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显然经验丰富,看也不看,一鞭子抽到地上,震得对方退了一步,马车立时便甩开乞丐穿行过去。

小瑞哥张了张嘴,半晌才叹息,小大人似的冲方若华道:“六婶婶,我知道,爹爹说过,要是遇见好多好多的乞丐乞讨,千万不能好心停下,要不然我就会被他们吃掉。”

方若华半闭着眼,神色漠然。

大屏幕上统计出各种数字,好多水友都道:“乞丐好多,城外也有不少,呵,这群群众演员们够卖力的,我三天前就看到那边那个小姑娘趴在墙角下,三天后我再看,她还在那儿。”

“南安城有港口,如今难道不该马上出海大批量地购买粮食?”

“没错,现在粮食最要紧。”

方若华的马车停也不停,穿过街市。

后面不远处,一身雪白的斗篷,半遮盖粉嫩俏脸的小姑娘言慧慧,也看到老乞丐被驱赶的一幕,心生不忍,不觉咬了咬嘴唇:“人心冷漠,世道败坏至此,还有天理在吗?”

她叹了口气,解下荷包,把所有的碎银子都倒出来,递给那老乞丐:“拿去买些吃的。”

老乞丐一把夺过银钱,用力护住,眼神凶厉地四下环视,转头就跑。

“哎。”

言慧慧被撞得一个趔趄,刚想说什么,忽然觉得背脊发寒,猛地一回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大群乞丐,眼睛里的东西让她不禁有点恐惧。

“好心人,好心人赏我们点吃的。”

“好饿,我好饿,给我吃的,我要吃的!”

“钱,给我钱!”

言慧慧吓了一跳,连连后退,脸色雪白,心中登时也反应过来,连声道:“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

她其实并不糊涂,只是经验不足而已,此时一见这等情况,心生不妙,四下扫视,夺步向着旁边同样满脸焦虑的下人们冲去。

只是她的速度实在不够快,这些乞丐本来就蠢蠢欲动,她一跑,立时不管不顾地扑过来,连扯带拽,几乎一眨眼的工夫,言慧慧头上的首饰就被扒了个精光,衣服也被撕扯。

腥臭味扑鼻,她一时间惊骇欲绝,终于忍耐不住,尖叫出声。

想她本也是被娇宠长大,还未曾经历过风霜,读书虽然多,可遇见这等场面又怎么可能不害怕?

刚才她忽然横穿街道,几个保护她的下人哪怕立时跟上,也与她隔着一段距离,这会儿更是被一大群乞丐堵在外面,见到小姐遇险,立时顾不上其他,纷纷下狠手将乞丐们打倒在地。

其中一个更是刷一下拔出刀,一刀砍掉一个乞丐的脑袋。

鲜血喷溅,乞丐们一愣,呆了呆,可是鲜血一喷,这些乞丐却反而被激发出怒气,个个形若疯癫,疯了似的四下冲撞。

一时间所有随从都被冲得七零八落。

方若华骤然回头,显然也察觉不对,一蹙眉,提了口气,高声喊道:“城东有人放粮。”

她声音极洪亮,底气十足,喊完一声,又是一声。

正围攻的乞丐们愣了下,四周仿佛都有人喊,城东有人放粮。

“走。”

乞丐们终于踉踉跄跄地奔了过去。

方若华叹气,对车夫道:“回头去许家的铺子说一声,看看能不能准备些粮食。”

车夫有些为难,低声道:“一旦开始放粮,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怕是所有灾民都要蜂拥而至,咱们的粮食,根本顶不住。”

许家身为商户,自然怕灾民闹事,如果粮食充裕,施粥舍药,当然没问题,可既然没那么多粮食,要是一放粮,灾民聚集到一块…

想一想就很可怕。

方若华点点头,叹气:“我知道,先准备着。”

车夫应了声,便去传信。

方若华没有去看受害者,小姑娘遭遇这种灾难,肯定不乐意让外人看见。

确实如此,言慧慧捂着脸蹲在地上,头发蓬乱,乱上都有抓伤,斗篷早被人扯走,衣服也被撕裂得一片片,零零散散裹在身上。

“呜呜!”

几个随从心中惊怒,忙脱下外套给自家小姐披好,遮盖住她的脸,扶着小姐迅速离去。

回到家,言慧慧神情恍惚,抬头便看见奶娘焦虑的眼神,哇一声大哭。

“奶娘,奶娘,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奶娘心疼的要命,抱着自家小姐哄了好久,才把言慧慧安抚下来。

“好小姐,别怕,睡吧,睡一觉,等我们回家就好了。”

“夫人,还有各位小主子们,都等着小姐回家。”

言慧慧睡得极踏实,梦中无数灾民把她撕成碎片,特别特别疼。

但是她还是喃喃自语:“我不回家,我要找到表哥。”

方若华到是没太关注这个单纯的小姑娘,在外头逛得也累了,小瑞哥还受了些惊吓,便忙让车夫打道回府,回去一人喝一碗安神汤。

小瑞哥喝过药,还是夜惊了两回,让照顾他的奶娘,嬷嬷们都没睡好。

方若华到不会为了这点小阵仗担忧,可她一样是劳心又劳神,身体还各种不舒服。

反而是春雨这小丫头心宽,丝毫不觉得害怕,吃得香,睡得美,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第二日

方若华正坐在池塘边上,一边溜小瑞哥,一边慢慢地劈竹节。

她的手很稳,就是气息不平,劈几下就要休息好半晌。

“不复当年了。”

方若华很少有身体不好的时候,这种感觉一点都不美妙。

正闭目养神,便听春雨在不远处呵斥:“止步,哪里来的登徒子,乱闯后院!”

方若华慢吞吞转头,就看见春雨插着腰,挡在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身前。

第六百五十四章 闯祸

那男人大概喝了酒,一伸手推开春雨,上下打量方若华半晌,嘿嘿一乐:“没想到许大福那个粗人,竟然还挺有情趣,家里养了这么个绝色,难得难得。”

说着,他就踉踉跄跄地向着方若华走来。

春雨吓了一跳,高声呼喊:“你干什么!”

方若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大屏幕上到是出现了无数的——“…”

“绝色?”

“绝色!”

“我觉得没毛病,你们那么惊讶做什么。”

方若华:“…”

她觉得自己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必须要承认,她确实不丑,但是什么时候,‘绝色’这两个字变得如此廉价?

难不成但凡长得平头正脸,五官端正,就能叫绝色?

“这位公子,你究竟几年没见到女人了?”

方若华哭笑不得。

“在下舒庆,见过这位美人,唔,瞧瞧美人你这一身寡淡的模样,许大福抠门,连套好头面首饰也不给打,走,跟我走,包你吃香的,喝辣的,享用不尽。”

“老子别的不爱,就爱你这一口,回家和我的阿香,阿娇去作伴,咱们四个大被同床…”

说着,这人竟然伸手朝着方若华的脸颊上掐去。

方若华:“…”

春雨急得满头大汗,所谓主辱臣死,身为丫鬟眼看着主母让登徒子占便宜,她哪里还能活!

咬了咬牙,心下发狠,她就是拼命也要让这登徒子好看!

春雨正想冲过去保护主母,就见自家主母轻巧地抬起脚,踢了踢那登徒子的膝盖。

噗通!

那人就一头扎到池塘里去。

春雨愣住。

方若华摇摇头:“出了人命到底不好,又不知那位大老爷这是请的什么人。”

“春雨,把木筐扔过去一个,别让人死了,唔,也别让他上来。”

方若华笑道,“毕竟咱们这儿只有两个女眷,他衣服都湿透了,让他上来,再看见什么不该看的,那可不太好。”

春雨一想,确实如此,连连点头。

南安城临海,老百姓们多数都水性不坏,这人显然也一样,喝了酒,迷迷瞪瞪的,还是本能地扶着木筐向岸边游。

他一游过来,春雨就毫不客气地拿竹竿一捅,把人戳远些。

方若华本身不在意被人口头调戏几句,但是看这人醉后的德行,想来恶劣的很。

如果换成许家其他人,被他如此调戏,说不定真要出大事。

修英斋的位置距离待客用的悦华园不算特别远,春雨大声呼喊,许大福隐隐听见,愣了下。

“王破那混蛋呢?”

几个客人面面相觑,左右都看不见人,齐齐心惊:“他不会老毛病又犯了吧?”

王破是个海商,手底下养着一票人,有一家南安城除了朝廷以外,规模最大的船厂。

可以说,但凡想出海做生意的商人,都必须跟他合作,他们王家不出海,在各个船队却都有份子,赚钱反而是最多的。

没办法,王家是垄断买卖,独一份。

而且这人吃喝嫖赌,五毒俱全,还有个大毛病,偏爱别人的女人,尤其是弱柳扶风似的病美人。

他甚至做出过,整整三天,不给自己的侍妾食水,愣是把人折腾得无比憔悴,他睡起来才觉得有趣。

却不想想,让他那么折磨,哪个女人会好过?

王家的侍妾们损耗率非常大。

许大福猛地起身,点上几个随从,又叫上几个婆子,让他们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探听。

周围的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可到底还是知道点廉耻,不能闯朋友的后宅,只好奇地东张西望,议论纷纷。

“这是又闹什么?”

“肯定出事了。”

许大福蹙眉,不多时,两个随从用竹竿挑着一个大筐,快步走过来,把筐放下。

众人看去,只见王破四肢蜷缩成一团,被扎扎实实地五花大绑,塞在筐里,正一口一口地向外喷水,一脸的狼狈,瑟瑟发抖。

别说他,旁观的人都觉得好冷。

“噗嗤!”

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王破这混蛋,可算是遭了报应。”

“许老大,你们家藏龙卧虎啊!”

“靠!”

冷水一冰,王破彻底醒了酒,听到众人调侃,又羞又怒。

一时想起他在池塘里来来回回挣扎,马上能上岸,又被捅下水的经历,更是怒气勃发,还被捆着就吼道,“许大福,你把那臭婆娘送我家去,咱们再接着谈生意。”

“今天我不整治了那婆娘,他奶奶的我就成乌龟王八蛋了,还谈个屁的生意!”

在座的客人们都皱眉。

许大福猛地一拍桌子,瞪眼道:“你!”

王破猛地一抬头,同样怒目而视。

半晌,许大福摇了摇头,瞪身边的随从:“今天谁守门,让这么个混蛋闯到修英斋去,吓到六奶奶,你们自己提头赔罪去!”

黑子噎了下,心下道:撞到六奶奶手上,倒霉的是谁,这不是一目了然?

方若华看着刚刚收拾了登徒子,也有点疲惫,让春雨给她捏捏肩膀,慢吞吞拿起茶杯。

一口茶还没喝完,小瑞哥就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样,小心进门:“师父,你闯祸了,我爹从朝廷那儿又买了几艘旧船,正想和那个姓王的合作,哎呀,这回看来要泡汤。”

方若华一扬眉:“船吗?”

她想了想,一拍手起身,让春雨把斗篷拿过来披上,“走,我也要一艘海船,去找你爹要。”

小瑞哥愣了下:“啊?”

春雨也愕然:“奶奶,你可别开玩笑了。”

养一艘海船可不是说着玩,许家整个家族也只养着三艘船而已,保养维护的花销极大。

出海一次赚是真赚,可赔的话,那也是伤筋动骨,好几年不敢再去。

南安城里大部分海船都是南安郡王的,小部分是各大商人的,至于小商人,到也有十几家凑钱买一条船,跟在大商行后头去蹭一点买卖。

但是近年来海上不太平,不是有实力的大商家组团,那简直是九死一生,家有海船的商户是越发少。

方若华一点都没开玩笑的意思。

拥有海船,对她来说非常必要,如果可能,方若华当然更愿意自己去造新船,当下的帆船对她来说,实在太落后了一些。

问题是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有现成的拿到手,稍作改造也能凑合一下。

第六百五十五章 船模

“你姥姥的许大福,你他妈什么意思,我王破话放在这儿,就你家那个女人,老老实实滚过来跪在我面前给我磕头赔罪,要不然我让你许家从今往后,所有的船都出不了海!”

王破冻得浑身发抖,抖着嗓子还不忘跳脚大骂。

周围几个客人扑过来拦着,个个苦笑。

这小子真是个混球。

一开始大家都知道,他大概是喝醉了酒,把人家正经女眷给认错了。

他们这些人玩得疯起来,互相赠送美妾,美婢那是常有的事。

许大福自己没有纳妾,可还养了不少歌姬,舞姬,小戏子,都是为了招待客人用。

王破大概把人家的女眷误认为是什么人,但现在许大老爷不顾颜面,直接挑明,那是人家六奶奶,他还发疯,就实在说不过去。

旁边几个客人很是头疼。

“早知道王破是混蛋,却没想到这么混账!”

许大福皱眉,心中恼怒,还有些无可奈何。

王破这家伙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是因为他确实有自己一手绝活。

这家伙祖上就以修船为业,到了他父亲那一代,家里遭难,他父亲狠了狠心,跟人出海,二十年间创下大片的基业,后来洗手不干,在南安城扎根,办了一个船厂。

因为手艺好,又养了百多个好手艺的匠人,就是南安郡王对他们家也很看重。

许家有自己的船,还有一个船队,如果失去王家的扶持,短时间内也许还好,但是长时间看一定会出现很严重的问题。

许大福不禁暗自嘀咕,觉得他该出门拜拜菩萨,自己着实有点流年不利。

此时却还是得先解决问题,他略一皱眉,盘算着看要给出多少利益,才能暂时把这个混蛋给安抚好。

只是王破其人越来越跋扈,他这样一家独大的局面,终究还是要改变。

在场的都是人尖子,谁也不傻,如今委曲求全,不过衡量得失后,勉强装糊涂而已。

几个客人和稀泥,打圆场,王破却是不依不饶,连声叱喝。

许大福一时也恼了,气道:“你这泼皮,真是给脸不要脸,在我家胡闹,你到还有理了不成?”

他到不一定有多看重自家的弟媳妇,只是方若华确实有能力,不一般,他一心想拉拢,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家的人就这么轻易被欺辱,他的颜面何存?

对商家来说,名声很要紧。

“爹。”

正吵得厉害,小瑞哥一路小跑,跑过来笑道,“六婶婶说了,你从薛将军那买来的大船,匀给她一艘,她只用一年,一年后给你艘更好的。”

小孩子声音又脆又响亮。

王破声音一顿,随即大笑:“哈哈哈,那女人竟然也想要船?还还给你更好的?哈哈哈。”

这时节,海船根本不允许女人上去,大家有忌讳,觉得女人登船不祥。

许大福也有点无语,挥挥手赶小瑞哥走:“你去跟你六婶婶说,她要是想要什么东西,只管知会一声,我让老六给她去买。”

小瑞哥做了个鬼脸:“就知道你们都是糊涂鬼!”

说完转头喊,“六婶婶,我爹不乐意呢。”

许大福脸上一僵。

众人就见方若华扶着春雨,大大方方地顺着鹅卵石小径,走到待客的凉亭处。

客人们一看到她,登时神色了然。

确实是王破那混蛋最钟爱的类型。

虽非倾国倾城,也是秀色可餐的佳人,而且身形纤细,柔弱可怜。

王破此时却是丝毫不觉得这位软弱可欺了,看到方若华的一瞬间,叫骂声戛然而止,低头向后缩了缩,恨不得众人看不到他。

许大福扫了一眼,心下有些奇怪。

客人们也低声笑道:“你不是闹?怎么正主到了,你到成了软蛋。”

到底人家女眷在,几个客人便是荤素不忌,也只是调侃了两句,就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方若华扬了扬眉:“朝廷的船我要一艘,破的旧的就成。”

许大福尚未答话,本来怕得瑟瑟发抖的王破就冷笑:“你知道那船有多大?是什么价?就算给了你,你能修得好?能开得起来?”

方若华笑了笑:“现在的船太慢,我本来想自己造新船的,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先改造旧的用用。”

“造船?”

前朝时到是有很多能造出大船的工匠,可到了今朝,能造船的人是越发的少。

连朝廷的船也远远比不上以前。

王破翻了个白眼,登时害怕一扫而空,“我呸,现在还真有不要脸的女人,以为造船是生孩子,想造就造?嫌现在的船慢?你要是真造一艘船,没下海怕是就要沉。”

许大福脸上一阴。

方若华这回到是没当听不见,失笑道:“我是不是这会儿该跟这位,唔,王公子打个赌,就赌我能不能造出比如今的船快得多的船来?”

直播间屏幕上一众水友哈哈哈。

“这个可以有。”

王破听她一说,眯起眼睛,神色狠厉:“南安城谁人不知,老子一好美女,二好赌博,你想赌,没问题,说说吧,能拿出什么彩头来?”

方若华莞尔:“算了,时间太长,怕你活不到有结果的那日。”

话音一落,她也不再听王破的叫嚣,让春雨招呼两个随从,把带来的箱子搁在石桌上,打开,从里面拿出一艘轮船模型。

足足有半人高,两臂长,竟然是铁制的。

王破哼了声,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嗤笑道:“用钢铁造?还真想得出来?你以为你是谁?”

其他客人嘻嘻哈哈的,并不太当一回事。

可方若华让人抬着船慢吞吞向亭子外的蜿蜒曲折的小溪和瀑布走去,众人一看,心里都一突突。

连王破也忍不住看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