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我爹一碰上开封府就变成糊涂鬼,但他的确有手段,要是他派给我的高手都做不成事,我今天恐怕也不会是这天底下最上等的纨绔之一了。”

展昭听他一言一语,忽有所感。

庞太师位极人臣,又有一女为宫中贵妃,把儿子养成一副天真公子哥的模样,到也不失是一种政治智慧。

“可我一到陈州,就深感不妙,我那师爷只剩下一个露了一面,其他的都不见人,只说公务繁忙,下人也换去大半,陈州太守蒋完病得起不来身根本没法子拜见我。”

“这不是胡说八道,在太师府谁人敢对我这般不敬?那几个师爷就是爹娘死了,也得先来拜见我才对,还有蒋完,他是我父亲的门生,恨不得跪在我面前舔我的脚的人物,除非半死不活了,否则病得再重看见我也一准能好。”

“这还不算,来陈州数日,底下人只糊弄我自在享受,还冒出一个我太师府的侍卫统领,拿着我爹的腰牌,说要保护我的安全,二话不说就把我这驿馆给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更可怕的是我闹着要去看赈银,也就被人领着随意看了一眼,银子是镀的铁块,粮食只有最上面一层,底下都是沙土。”

庞昱简直哭笑不得,“还真把我当傻子了,我就算真是傻子,也是个过目不忘,过耳成诵的傻子,如此敷衍了事也指望能骗了谁去?”

方若华一巴掌把靠过来的脑袋推到一边:“你这么能耐,还不是只能在这儿腹诽,完全不去想怎么解决。”

庞昱也不生气,反而一脸理所当然:“那不是很正常?我从小到大包括我自己在内,谁也不指望我做事,我唯一的任务不就是玩?纨绔而已,会玩就行了,谁能指望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且敢动朝廷赈灾银子的主,那是我能对付得了的?”

“好在别的我做不了,做出一副贪花好色,鱼肉乡里的纨绔模样那是本色演出,我的人纵使出不了陈州,传些流言蜚语到也不算太难。”

庞昱得意得很,“陈州饥荒是何等要紧之事,我这个钦差大臣克扣粮草,胡作非为,岂不是要激起民变,开封城里有不知多少忧国忧民的大人物要来查看,到时候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猫腻,自有人能查得出来,再不关我事。”

“呵。”

方若华冷笑,“你觉得自己的手段很高明?你就没想过万一这口黑锅背实了,你的小命安在?”

庞昱眨眨眼,蹭到方若华身边,可怜兮兮地眨眨眼:“有郡主在啊,要不然郡主收了我走吧,我可以帮你铺床叠被,端茶倒水,再不成,看我长得多好,哪怕只摆着观赏也赏心悦目。”

“不必,我有狐苏。”

庞昱:“…”这个还真,一样都比不上。

开了几句玩笑,庞昱正襟危坐,取一杯热茶细品,笑道:“郡主放心,我这些年做纨绔也不是做着玩的,姐夫向来疼爱我,也了解我,再说,就是包大人和我爹不对付,对我还是有几分待见,不可能只听几句流言,不给我辩驳的机会就定我的罪。”

“包大人明察秋毫,我纵有小过,可既没犯该受铡刀之刑的大罪,他老人家怎么可能杀了我?”

这马屁拍的着实不错,在开封时他也没少拍,包拯就算多少有些厌恶庞太师,对庞昱到是观感不坏。

“再说了,太师府连扫地的那两个白痴都是皇城司的人,贵妃姐姐亲自安排,我们一家老少一天吃几碗饭,我拿我姐夫的字画糊窗户用,宫里都一清二楚,我的性子谁能不知,便是有某些大人物要让我背黑锅,也得看看我家家长们乐意不乐意!”

方若华心里还是有气:“你瞧着还挺得意!”

一个脑蹦过去,方若华站起身推开窗户,从缝隙中向外张望,只觉得区区一驿站却是步步危机,“你这小子实在胡闹,知道自己懒得动脑子,做不了什么大事,不老老实实在开封待着,非要出京,你落到这一潭浑水里也就罢了,可知我有多忙!”

“我也想老老实实待着。”

庞昱咕哝了句,苦兮兮地伸出手来给方若华看,他的手保养的极好,细腻粉嫩,比女子之手还要漂亮的多,无名指指侧却有一道血痕。

“小弟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姐姐家那只大疯狗,今年的县试一百名篇,府试提升攻略,三年科举五年模拟等等等等,居然都要我来编辑,我知道科举大门朝哪开!那资料浩如烟海,光是总结归纳也累死个人,我觉得自己连头发丝上都沾着一股子墨味,再不找借口出来,等姐姐回京城,就见不到这么漂亮的小弟了。”

方若华:“…也是,赵玉书是挺可怕的。”

白玉堂瞠目结舌,死死盯着庞昱。

当年他被大哥逼着读书的时候,各个州府出的什么名篇,什么模拟考题那简直做得他只觉天昏地暗,曾有一阵子恨不得把金华那边的书肆都放一把火烧个一干二净,只是实在不敢!

每年新书出来时,那些书肆门前都是人山人海,连他大哥大嫂都连夜排队去买,他这把火要是真一放,那就是金华府万千读书人的头号大敌,便是锦毛鼠白玉堂也不敢犯这种众怒!

第四百零九章 刁民

白玉堂脸上登时有点灰,即便他装作若无其事,但看庞昱的目光还是戒备且不可思议。

曾让他焦头烂额的那些书,竟然出自这小子之手?

谁不知庞昱是庞太师家的纨绔子,除了吃喝玩乐外再无用处,便是白玉堂人在江湖,但他和开封府众人多有联系,也知朝中清流御使,简直是照三餐参庞昱,皇帝面前参他的奏本估计比参他爹爹的还要多。

毕竟庞太师位高权重,哪怕有政治斗争,御使们也少见敢直接朝他下手。

展昭也有些惊讶。

近些年开封府以及各地出现一批有关科举的书籍,汇总历代三鼎甲的文章,历次科举考题,还有什么考题预测,或者是进士们的文章,考官性情分析,当年时政等等,深得考生之心,次次都是书籍一现世,登时脱销。

公孙先生还收集过一些,看过也说对科举确实有用,只是若读书人人人只研究这个,到有本末倒置之嫌。

包大人却对此赞誉有加,言道此等书籍面世,说不得能给天下寒士带来新的局面。

书中提及的一些科举要点,本是只有世家大族才知道的东西,只传自家子弟,寒士想以科举谋求进身之阶,比世家公子难上不知凡几,非天纵奇才很难脱颖而出,但有了这些书籍,只要不是家里实在贫寒的要命,广大考生在科举信息的获取上,便差不多能站在同等的位置上。

庞昱左边看展昭,一脸惊诧,右边看白玉堂,也是满脸愕然,对待美人,他向来有耐性,叹道:“我们家郡主姐姐早年穷的很,什么生意赚钱就做什么生意,拉拢了皇帝还有一批皇室宗亲,凡是世间能赚钱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什么生意都做,还把主意打到读书人身上,这世上最不吝啬花钱的,到不是女人和孩子,而是我大宋千千万的读书人。”

“一举成名天下知,若能中进士,花再多的银子也值得,郡主姐姐让礼部侍郎赵玉书亲自做什么总编,编纂教辅材料,可是赚老了钱了,听说我姐姐靠这笔源源不断的收入,养了三千重甲骑兵。”

展昭一时也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他自然知道,赵玉书赵状元郎亲自编纂的书籍名扬大宋,各州县官学都会指导学生们购买,连太学,国子监也要买,不光如此,周边诸国也曾来求书。

理藩院前几年还上折子恳请陛下拨一批藏书,用于回赠诸藩国,据说各国君臣都十分喜欢。

方若华翻了个白眼,一手推着庞昱歪歪扭扭的身体,推他坐好。

“我那丢的银子先放在一边,如今最要紧的是陈州灾情,展大人,白大侠,请你们二位随我走一趟,帮凑些钱粮先安抚陈州灾民。”

展昭和白玉堂都点头应下,庞昱却是整个人都呆住:“啊?这两个美人不是我的?不对,这两个美…是展昭和白玉堂?”

白玉堂阴森森看过去。

庞昱登时闭嘴,他这些年活得快活如意,最大的依仗就是他足够识时务,低眉顺眼地盯着脚面,一本正经地道:“郡主姐姐放心,小弟绝对指哪打哪,绝不添乱。”

正说话间,方若华和展昭、白玉堂尚未离开,外面忽然骚乱,声音越来越大,展昭蹙眉,长身而起,厉声道:“有刀兵之声。”

如今陈州局势危险,由不得展昭不担忧。

方若华使了个眼色,庞昱一甩袖子,起身就向外走,展昭和白玉堂连忙低头装出一副侍女的模样,和方若华一样低头跟在狐苏身后。

一出门,两个侍卫面露戒备,急忙凑过来:“侯爷,外面有刁民闹事,小的们这就去处置,您不必…”

庞昱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哼了哼,一脸骄横:“我到要瞧瞧,哪里来的混账敢坏扰了我的兴致。”

说着就不管不顾,一路横冲直撞地出了大门。

他身为安乐侯,京里赫赫有名的贵人,这些侍卫们不论是来自何方,显然并没有真要撕破脸的意思,更不曾真心打算得罪狠了他。

展昭四下扫量,就见这些人互相使眼色,派了人出去报信。

他和白玉堂都不好动,却见方若华镇定如常,只若不见,想来是派人盯上,也就放下心,一行人出了驿站大门,抬头望去,心中都是一惊。

只见驿站前街道上已是水泄不通,方若华轻轻吐出口气:“陈州四万三千九百的灾民,其中两万乃是青壮,青壮啊!”

这些时日屡次三番,都有人意图掀起民变,幸而庞昱不是真傻,他手头也不是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只要不出陈州,就不至于打草惊蛇,还能动一动,好歹及时压制下去。

但是灾民一日得不到赈济,就一日不可能安稳,再这般下去,迟早要出乱子。

此时,门外一处大青石上,一个青年男子,短打打扮,脸色发黄,身形枯瘦,双目赤红,肌肉紧绷,满腔怒火亟待喷薄而出,喘着粗气,高声吼道:“大家看一看,前面就是驿站,朝廷那位来赈灾的安乐侯就在里头,知道他把朝廷给的赈灾银子如何了?都拿来自己享用,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堆了一屋子,那个混蛋,整日欺男霸女,咱们陈州城好好的女儿家但凡有几分颜色,都让他家的豪奴抢了去,咱们在外头忍饥挨饿,卖儿鬻女,老子娘都要养不活,他到逍遥自在,兄弟们,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家抄家伙,杀入驿站,剁掉安乐侯的狗头,把银粮给咱抢回来!”

庞昱一脚踩出门。

一群人义愤填膺,喊打喊杀,杀心就要要被激发出来。

无数侍卫刀剑出鞘,就要刀枪见红。

轰隆。

大门里面忽然炸响,仿如雷霆一般,一声叠一声的响亮。

霎时间,无论是灾民还是侍卫,脑子里都是一懵,就见驿站倒塌,不说成了焦土,却是乱作一团,火光中徐徐走出几人。

无论男女,皆充满了人间富贵气。

方若华不等众人回神,拉着庞昱上前一步,轻声叹道:“他就是安乐侯庞昱,大宋太师庞吉之子,贵妃之弟,陛下的小舅子。”

为首的几个灾民面色一变,阴晴不定。

第四百一十章 质押物

方若华一手扯开庞昱的斗篷,拉了拉庞昱的衣服:“这料子你们大约不认得,是江南的贡品,有个俗名叫‘嫦娥缎’,触手滑润,轻如无物,遇水不湿,纤尘不染,一年也只得数匹,太后和陛下都舍不得穿,咱们这位小侯爷却不稀罕,不知堆了多少压箱底。”

“还有他这双鞋,宫里七八个绣娘只负责给他做这一双鞋,用的是金丝银线,经心做上百十双里也不见得有一双能让他愿意委屈自己的双足穿一次,决不再穿第二次。”

“平日里小侯爷用膳,鱼只吃太湖白鱼的鱼腹,吃的鸡饮用的是极品的山泉水,必须千里迢迢从深山大泽中选取,吃的吃食更是精心调配,人参燕窝灵芝仙草无数。”

“还有美人,看见没有。”方若华指了指展昭和白玉堂,“这等模样的,也只配做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

展昭和白玉堂相貌都好,妆容也画得细致,此时一看,不要说寻常人家,就是官宦千金里怕也没几个能比得上。

又一指狐苏,“唯独如此模样的,才配做小妾。”

“衣食住行和美人且不多提,我们这位侯爷更是出了名的京城纨绔子,当今陛下都趴在地上给他当过马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可恨?你们想一刀宰了他,到是挺正常。”

展昭:“…”

不知道小侯爷一死,庞太师会不会发疯,当朝太师疯狂起来也很吓人。

白玉堂蹙眉——灾民里有几个躲在后面闹腾的很凶,他刚刚明明看见的,正想处置,但还未等他动手,就看那几人一脸惊慌失措,只有眼珠能动,显然是着了道。

展昭一开始还担心郡主这番话会引起无边怒火,随即又失笑。

长平郡主果然反应极快。

陈州但凡闹起饥荒的灾民,必然是世间最平常之百姓,那些乡绅一流都不至于因为这大旱天,就只得忍饥挨饿,既是百姓,小侯爷这一身的富贵气,到是最好的护身符了。

果然,百姓们面面相觑,都有一丝瑟缩之意。

方若华暗地里也松了口气。

其实还要说庞昱至此,虽说赈粮是真没了,但他应对到还得当,装痴扮傻瞎胡闹,闹着亲自操持赈灾,好歹让灾民还得了些水米,且不至于到真正的绝境。

若是当真被逼到绝地…

那方若华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大开杀戒,杀一批领头闹事的灾民,还得把庞昱真拉出来砍了。

甭管他是不是冤枉,他若不死,民怨不平,接下来肯定便真是一场浩劫。

转念间思绪复杂,方若华面上只盈盈一笑:“我可以保证,今日便于陈州两个城门处开设粥棚,三日之内诸位便能看到大批的粮食。”

灾民群里顿时喧哗声四起。

声音由高到低,好多人也是犹豫不决,不多时有人扯开嗓子喊道:“凭什么信你?”

方若华沉默片刻,反手一推。

庞昱一个踉跄,向前几步,正好撞到灾民前面,一脸茫然,回头看去。

方若华面不改色地道:“这是质押物,安乐侯庞昱,无价之宝,若我有一字虚言,你们尽可以烹了他来吃。”

庞昱:“…”

展昭咳嗽了声,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说话,心里第一次对这位小侯爷…有了几分同情。

驿站外围着的侍卫面面相觑,侍卫统领更是大惊失色:“小侯爷?你是什么人,敢拿小侯爷来开玩笑?来人,快来人,保护侯爷!”

一群身着铠甲,手持利刃的护卫齐齐涌上。

其中高手也很是有几个。

展昭和白玉堂都不必方若华提醒,便有意无意地挡住那几个武林人士的脚步。

方若华扬眉:“没看到侯爷在人家手里攥着,谁若是多上前一步,侯爷有个闪失,便是抄家灭族之祸,庞娘娘向来护短,耳边风的功力可是强得紧。”

护卫登时犹豫了下。

紧接着,冒出几个人来招呼几声,组织能力极强,竟然在非常短的时间内领着灾民们向城门口方向退去,这些灾民起码也有万余人,都是青壮汉子,手里还拿着武器,又都面临绝境,一时官兵还真不敢轻易做出什么动作来。

庞昱被裹挟而去,可怜巴巴地拉长声音:“姐姐!”

“赈灾结束,算你首功。”

庞昱:“…”

方若华又笑:“你也没别的用处,做质押物不是挺好的。”

看着这位郡主脸上云淡风轻的模样,展昭都稍稍动摇了片刻,若是庞太师事后发疯,就劝包大人莫要理会,还是让人家发一发好了,任谁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被这么玩,也要疯的。

灾民退去,护卫们不知所措,统领愣了半天才领人去追,可也投鼠忌器,一时不敢强攻。

偏偏那些灾民一开始散乱的很,此时却好像有功有守的,好像似模似样了许多。

统领一见,心下也惊——这是有高人啊!

虽然还是乱,但这个统领也是行伍中人,一看便知这些灾民们的行动变得有条有理,是有人在用领军的法子带领这些人。

侍卫统领心中本就有鬼,一时便进退失据。回过神,转头去找方若华等人,“人呢?”

他一把抓住身边一个士卒,“那几个女人呢?”

士卒满脸懵懂:“走,走了。”

侍卫统领愣了愣:“怎么能放她们走?”

一众士卒面面相觑,他们仔细一想,也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刚才那位美人走得太理所当然,她的美丽又让人不敢有半分亵渎,所以…

统领立时眸子收缩,事情不对,此时也不是暴露的时候,不能等上面给命令,否则恐来不及,立时一挥手:“趁乱——速速撤离。”

马车行至陈州北门附近,直接进了一个两进的小院子,方若华几人下车,直接到客厅里坐下。

展昭叹了口气:“我便是立即送信至京城,包大人请旨来陈州,至少也需要五日。”

方若华挑眉:“放心,我早放出军中信鸽,此时京中便得了消息,包大人恐怕已在来的路上。”

展昭神色略略和缓,正色道:“全赖郡主深谋远虑。”

方若华咳嗽了声,扫了这二位一眼:“狐苏也就罢了,他穿女装也不会觉得哪里不舒服,但展大人和白大侠,是不是该去卸一卸妆容?”

展昭、白玉堂:“…”

第四百一十一章 投脾气

白玉堂洗了脸,换好衣服,又是风流翩翩佳公子一个,坐在椅子上摇了摇折扇,把袖子搁在桌上看了一眼。

他原本的衣服被划坏了,此时浆洗干净,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旁边的床榻上,目前身上穿的这一身,样式是自己最喜欢的样式,料子极好,做工精细,连各种配饰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白玉堂眨眨眼:“总觉得五爷我今天表现实在不算好,没气派…我说展昭,那位是什么人?你称呼她为郡主,是朝廷哪个郡主?”

展昭:“长平郡主方若华。”

白玉堂:!!?

“就是那个锱铢必较小郡主!”

白玉堂捂住额头,长叹一声:“久闻大名!”

确实是久闻大名,他大哥卢方一向豪气,平日里江湖同道来访,求办什么事,或者手头紧张借些银钱,大哥从来是尽心尽力,慷慨解囊,大方得不行。

但是自从六年前长平郡主派了人过来见过自家大哥,大哥就让陷空岛和西北那边合作做生意,没几个月,他大哥提起郡主,时而恼怒,时而敬佩,一天一个样,再然后,他老人家是铁算盘在手,从此一时片刻也不松开,整日各种账册看个没完,简直犹如被洗脑,哪里还是仗义疏财的卢大爷。

白玉堂又叹了口气。

两个月前他回陷空岛时,还听大哥唠叨要开什么义卖会,要筹集钱粮,只是不知做什么用。

换好衣服,收拾妥当,外面便有侍女请他们去前厅议事。展昭和白玉堂走到前厅时,就见方若华面前已经堆放了尺长的册子,旁边空地处也摆放几口大箱子。

一个娃娃脸的少年跪坐在箱子前面,认真整理里面的资料,一抬头看到展昭和白玉堂,起身行礼:“见过展大人,白大侠。”

展昭看他有些眼熟。

白玉堂蹙眉盯着他的眉眼,居然也觉得有些眼熟,就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到是娃娃脸身后立着的几个侍从,刚才便混在灾民中帮着吆喝。

他们两个内力深厚,眼力也好,最会辨识人之面目,这几个侍从也并未化妆,因此一眼便认了出来。

白玉堂一笑,深觉眼前这女子行事颇为周全。

方若华起身相迎,指了指娃娃脸道:“这是步军副都指挥使方燕。”

“方大人有礼。”

见过礼,分宾主坐下,方燕道:“前些时日我传了郡主令旗下去,严令各地燕羽营的兄弟追查失踪镖银下落,拜月教和江湖上的朋友也帮忙搜寻,目前追踪到京西路襄州一带。”

方燕顿了顿:“今日老铁传来消息,说他的孩儿们查到,襄州这几年有大批的钱粮布帛铁器买卖,且买家神秘,货物去处不明,前几日小的们收的银子乃是新银,新铸出来绝不超过半日,老铁亲自验过银子的质地,确定乃是朝廷的官银融后重铸。”

展昭精神瞬间紧绷,脑海中一时闪过无数念头,方若华却还是不紧不慢地翻看桌上的账册。

娃娃脸的少年同样不疾不徐地继续道:“老铁随即派人盯上,追踪到襄州刺史府,手下人又查到这几年附近有十个见不得人的黑铁匠被秘密招揽走,至今不知所踪,连家人也被接去。招揽之人便是刺史府的人。”

展昭头有点疼,举起手来按了按眉心。

少年继续道:“根据痕迹,燕羽营和老铁的人都肯定,四十万两的银子,还有陈州这边丢失的赈银,统计共八十七万两,去处乃是同一地方,正是襄州刺史府。”

“综合判定,九成以上,襄州刺史本人正在供养一支至少超过五千人的私兵,而且是精锐,朝廷并不知情。至于是他自己的私兵,还是为别人效力,还待追查。”

展昭以手撑住身前的桌案,已经想到这消息递送上去,陛下最着急的恐怕已经不是陈州饥荒。

方若华却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查什么查,那是朝廷的事,确定银子是我们的,先给我拿回来再说。”

“是。”

展昭:“…”他一点都不想知道,眼前这位郡主打算怎么把那些银子拿回来。

白玉堂忍俊不禁,失笑道:“你这位郡主,实在投我的脾气。”

方若华也笑:“哎,别的我能不管,可我把小庞质押了出去,总要赎回来,刚才闹了那么一出,陈州官面上说不得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来历,就是想丢下庞昱不管恐怕也不成。”

方燕从背后拿出一铁算盘,又拿了一叠纸张递给方若华,两个人也不管展昭和白玉堂,一人霸占一张桌子就开始盘账。

狐苏照旧坐在方若华身边,一双手轻轻地落在她肩膀上,一边按揉,一边张嘴吐出一连串的数据。

方若华和那个娃娃脸,显然极熟悉这一套流程,落笔把狐苏说出来的哪里能出多少赤金珠宝,去哪里能以最快速的方法,换成最多的银钱,哪里能直接出多少银钱,哪里的有粮草能及时调运。

各种复杂至极的计算出现在纸面上,出现在狐苏的口中,展昭和白玉堂连听都听不明白。

很快,纸张落了一桌子,方燕取出一张地图,直接贴在墙上,在上面写写画画半晌,叹道:“郡主,我们能够以最快速度调集的银子最多只有十八万两左右,时间有限,着实来不及,至于粮食更为紧张,官府这边几个仓的官粮都见了底,一时间恐怕指望不上,就是朝廷想再发下赈银赈粮,恐怕也有难度,时间上更来不及。”

白玉堂算了算自己能借到的银子,杯水车薪,不用想了。

方若华沉吟片刻,也不慌乱,笑道:“看来只能指望陈州这些士绅大户,还有商人们救救急了。”

展昭愕然:“怎么可能,少量还好,这么一大笔银粮,陈州士绅大户绝不可能愿意拿出来。至于商户,恐怕更不愿意。”

以郡主的身份,还有他的身份,若是真舔着脸‘打秋风’,少量银钱不在话下,没有哪个士绅会不愿意借,但是这么一大笔,谁也不傻,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拿出来,何况,也没有时间跟他们扯皮。

“哪有的事,展大人也太瞧不起人,我陈州士绅个个悲天悯人,都是大善人,商人也是忠肝义胆,怎么可能不为君父分忧?”

第四百一十二章 大善人

不去理会这两位的无语,方若华笑了笑,又道:“目前人手有限,狐苏要去调集粮草,还是要烦请展大人和白大侠陪我走一趟,借些粮食来救急。”

展昭虽然不信陈州大户真能拿出这些粮食,要知道如今粮食珍贵,有钱也难买到。但如今情势紧迫,安乐侯还在灾民手中,病急乱投医,也只能随方若华走一趟。

陈州钱家,现任家主的祖父曾做过封疆大吏,虽然后继无人,但钱家还是因此在本地士绅中颇有名望,且家中子弟在经商上十分有天分,论富贵,在陈州不说数一数二,排入前五也没多大问题。

展昭想着都是商场上的老狐狸,怕是难对付,结果方若华进去小谈了还不到半个时辰,钱老爷子就满脸堆笑,高高兴兴,没有半点勉强地奉送粮食三千石,另有黄金五百两。

白玉堂:“…”

展昭:“…”

难不成陈州士绅真这般仗义?

白玉堂甚至觉得自己也许没有想象中那么有正义感,否则为何他觉得就是自己有钱,贸贸然拿出这么一大笔银子,也要多犹豫一时片刻。

心中再惊讶,这两个人面上还是很端得住。

展昭此时被方若华要求换上一身官府,英姿挺拔,白玉堂也是护卫模样,高手气质尽显。

看到他们两个,钱家家主姿态更低,态度更好:“郡主放心,身为陈州人,哪里能眼看父老乡亲忍饥挨饿,别的能力钱某也没有,些许钱粮还是能借得出来。”

方若华笑道:“钱老爷高义。”

一直到从钱家出来,上了马车,展昭和白玉堂还一个劲看她。

白玉堂更是疑惑:“郡主恐吓他了?”

方若华失笑:“怎么会,我向来守法。”她也不卖关子,莞尔道,“其实说破了一钱不值,不过是投其所好四个字而已。”

“钱老爷年过六十,膝下只有一个爱子,乃是他发妻所生,在读书上颇有几分天分,钱老爷对其寄予厚望,一直希望能延请名师,助儿子成才,若能如祖父一般那便更好了,只是他如今到底是商贾,别说举人进士,就是一个有前途的秀才都不太容易招揽得到。”

“正好我与江南名士陆怀英相熟,便把他的名帖送给了钱老爷,还写了一封荐书,推荐他的爱子投入陆怀英门下,现在不要说是三千石粮食,就是要他钱家大半家财,他犹豫归犹豫,说不得也愿意给。”

白玉堂瞠目结舌,半晌才点头道了一声佩服!

可不是要给,家财万贯有什么用,还不都是为了儿孙,为了儿子的前程,愿意抛家舍业的不知有多少。

展昭却叹,郡主说的简单,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钱老爷的软肋,又能和陆怀英交好,一招便掐住对方七寸,想想也不是常人能给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