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什么边絮,怕是打错了主意。”

路重挠头,蹙眉道:“那位六奶奶,可不像是会出昏招的人。”

边絮却并没有因为底下略传来的几声轻嘲着恼,只是认认真真地把许家和另外几个人家,这些日子捐助的粮草数目都一一说明。

消耗了多少,还剩下多少,数目清晰明确。

在场的商人居多,对数字最是敏感,一听就知道边絮没有撒谎。

有些人不禁感叹:“许家确实下了大力气。”

前阵子还有人说许家走运,正好赶上倒霉之前大发慈悲心,闹出这么一出,朝廷要治罪,恐也要顾及民心民情,从轻发落。

但这会儿再想,南安郡王败得突然,许家哪里能提前知道?

就算说一千道一万,许家只想舍财买命,可真能拿出几十万两银子救济灾民,那也是功德一件。

边絮又道:“眼下粮草还是有些短缺,小女就想尽一尽绵薄之力,今日便与诸位姐妹,为大家歌舞一场,大家若觉得好,便请随意打赏一二,一文不嫌少,十文也不嫌多,今夜所得,悉数用来买粮救灾。”

岸边客人们轰然叫好。

夜色里,反正谁也见不到谁的模样,笑闹声一片。

别看他们不愿意捐赠,但只要是供自己享乐,那都挺慷慨。

只要边絮唱得好,舞得好,他们哪里又吝啬一点银钱?

左怀也不禁一乐:“这到是个法子。”

客人中已经有人起哄,嘻嘻哈哈地催美人快快歌舞起来,好酒好菜,正需歌舞助兴。

边絮莞尔:“莫急,莫急,边絮不过先说几句开场白,表表心意,今日这个场子,叫慈善义卖,是要卖东西的。”

“边絮那点技艺,可卖不到几个钱,还是请正主给大家看看,人家有什么宝贝,能从各位贵客的腰包里掏出金银来。”

众人一怔,连左怀都来了兴趣。

不过赈灾耗费的银钱粮草很大,估计一般富贵人家倾家荡产,把家业全卖了,也不大够。

估计也没人傻到肯去倾家荡产。

灯光一暗,再一亮起。

甲板中央就多出一个高台,台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模型。

左怀扫了一眼,不知那都是什么,只看着像一座岛,有方方正正很高大的房子,并不算很美观,到是挺有气势。

还有港口,船坞一类。

但是好多客人陡然一惊,猛地坐直了身体,路重的神色也略有些凝重。

左怀甚至隐约能听到周围客人们粗重的呼吸声。

方若华穿了一身齐整的男装,没有怎么梳妆打扮,也不太起眼,她显得有几分病弱,可是这一刻,所有男人的目光都再也没办法集中在那绝色倾城的边絮美人身上。

“这是船岛?六奶奶什么意思?”

前一阵,南安郡王之事尚未爆发,许家六奶奶就在这独秀山庄广邀‘群雄’,拿出一份让人能研究十年八年,惊艳无比的策划书。

里面蕴含的东西着实惊人,当时各个家主几乎都为之疯狂。

一个弄不好,就是混战。

这位六奶奶也是精明的很,拆拆分分地把船厂分成数个利益板块,任凭各家争夺挑选。

她手里捏着的是最要紧的东西,缺少了她,这船厂肯定玩不转,一时到掌握了主动权,人人需要巴结。

便是她开口要当评判,判断各个家族分别能吃下那一块的利益,最终互相妥协下,竟是没人反对。

事情太大,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有结局,目前此事还处于半悬而未决中。

那位六奶奶也不着急,短短时间自己谋算着和县衙合作,拿下一个小荒岛,在荒岛上支起个简陋的架子,自己招募了十来个人手,就开始改造从薛将军那儿抠出去的旧船。

各大家族都有心在看看六奶奶的真本事,都把急切的心思压下去,默默观望。

前阵子船厂实验用的改造船已经能下海,虽然没有小白那么神奇,可速度之快,在大海中适应性之好,简直让和船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都惊艳无比。

不知多少家族心动神摇。

这时候南安郡王的案子犯了,好死不死的,许家被搅合进去。

当时就有些家族动了歪心思,想更严密地控制住许家,本来都商量好要开始分割利益,递计划书给那位六奶奶,让她主持大局的事,竟是拖延下来。

到是各家联系方若华,许出种种好处,或是想挤掉许家的利益,甚至想把方若华笼络到自己家来。

人人都以为六奶奶正处于慌乱焦虑中,说不得就得妥协一下。

没曾想,人家不紧不慢,稳稳当当,应付众人是手段娴熟自然,折腾到现在,各大家族已经都不想再耽搁,他们其实也急,耽搁一天,耽误的是他们利益。

实在是那位六奶奶着实很聪明,她每走一步棋,都让人觉得,按照她的步骤走,大家虽然不是独占利益,可是获取的利益,说不定比自己独占还要多。

这是一个有能力的人,能给大家带来利益,再加上,这一份利益,任何一个家族本来就不大可能独吞,吞下去非撑死不可。

既是如此,还闹腾什么?

就在前几日,像南安刘家,衡阳王古家,还有十三进士同在朝的顾家,都已经彼此都商量妥当,纷纷派人来联系了那位六奶奶,递送了计划书。

可以说,船厂大体进入正轨。

总体来说算是利益均沾,就算有的占多些,有的占的少些,也是互相妥协,在别的方面有利益存在,总之,不说人人都很满意,至少是大体满意。

那位六奶奶做得也极公正,只一碰头,就让各大家族的实权人物都服气。

顾家的大当家还在公开场合,亲口与人说,船厂自然重要,但那位六奶奶其人,才是这盘棋能盘活的关键,可以说对她的评价特别高。

方若华轻笑,也不卖关子:“诸位贵客别急,我们船厂差不多进入正轨,如果不出现大变故,预计在明年,诸位就能看到至少两艘新船下海。”

“大家都知道,参与我们这个项目合作的,都是南安城甚至我们大周朝赫赫有名的大家族。”

她十分熟稔俏皮地把合伙人给介绍了一下。

提及上能通天,似乎和商户远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大人物们,也是轻轻松松。

“都是些看得我眼花缭乱的大人物,看来,这个船厂应该属于稳赚不赔的大生意。”

周围客人们都失笑,气氛渐渐轻松。

左怀轻声笑道:“谁也不是傻子,这样的船厂不赚钱,还有什么船厂能赚?”

“总之,这些大人物们给我们船厂很大的帮助,唔,咱们南安城的那位国舅爷今天应该也在,我听说他以后打算常驻船岛,不回京城去了,估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灯光轻轻落在观众群中。

众人一转头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捧着一只酒杯喝得一脸陶醉。

这人长得略有些圆润,挺着小肚腩,五官到是不坏,被灯光一扫,似乎有点意外,登时捂住脸笑起来,连连摆手。

左怀一缩头,差点把杯子摔了。

路重也吓了一跳:“三叔?”

很多客人一时都没敢出声。

路家在大周朝地位超然,人口却不算多,虽说男丁没有女人们有出息,但那也要看是跟什么人比。

就说这位国舅爷,正是路承慧路太后,同父异母的弟弟。

虽说同父异母,但关系也算很近,太后在世时,对自己硕果仅存的几个兄弟都极好。

太后一去,当今陛下更是对路家屡屡加恩,非常关照,这位国舅爷可算得上相当名副其实了。

方若华一圈介绍完,大人物比比皆是,坐在周遭的客人们一时心中震撼。

再看站在湖中央船上的方六奶奶,便是亲眼看着她这一身病骨,谁还敢轻视三分?

任何人都不可能只把她当成一般寻常女子看待。

左怀在来之前,总不自觉表现得高人一等,想他出身名门,在京城也是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捧了二十几年,怎会看得起区区一边远小城?

如今,却也不得不对独秀山庄充满敬畏。

方若华勾了勾唇角:“既然有这么多贵人加盟我们船厂,船厂的未来发展,大家应该都不会没有信心。”

几个胆子大的客人齐齐叹气,起哄道:“谁看不出你们船厂将来不得了,但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就是啊,难道国舅爷还肯把吞进嘴里的肥肉,漏下些汤汤水水给我们吃不成?”

话虽如此,众人盯着船岛的模型,心中也是痒痒的很,好肥的肥肉,吃不成真是可惜。

第六百七十一章 千金不换 (两章合一)

方若华莞尔,手一伸,在船岛上抚摸了下,虚虚地画了一个大圈。

“虽然船厂的项目都已经被这些大家族横扫一空,但是我这船厂,还是有很多其它生意可做。”

“大人物们只关心大生意,但小生意,也不一定不赚钱。”

客人们登时来了精神,全神贯注地盯过去。

“船岛不大,但也不小,面积比南安城还略大些。”

方若华拍了拍手。

后面服务人员,就给每一个客人都奉上一叠图纸,最上面的是地图。

这地图与正经的舆图不同,画的非常精细。

一座大的船岛,周围分布着四五个小岛,距离都不算远,坐船大概要小半个时辰。

但是画中的岛屿,与现在的原状完全不同。

所有岛屿都是屋舍俨然,道路纵横,街市上人流如织,酒楼茶舍鳞次栉比。

众人一脸迷惑。

方若华又让他们继续看。

接着翻下去,下面出现很多奇奇怪怪的图画,小巧精致的石头房子,外表看似并不起眼,但是批注很神奇。

竟说住在房子中,不必担水,水自行而来,冬日家家户户如有地龙,温暖如春,夏日凉风习习,毫无暑热之气。夜晚能亮如白昼。

什么风扇,什么无烟灶台,什么自行车…

其实对于真正豪富之家,这些到没什么吸引力,像寻常百姓害怕的寒冬酷暑,对他们影响不大。

没有自动的风扇,可让人给他们扇风。

夏日用冰,寻常百姓家用不起,多得是用得起的人。

晚上怕黑,他们愿意点多少根蜡烛都是无妨。

可是,在座的人又不是只为了自己享受,商人居多,很自然会考虑里面的商机,登时就有人窃窃私语。

“六奶奶想卖房子?成本如何?”

方若华吐出口气:“成本当然会让大家觉得很划算,一应东西下来,绝不会有多贵。”

她一挑眉,轻笑,对着一帮不以为然的客人悠然道,“船岛很大,船厂不只是一个船厂,附带产业极多,光是第一期需要的人手就不下数万户,以后会需要更多更多。”

“用不了多久,它会成为比南安城更大的城池。”

“此时还是一片荒芜之地,不久的将来,繁华程度也许连很多大城池都不能比。”

“我要在上面建设住宅区,供前来务工,经商的人居住,要有街市,有酒楼,甚至要有青楼瓦舍之类的地方,一个城池需要的一切,它都需要。”

客人们的神色终于变得严肃。

方若华扫了扫周围:“我的独秀山庄也会搬迁上去,到时候会找人合作,开另外的独秀山庄,不只是开在船岛,也不只是南安城,我还想把它开到京城去…诸位以为如何?”

隐约传来吞咽口水的声响。

若说别的,还能说是她画出来的大饼,但是独秀山庄到底有多赚钱,在座的谁能不知?

山庄的灯光秀一票难求,千金竞购,这山庄如今是太小,所以也许赚的钱还不算多,但是,潜力任谁也看得出。

方若华示意客人们继续向下翻阅。

客人一看,登时议论纷纷。

方若华预计第一期在包括京城在内,十五个繁华城池上设立独秀山庄。

招什么加盟商,由方若华负责培训,负责布置一切灯光设备,加盟费用很低,只要百分之三的纯利润而已。

这在他们眼中,和白送也没什么差别。

当然,上面写了很多细则,有一些条条框框的要求,但是都不过分,完全可以接受。

再向后翻阅,就是船岛上要提前预售的一些店铺,住宅,还有一部分是想与人合作的项目。

像邀请南安城著名的酒楼去开分酒楼啊,邀请车行之类的加入也就罢了。

其中什么绿化,环保,弄得众人到是满头雾水。

绿化什么意思?照顾船岛上的花木?自己养几个花匠难道不是更便宜划算?

环保?

还要花钱请人负责打扫大街,清理公共厕所?

雇几个闲汉就能办的事,何必堂而皇之地写上去?

方若华自己看了眼,都有点无语,眨眨眼也没说什么,这次的策划是水友们写的,那帮家伙明显是玩得随意,不过无妨,大面上没有出错就好。

细枝末节,绕过就是。

显然,这帮眼睛里都是金银的客人们,也不会在意这些不着调的东西。

有几个心思灵活的,不自觉动了心,默默盘算。

仔细想想,六奶奶的提议的确有赚头。

方若华轻笑:“最重要的是,和我合作,稳赚不赔,大家的生意总不会做得比咱们路国舅还大,我这船厂他占着很大的份子,他要是会让船厂办不好,不繁华,那才有鬼。”

“像路国舅这样,要住到我们船岛上来的世家子弟,目前一共有四十九人,之后会更多,船岛在不久的将来,一定是生活惬意,经济发达的好地方。”

整个山庄有一瞬间静寂无声。

众人忽然发现——其实参与此事,即便仅仅是在岛上买几处房产,最大的好处还不是利益不低。

而是…能和他们以前连边也够不到的大人物扯上关系。

如果可以和路国舅当邻居,他们家族会得到什么好处?

即便不能,国舅爷住的地方,房价会低?

能沾到这些贵人的光,有贵人们站在后头保驾护航,什么生意都好做。

“六奶奶,我们齐家加盟独秀山庄没问题,咱们详细谈谈?”

“港口区附近这个小食一条街,临街的铺子什么价格?我们李家很感兴趣,不如商量商量,我们家全包了?”

“凭什么,我们张家也有兴趣。”

“算我王家一份。”

“六奶奶,我们汇丰车行可是南安城的老字号,船岛需要多少分行?需要多少车,您尽管开口。”

“你们算个屁的老字号…”

一众客人们十足热情,不多时竟是吵闹不休,差一点全武行。

左怀:“…”

他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到不是没接触过商人,但他接触到的那些人,无论心里想什么,面上无不是斯斯文文。

在他看来,眼前这一摊子,也不过是蝇头小利,实在不必很放在眼中。

方若华失笑:“不急,这样吧,大家多是世代居住在我南安城,如今南安城的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用不着我这个女人家废话,咱们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太平盛世生意才好做。”

众多客人都点头。

即便是好些做粮食生意的大商人,也得承认,比起乱世,他们同样更喜欢盛世安稳。

世道一乱,做生意也是提心吊胆。

方若华微笑道:“现在南安城这个样子,我是看不下去,不为别的,只为我这船厂要好好建起来,好好经营,我要发家发财,就得有个安稳的环境,遍地饥民,我看着不舒服,心里也害怕。”

众人一时都安静下来。

其实,但凡做生意的,谁心里又能不怕?

“所以,今晚我邀请了我们南安城广负盛名的几位大家到场,举行一场慈善义卖会,拿出些东西来卖给诸位,所得皆拿来采购粮食,救济灾民。”

客人们心中同样感叹。

“另外,如果诸位对我刚才说的,船岛上这些小生意感兴趣,不如一会儿参与参与竞拍,咱们就按照出资多少,排一排名次,排名靠前的,先和我谈。”

不等客人们接话,方若华轻笑,“诸位就算觉得我贪财,那我也认了,反正我一小女子,有个贪财的名声也没什么不好的。”

“再说,瞧瞧我们边絮大家,如斯容貌,如斯才情,一曲歌舞,本也价值千金,你们不吃亏。”

众人先是一怔,齐齐失笑。

“六奶奶好厉害的口舌。”

他们这简直是被逼着往外掏银子,可…竟也没有多少不情愿。

方若华向后退了一步,一伸手,拽过一个巨大的木板,上面架起宣纸。

乐声响起,仿佛从天边来,边絮和十几个姑娘一瞬间从船上飞起。

手里拽着一条彩色的丝绦,于半空中跳起舞来。

所有客人们都不禁屏住呼吸,手中的酒杯也忘记放下。

灯光洒落,湖泊如碧玉,山是舞台,水也是舞台,边絮这一舞,恐是她有生以来最美的一舞。

璀璨的灯光下,她从鬓角的珠花,美到足踝上繁复的银饰。

不要说眼下的客人,就是直播间里今日收看直播的水友,都忍不住有些着迷。

其实这舞台实在有些简陋,可架不住人家美人跳的是真好。

便是不懂行的那些人,也觉得至少有春晚的水平。

方若华挥毫泼墨,迅速地将舞蹈,美人,湖水,山石,和宾客,眼前这光怪陆离的一切都画于纸上。

乐声止,歌舞停歇,画也恰好作完。

水波如碧玉,暖色的灯光下,画也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的光彩。

船舷上的美人盈盈一笑,伸手恋恋不舍地摘下自己脖上的珍珠项链。

珍珠颗颗圆润,被雪白的肌肤一衬,更是熠熠生辉。

方若华轻叹:“这项链是我们边絮大家的心爱之物,如今为了南安城的灾民,也只能献出来了,大家出个价,我这画,便算作赠品。”

客人们沉浸在迷醉的梦幻里,久久不出身,路重蹭一下坐直了身体,高声道:“赠品?的确该是无价之宝。”

左怀都给他吓了一跳。

京里人都知道,路重这人爱画,还容易激动,看到好画能从日升欣赏到日暮,连饭也不记得吃。

他这人在画上,到不是特别挑剔的一个,可他不看名声,只看画作本身。

技巧娴熟的他喜欢,有哪一方面画得特别好,便是还有些地方尚不成熟的画作他也爱。

最钟爱的,却是画作中能展现出作画者之情怀的绝世作品。

可若是一幅画平平无奇,便是出自圣人之手,他也绝不当回事。

左怀看了眼路重眼角渗出来的泪光,看他跟打了鸡血似的加价,一瞬间加到一万五了。

就那串项链,撑死值个七八千钱。

深深一叹,他再看眼前那幅画,也觉得画作上仿佛镶了金,嵌了银,价值在不知不觉中飞升,唔,虽然要是换上他自己,对方倒贴十万,他大概才会考虑买它。

路重咬牙切齿地加价,到没什么人跟他争抢。

三万一千钱,项链连同画作被他拿下。

不过,左怀和周围几个客人都是摇头叹息,只道明珠投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