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满头大汗,死死闭着嘴不吭声。

方若华摇了摇头:“卜算之术,我也略懂一二。这位夫人本是福禄双全的命格,也该一生夫妻和顺,幸福美满。”

中年妇人一脸不信:“胡说八道。”

方若华回头看了眼齐道长:“道长,你看呢?”

“此女面如银盘,山根丰隆,鼻翼饱满,果然是好面相,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该颇有财运。”

齐道长一本正经地道。

方若华又回头叫几个和尚大师过来,那些大师虽然不能算命,但在众多百姓眼中也是得道高僧,有慧眼,能看因果,此时也纷纷道这位女善信心地良善,一定善有善报。

好像大半条街道上的高人们都看自家的儿媳妇特别顺眼,好话不停地说,弄得这中年妇人脸色都变了,惊疑不定,只道:“怎么可能?”

就是那媳妇神色间也带出些许意外。

方若华能镇得住全场,但她其实并不怎么高兴,伸手把黛玉拉到身边护住,面上显出几分郑重:“我说过,我也懂卜算之术,这位夫人的孩儿应有聋哑之症,是也不是?”

此话一出,面前一年老一年轻两个妇人神色都惨变,尤其是年轻妇人,又低声啜泣,半晌才轻声道:“我的大儿子便是个聋哑儿,生来不会哭。”

众人哗然。

那算命的低下头,心下叹气,人家幻真观观主可不是他这般,收了银子提前先调查好,才来忽悠人,人家也没这份闲情逸致,却能说得如此精准,真不愧是高人,能通晓过去未来,远不是他这种,读过两遍易经出来混饭吃的江湖人能比得了。

媳妇哭了半晌,又哭求:“还请真人救我一救,只要能保住我儿性命,只要能让我给表哥再生一男丁,就是让我死了,也心甘情愿。”

不要说她,便是她婆婆也忍不住抬头看方若华。

方若华沉默片刻,却只是摇了摇头:“你此生最好不要与你表哥再生孩子。”

小媳妇登时大惊失色,脸色雪白,身子一软,幸亏方若华扶了一把,这才没有摔倒。

方若华一开始也想过要不要挑明,也许对这个儿媳妇来讲,挑明了也一样痛彻心扉,但见过婆婆以后,到是下定决心了。

“真人,难道我真的是?”

“你可听过一句话,骨血倒流不祥?”

方若华轻声道。

小媳妇愣了愣。

“无论是姑表兄妹,还是姨表兄妹,都属于近亲,你如果有心,可以看看周围表兄妹成亲的情况,固然不都是不能生育,或者生下来的孩子有什么问题,但生育的孩儿状况不好的肯定比例不小。”

方若华叹息,“像你和你表哥,大概就属于绝对不该血脉结合的状况,你们两个不容易生下孩子,就是孩子生下来,也容易夭折。”

周围一片哗然。

不光是那婆媳两个,就是别的老百姓也没听过这等说法,如今表兄妹结亲,那叫亲上加亲,是极好的事,人们都默认为这是个好事。

现在听方若华这么一说,心里怎么可能不犯嘀咕。

如果是旁人说的,那到还没什么,但方若华是谁?圣人也信服的一位高人,她说的话还能有假?

不知多少人心中为此不安。

小媳妇更是傻了眼。

方若华转头看向神色恍惚的婆婆,轻声道:“老人家,你也不必找个算命的过来,说什么自己媳妇前生作孽,殃及子孙的浑话了,你们家的孩子夭折,不是前世的因果,只是今生的孽,你们王家,你的儿子都有责任。”

众人一听那算命先生竟是这个婆婆找来骗人的,不禁心惊。

小媳妇却仿佛受到沉重打击,连这个话入了耳朵,也没有太大反应。

方若华也没办法,只能说到这里,挑破了这件事,总好过小媳妇把罪责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虽然悲剧已经发生,这种说法也只能让人更绝望,可要是这女子继续生育下去,岂不是要更令人深陷黑暗,永远挣脱不了?

这一对小夫妻肯定很有感情,如果不是感情深厚,在这女子生下第一个有残疾的孩子时,大约就不会有下一个孩子出生。

“女儿,我的女儿。”

小媳妇喃喃自语,“是我对不起她,对不起他们。”

方若华略微沉吟道:“你们表兄妹成亲,对子嗣不利,但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问题,这样吧,一会儿我随你去看看的孩子,即便是体弱些,只要身体没有大事,也不是不能健康长大。”

此时,这女子到镇定许多,精神也好了些,所谓女为母则强,她本也是个坚强的女人,要不然经受这么多的苦难,就不会拖到现在才想寻死,这会儿为了女儿,也不得不努力立起来。

很显然,有这么一个婆婆在,王家对她和她的女儿都不再是个安稳的家,她必须为年幼的孩子遮风挡雨。

“多谢真人,还请真人随小妇人走一遭。”

她连婆婆的脸色也视若无睹,便带着方若华急匆匆而去。

情况到底没有特别糟糕,方若华给那孩子诊完脉,稍稍松了口气,虽说的确有些虚弱,但到没什么严重的大病症,肺气弱了些。

一直失踪状态的丈夫也来了,一脸的心虚和不知所措,身边还跟着自己的老母亲。

媳妇徐氏到是没了刚才那种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垮掉的柔弱,挺直了腰板,并不去看自己的表哥和丈夫,只认认真真把方若华说得注意事项都记下。

“劳烦方真人了,明日小妇人便去幻真观求药。”

方若华交代完,点点头,就带着黛玉离开,之后的种种,就是人家一家子自己的事了。

此时夜色已深,灯会将散,方若华先送黛玉回去,黛玉趴在车窗上看窗外五彩斑斓的焰火,也不知为什么,本能地问了一句:“师姐,表兄妹当真,当真…”

方若华笑了笑:“的确,表兄妹成亲不利子嗣,这种例子不少,如果黛玉有心,可以想想身边的人,有哪些是表兄妹,表姐弟成亲的,在子嗣方面是不是有些问题?”

黛玉微微张开嘴巴,脑中空白,一时到真想不出例子,可她终究还是信自家师姐。

第八百九十五章 文萃(两章合一)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街上行人如织,无数小情侣看起来缱绻情深。

方若华只觉黛玉还是个小女孩儿,可她脸上竟也带出几分轻愁,一时心软得不行。

水友们在一开始方若华点破这事时,一派欢欣鼓舞,这会儿看林妹妹思考人生,明明也没什么,到个个心疼起来,纷纷说三妹讲话没有策略。

方若华:“…”

林妹妹什么都没表露,明明只是稍有些伤感,遇见这等事,她还有点伤感呢,这帮水友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东西。

也行吧,他们大批量给打赏送黛玉美人礼物,总归是件好事。

其实黛玉大约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心头那一点失落与纠结究竟是来自何处。

方若华却是猜到一些,只听黛玉这些日子,总在自己耳朵边时不时提起宝玉,就知道她虽然年纪还小,但心中对自家表哥已经开始有朦朦胧胧的好感。

这时节的女孩子都早熟,黛玉见到的人还是少,只看她身边的男人,只有宝玉温柔体贴,心地纯良,两个人青梅竹马,如此亲密,会有感情是再正常不过的。

此时他们二人还不至于开始谈恋爱,毕竟便是原著红楼梦,也是自林如海病逝以后,宝黛之间的情感才渐渐有了异样的变化,但黛玉心中也不是没有一点情思,也许她午夜梦回,思及未来,想到的就是宝玉。

如今乍一知道,表兄妹若是结亲,会损伤子嗣,心中自会有些别扭。

回头果见黛玉小脸上带出一抹愁绪,眼含轻愁的林妹妹,越发的灵性十足,方若华不觉一笑,随即又收敛了笑意,招招手让杏儿上来。

杏儿这丫头如今也干练得很,堪称方若华的左膀右臂,都不用方若华多说,就把刚才那一家子的事给打探清楚。

那一家来自泰州,小媳妇徐氏,夫婿姓王,二人乃是姑表兄妹,六年前成亲。

徐氏性情温柔,成亲后与表哥感情颇好,但因婆母金氏年轻时与徐氏的母亲时常闹矛盾,嫂子和小姑子能处得融洽的本也不多,徐氏并不很受婆母的待见,嫁入王家后,日日立规矩,伺候婆母,丈夫虽心疼自己,却不敢违逆母亲,日子过得着实不松快。

“等到徐氏的子嗣接连出事,婆母便对她更为不满,动辄喝骂,各种磋磨手段,恐怕对内宅不了解的男人就是听了也听不出其中的痛处。”

“这次徐氏的夫婿要来京城求学,带着妻子也是担心再把妻子留下,等他回去就只能看到一把枯骨,当儿子的也是左右为难,既想护着妻子,又不能不听母亲的话,这两夫妇过得苦不堪言,不知今后会如何了。”

方若华轻叹:“也不知什么时候女子才能真正立起来,而不是作为家庭和夫婿的附属品存在。”

这话想得就比较远。

方若华摇摇头:“至少在眼下,女子结亲不能只看丈夫,最重要的还是婆婆如何,是不是慈善明理,与自己合不合得来。。”

“丈夫一年到头在后宅的时候又能呆多长时间,女人出嫁,主要是和婆母打交道,若是有个好婆母,一切都好,否则真要过那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日子,那可真是如饮苦药,难捱得紧了。”

黛玉脸上发红,不大敢听自家师姐这一番感叹,但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师姐说得极有道理。

“那婆母金氏,竟自己去找算命先生污蔑自己的儿媳妇?”

黛玉蹙眉,“徐娘子将来会怎么样?”

方若华想了想,还是道:“痛是肯定要痛,但也总好过背上一身污水,一辈子不安。”

徐氏的丈夫说是对她很好,可那又有什么用?他难道能控制住自己的母亲?

当婆婆的使出这等龌龊手段,也要让儿子和儿媳妇离心,到了这一地步,别管徐氏怎么做,她在那个家里恐怕都不会好了。

方若华点破一切,对徐氏来说,自然是要痛彻心扉,但早点绝望,也比继续毁灭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灵魂要好。

至少她觉得好。

这是别人的家事,事已至此,未来如何还是得看徐氏自己的。

方若华没再多关注此事。

元宵之夜的这场偶遇,只是为幻真观方真人再多添了一点名气,也为京城百姓多加了一点谈资,如此而已。

到是很久以后,听说徐氏后来和表哥和离,带着嫁妆,带着女儿回了家。

一年后又改嫁给一个普通的商人,比徐氏大三四岁,两个人又生了一子,日子的确寻常,商人也并不比她表哥有才,却因为不与婆母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丈夫也温柔体贴,生活过得还算好。

王家表哥在表妹别嫁后,同样娶妻生子,这也算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元宵节当日,幻真观方若华的惊人之语,以最快的速度在京城流传开来。

就是皇帝也听闻了一点流言,把方若华请到宫中询问了这些问题。

方若华自然不会隐瞒。

黛玉想搜集什么信息也许不大容易,可皇帝想搜集信息的时候,却不是一般的简单。

几乎没多久,关于表兄妹结婚的婚姻状况就汇总起来,送到了万岁爷的案头。

没有总结的时候不曾察觉出来,可这一看报告,果然情况大为不妙,表兄妹结婚有很多都是没有子嗣,子嗣早早夭折,还有残疾的孩子出生,也有没什么问题的,但只看这些出问题的数量,就足以让人心惊。

皇帝或许听不太懂方若华讲的那些遗传学的知识,可不妨碍他看得懂结果。

再者,他对方若华的本事心中有过高的评价,对方若华说出来的话,也更加重视。

没过几日,皇上紧急给自己母舅吴家下了圣旨,竟允许本来已经记了名字,要参加选秀的表妹免选,不光是今年,以后选秀都会有所避忌。

这圣旨一下,朝野大哗,好些人家里有表兄妹定亲的,都解除了婚约,当然也有一小部分不信这个,觉得亲上做亲,那是天大的好事,可就是不信,难道还敢和皇帝对着干?

大殷至少在短时间内,表兄妹,表姐弟等成亲的人数应该会迅速下降,至少这一年,也许会无限接近于零。

只是也并不都是好处,还有一批已经结了亲的女人们以泪洗面,因为夫家竟都打起纳妾生子的主意,大部分女子都忍了,还有的主动给丈夫纳妾,唯独一小部分不肯妥协,主动和离。

无论做什么事,总归都有利有弊,方若华当初提这件事,也预料到现在的结果,本就无可奈何,她也没把责任往自己身上兜揽。

总会过去的。

新的一年来临,方若华的名声是日益上涨,她的生活到并没有多少改变,骆长天再也没有现身说一些有的没的话。

经历过这几个小时空,除了那次考试不算,她从没有在小时空里遇到圣德门的修士,想必是有一定的制约,长天真人那类大能,不可能随随便便想到哪里走上一圈,就到哪里走上一圈。

骆长天有些讨厌,方若华到不是怕他,就是不太喜欢,能不见面,终归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冬日的寒气渐渐褪去,春日将至。

一连下了几场春雨,就是幻真观的庄户们也呼起了佛号,前些年的灾荒着实吓到了老百姓,开春有些好兆头,农户人家就没有不高兴的。

这日,天气转晴,江南那边的文萃集录又出新版,方若华一早得了书,里面有她爸妈写的各类文章,就是她读了也觉得有趣。

尤其是她爸爸写得东西,哪怕寻常小事由他落笔,也能趣味横生。

这回的文萃集录,在正刊上方肖调侃历史侃到前朝末代帝王的功与过,言辞大胆,笔调辛辣,愣是让一干在笔杆子上从不输人的文人墨客大半个月没敢给写评。

当然,半月后评论爆发,一时集录上刊登不完,不得不增刊了三回。

方若华却只先收拾三册副刊出来,给黛玉和贾府的姑娘送过去。

文萃集录正刊刊登的都是比较正经的文章,依托经史子集,言之有物。

但是副刊便不那么讲究,江南大佬们也是被方肖给带歪了,个个匿名,脑洞很大,想写什么写什么,方肖自己目前就在副刊上连载了一篇推理小说,写得是一个推官探案的故事。

故事背景就是当朝,内容虽然大部分都是纯属虚构,但里面有很多影射的东西很有趣,对于律法知识又很丰富,让人读来耳目一新。

反正如今只写了两个月,就读者众多,连黛玉都是他的书迷,月月等着追读,哪个月要是晚到几日,便是黛玉也会恼一恼。

看来她爸爸有点做网络写手的潜质。

收拾好文萃集录,一部分送去藏书楼,一部分送去给黛玉,方若华又把方肖夫妇假托大梦客之名写得新作——《梦游太虚》收好。

大梦客如今不光是江南名士,在整个大殷也属于最顶尖的那类名士。

如果不是大梦客不露面,恐怕连皇帝征辟的旨意也要送到他们头上。

实在是这位名家所写的东西,虽然说是虚幻,可是无所不包,读书人能从中品读诗词,农户能从中找出精耕细作增加收成的方法,商人能看到发家致富的良方,官员读之,也能从中体会到官场奥秘。

方若华没想到自家爸妈竟然这么有闲情雅致,跑到红楼同人来真认认真真著书立说。

但她能怎么办,也只能由着这两个老小孩去。

就是不知道听得赞誉多了,这两位会不会很脸红,不过看那帮水友们到是视若无睹,想必以自己爸妈的脸皮厚度,也不至于会觉得不好意思。

黛玉那边收了书,立时便回了一封信,信中夹着她自己写得评论文章,还有一本话本。

方若华也没想到黛玉居然养成写作的习惯,而且不是写特别正经的文章,反而写起话本子来。

“噗嗤。”

话本里黛玉毒舌的厉害,大概是以贾宝玉为原型写的,一个大家公子哥与女鬼和狐妖相遇的故事。

虽然能看出黛玉笔下的文字灵气十足,但故事本身还显得有点稚嫩,可黛玉偶尔冒出来的那点毒舌的小调皮,着实让人一读就心生欢喜。

方若华看完了话本,又去看黛玉写得其它评论文章,这一看更是笑得不行,前仰后合。

文萃集录里登了一部分江南学子的策论,大部分都是江南各大知名书院提供,能登上集录的,无不是学子中的佼佼者。

结果黛玉这小丫头引经据典地批了好几个学子的文章。

方若华读到一篇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之类的策论,列举了前面几个因女祸亡国的例子。

黛玉就以反讽的口气写了一篇评论,乍一看似乎持赞同意见,认真一看,文字之犀利,估计能让原作者羞愤得撞墙,连那些被他引用的帝王们都要从祖坟里蹦出来找他算账。

方若华一边看一边笑,水友们有古文字功底不错的,也看得酣畅淋漓,为原稿抢破了头,算是让她见识到脑残粉的强大杀伤力。

可是抢也没用,方若华打算自己保留,抄录了一份才让人把抄录的送去江南。

按照此时的规矩,黛玉匿名写个话本小说,写篇文章到也罢了,但亲笔所书的文字,还是不要随便流传出去比较妥当。

方若华自己不注重这些,却不愿意让辛辛苦苦养了这么长时间的小姑娘也去挑战一下此时的社会规则。

一连看了许多文字,方若华阅读的兴致到是被勾了起来,手边又没有新书读,还挺别扭的,整理完手头的稿子,收拾妥当,干脆披上衣服出门去逛逛书肆,看看有没有新书可以买回来读。

现如今消遣的方法着实有些少,整日看歌舞,看戏也没什么意思。

方若华对京城各大书肆来说,也是熟客,一般过一段时日她便是不去,书肆掌柜都会找帮闲的送来新书单子,对大客户,古今中外的商人都不会不重视。

第八百九十六章 颜面(两章合一)

方若华到自己最常去的一家书肆时,一眼望去,门前客人如龙,排得密密麻麻。

“咦,秦掌柜这生意可不错。”

秦掌柜红光满面,脸上堆出浓浓笑意,几乎要让他往常儒商的形象打一小小折扣。

“哪里,哪里,全是托贵人的福,您请,这个月的新书单子都给准备好了。”

秦掌柜恭恭敬敬地把方若华引领到屋子里坐下,奉上茶水点心,殷勤伺候。

虽说如今做了商人,但秦掌柜本身是读书人,还考中过秀才,只是自以为资质有限,中举艰难,家里的景况又很难支持他长年累月地读书科考,干脆就借着自己的人脉,受了同窗们的帮衬,开起这家书肆,自己出面做起掌柜的来。

在遇到方若华之前,书肆到比较寻常,像秦掌柜这样另谋生路的读书人也不算少,他经营了几年,也就不死不活地维持着自家的生意,赚钱不多,勉强能养活家里的老人和孩子。

但是要像他想象中那般,至少赚出一笔足够他扶持他和他大哥家里大大小小六个孩子一起读书,还要正经读出来的银子,那就希望渺茫。

谁曾想,这小子前几年竟时来运转遇见了方若华。

得说这是他自己有运气,当年方若华逛的书肆多得很,大客户当了好些年,唯有秦掌柜会关心她自己带来读的书,而且一眼就看出好,特别殷勤地来求合作。

于是数年后,他们家就凭着自己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经营出售,大梦客和江南众多名士所作的书籍的书籍,迅速发展壮大。

如今不敢说自称京城第一书肆,可排入前十,和那些底蕴深厚的大商人掰掰腕子,他还是敢的。

最近赶上朝廷大比,大梦客等名士所作的科举随想,还有历年考题评析讲解,三年科举五年模拟等等,加上大梦客又出了新的文集,秦掌柜简直每天都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中。

别人也羡慕他眼光独到,觉得这位是个天生的陶朱公,他也对此讳莫如深,就是前两日喝醉了酒,在他大哥那儿说了实话。

哪是什么好眼光,根本就是发现方若华当时是康亲王妃,有心抱大腿而已。

“哎,京城居大不易,做生意更是难得很,光靠几个同窗帮衬不行,穷秀才的一堆同窗也都没几个在科举方面有大成就的,我当时就想,别管对方的书怎么样,先找个借口把人抓住,好歹也算是有了靠山。”

在秦掌柜眼里,方若华拿出来的书那就是一坨屎,他也得给认真热情地好好宣传,卖不卖得出去另说,能抱金大腿的机会再也不会有。

没想到那些书不光不是垃圾,还一下子就让他家书肆翻了身。

半年后,一个月赚的钱,以前一两年也赚不回来,秦掌柜也就成了人人都说眼光好的精明生意人。

其实也不算错,眼光是挺好的,当然,更重要的是运气足够好。

方若华扫了一眼书单,选了本感兴趣的话本,刚翻看看了两页,身边一阵风扫过,有个少女冲进大门,看到她竟转了个身,一骨碌,钻到她的桌子底下去。

“…”

方若华动作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又翻了页书,就听外面传来嘈嘈杂杂的吵闹声,不多时打了起来,又是刀又是枪,还夹杂着听不懂的异国语言。

只听砰一声,一个真真国打扮的中年汉子横飞撞进门,直直地砸向方若华。

方若华把胳膊一抬,由着对方倒在自己脚下,捧着书本连同椅子向后平移了三尺。

“哎哟!”

方若华平安无事,她桌子底下的少女却吓得蹭一下爬出来,瞪了方若华一眼,调头就跑,只是刚跑到门口,就被人堵住。

门外此时还有点混乱,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好些人,有真真国打扮的,也有大殷的人。

站着的同样不少,明显两伙人正在对峙。

方若华抬头看了一眼,就合上书本转过头去看,这场面着实勾起她的好奇心。

那位种桓种将军带着一队人马,老兵居多,立在东面,人人抱着刀。

西面同样有不少兵士在,看衣着打扮应该是真真国的使臣和侍卫们。

过了年的确有茜香国,真真国,爪哇国等诸多国家都派出使臣来中原朝贺,前几日康亲王到她这儿来取药时,还抱怨理藩院那边人手不够用,那些外国使臣半点规矩都不懂,经常闹事。

小小的书肆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排队的客人们大部分都吓跑了,唯独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还躲躲闪闪在一旁看热闹。

秦掌柜吓得脸色发白。

一真真国打扮的年轻人越众而出,抬起头,义正言辞地道:“我本以为大殷乃天朝上国,国人皆懂明理,没想到今日一见,竟都是些不遵守诺言的卑鄙小人。”

他说话有些僵硬,但是显然汉语说得不错,声音又高又清脆,周围百姓全听得清楚,一时间哗然一片。

种桓的脸色也一沉。

秦掌柜很是机灵,一转脸就把前因后果打探清楚,连忙过来小声说了一遍。

那个钻了方若华桌子的小少女,刚才在前面不远处的茶楼撞见真真国一伙人,也不知怎么就起了冲突,双方就打起赌来。

真真国有一第一勇士,据说力能扛鼎,乃是一等一的高手,还有外号,翻译成汉语就是拳神。

小少女指着跟在她身后的种桓种将军也说,这是他们大殷朝的名将,同样武功盖世,无人能比。

二人打赌,两个勇士斗上一场,要是种桓赢了,真真国就把要带去作为聘礼,送给大殷皇帝的玉璧给她,要是真真国的勇士赢了,这些使臣们要求,种桓就要跪下给他们真真国众人磕头,而且要双手送上自己将军府的印信,承认自己输给了真真国。

当年种桓还在疆场时,曾与真真国的一位亲王闹过矛盾,很是打了人家的脸,显然对方记仇,近十年前的事依旧放不过去。

这小少女的身份也明显不一般,就是提出这等莫名的赌局,种桓似乎也只能答应。

双方约定三局两胜,当即设了擂台,那真真国的高手果然不俗,但也并不是种桓的对手,种大将军好歹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武功方面,虽然更精通骑射功夫,但真放在江湖上,也算是高手。

第一场比试,种桓在九十八招时胜了对方。

其实早在三十招,真真国的那个高手就露出败相,换做大殷自己人比武,只要不是生死搏杀,但凡发现胜负已分,便会自行收手。

真真国的那人却不同,愣是死缠烂打,仗着种桓不想下死手,顾忌颇多,各种阴损招数齐出。

种桓终究要体面,心下无奈,最后还是一直到九十多招,这才抓住个机会一举拿下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