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华,洛风同无尘老道跑山上坐下,听无尘老道挑着眉得意洋洋说了一番此地规矩,竟也觉得新鲜,不禁笑道:“有噱头,正值科举之日,如果果真厨艺了得,或能长久在京郊立足。”

不多时,对方就上了菜,因为无尘只吃素,所有多是些萝卜白菜蘑菇一类,荤菜只有鸡。

方若华一吃,真觉得味道相当不错。

都是些普通家常菜,但摆盘十分精致,餐后甜点,汤水,一应俱全。

尤其是那只鸡,明明看着是清炖,一入口,味道丰富得很。

洛风一口气吃了大半只鸡,又抢了不少无尘的菜,一边吃一边含混道:“没想到十年不见踪迹的天耳王怀,竟当了厨子,老道,别卖关子,把人请来说说话。”

无尘不搭理他,但那位厨子,却整理了衣冠,走到眼前,折腰给方若华跪下,砰砰砰,使劲磕了三个头。

“谢真人寻到小女尸骨,让小女得已入土为安。”

说完,他又是猛地磕了个响头,才甩袖站起身。

无尘老道摇了摇头,叹道:“王怀只这一个独女,年轻时父女有些误会,他女儿出家求道去,没想到便是天人永隔,他寻了十年…官府将凌空妖道祸害的女子收敛以后,他才从中找到女儿的尸骨。”

方若华一怔。

这话说来简单,寥寥数语罢了,再看此人,面无表情,并无多少悲伤,形容也并不憔悴,衣着干净整齐,手指甲都修剪得很漂亮,只是眼神木然,隐隐让人感到一丝死气,仿佛…不像是活人,到似泥胎木偶。

天耳王怀并不等无尘他们来问,显见很清楚方若华想知道什么,面无表情地道:“这些时日,我一直追踪凌空的踪迹,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十年来我像个废物,眼盲心瞎,那天,戚家庄出事那一日,我却如有神助般,线索自己撞到我面前来了。”

第八百八十三章 雪夜(两章合一)

方若华心中警觉,就是洛风也收敛起面上漫不经心的笑意。

王怀默默地又给方若华他们添上菜。

“五天前的晚上,有个兄弟跟我说,我交了好运,有望弄到一大笔银子,说是京城城郡王家的宝平郡主闹绝食,闹到后来根本就想吃都吃不下东西去,任凭何等的珍馐美食摆在眼前,闻一闻就要吐,如今气息奄奄,眼瞅着人要不行了。”

“城郡王大是着急,贴出布告广邀贤才,谁要是能做出让宝平郡主进食的美味,愿以千两黄金相酬,我做了十几年的厨子,兄弟们都说我这一手手艺,宫里的御厨都比不上,就劝着我去试一试。”

王怀轻笑,“厨艺?厨艺好就厨艺好吧,反正我也挺缺钱,便答应了下来。”

老厨子面上带出几分伤感。

“那宝平郡主的情况确实很糟,我一见她,心下就一咯噔,听说也没绝食多少日子,可形容相貌,简直就和骷髅架子上覆了一层女人皮一样,很是吓人。”

“除了我,当时揭了告示想揽这趟活的厨子也有几个,全是名厨,论起手艺,比御厨也不遑多让,当然,人家是城郡王家的郡主,就是御厨的手艺估计也没少享用,真手上没点功夫的,恐怕不敢登门。我一看那模样,心里就打了退堂鼓,不想蹚浑水了。”

王怀是个老江湖,对什么王爷公爷的心存戒备,心知那些权贵们不把普通人的命当回事,弄死个把人和踩死蚂蚁也没太大从差别,他实在不想找麻烦。

“但我刚想走,就闻到小郡主身上有一种奇怪的香味。”

王怀的神色阴沉,“虽然不完全一样,可我就是死,也不会忘记那种香…”

方若华蹙眉,在这等环境下,眼前又是一个凌空的受害者,她很自然地想到凌空在灵云观内,圈养的那些供他实验用的女孩子们。

那些女孩儿吃着凌空炼制的药,身上便有异香,她见过那药,只是没仔细检查,可是想也知道,那必然不真是什么特别好的东西。

以凌空妖道之自私自利,说他会心怀慈善,好心好意地对待别人,怎么可能?

当时灵云观的累累白骨,还不够让人心惊?

王怀轻声道:“因为这香味,我心中存下了些疑虑,干脆就答应城王爷,留在王府试着给宝平郡主做饭,那宝平郡主情绪不好,暴躁得很,吃什么都觉得寡淡无味,时常怒砸碗筷杯盘,也不肯出房间见人,便是她亲生的母亲和姐姐也不愿见,到是那日,外面有几个世家小姐,夫人到访,宝平郡主二话没说就让人进去。”

“其中一位是陆家的小姐陆青,其姨母乃是睿亲王妃,还有一个夫人打扮的,似是姓孙,另一人姓徐。”

“那日她们来时,穿着打扮很是低调,形容有些狼狈,浑身都是雪,似乎赶了不少路,一到城郡王府邸,便沐浴更衣,才进了宝平郡主的屋子。”

王怀眯了眯眼,“我对那宝平郡主十分关注,见这几人在屋内说话,自是着意去听了听。”

天耳王怀,当年在江湖上薄有名声,更多是因为他那一双耳朵。

他这双耳,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是听觉奇佳,人在屋中坐,隔着几重墙壁的声响,他都能尽数听入耳内,比好些双目失明,听觉很好的人都厉害。

虽说以王怀的身份,不能靠近郡主香闺,但他在厨房内做着饭,屋中谈话也连续不断地钻入他耳廓之中。

“那位宝平郡主一见几位小姐,便哭个不停,只管她们讨要什么仙丹,几个小姐,夫人却也只道身上早没了药,还说已经去见过其他姐妹,或许还剩下一两瓶,但远不够大家用的,必须想办法尽快寻到她们师尊。”

王怀目光阴郁,“她们不说,我心中也知道,这些姑娘所谓的师尊,大约正是那凌空妖道!”

洛风蹙眉:“这家伙…不知祸害多少人!”

“其中一孙姓姑娘便道,她师尊给她留了信,让她带着姐妹们,务必躲开家里人的监视,先去无忧谷等,要是她们师尊能抽出时间,便亲自给她们送药来,若是不能,也会请别的同道代劳。”

“那孙姑娘说完,几个小姐到仿佛镇定许多,连宝平郡主面上都有了精气神,几个人又窃窃私语说了几句私话,便合衣睡了。”

王怀声音渐渐变得冷淡了些,“我当时心中激动,觉得自己这是终于抓住了凌空那畜生的尾巴,就想联系几个朋友盯住她们,虽然我们不知道无忧谷是什么地方,可跟着这帮人,不愁找不到那个畜生。”

“但万万没想到,这帮人还没去无忧谷,自己却起了内讧。”王怀蹙眉,似乎也不知是该恼,还是有一丁点高兴,“这几个姑娘中,睿亲王府的表小姐陆青,本来一直沉默不言,没加入那几个姑娘的谈话,在她们商量着要怎么摆脱父母亲人的追踪时,陆青忽然站起来说,她不想去了,她要回家。”

“那几个姑娘立时吓了一跳,坚决不肯放人走,几个人便起了争执,闹得不可开交,撕撕扯扯还动起手,一下子惊动了城郡王和王妃,王妃特别生气,下令将几个人看住,不许她们离开,甚至派人去通知几个小姐的家人。”

王怀摇摇头,“这几个人离不开王府,自也去不成什么无忧谷,无奈何,我只好先请朋友盯着,再另想办法。”

说着,他便看了无尘老道一眼,“今日无尘道长到我这儿吃饭,说起方真人也在找凌空,而且还提到了戚家庄,到让我觉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其实很有道理。”

方若华轻叹:“难道,这几个姑娘知道戚家庄惨案的原因?”

王怀默默点头:“是那位陆青姑娘说走了嘴,她似乎很害怕,很痛苦,当场就有些崩溃,哭着说——‘那个农家女不过是年纪小,不懂事,受了些惊吓,才会口不择言…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场?而且,你若是恨她,只杀她一人就很足够了,何必要,何必要害死人家那么多人,十几口啊,你晚上就不会做噩梦?’”

方若华吐出口气,不禁悚然。

王怀叹道:“我这人,早就冷心冷肺,连骨头都是冷的,别说是死十几口人,就是死上成百上千,我也不当回事,只无尘道长说起,我知道方真人正查戚家庄的灭门惨案,又想起这个,自然要与方真人说清楚。可是陆青小姐指的杀人凶手究竟是谁,我便不知道了。”

方若华略一颔首,轻声道:“这条线索很重要,也很及时…多谢老先生。”

山腰处风寒露重,积雪皑皑,但无尘选中的山洞却很奇妙,不光能享受到山景风光,竟还可避风雪,位于其间,不说暖如初春,却也并无多少寒气侵扰。

方若华,无尘,还有洛风,认认真真吃饱喝足,拢好了衣服,这才溜达下山,策马而行。

无尘道长左看看,右看看,见眼前这两位小友有志一同直奔城郡王府。

他略一思量——好像这里面其实…没他什么事!

无尘在京城生存这么多年,早些年还有一怒拔剑的时候,后来就越发淡定低调,可谓只结善缘不结仇,那些个愤世嫉俗,抱打不平,似乎都是年轻人的事了。

他养了那么多徒子徒孙,又身在京城,真是不敢冲动行事,否则自己闯下什么大祸到也没什么,一把老骨头,生死已看淡,可很容易祸及子孙的。

无尘一边想,一边就跟着方若华和洛风到了城郡王的府邸。

此时,天色已是擦黑。

洛风举目看向天边的一片阴云,轻声道:“又是一个大雪夜,我讨厌雪夜。”

城郡王府大门半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内院到仿佛有几盏灯,但一个人影也不见,方若华越走越近,蹙了蹙眉,忽然有一点警觉。

洛风拉了一下缰绳,转头冲若华道:“我不大了解京城这些王府,城郡王很落魄不成?”

方若华眨了眨眼:“虽说是比不上康亲王等万岁爷的兄弟,论起血缘,城郡王和当今陛下比,多少算是远了点,但是好歹也是王府,该有的体面都有。”

例如郡王府侍卫按照规制,最少五百人,一入夜便要四下巡视。

再例如,城郡王好美色,夜生活丰富,家里养了好些个舞姬,一到晚上,城郡王府邸内向来是丝竹声一片,因为这个,时不时有御使弹劾他。

今晚竟如此安静,到真有点不像郡王府本来的模样。

无尘道长轻声道:“其实,那什么,无论谁家的女儿生了病,闹绝食,当爹的都不会有心情玩乐,也许…若华啊,我们要不要回去叫点人手再来?”

方若华:“…”

她还没说话,洛风就如一道轻烟,轻飘飘地飘入城郡王府的大门,他的轻功越发地好,轻若柳絮,不要说踏雪无痕,就是连天上的雾和霜也不会扰乱。

无尘心里咯噔一声:“死孩子!”

方若华挑眉:“好轻功。”

话音未落,自己也提气掠上房顶,冷风吹拂,方若华鲜少这么飞檐走壁,如今沐浴幽幽月光,于月色下迎风而立,心中积郁到仿佛散了。

整个王府没什么人气,方若华的目光落在旁边东侧院内,就见地上整整齐齐地排着些人,看穿着打扮,都是王府侍卫,再里面有些家丁丫鬟仆妇,排得很正气,都有气息,睁着眼睛,有的还能微微蠕动,显然是被点了穴道,放倒他们的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到让这些人都躺在避风之处,又摔了四个火炉在周围。

即便如此,冷还是冷的,但至少不那么容易冻死人了。

方若华略微踌躇,还是寻着唯一亮着灯的方向过去,轻轻穿过游廊,到了东边水榭内,抬头就看到城郡王,郡王妃,还有两个老嬷嬷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

城郡王额头上隐约见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珠子乱动,显然很焦急。

至于城郡王妃,眼眶通红,泪水滚落,滴答滴答地浸湿了半个衣襟。

方若华推门而入,再向屋内看,就看到洛风站在门前,里面就是云飞。

她也是见过云飞几次,可每一次见,都因为他的容貌略微走神,不是方若华没有见识,而是世间真正的绝色,没有见过的,绝不知其杀伤力有多大。

今日的云飞和往日还有些不同,不再是一身简单白袍,反而穿了一身飘逸的青衣,眉心处水滴状殷红衬托得他整个人更是仙姿佚貌,气质独特。

不要说方若华,就是被云飞提在手里的,面色青白的小妇人,惊骇之余,眉宇间也不是没有留存一点惊艳。

“咳咳!”

洛风忽然掩唇咳了几声,抬头冲看姿势欲挟那小妇人走的云飞笑道,“你且等等,我有话说。”

云飞却仿佛没听到,拎着人调过头,看了方若华一眼,转身就向窗户走去。

洛风叹了口气:“你该知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若不配合,你都做不成…一年之后,白玉城之约,我一定会去,而且一定会以最好的状态,全力以赴,只能成功,绝不失败。”

方若华顿住脚步,眼见云飞一向稳如磐石的手竟颤了颤,脸上飞起一抹薄红,似是怒了,他一转身,忽然抬手——啪!

洛风被他一掌扇在脸上,踉跄了一步,喷出口血,脸上到没什么异样,还是坚持道:“封印很重要,不光对白玉城重要,对天下也重要…好吧,说什么为天下苍生之类的话,太大了,可我凭什么不去呢?我自幼体弱多病,能活到今天,是师兄和各位尊长辛辛苦苦,当然还有你,为我操劳,为我费心,既有活命之恩,他们的愿望,我总不能不去实现。”

云飞低下头,看手里的人,轻声道:“我只做我想做的…这个女人,死有余辜。”

可能云飞很少说话,更别说解释什么,声音有些艰涩,“我只是要试一试,不是要阻止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要做什么,你不要管。”

第八百八十四章 噩梦(两章合一)

似乎很有故事…但干她何事?

方若华。

无尘老道眯着眼睛,捋着胡须,咳嗽了声刚想说话——“咳咳咳咳咳!”

他就见方若华前脚还在门口,转瞬已至云飞面前,再下一刻云飞手里浑身虚脱无力,面露恐惧的小妇人,已经到了方若华手里。

无尘:“…”

他闭上嘴,决定自己还是做壁上观,有年轻人在,哪里还有他这一老人家卖力气的份儿!

云飞脚下一动,伸了伸手,却不曾拦得住方若华,他面上并无表情,只是默默摸了摸剑,却不肯拔,慢慢抬头,静静看过去。

方若华眨了眨眼,把视线落在手中女子身上,说实话,便是她被云飞用这样的脸,这样漆黑的,清亮又深邃的眼睛如此细细端量,她心中也是一荡。

当然,美色是挺迷人,到还不至于能迷了人的心窍。

落在方若华手中的女人,脸上敷了一层粉,看眉眼到也清秀,嘴唇略厚,大约涂的胭脂多了些,十分红艳。

方若华沉吟片刻:“孙夫人?静安侯庶女,户部员外郎许继的妻子,年二十四,生育两子一女,幼子夭折,幼女刚过一周岁?”

女子愣愣地看着方若华。

方若华把她搁在椅子上,平静地开口问道:“腊月十一,你可曾路过京郊东戚家庄?”

那女人一惊,面上露出几分慌乱。

只听咚一声,屋里床上有什么重物落了地,方若华手一挥,屏风倒地,露出架子床,上面还躺着一个女人,另一个姑娘掉到地上,正挣扎着拼命想起身。

那女孩子神色凄惶绝望,她脂粉未施,面上显得很是憔悴,眼窝深陷,皮肤好似失了水分,一时竟看不太清楚年纪,双眼含泪,浑身颤抖。

方若华到一眼就认出这姑娘来。

她叫陆青,是睿亲王妃很疼爱的外甥女,曾有几次还叫陆青过来拜见方若华,当时她也没多在意,只觉得这小姑娘生性腼腆,不大爱说话,因为早年丧母,家里又有继母,睿亲王妃怜惜她小小年纪处境艰难,一年里到有小半年要把她接到睿亲王府生活。

睿亲王妃就曾与她说,如果不是担心这孩子同她父亲生份,她这个当姑姑的,都想接陆青到自家常住。

方若华一时沉默,当年见到这姑娘,虽说腼腆害羞,却是一脸的胶原蛋白,身体还略有些丰腴,很是可爱,如今再见,只能说人生无常。

陆青双目流泪,挣扎着似乎想说话,却没有力气。

方若华弯下腰,往她口中塞了一颗药丸,她额头上隐约冒出一丝白汗,整个人登时精神多了,哭道:“是孙姐姐指使疯狼做的,所有人都死了,都被砸死,又破坏了房子。”

洛风蹙眉:“疯狼齐美芳?她也是一代高手,怎会听你们的命令行事。”

“齐美芳和孙姐姐是姑表姐妹…”

当然,这其实不重要。

方若华闭了闭眼,心潮涌动,只想为不能瞑目的死者问一件事:“你们与戚家庄中人有何等深仇大恨,竟要灭人全家?”

整个房间鸦雀无声。

孙夫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陆青抖得厉害,嘴唇蠕动许久,终于一边哭,一边开了口。

戚家庄中人,遭受的也不过是一场无妄之灾。

那天傍晚,戚家庄壮丁们都在院子里坐着唠嗑,又有几个老少媳妇纺纱织布,虽是雪夜,可他们一家到是欢声笑语不断。今年灾荒闹得厉害,他们全赖戚家庄的老庄主见机快,又得了机缘,举家投了幻真观的方真人,方真人心善,不光给钱买地,还愿意先赊给他们粮食过冬。

便是来年,愿意依照方真人的意思种植,种出来的粮食,六成归自己,剩下四成,一成为地租,另外三成,幻真观愿以高出市价一成收购。

白纸黑字,加上县太爷大印的契书落在手里,虽然不习惯了点,可所有人的心里都踏实得很。

方真人是何等人物?如何会蒙骗他们这些升斗小民!

大家都说,以后的日子会变得很好过。

就连年过八旬的老人家都露出一口缺了无数颗的牙齿,笑得一脸舒坦。

戚家长辈们说说笑笑,讨论好些生活中既紧要,又寻常的琐事,儿子要说媳妇,明年辛苦一年,给多置办聘礼,选一贤良佳妇。

女儿也要开始准备嫁妆了。

这时候,外面来了过路的客人,客人一看便来历不俗,无论是车还是马,都显示出极富贵的模样,只是都是几个女子,连家丁随从都没带,戚家的人也有些惊疑不定。

不过,来的这几位虽然形容狼狈,看起来又渴又饿,风尘仆仆,但是言行举止都颇有教养,固然大家小姐不带个婆子家丁就在外头走,有点奇怪,但说不准人家是遇见了什么事。

戚家乃是良善之家,周围也是民风淳朴,老太爷做主,杀鸡宰羊,把存着最好的茶叶拿出来招待客人。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都好好的…”

陆青闭上双眼,泪水滚滚而落。

可那一刻,孙夫人神思恍惚,不小心被刮掉了长袖,正好让戚家小女儿看到了她的手臂,登时吓得小姑娘惊叫出声,把众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孙夫人的手臂有一大块凹陷,肉都是干瘪的,皮包着骨头,狰狞恐怖,尤其是晚上在火光下一看,更是骇人。

戚家的小女儿年纪还小,乍一见到这个,自然是吓得双腿发软,浑身颤抖,尖叫了好几声。

孙夫人脸色瞬间变得阴沉难看,把胳膊藏在身后,又迅速取出围巾裹上。

场面一时静下来。

戚家一众老少回过神,当爹的拎着闺女避开人狠狠捶了一顿,家里人对这位夫人也是充满歉意,毕竟她们女儿不像话,叫什么叫呢,人家夫人受了伤,你还瞎吵吵,心里能不难受?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戚家人更是用尽浑身解数,好生招待了一番客人。

好吃好喝地奉上,吃上饭,尴尬才稍稍缓和了些许。

当天夜里,戚家准备好生收拾出几间客房,要招待客人,不过,对方却含笑推拒了,说是住在车里已经很习惯,占用院子避一避风便好。

戚家人想了想,虽说家中被褥也是晒过,洗过,但到底都是他们这些乡下人用过的,人家一瞧就是京城的大家小姐,哪里用得习惯,还是别找不自在为好。

陆青不知想起什么,浑身发颤,紧紧抱住双肩,把头埋在胳膊里,低声啜泣:“我也没想到孙姐姐那么恨!”

“她记恨戚家的小姑娘嘲笑她,害得她出丑,便让疯狼把那小姑娘控制住,她自己发了疯似的拼命砸那小姑娘,鲜血迸流,染了我一脚,都,都是血,大片大片的红色,我,我…吓坏了。”

“戚家女孩的娘亲过来看女儿,疯了似的扑过来撕咬,就…被摔在地上,脑袋里流出,流出…呜呜呜。”

陆青几乎说不下去。

“所有人都死了,孙姐姐说,所有人都要死。”

方若华只觉通体寒凉。

“呕!”

洛风忽然呕吐,脸色煞白。

云飞蹙眉,冷声道:“又不是没见过血,你师兄把你养废了吧。”

洛风干呕许久,撑着门一时说不出话,只觉得背脊全是冷汗,整个人几乎虚脱。

方若华叹了口气,伸手扶了他一把,扶着他坐下,此人酷似许默,可性子却与许默差得太远,一开始只道他怜香惜玉,如今相处得时间多了,才发现这人心软的像豆腐一般,虽是江湖人,可却见不得人间苦难,或者说,他能对这世间的苦难感同身受。

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到也不用外人评判。

方若华转头盯着孙夫人,冷声道:“你难道,不会做噩梦?”

因为那一点小事,还只是意外,就灭人全家满门,何其残酷。

孙夫人也不是不害怕,此时害怕得上下牙齿打颤,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但她眼睛里却仿佛流露出一丝说不出的狠毒。

她生平最爱惜自己的美貌,让一帮贱民看到她最不堪的一面,那是耻辱,她必须洗去这些耻辱,让这件事彻彻底底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贱民而已,她为这些人的死而做噩梦?他们也配!

方若华轻声道:“我带她去衙门,无论此人是什么背景,什么身份,此人罪大恶极,实该万死。”

无尘点点头:“想必她犯下这等大罪,赎是赎不得的。”

老道士自来很少说什么某人非死不可一类的话,但此时却觉得,这人就是该去死上一死,只是简单地死亡,还是便宜了她…

方若华面上轻松,心中却对云飞有几分戒备。

云飞此人,必是拿孙夫人有用,那么,他便不会轻易放弃。

虽说落在云飞手中,这人也未必能得了什么好。

方若华拎着孙夫人,一步步稳稳当当转身出门,却见云飞靠着窗户,只目送而已,并无其他动作,心中不觉有些奇怪。

云飞此人性情执拗,可不像是会轻易妥协的…

一迟疑间,方若华手一顿,猛地一松,就见孙夫人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声哀嚎,四处翻滚碰撞,浑身上下的皮肉竟然一点点萎缩。

洛风深吸了口气:“云飞!”

云飞难得轻轻一笑,纵身而起,在孙夫人犹如枯骨的身体前一掠而过,玉白的手指朝着她的天灵穴一夹,也不知夹走了什么东西,飘然远去。

他这一走,孙夫人就没了动静。

方若华一时并不去追,低头看了一眼,她好像还有一点点呼吸,只是看目前的情况,怕是也活不成了,活不成了恐怕才好,要是她还能恢复意识,不知该何等恐惧。

咯吱,咯吱。

众人回头,就见陆青和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姐,牙齿咯咯作响,显然是害怕至极,陆青翻了个白眼,昏死过去,床上那人,竟是吓得翻了白眼。

洛风一步跨过去,渡一口真气入那小姐的心脉,小姐的气息才渐渐调匀,要不是这口气,恐怕人已经活生生被吓死了。

方若华沉默,叹道:“…凌空的手段变了。”

更残忍,更可怕。

当初灵云观内尸体,也不过是失血过多,如今不知凌空使了什么手段,竟让人成了此等模样。

众人静了片刻,方若华蹙眉:“这两个姑娘,且让我带回去检查检查。”

也只能如此。

此时天上隐约放光,朝霞渐至,天要亮了。

无尘老道伸了个懒腰,到第一个先从一片凄冷中回过神:“方真人,戚家庄的田地也分我一块,我有个小弟子还俗了,要成亲,正愁不知道该哪里安家落户,就让他去戚家庄吧。”

方若华点点头。

虽说上好的良田都被周围的左邻右舍分得差不多,可还有一部分剩下来,终归不是所有人都能一口气拿出那么多银钱,无尘老道想要,给他便是。

“还有,今年你分给我的良种,怎么也得再多加一些,实在不够。”

方若华莞尔:“您老人家还真不客气。”

无尘轻笑:“客气什么,再说,我不都犒劳过你了,下回还请你去吃天耳王怀的随意菜。”

方若华摇了摇头,也不与他计较。

她想吃王怀的菜,何至于用他无尘道长引路?但凡方若华喜欢,王怀亲自至幻真观认认真真烧上十天八天,天天不重样的美味,也不会不愿意。

当然,这老道说要犒劳她,还真不是没有理由,也不算是开玩笑。

方若华自己这些年没少置办产业,名下也有不少庄子,戚家庄就是一例,加起来差不多足有两百多庄户靠她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