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三星级宾馆,坐落于市中心,靠山背水,风景秀丽。

玲玲姐和司机从停车场的后门进去,直奔四楼,一进门,门内就有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大姑娘很惊喜地站起身:“姐,你可回来了,细妹今天又发疯,差点没从窗户里跳出去!”

“哎,也不知道这病还好得了,好不了。”

玲玲姐摇摇头,走过去看了眼坐在旁边一个儿童小帐篷里的女孩儿。

这女孩儿不小了,看着六七岁,很瘦弱,也很安静,怀里抱着个陈旧的布娃娃。

司机过去笑眯眯地逗孩子:“细妹,你长得可真嫩,五官也好,将来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长辫子女孩儿直皱眉。

玲玲姐很和蔼地道:“笑笑,去把苹果洗一洗。”

等长辫子女孩儿被打发走,玲玲姐才阴下脸,神色凝重:“前阵子没弄住那小丫头,跟你们那些人说,最近不要活动了。”

前面的司机颇轻佻地道:“玲玲姐这还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回出了意外没弄住,下回再整就是。”

“那丫头可是黑三的闺女!”

玲玲姐怒道,话一出口,心里就一跳,脑袋也有点疼,背脊上冒出一层汗。

不行,她得出去避避风头。

司机眼神里略微闪过一抹轻蔑,显然对这位玲玲姐也没几分尊重,面上却是嬉皮笑脸,一副乖面孔:“姐,我承认当年黑三爷是道上的一号人物,整得都是大场面,就说他在衢州失手的那一回,一样不得了,听说市领导都拖下水,坑了银行一把大的,狂揽了好几个亿,但那是以前了。”

“黑三爷可得有四五年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最近才听说他跑到乡下做了落地户,还娶了当年的风流债当老婆,白得一大闺女,所谓温柔乡是英雄冢,恐怕黑三的骨头都给磨酥了,怕他个屁!”

玲玲姐听司机一通抢白,到也不生气。

出来混的新人一茬一茬地出,别看只有短短四五年,江湖上更新换代快得很,小年轻脾气都冲,向来觉得天老大地老二,他们当老三就该当仁不让,自是瞧不起那帮老家伙。

玲玲姐闭了闭眼,却越发下了决心,她得躲一躲。手头那几个‘存货’不要了,不过现金必须得有。如今这世道,做什么都得需要钱。

老板这回动到黑三的脑袋上,她就反对,可老板执意如此,也不知打黑三什么主意。

“哎。”

玲玲姐正盘算,怎么抽身显得好看合适,如今上头坐着位老板,便和她以前走单帮的时候不一样,行为处事都该谨慎。

正沉思,两重一轻被敲了几声,司机一开门,外头就有人笑道:“刘哥,马上有新货到,您要不要来一下?”

司机轻笑,对玲玲姐点了点头就跟着出去。

孙葵葵被诱拐,其实是临时得到的命令,他们在金怡宾馆租了一个月的房,设局收新货,可不是为了一个孙葵葵。

二楼大堂内

林林总总地坐了十来人,都是年轻女孩儿,每个人都精心打扮过,妆容精致,有的神色比较紧张,有的故作轻松。

和玲玲姐在一起的司机,现在已经穿着皮坎肩,改了颇为艺术性的发型,看起来特别像导演,冲满屋子的女孩儿摆摆手笑道:“大家应该都了解过,我们是小剧组,预算还不到一千万,而且我虽然拍过一部艺术片,一部纪录片,但毕业没有几年,还是新手老板,所以希望能找到有天分的演员跟我一起进步,所以,大家最重要的是要努力,还要有灵性,演技是可以学的,但有时候灵性比演技难得。”

他正说得尽兴,没多久就把这群女孩儿的情绪都调动起来。

“为了选出真正合适的演员,虽然我们资金不多,但是我们导演组和投资方的人还是决定,要提前对你们进行为期一周的训练,我们要置身于最好的环境里,每个人都变成你们要演的角色,在这期间,抛开一切杂务,不上网,不打电话,不过现代生活,连我也一样,如果你们觉得没问题,现在就可以签合同,要是不能接受,同样可以离开了。”

说着,旁边穿礼服的小姐就拿着厚厚的合同过来,合同人手一份,非常正规,要求的也很严格。

此时到这儿的姑娘们,都是提前筛选过的,绝大部分神情兴奋,一点也没有犹豫。

蔡玉坐在椅子上,仔细审阅合同,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抹喜悦。

根据合同,她们要被包吃包住培训一周,剧组这是下了血本。

既然花了这么多的本钱,肯定就不会轻易放弃她们,这下拿到角色的希望更大了。

蔡玉想当明星,她总觉得自己就该当明星,不想把青春美貌都浪费掉,当明星多好,天天星光璀璨,赚得还那么多!

想着,她拿起钢笔用力在合同上,端端正正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只是她的字实在不好,看来以后必须要练习一下签名,还得找人设计一个艺术签名。

司机脸上露出一丝不可见的冷笑,又有些志得意满——你看,这世上又贪又蠢的人总是很多,所以,他们永远不会缺少来钱的门路。

正准备收合同,忽然听见轻盈的脚步声,转头就见楼梯处上来一人。

司机话音一顿,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很非主流的女孩儿,因为太非主流,所有人都楞了一下。

非主流的方若华走过去,扫了一眼在场的小姑娘们,她来之前也没想到,这帮人的业务还挺忙!花样也够多。

方若华目光一顿,盯着蔡玉看了两眼,心下不觉有点意外,可仔细一琢磨,又不觉得意外。

最容易忽悠的,可不就是十七八岁中二少女?

第九百九十四章 杀人

方若华走过去,站在蔡玉面前,低下头看了看那一纸合同,面上也露出一点意外,摇了摇头道:“真没想到,你们这业务可够忙的。”

司机一愣,蹙眉。

蔡玉听见她的声音,只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可这么一张非主流的脸,真看不出五官,也确实认不出这人是谁。

不等众人有反应,方若华笑了笑,忽然伸出手,三两下将那一叠合同撕成碎片。

蔡玉猛地站起身:“你干什么?”

司机一眯眼,“这位小姐,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如果是个人恩怨,请出去解决。”

他一边说话,一边暗自使了个眼色,外面登时围拢过来好几个壮汉,伸手摸腰。

这些人腰里鼓鼓囊囊,显然都带着武器。

方若华一笑:“恩怨?”

她伸手揪住蔡玉,也不顾这小姑娘惨叫惊呼,将她往沙发后头一塞,随即转身,脚尖一抬,瞬间就恶狠狠踢中司机的下身。

“嗷。”

司机像只煮熟的虾米似的蜷缩起身体倒在地上,满头大汗,疼得意识一片空白。

大堂里那么多人,甚至都没看见她身上任何一个部位有动作。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司机就倒下了。

外面一帮打手本能地并腿弯腰,一伸手护住下身,一时也觉得自己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剧痛。

就这么一瞬间的晃神,方若华迅速揪住司机的脖子拖起,很随意地抡一圈,撞在那些打手身上,也就眨眼工夫,这些人就通通倒地不起。

她走过去一脚一下,全踩在脖子上,毫不犹豫。

这会儿,那群小姑娘才吓得惊叫,冲出大堂狂奔而去,哪里还顾得上拍戏不拍戏?

方若华一手拎着司机,一手把蔡玉拉出,冲蔡玉笑了一下:“回家吧。”

蔡玉猛地打了个哆嗦。

事情发生得特别快,竟然没有惊动任何人,这一点方若华早有预料。

他们那帮人做事的时候,肯定有所准备,需要的环境是绝对安全的环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要是有人闹事,总不好动静太大。

所以就算金怡宾馆不是这帮人的大本营,他们大概也提前做了工作,要求宾馆方面不要打扰。

方若华刚才上来的时候,还注意到几个巡逻看门的家伙,只是她的脸再惨不忍睹,也是年轻姑娘,对方自不会阻拦。

拖着司机出了大堂,方若华一松手,改成搀扶,推着人慢吞吞地走,径直上楼。

司机的表情越来越恐惧,他努力想说话,却不知为什么一声都发不出。自己的腿还不听使唤,竟然自己随着这女煞星一步步向前走。

他心中又惧又怕,一时简直把方若华当成了会妖术的妖女。

尤其是看到这人熟门熟路地往玲玲姐房间走,他脑门上就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要知道,玲玲姐身上现在就揣着一本老板的重要账册,何况,还有个没来得及出货的小丫头片子在!

方若华状似随意,但心中其实十分小心,她早在玲玲姐上面包车时,就吊在了后头,眼看那辆面包车绕着最繁华的几条街道徐徐转了好几圈。

她一直就坠着,坐出租,也坐公交,没开自己的车。

毕竟不知道前面究竟会发生什么,尽量减少自己留下的痕迹比较好。

一路上看这帮人绕圈子的方式,方若华也不禁有些佩服。

歹毒归歹毒,但眼前这帮渣子的本事可不小,司机开车走的地方都是这个城市车流量最大,地形最复杂,交通四通八达,最难追踪的地处,几圈转下来,经验丰富的狐狸恐怕都难逮住他们这些狡猾的兔子。

怪不得这么多年下来混得风生水起。

就是方若华,竟然也跟丢了两次。

最后还是找人入侵了市内交通摄像头,才总算捉住他们的尾巴。

带着几分警惕心,方若华从司机口袋里掏出房卡,打开房门,一步进门,当即见一道拳影朝她双目而来。

拳影不光快,还带着肉眼不可见的罡风。

方若华甚至感觉到周边惰性的灵气都被扰动,拳头未至,拳风已刺目。

她是真吓了一跳。

今天要是换一个人,直接受了这一圈,不死也得昏迷半年,变成植物人都不会有例外。

方若华侧头避开,不退反进,随手扔开司机,直直冲入对方怀里,和这人眼对眼,差点贴上去。

对方显然大惊,反应却极快,变拳为夹,就要夹方若华的胳膊。

方若华却更是无语,虽然对方化了妆,贴了胡子,多了颗痣,但这是个熟人…迅速压低声音道:“黑三爷年纪不轻,动作到灵便。”

“啊!”

黑三爷捂住手腕退后几步,整条手臂都微微发抖,脸上露出一点不敢置信:“是你?”

幸好在场的两个都不是白痴,没产生什么误会,方若华没有怀疑黑三爷这个江湖巨骗和眼前的拐子团伙有勾结。

黑三爷也没怀疑方若华是他们的人。

虽然这场面的确挺容易招来误会的。

抽身退到一边,黑三爷收起心中对小姑娘年纪轻轻,身手好得不得了的惊讶,迅速道:“你走吧,我弄死了三个,废了十六个。还有几个必须死。”

方若华低头看了一眼,那位玲玲姐倒在窗边,一动不动,脖子扭曲,显然死了。

她第一时间回想自己进来的时候有没有避开所有摄像头,回忆了一遍才松了口气。就是那个蔡玉认得她,唔,到也不算大麻烦。

再一转头,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姑娘,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被捆在床上,嘴巴都被胶带封死。

黑三爷道:“这姑娘可能是被他们拐骗来的,除了这个房间,三楼还有两个,也可能是他们的货。这帮人在郊区有一个据点,藏了一群孩子,每三个小时联系一次,还有一个小时十三分钟,一旦联系不上立即转移。”

方若华:“…”

半晌,方若华还是老老实实地清理自己的痕迹。黑三爷却拖着那司机调头出门,显然还是要去杀人,方若华也没阻止。

话说,虽然她对这位黑三不光没有好感,还十分戒备,如果有证据,一定做一个好市民送他去监狱,但是眼下这事,还是听这位江湖老海的话比较妥当。

论杀人放火的经验,终究人家比较丰富。

两个人动作都很麻利,谁也没有惊动,方若华把那两条辫子的年轻姑娘带了出来,还有那个小孩子,黑三爷看了她两眼,犹豫了下也没有反对。

一路出了金怡宾馆,两个人才找了个固定电话亭打电话报警,直接说金怡宾馆发生了命案。

挂了电话,方若华把惊慌失措的辫子姑娘拉到身前,道:“你是他们请来的保姆?”

辫子姑娘拼命点头。

方若华仔细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看,点点头,算是确认她没有说谎,又取手机照了一张相。

辫子姑娘登时惊恐。

方若华笑了笑:“我可以告诉你,你的雇主是个人贩子,罪恶滔天,死十次都便宜她,我们两个不问你叫什么,如果不出事,就不打探你的来历,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辫子姑娘拼命点头,脸上后怕不已,一想到自己和拐子在一起呆了好几天,她心里就害怕。

到不是说这姑娘就真那么相信方若华和黑三,但哪怕只是半信半疑,她也一样害怕的厉害。

此时,方若华怀里的孩子忽然哇哇地吐了好几口,随即嚎啕大哭。

辫子姑娘浑身一抖,心中的惊惧更重。

她照顾这个女孩儿好几天,从来没听到她发出半点声音,一直以为她是哑巴,当初那个玲玲姐也是跟她说,他们是带孩子来B市看病的。

没想到,这孩子竟能发出声音?

方若华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八十块钱,她今天就带了这么多。

黑三一看,打开包掏了一千多。

“你拿着钱做车费,现在就离开B市,回家也行,去别的地方也行,不要在留了。”

辫子姑娘是个大人,还好打发走,方若华瞅着抓住自己的裤腿不撒手的小丫头,很怀疑自己如果把她交给警察,黑三会不会出手杀人灭口。

看这老家伙的架势,不像是会心慈手软的,杀人杀得那么干净利索!

方若华干活就够利索,从到金怡宾馆,再到闯门搅局,一共也没有十五分钟。

结果就这十五分钟,黑三杀了仨,还废了那么多,换成她,估计都做不到。

不是说方若华不敢杀人,昔年战场之上,手里的亡魂车载斗量,但战场拼杀,和在法制健全的国家,在大都市内杀人,那不是一回事。

方若华先把小丫头背在身后,两个人再没有多说,很有默契地先直奔黑三爷打听出来的那地方。

这一忙活就是整整一宿。

黎明之前,天色尚黑,郊区一个废弃的修车厂内开出一辆面包,载着好些个饱受折磨的孩子直奔市区。

这辆车会在看到的第一个警察局门前,把孩子们扔下。

黑三叼着一根烟,轻轻吸了口:“我不是阻止你,只是你小,手上能不沾血,就别沾血。”

他叹了口气,“其实就算是我,也不是很愿意再破戒杀人,但这帮人都是畜生,万一让他们逃出生天,不知多少像我家葵葵那么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会遭难。”

方若华平静地道:“此等渣子,活在这世上也是浪费生命。”

她这回动了真怒,看到停车场内的情况,神仙也要动怒。

“这可能是腥飘的人,搜罗弟子的场子。”

黑三爷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方若华一蹙眉,脑子里回想起原主师父曾经偶然提起的事。

她师父曾说过,江湖上诸多自古传承下来的门派,都门规戒律森严,学了功夫就要守规矩,放之四海皆准的戒律都差不多,反正就是不能仗术法武功而为祸人间一类,其它的像什么不能欺师灭祖,必须友爱同门,大多数门规里都会提到。

可规矩是规矩,总有一些人心术不正,学会了门内秘技,却仗着行恶,为所欲为,百无禁忌,根本不在乎门规,偏偏他们或者人多势众,或者所作所为非常隐秘,或者自身本事高强势力大,无人敢惹,众人拿他们没辙。

这些人,就被江湖同道称为‘腥飘’,人人喊打。

如今这世道,偏偏是这样的人容易发财,容易成势,越来越不好收拾。

黑三就是个腥飘,所以对这些人最为了解,叹了口气道:“走吧。”

今天一路奔波,方若华其实有些疲惫,背着昏昏欲睡,一直发抖的孩子,再看一看躲在树后面,说什么也不肯去警察局的另外两个孩子,再想到他们两个动手的那个狠劲,一时头更疼。

原主十七岁,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能给小娃娃们当保姆?

黑三一笑:“有地方安顿他们…放心,你可以监督。”

那就行。

方若华松了口气,慢吞吞转身向回走,刚走到黑三那辆大众迈腾前面,登时止步,回头一看,黑三的脸色在刚刚升起的一抹朝阳之下,一片煞白。

车窗上不知什么人写了一行字,铁画银钩,字还相当遒劲有力——‘破戒当杀’。

黑三沉默片刻,也不多说,直接招呼方若华上车。

车一路开,黑三在道边看到一家小面馆,大概是给走夜路的司机吃饭添水的地方。

“忙了这么久,腹中空空,不如吃点东西?”

方若华沉默了下,也觉得有点饿。

两个人干脆下来一人叫了一碗牛肉面,这种地方的面没什么好说的,反正量大管饱。

黑三一边往嘴里塞面条,一边叹气道:“我不是个好东西,你肯定看出来了。”

方若华点点头。

骗子一个,这一点不用多说。

“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要是看到十年前的我,恐怕你得先下手把我给宰了。”

黑三虽然精神不太好,却稍微起了一点谈兴,简单和方若华交代了下自己的出身。

“我小时候家里穷,我上面三个哥,一个姐,下面两个弟弟。”

“兄弟姐妹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种地吃饭,脑子里从不多想,我却不一样,我自小聪明,学什么都快,脑子活泛,既当过小红、卫、兵,也在黑市上做过买卖,投机倒把的事没少做。家里人都说,我这种人,迟早要下大狱,挨枪子。”

第九百九十五章 故事

方若华没滋没味地吃两口面条,一下子就忽然想念起狐苏来。

狐苏也擅长做面食,各类面食都擅长,尤其合她的口味。

说起来,如今方若华的嘴巴越来越刁,应是狐苏给惯的,当年她吃食堂吃个一学期两学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狐苏近来入小轮回补神魂之不全,是她劝的,也不知…何时是再见之期。

方若华带着这么一点惆怅,听黑三爷说他的故事,到也没有那么不耐烦了。

“在这世上,我是吃过亏,受过苦,欠过人也被人欠过,后来犯了事,不小心进了监狱,就在监狱里,我遇见了我师父。”

“他老人家是调门门主,只是后来调门四分五裂,他也落了难,在监狱里蹉跎十年…能和他老人家碰上,也算是我的机缘,缘分这东西,总是妙不可言。”

黑三爷似乎陷入回忆中,大概有很多不能说,不忍说,也不愿意说之事,他的故事,就不免讲得干涩无味,但声音苍凉,听着他的声音,脑子里也不由得脑补出无尽的善恶对错来。

“我在牢里伺候他老人家五年,替他老人家养老送终,也继承了他的衣钵。我的刑期是六年,送走了他老人家,我也就刑满释放,只是一个坐过牢的混混,在这世上是难有正经工作的,我也不喜欢居于人下,那时候年轻,总想爬到高处,与这天比一比高低。”

“在监狱里那几年,我不光学了我师父教给我的一身本事,其它好的坏的,该学的不该学的,那也没少学,监狱这所学校,可比平时孩子们读的学校,能教给人的更多,当然,得是知道学的,会学的,才能学得到。”

“反正有那么几年,我看这世间之人,全是傻子,不是傻子也是呆子,从他们口袋里掏钱,那如探囊取物一样容易。”

黑三爷苦笑,“我从设个仙人跳骗人几千块开始,到后来一个局布局数月,狂揽千万,布局成功后无人察觉不对,从台前走到幕后,后来发现金融市场的水才是真的深,虽然需要的本钱多,但是安全,于是我这买卖越做越大,买卖做到了,遇到的牛鬼蛇神自然同样不少,好在我黑三爷有个好师父,学了一身好本事,与人争锋,胜多败少。”

“二十几年下来,我黑三爷的名号,在江湖上也是隐隐有流传。”

黑三爷这话里,到没流露出志得意满,还隐有悲伤之意。

“有了钱,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当然比苦哈哈的时候强,我从来不觉得我做得不对,这有什么?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道,我强,我就站在巅峰吃肉,世人愚笨,便被我吃了,人在江湖,良心是最没用的东西,有良心的鲜少能赚得到钱,我这良心,当然也早就黑了。”

黑三的神色冷漠。

方若华的表情也很冷漠。

为什么这种人没在监狱呆一辈子?没吃枪子?

也是,这世上并不是任何时候,都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我四十六岁那年,正是我风头正盛的时候,底下门徒众多,可谓手眼通天,那年我去了衢州,正好手头没什么事,也与往常一样动了心思准备设一局,也没怎么多费劲,当时我面对的环境,普通的庞氏骗局的变种就足够用了。”

黑三爷轻笑,“其实诈骗这一行,古老又简单的手段也并不是都会过时,只要人心有贪欲,就永远会有人上当受骗。”

“在衢州那一次,既不是我手段最高明的一次,也不是我设局最大的一次,但那回我阴沟里翻了船,只因正好碰见游历山河,走到衢州的挂门大当家,于平川。”

“于平川是个通透质朴之人,不是说他笨,相反,他还很聪明,当初我那一局,自以为做得还算周祥,可他不过是偶然遇见,看到了只鳞片爪,便窥到全貌,他这人心善,看不得人受骗,就找上门来,拆了我的局。”

“都是江湖同道,按理说这些事,大家彼此心里有数,如果没有仇怨,通常看破不说破,当然,若硬是要管闲事,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一定是不死不休,全看谁本事更硬。”

“我那会儿正是说一不二的时候,最看重脸面威严,于平川坏了我的事,害得我损失几千万不说,还折了两个兄弟,那一点钱是小事,可我面子要紧,自是不肯罢休。”

“于平川这个人和别人不同,我说过,他是个极通透之人,对江湖上各种手段,一眼就能看破,当时我设财,色,权三局,诱他上钩,他却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这人没有贪欲,又很聪明,我的手段再多,再诡谲狡诈,一样拿他没办法。”

“既然拿他没法子,那也就算了,虽然有兄弟提议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做掉他,但我这人喜欢用脑子,不喜欢暴力手段。”

“人在江湖走,暴力手段当然不能少,你不够凶,就镇不住场子,但我名声大了之后,不是必要,反而少在背地里做见血的脏活,毕竟不划算,赚钱就赚钱,杀人可就得不偿失了。”

黑三的神色凝重,目光悠远,“奈何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衢州事敗,我安排好手下,一个人轻车简行回了老窝,打算清闲几日,陪陪我老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