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方若华手里的小船,着实有点意思。

四层高,船桅,船帆都很像回事,侧面不知为何装饰一轮子,但整体看起来浑然一体,很是漂亮,除了材质…

方若华走到亭子旁边,扶着栏杆,弯腰蒸汽机点火,调整了下操作杆,就直接吩咐人把船放入水里。

轰一声,船舶入水,看着溅起的水花许大福不知怎么的,竟有点心疼,忍不住道:“挺漂亮的,扔了可惜。”

方若华笑了笑,只见水面上猛地冒出一团气柱,铁船先是慢慢启动,随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众人目瞪口呆。

王破一条三尺高,厉声惊呼:“鬼啊,鬼!”

铁船入水不沉,无风自动,还会…转向,不是鬼,又是什么!

第六百五十六章 凉水

溪水上轰隆轰隆作响。

白色的气团有直上云霄之势。

岸边客人们个个神色紧绷,紧紧靠在一起。

许大福的神色尤其凝重,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再念什么咒。

到是小瑞哥站在栏杆那儿哈哈大笑,很是作死地指着他亲爹嘲弄:“嘿嘿,还鬼呢,连自走船都不认得,傻的吧?没见过这个,难道还没听过木牛流马?”

方若华:“…”

直播间水友们:“说得好像,这小子认识似的。”

“话说,苏哲大神,大神,这船模做得太地道了,做一个卖,肯定能抵得上我一两个月的工资。”

“是三妹手巧,全是三妹做的好不好。”

方若华一笑,随手摆弄操作杆,让船转向回航:“只是个样子货,难以真正实现,不过哄人玩而已。”

造这船模用的金属,都是宇宙商城里出品,价格不算很高,但是大规模使用她也买不起。

真正造船,还要先造木船,再慢慢一步一步地进行。

当然,弄个船模糊弄糊弄这帮所谓的内行,绝对足够了。

方若华施施然站在岸边看着。

小瑞哥一脸的嘲笑。

一群客人总算慢慢回神,心中的惊惧褪去,慢慢转头看向方若华。

王破脸色难看的要命,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好快!”

终于有人发现,船的速度极快,几乎一眨眼的工夫就将将要撞到边缘。

转向特别灵活。

众人不明白那么一艘小船,上面又没有人,方若华是如何操控,心中都有些发毛。

“啊!”

王破的眼睛死死盯着溪水中的小船,眼睁睁看着那船帆升起,又落下,前后间隔不过眨眼的工夫。

这下子所有人都挤在栏杆处,整个水边,鸦雀无声。

即便还有人心惊肉跳地想到鬼神方向去,但这样的船的吸引力,还是让人不法自拔,连害怕都顾不上。

“真不是鬼怪在操控?”

方若华轻笑:“你们只要知道,我能制作出同样的大船,只要有足够的,熟练的水手,大船只会比它更灵活,速度更快,当然,也更稳。”

许大福看了方若华一眼,对黑子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许家好些家丁过来,手中拿着船桨一类的东西,齐齐上前,用力搅动溪水,形成无数的乱流。

众人死死盯紧了那小小的船身,只见它完全没有降速,这些乱流,丝毫无法影响到船行进的方向和速度。

许久,终于有人长叹:“鬼斧神工,真是鬼斧神工。”

许大福吐出口气,轻声道:“妹子,真是…你造的?”

方若华耸耸肩:“不是我还能是谁?合作如何?我除了有技术,其它的可什么都没有。”

许大福脸上登时浮起一层红光。

有这能耐,那什么都会有!

方若华莞尔:“造船吧,造更大更稳定,不用担心气候,水流,风向的船。”

一时间,所有人脑子里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

所有客人恶狠狠地瞪着许大福,各种羡慕嫉妒。

看看许家这运气,简直让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如果不是方若华是女人,他们这会儿已经一拥而上,好好奉承这位未来的大财主。

也有些想法多的,瞥了王破一眼,以前王破手底下的船厂在南安城,甚至大周,都名列前茅,但再过上几年,还真不好说。

王家肯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不多时,船模靠岸,方若华顺手把东西拖出来,并不看周围人们痴迷的表情,一只手拖着,和许大福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回修英斋。

“这玩意我先拆了,回头咱们再商量。”

好几个客人哀叹,咬牙切齿,但此时此刻,他们身在许家,总不能硬抢,只是互相使眼色,显然大家都要分一杯羹,不能让许大福独享利益。

许大福嘴唇动了动,眼珠子艰难地从船身上挪开,用力点了点头。

拆了好,省得人惦记。

他心里有点遗憾,怎么就在今天暴出来,未免太危险了些。

如果没有这些客人,让他发现自家这位弟妹不光身手一流,才学不差,还有这样的能耐,那说什么也要把人牢牢地绑在许家。

许大福难受半天,最后还是只能安慰自己,现在已经算占尽优势。

方若华是他六弟的媳妇,一家人。

再说,对这样的神秘人士,难道他们还敢采用强制手段?怀柔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刻,许大福只有一个念想,把方若华死死地绑在自家的大船上,从此以后,比真正的血肉至亲还要亲。

回过神,转头低声问黑子:“老六到底跑哪儿去了?就是仗着娘疼他,整日胡闹,赶紧的,把人给我找回来。”

黑子应了声。

许大福此时到不禁庆幸,虽说老六不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但他们感情很好。

老太爷当初在的时候,最疼老六这个夭子,把他养在自己娘亲膝下。

娘对那小子的宠爱,到比对自己和老二还多些,平日里娇惯的很。

许大福满脑子各种思虑,送走了同样各怀心思的几位客人。

回去就忍不住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盘算自家能抽出来的钱。

库房里现钱其实不多,只有三十多万,大头都在商铺上。

可是开一家船厂,还是能制作刚才见到的那种船的船厂,就他们许家这一点家底,完全不够用。

“你晃悠什么?”

大奶奶窦丽正盘账,这会儿让丈夫转得头晕,没好气地道。

许大福回过神,一拍头:“好娘子,快,看看六房那边还缺什么东西,把咱们库房打开,我记得还有些从东北那边得来的貂皮,你给六弟妹送去。”

窦丽:“…”

要不是知道这老货就是有贼心,也没贼胆,她现在就挠花了他那张老脸。

“不行,我得亲自去。”

许大福迈着小短腿,夺门而出,眨眼就消失不见。

窦丽:“…”

方若华刚安安稳稳地坐下,把小雪团抱在膝盖上,慢慢给它顺毛,许大福就到了,看着那张急切的,四处乱瞄的贼眼,方若华一时有些无奈。

“咱们船厂要怎么建?我要不要去找人看看哪里有船坞?还有,现在就要准备招人…”

方若华抬抬手,止住许大福的臆想:“别想了,许家难道一个人能吃得下我手里那些东西?”

本来心花怒放的许大福登时愣了下,一盆凉水罩头浇,浇得他透心凉。

是啊,凭许家的实力,真要攥着这些东西不撒手,那就是找死。

第六百五十七章 家事

许大福忍不住哀怨地看了方若华一眼——实在是应该保密。

只是这话他不好说。

虽然方若华是许家的儿媳妇,但若是师门秘传,她要保密,连许家都不该觊觎。

方若华笑了笑,造船不是造个巴掌大的小玩意,她有心保密,也根本保不住。

她一个人做不到建船厂这种事,除非她掏大笔的钱,雇佣大批量的傀儡。

可那真要亏死她了。

而且时间的确不足。

再说,她此时并不打算把杀伤力巨大的武器贡献出来让人知道。

造船这种需要坚实工业基础的产业,露一露也无妨。

再说,这算什么泄密。

她就是把自己造的船模型给这帮人随便拆,不系统地学习一系列的知识,他们拆了都装不回去。

拿出这么一件诱惑人心的好东西,能团结一批人在自己身边,至少安全方面会更有保证。

如果只是借助许家的力量来办这件事,困难不说,许家和南安郡王过往太密,有了船厂,肯定会搅合得更紧密。

但现在就不同了。

就今天到许家做客的这些人,里面有南安郡王的人,还有几个身份极古怪。

最近直播间的水友们迷上了玩谍中谍的游戏,见天监视南安城的要紧人物,还似模似样地建立了档案。

如今的南安城,从上到下不知道埋了多少颗朝廷的钉子。这些钉子利用的好,估计也是一大杀器。

许家上上下下忙得厉害,方若华反而闲下来。

春雨瞧自家主母无聊,不禁提议道:“奶奶,您要不要去看看亲家老爷?”

方若华一怔,也没迟疑,点点头:“去看看。”

一说要回娘家,窦丽忙收拾出一车各色礼物,都是很实用的东西。

方若华也没推辞,顺手捎带上小瑞哥一起出门,到不急着赶路,一路慢慢悠悠地驾着马车晃了过去。

许家距离豆腐坊隔着三条街,虽说并不算太远,不过穿街走巷,路确实有一点颠簸。

走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豆腐坊略显破旧的大门前。

方若华推开车门,还没下车就见里面嗖一声,扔出来一个特别大的舀饭勺子。

春雨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胸口。

方若华愕然,抬头看过去,原主的弟弟方二娃连滚带爬地从门里滚出,还磕了一下,吃了一嘴泥土。

不少街坊邻居大吃一惊,三三两两地凑过来瞧热闹。

方二娃涨红了一张脸,大口大口地喘气,脸上好几道伤,额角乌青一片,显得有几分失魂落魄。

“你个混蛋,王八蛋,你还有脸回来!咱们家的基业都让你给败光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个卖豆腐的小子,也学人家去赌,去嫖,真以为你姐姐嫁了首富,你也就成了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有了万贯家资?”

说着话,豆腐坊的方老头大跨步出来,手里还拎着把菜刀,怒气上头,恶狠狠地问:“你说,你把银子都花到了哪儿?”

方二娃低着头,闷不吭声,见亲爹气得胸口起起伏伏,似要晕厥,砰砰又两个头磕下去。

“银子我拿来赎鱼娘,全花出去,但是,我会赔,我一定赔!”

方老头脑子一涨,勃然大怒:“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你赔,你拿什么赔!”

眼见方老头猛地向下扑去。

春雨吓了一跳:“啊!”

方老头显然是真气急了,平日里最疼他这个小儿子,这会儿却什么都顾不得,拿着刀冲着儿子劈了一刀。

方二娃抬头闭上眼,咬牙一动不动。

眼看方老头的刀当真要劈中了他那儿子。

左右邻居大惊失色。

那菜刀虽说也算不上多么锋利,可砍在人身上,不死也要重伤。

方若华无语。

她明明如今是病弱的形象来着。

却还是不能见死不救,倚在车窗上,冲着春雨手边的绣花针轻轻一弹。

飞针正好刺中方老头右手的穴道,他手一僵,不自觉垂下,菜刀坠地。

左右邻居们手明眼快,一脚把菜刀踢到一边,冲过来扶住方老头,小声劝慰:“二娃做错了事,你骂他几句就得了,十四岁的孩子,哪里值当这么大动干戈。”

“十四?我看他比我这五十的都能耐。”

方老头刚才动手,也是怒火攻心,此时冷静下来,到有点后怕。

他确实快要气得发疯,但一儿一女这一对龙凤胎,是他中年得来的,可谓老来子,尤其是对儿子,往常十分疼爱。

方老头甚至节衣缩食,供二娃去读书。

可见有多疼爱?便是儿子做了天大的错事,他也不可能真做出杀子的事情。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儿子,当初许家二房选小妾时,他说不定,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让女儿去了。

说起来,幸好许家老太太横插一手,愣是让许六爷正经的娶了原主,这才给方若华减少了不少的麻烦。

虽说她对和许六爷的婚事自然是不可能当真,但既然那位便宜丈夫根本不着家,没彻底立足之前在许家呆些时日到是无妨。

可如果她来的时候,真成了许家二爷的小妾…

方若华觉得,许家该感激老太太陈碧云。

如果不是陈碧云横插一杠,改变了原主的身份,让方若华来做这个小妾,许家恐怕真要家宅不宁,一团糟糕,说不定不必等半年,早早就沦落到家财散尽,人也难安乐的地步。

春雨扶着方若华,从马车上下来,轻声笑道:“爹爹,有什么话进去说,千万别惊扰了街坊邻居。”

方老头叹了口气,整个人仿佛老了好几岁,整个身子也显佝偻。

不去看儿子,忍不住拉着女儿的手,老泪纵横:“爹年纪大了,这么拼死拼活地赚个辛苦钱,还不就是为了你和你弟弟,你弟弟他,他…竟然偷了豆腐坊的地契,出去赌!”

说到此,方老头心中怒气蒸腾,按着胸口大声咳嗽起来,“地契是你的吗?那是许家给的,是为了给你姐姐做脸?”

当初许家客客气气地把地契送到他手里,说话很是动听,方老头接下以后,心里却还是嘀咕,觉得这是许家觉得方家的家世没办法看,好歹扶住补贴些,让他女儿的面子别那么难看。

方老头当时就把二娃叫来,叮嘱他用功读书,考举人,进士什么的,他不敢想,只要二娃能考个秀才出来,他们家就算是改换门楣了。

秀才妹妹嫁商人庶子为正妻,那勉勉强强也算是门当户对,即便许家是南安城首富。

大妹在许家也能少受些气。

别看方老头连让闺女当妾的事都做得出,可女儿身份一变,他到又要起了脸面,还更重视这个闺女。

方若华扶着方老头坐下,伸手把方二娃叫到眼前。

“二娃,到底怎么回事?”

方二娃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羞愧,抬头看了爹爹一眼。

方若华蹙眉:“说吧。”

“夜姑让孙老狗给…输给了金二麻子,我,我想把她赢回来。”

一句话没说完,方二忍不住哭得浑身抽搐,“爹,是我害了夜姑,我答应娶她,可没有,我没敢娶,都是我害了夜姑!”

他整个人哭得贴着青黑色的地板,肩膀一抽一抽,看到他这副模样,方老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怨上你爹我了?夜姑一个千人骑万人枕的货,她是贱民,良贱不婚,你懂不懂?”

方老头用力地捶胸,“你要真敢让她进方家的门,我立马就撞死在墙上。”

方若华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原主的记忆里有夜姑这个人。

她叫何夜姑,家在南河上,南河从南安城穿行而过,汇入大海,可以说,整个南安城就是依傍着南河修建而成,河畔自然繁华。

何家是疍户,世代居于船上,除了打鱼,再没有别的生计,因为何夜姑爱吃豆腐,经常会打两条鱼,到方家豆腐坊换豆腐吃。

夜姑比二娃大三岁,长得漂亮,人也温柔可亲,来往一多,夜姑便与方二娃越发熟悉,渐渐有了感情。

奈何疍户是贱民,不能和平民通婚,两个人本来就有没什么可能,后来,何夜姑的父亲病重,她就和她母亲一起做了船妓,赚钱给父亲治病。

南河上有很多花船,妙龄的女儿家坐在船上招揽客人,说白了就是妓女。

河上生活的人家,大部分都操持这一桩买卖,何夜姑最终也难例外。

夜姑做了一年的船妓,拿了所有的钱给父亲治病,何父还是病死,那之后,她母亲就不再让她接客,匆匆把她嫁给同为疍户的孙二狗。

其实船上的女孩子,命运大多如此,这还是好命的,换上不好命的,熬不到嫁人就随着南河凋零。

方二娃哭了半天,抬起头,轻声道:“如果夜姑过得好,我也不再想她,可是,孙二狗不是好东西,他是个烂赌鬼,竟拿婆娘当筹码,把她输给了赌船上那些恶棍。”

“我怎么能不管她?”

于是,方二娃就咬咬牙,也跑去赌,想把夜姑给赢回来,为此不惜拿走了家里的地契。

没办法,方老头积攒的银钱,大部分都花在给方二娃交的束脩上。

南安城里有唯一一个收学生的老举人,既然是举人,肯定比秀才要好,当然,收费也高。

那老举人不过是因为不想离开家乡,所以才回南安城扎根,教学生纯粹是为了维持生计,收钱自然不少。

方老头每天从早到晚,拼死拼活地忙碌,赚来的钱全都填了儿子读书这个无底洞,家里根本翻不出几个铜板,唯独店面最值钱。

方若华看这位便宜爹气得快昏过去,方二娃一个小孩子,作出苦大仇深的模样,咬着牙,死活不松口赔罪,不禁心下好笑,摇了摇头:“那你把夜姑赢回来没有?”

方二娃闭了闭眼,脸上的表情更是绝望。

“…没有。”

他不但输掉了自家店面,连夜姑依旧难逃虎口。

方老头抬手一巴掌上去,打得方二娃脸上红肿一片,方若华想了想,还是没拦着。

当爹的教训儿子,就让他教训去吧。

一直等到方老头打过,骂过,气都出了,屋子里的气氛才和缓些,却更为古怪。

方若华扫了沉默的方二娃一眼。

这姐弟两个长得不很像。

方若华的眉眼娟秀,虽非绝色,却也很好看,也许和富贵人家养在身边的小姐比,很是不起眼,但放在市井人家,也算得上是上佳的样貌。

方二娃就要更平凡些。眼睛有点小,皮肤发黑,头发略黄不密,嘴唇显得厚了些,鼻梁有点塌,都不是什么大毛病,组合在一起就成了寻常憨厚的相貌。

他长得更像他的父亲。

方老头冷着脸,轻声道:“大妹,豆腐坊让这不孝子输了去,这本来是你的,不是他的,让你弟弟写张欠条给你,他必须赔。”

“二娃,我是你爹,你祸害我也就祸害了,可是,没道理让你这个当弟弟的,去占已经嫁人的姐姐的便宜。”

方二娃一愣,脸上终于露出强烈的愧疚,低着头,咬牙道:“我,我…”

他想说一定还给姐姐,但他自己恐怕也明白,这事很难,非常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