。

“我去叫医生。”

“等等,”他略显艰难地坐起,如深潭般的眼眸未移开分毫,语带恳切,“我没事,这样就好。”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偏了偏头,“席郗辰,我不会为了一次的感激而去接受一份爱情。”

“我知道。”他低声说,“只是,我以为你不会回来。”

“你的苦肉计演得很彻底。”我微微嘲讽,那个时候现在想来都有点心惊,如果没有想通他的伤痛不是作假,如果没有想通那句“除非”后面的话是除非有人按住开关,否则便无法打开石板…当警察消防员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握着手机的手一直在颤抖。

“是因为…内疚?”

我面无表情看向他,“不要试图试探我。”

他苦笑一声,“真的,我做什么都没有用了是吗?”也许是病弱的关系,让此刻的他看起来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稍稍偏开头,“席郗辰,我已经不恨你,所以你也不必再多做什么。”

他深深望著我,若有所思,将我的手拉到嘴边印了一吻,那种温柔的触感不由让我一阵心慌,“你?”

“谢谢,目前为止,这样已经很好。”

我不知道席郗辰竟然也这么容易满足,这样的他,对于我来说很陌生。

至于地道里感觉像脱离现实的一切,我们都刻意地不再去提起。

“你休息吧,我明天再来。”挣脱开他的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向门口走去。

“安桀,”平淡的声音由身后传来,“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我不会做任何让你难过的事,你父亲那边的…”

“我知道。”

后面静了一会,“谢谢你相信我。还有,对不起。”

我没再停留,开门出去,最后那句对不起晚了六年,现在听起来却已经云淡风轻。

席郗辰住院一周,我回学校处理了些事情,并且通知了姑姑行程的推迟。

室友并没有因为我连续几天的失踪而提出丝毫疑问,我们向来很少有牵扯,只是那位新加坡女孩每次见到我都要向我征询“叶蔺”的消息,我只能苦笑地答他即将成婚。很明显她失望不已,不过倒也乖巧地不再来烦我。

我推迟了两个星期去芬兰,席郗辰出院后我便不再去找他,我习惯顺其自然,更何况这样的进展已经出乎我所料。

今天把所有行李全部邮寄了出去,只留两件换洗的衣物在身边,以及那件西服。

老实说我会再次来这个酒吧实在有些欠考虑,晚上来也绝对选错了时候,幽暗的环境和比白天多出好几倍的人让我有些不舒服,而上次来碰到的那个调酒师今天似乎也不在,我问了一个服务员,他的目光充满笑意,“你找Jeff啊?他周末都很忙的,他必须应付很多小妞,我想你要见他只能等下一个礼拜了。”

我考虑了一下,“那你们老板在吗?”

服务员这次很明显得挑了一下眉,“哈,那你必须等到明年了,当然,明年你也未必能见到他。”

我想了想最后把手上的袋子递上去,“麻烦你把这个给你们老板。”顿了下补了一句,“随便什么时候。”

他看上去有些犹豫,我说,“我可以给你五十欧元。”

他笑了,“你可真大方。”服务员接了钱和袋子,“基于五十欧元,我有义务提醒你,我们老板不近女色的,即使——”他瞟了一眼袋子,“你送了一件相当不错的衣服。”

我不想多谈,东西归还就可以了,道了声谢转身离开,不料还没出门口刚才那人便追了出来。

“你送信用卡?!”他显然已经将袋子里的东西都瞧上了一遍,并且相当吃惊。

我看了他一眼,正想说明,他已经将袋子塞了回来,“SORRY,还是你自己交给他吧,我可不想被冠上盗取信用卡的罪状。”

“我不会告你盗信用卡的。”我申明,虽然自己这么说,但也明白他不大会帮忙了,外国人通常都很忌讳金钱上的牵扯不清。

他摇了一下头,回身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我,“这是我们老板住的酒店,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巴黎,可能已经回中国。”忽然他看着我笑道,“你可以自己去试试,中国女孩。”

我想,我损失了五十美元。

走出酒吧,看着手上的袋子突然觉得有些没事找事,暗暗发誓下不为例,把东西给他,尤其是钱,在金钱方面我可能比外国人更加敏感。

打车到达酒店时已经将近九点,来到纸张上写的房间号门口,我踟躇了一下终是按了门铃,只是没有想到来开门的会是个女的。

“请问你找谁?”她讲的是英文。

我想她应该是中国人,所以我直接用中文说,“我找…席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