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彩门‘三重影’至少是入了门,瞧着比我师妹使得还好。”

柳潮生叹道,“我师妹自己承了半个彩门传承,柳家刀练得不好,我也不成,右手废了,改练左手刀,练了这些年都没成气候。”

“所以我们师兄妹一直想给柳家的刀找个正经传人,可哪里那么容易,要悟性,要资质,还要人品,最重要的是愿意练,如今的年轻人,有几个还愿意辛苦练功的?”

“前两年终于看中了一个孩子,使了手段忽悠着人家来学,倒贴了不少钱,再加上不少名贵药材,结果功夫练了个皮毛,出国留学去了,初中毕业出哪门子的国,我们国家的高中教育才是最好的吧。”

柳潮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对一个陌生人啰嗦起来,大概是心里慌乱,想说说话。

“江湖飘零的这些门派,就数你们彩门的功夫最难练,听说要练‘三重影’,入门就要在落网阵,尖刀山,黑泥潭里滚三年,要练柔术,更是要过九曲三十六洞,过不去的死在里头也不稀奇。”

“我还当彩门应该早没了传人,不曾想竟又出了一个。”

柳潮生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温润的笑意,“这么看来,我们柳家刀好像还有希望。”

“停车。”

车子一拐弯,方若华就喊了一声。

更奇怪的是,柳潮生竟然听了。

车和警察直接扔到灌木丛里,柳潮生拎着‘陶哥’,方若华轻轻追在他身侧。

两个人一路穿过街市,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柳潮生带着一个人,但身体迅捷如飞,半米高的石阶不用怎么抬腿,直接跨越过去。

他并不回头看方若华,有时候甚至感觉不到有人跟在他身后,甚至连影子都看不见,可越是如此,他心中越忌惮,也越佩服。

能把自己化作空气,化作尘埃,化为无形无迹,这得是第一流的高手才做得到。

在如此凄清的夜里,手中提着个活生生的人,身后可能有警察在追捕,柳潮生的思绪却不受他管控,凭空升起些五味杂陈的思绪。

自己比这姑娘要大十多岁,论轻功,自己竟不如人家,这要上哪说理去?

江湖门派发展至今,各派功法其实早就交互融合,自有相通之处。

他师妹当年就机缘巧合,习得是彩门的轻功。

‘三重影’是江湖高手给彩门轻功起的别号,是说彩门中人施展轻功,众人一眼看去,能看到无数个残影,因为太快,人的眼睛跟不上对方的速度。

‘三’是个虚指。

柳家和彩门早有渊源,柳潮生自然见过‘三重影’绝技,这会儿见到方若华,却觉得她的轻身功夫和彩门的轻功说像的确像,可说不像,似乎又不那么像。

看得出来,她这功夫根子还是‘三重影’的根子,是彩门嫡传,这一点不会错。且人家这身轻身功夫,比起传说中的‘三重影’更显高妙神秘。

只能说这姑娘的确悟性高绝,能把师门绝技发扬光大,还能添砖添瓦。

这小姑娘着实有一代宗师的气象,如果将来不夭折,说不定成气候。

柳潮生夸赞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给咽了回去,垂头丧气地拎着陶哥加快了速度。

他赞什么?

轻功再好,又有什么用?拿来给高楼大厦擦玻璃不成?

以前师父家世交的孩子,读书不行,到是找了条出路,去搞体育了,短跑。

好像还颇有成绩,虽然不是什么世界第一流,可他运气不坏,在国内比赛上能拿到挺好的成绩,后来退役以后当了教练。

但是像他一样幸运的又有几个?

更何况,去跑短跑,走体育这条路,难道就真是条金光大道?

无论怎么说,是正道就好。

他认识的,知道的武林同道们,能得善终的,都比不得善终的可要少得多。

柳潮生正走着,右肩一痛,他猛地抬头,就看本以为一直跟在身后的方若华,坐在卖烤串的摊子前面,面前已经摆了一堆竹签。

鲜嫩的羊肉串还在炭炉上冒着热气。

啤酒瓶已经开了。

前方灯火通明。

街边卖烤串的,卖红薯的,卖各种杂物的小商贩一堆,手挽着手逛街的小情侣成双成对,好一派安详的闹市景象。

柳潮生把陶哥往椅子上一推,自己也坐下,拿药瓶在陶哥鼻子前面一晃,等了几秒,看他还是没动静,冷笑道:“你信不信,我能用竹签从你的鼻孔插入你的脑子,一滴血都不会留,不解剖,绝对没人知道你的死因。”

陶哥猛地坐起身,脸上浮现出一抹斯斯文文的笑来,眼睛明亮。

他有张娃娃脸,脸上不笑好像也带着笑,温柔可亲,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个单纯善良的好人,很容易让人有好感。

不等柳潮生追问,陶哥就笑道:“哥,当初你到刘哥这儿来,我一看你就认出来了,这不是我妹子照片上的人吗?所以我虽然不知道您老人家的真名真姓,但还是交代手底下的弟兄,好好安顿您老人家,您自己说说,兄弟我有没有对不住您的地方?”

陶哥声音清亮,脸上每一处纹路都显得特别真诚,他说话的话也真诚。

方若华看了半天,都没看出半点破绽,如果不是本来就知道这是个什么样黑心肝的人,恐怕便是她这个老江湖,也要被忽悠过去。

柳潮生表情有点麻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陶哥的话语打动了,静静地盯着手指,轻声道:“说说,你怎么知道我认识眉心有蝴蝶纹身的女孩儿,你认识她?”

陶哥笑了一下:“那是五六年前的事,我记得我有一回去宁州金水那边办事,路上我的车抛锚了,就在道边找了个汽车旅馆住下,顺便修修车,没想到碰见了个热闹。”

“是有个从S市过去的老板,被人玩了一出仙人跳,要把他剥光了衣服照裸、照,管他要三十万,当时就有个女孩子从南边走着过来,那女孩儿十六七岁,长得真漂亮。身后背着个背篓,手里提着一把只有手掌大小的弯刀,她过来二话不说就把玩仙人跳的那几个小子给轰走,救了那个中招的老板,身手是真好。”

“我一向喜欢交朋友,那小姑娘一看就是个高手,我就捎带了她一段路,在路上看到了那姑娘随身带着一张照片,我本来都不记得了,可一见到哥你,马上想起来,实在是那姑娘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刻。”

陶哥说话时,神态显得很轻松,表情拿捏到位,很是从容不迫。

如果是不熟悉的人看到他的模样,绝对会相信他是个只说实话的实诚人。

柳潮生落下一滴泪,落到他的手腕上。

陶哥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媛媛已经死了。”

夺警车出逃,狂奔一路,柳潮生终于冷静下来,接受了这个现实。

陶哥身体一僵,努力让自己放松,可不安还是从心底深处开始蔓延。

柳潮生抬起头来看他:“我们家有一种药,服了之后会气息衰微,濒临死亡,身体上生出难看的瘢痕,甚是恐怖。这药我们家也不常用,常用就没用了,通常是面对绝境的时候才用来赌一把。”

一般人见到那么恶心的病症,第一反应都是躲得越远越好,要是他们被抓住囚禁,使出这一招,多半能侥幸脱身。

可柳家人大部分时候用不到这样的招数,一旦用到,必是遇见非常危险的情况。

“刚才我给那两个孩子用了药,你见到他们第一眼的反应就不对,你的表情说明你曾经见过那样的症状,那样的情况,你当机立断,连犹豫都不犹豫,就要把他们两个都杀了。”

陶哥闭上嘴,一言不发。

柳潮生眼泪滚滚而落,落到眼前的羊肉串上,轻声呢喃:“你见到过媛媛,见到过媛媛用药,还知道那药是假的,你,或者你们杀了媛媛?”

陶哥心念电转,无数念头蒸腾而上,他却收敛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并不反驳柳潮生,只是道:“没有,我们没杀她,活人才有用,死人没有价值,我们是做生意赚钱的人,不是杀手。老哥,你不能把我们想得太恶毒,那对你,对我们都不是好事。”

他声音很轻,也很坚定。

“我承认,咱们做的生意不干净,可也不是随便杀人的,那姑娘当时刘哥就看上了眼,觉得是个好苗子,说要带走好好洗洗脑,洗完脑子以后指不定还是我们的一大助力。”

柳潮生面上浮现出一点异样。

陶哥一看,声音就加重了几分:“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看证据?我们虽然不是什么登记在册的公司,可我们比一般公司珍贵,什么备忘录,账本,我们也是有的,这事不难查。”

柳潮生转头看向方若华:“你还有要问的没有?”

方若华摇摇头:“不费这力气。”

陶哥满嘴谎话连篇,偏偏能把谎话说得比真的还真,他这张嘴才是最厉害的武器。

所以也没必要问,就算问出原主深厚的仇人在哪里,事情还是要一点点地做。

柳潮生轻声道:“我知道媛媛死了,他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可是,我还是要跟他一起去看看他口中的证据…你想阻止我?”

方若华立时摇了摇头。

柳潮生一怔。

方若华轻声道:“我想了想,我只是不愿意让这种人逍遥法外,可为了把他关进监狱和你打一架,看你的样子,又不达目的誓不甘休,一副要拼命的模样,实在不划算,谁伤了残了都不好,所以,随你去吧。”

柳潮生默默点点头,抓住陶哥的胳膊,把他提溜起来拖着人走入旁边的影子里去。

他刚一走,柳絮就从另一个羊汤摊子上起身,轻轻走过来,坐在方若华对面,冲她微微颔首。

方若华笑道:“你不去?”

柳絮摇摇头:“现在的我,去了也是添乱。”

她皮肤很白,虽然漂亮,却是种很不健康的白,瘦得厉害,好像空荡荡的美人皮就贴在骨头上,方若华一看便知,怕是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柳絮的眉眼间有些哀伤,虽然她说不去,目光却好像追着柳潮生的影子,也进了黑暗里,想拉都拉扯不回来。

“为了找媛媛,我们的房子卖了,在一个地方呆不久,不能做长久的工作,只能打零工赚路费生活费,六年了,每个晚上我们都睡不着。”柳絮不像是说给方若华听,只是想倾诉而已。

“现在终于看到了头,终于可能要有了结果,不用继续找了。”

柳絮的声音很轻。

方若华心里一咯噔,其实有时候,没有结果才有希望,才是好结果,真有了结果,他们才要真正失去一切。

柳絮看着方若华脸上的表情,神色反而柔和了一点:“姑娘,你真是好心,不过,别为我们难过,人生就是这样,总是一件坏事连着的还是一件坏事,不像电视剧,有抑有扬,都有好结果。”

第一千零二章 灾难

看着眼前这姑娘,柳絮心里明白,曹彪死的事,必须对她有个交代。

不是说自己觉得,此事与人家不相干,那就不相干的。

你在人家的房子里杀了个人,惊动了警察,警察都找上门去,按照江湖规矩,这事至少也该有个交代。

当年还很讲究江湖事,江湖了的时候,柳家师兄妹撞到方若华手里,便是被方若华杀了,也只是技不如人,没什么冤屈好诉。

既然要交代,出身来历也要交代清楚。

“我师父柳万年,师祖,柳一涵。”

柳万年,方若华并不认得,可是提起柳一涵,她都不禁吓了一跳。

原主的师父提起过柳一涵的名字,昔年战争年代,人人都道‘柳一刀’是阎王殿前也能把魂留的医道高手,据说当年他医毒双休,左手治病救人,救了万千武林同道和浴血拼杀的战士。

右手施展毒术,曾有过一夜毒倒数百侵略者的壮举。

后来建国后又乱了一阵子,听说柳一涵就回到老家,开了家小诊所,除了治病救人外,很少理会江湖是非。

原主他师父年轻时性子张扬,偶尔还和江湖同道聚一聚,可也只是听闻过柳一涵的名字,从不曾见他掺和江湖事。

大概以前受的伤留下了病根,柳一涵精通养生之道,却没能得到太长的寿数,年不过半,就撒手人寰,一生没儿没女,唯独留下一徒,便是柳万年。

柳万年与他惊才绝艳的师父不同,平凡得多,不过他性子沉稳,医术也算是不错,虽没有把师门发扬光大,到不至于让柳家绝技失传。

如今这世道,能寻一个顶门立户的徒弟,一众江湖尊长就很觉得阿弥陀佛。

柳家还算好的,医生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不愁没有饭吃,也不愁没人愿意去学。其他门派好多都到了门楣凋零,连个弟子都收不到,自家子孙纷纷外逃的境地。

柳万年属于长辈心目中的乖徒弟,从小到大都很听师父的话,等长大成人,娶了柳一涵给他介绍的妻子。

“我师娘和方小姐的师门也有些渊源,她叫徒娥,是彩门传人,正经拜的师,行过大礼。”

柳絮声音低沉温柔。

方若华点头,她到是知道,如今残留的这些江湖门派都比较喜欢联姻,弟子们结婚都爱找自己人,一是不牵连外人,二来也有共同语言。

彩门传承至今,支脉甚多,数不胜数,还有不少家传的,原主的师父也不可能全都弄清楚,不过一看功夫就知道是不是同门,别的都能假,功夫假不了。

听柳絮说这些,方若华也把早就扫入犄角旮旯的记忆翻出。

原主的师父说过,他年轻时得过一场病,胆囊管结石,病到不至于是什么绝症,却真是折磨人,疼得厉害,手术费用也不低,当年的手术也不像现在这么好做,反正是很发愁。

后来还是柳万年知道消息,亲自过来给原主的师父治得病。

当时柳万年就挎着个木头的药箱,没坐火车,只凭双脚踏过千山万水,在傍晚找到原主的师父,他妻子就跟在他身边,五官寻常,却是十分温柔可亲。

做完了手术,柳万年的妻子煮了两个鸡蛋,夫妻一人拿着一个,便顶着朝阳和雨露飘然而去。

大概柳万年如此辛劳奔波,多少也是因为妻子与彩门有渊源在。

“我和师兄潮生,应该算是师娘收养的,因为一件意外,师娘的身体坏了,师父便不打算让她生孩子,两个人早早就从孤儿院抱养了我。”

“当时师兄病重,他家里人觉得养不起他,就把他给扔了,没想到正好遇见师娘抱着我从孤儿院回家,干脆也把师兄拎了回去。”

柳絮笑了笑,“师父和师娘都很好,我和师兄虽然只叫他们师父师娘,却真心把他们当亲爹妈,师娘总说我和师兄的天分比师父好,是他们两个赚了,我们是老天送给柳家的宝贝,是师父多年治病救人积功德的奖励。”

“说到奖励…近十年后,师娘意外怀孕,本来不想要的,可孩子特别乖,一点也不让师娘难受,思来想去,师娘还是冒险把我们小师妹媛媛生了下来。”

“我们家媛媛,才像是这个家被上天奖励来的天使,她特别乖,很小的时候,刚会说话不久,就知道一边给妈妈端茶倒水,揉肩捏背按脚,一边背汤头歌,辨认药材。”

“媛媛乖巧懂事,温柔体贴,有了她,我们甚至觉得家里的粗茶淡饭都变得特别香甜可口,她就是家里的开心果,能解一切烦忧。”

两行清泪落下,柳絮的身体微微颤抖。

“我们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失去她?她那么年轻,比我们都小,大家还以为一定能看到她长大成人,完成学业,结婚生子,可六年前,她高中毕业,考上了第四军医大学,特别特别高兴,说想出去旅游,四处玩一玩。”

“媛媛以前学习太忙,除了要完成功课,还得学家里这一摊子东西,天天就是学习,练功,连玩的时间都很有限,所以师父想了想就答应了。”

柳絮声音渐渐变得干涩,好似很是恐惧,“师兄本来该陪她一起去,可媛媛不放心,非不让他去,说她爸爸不够细心,扎针扎的没师兄好,当时是冬天,附近的孩子们总要闹个感冒,只有师兄扎针,他们才不哭,别人可摆弄不了这些小魔星。”

“…我师兄好后悔,他要是跟着去就好了,多少次做梦,都梦到我们又回到那一天,要是真能回去,我就是死也不要媛媛出门,最起码要让师兄跟着她,可这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我们媛媛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先头几天,还天天都打个电话,忽然有一日,电话就打不通了,人也找不到,师父,师兄托了好几位江湖朋友打探,可什么都没打探到。”

“媛媛最后通话是在宁州,她说自己一边走一边采药,可惜不大敢往深山老林里去,也采不到多好的药材,只能说勉强保本,收货差不多能抵个食宿和路费。”

“她还说路上赚点钱,回家孝敬师姐,要给我配药,配一副养颜汤,让我瞧瞧她够不够资格出师。”

“话音犹在耳,媛媛就找不到了,上天入地,怎么也找不着。”

“我们一家子轮番出去找,师父出去了好几次,都没有好消息,后来竟不小心出了车祸,在医院躺了几天还是去了。”

“肇事司机对我们哭冤,说我师父是迷迷瞪瞪地自己往车上撞,不能全怪他,他既没有酒驾,也没违反交通规则。”

“师父当时醒了,也说是他的不对,岔了气,头晕闹的,不能怪那司机。”

“这个也不怪,那个也不怪,我们该怪谁?师父死了,师娘吐了口血,回过神说没事,就回屋子里睡觉,第二天我去给师娘送饭,师娘已经不认得人,一会儿说自己十二岁,一会儿又说二十了,师娘家里知道信,就派了人来把师娘接走。”

“也好,我和师兄还得找媛媛,一时也顾不上师娘,离了这个环境,说不得师娘的病还能治。”

柳絮叹了口气,“就是我和师兄不孝,出来六年,东奔西跑,也没抽空回去看看她老人家。”

其实前年,他们师兄妹回去了一次,走到徒家门口,站了半宿,终究是没敢进去。

他们是怕,怕师娘看到他们,想起些什么,追问媛媛在哪儿。

这人没找到,他们没办法和师娘交代。

“我们就这么一路找啊,一路找,吃过亏,也上过当,今年,我和师兄就到了B市,照例在火车站,人流密集的地方贴告示,发传单,找我们家孩子。”

“我和师兄分开行动,他在火车站,我在市政广场附近,当时我的传单飞到正画画的曹彪手里,他盯着我看了几眼就走过来说,他好像见过媛媛。”

方若华扬了扬眉。

柳絮叹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若是一开始,我和师兄心存希望,随便一个人提供个线索,我们都特别激动,觉得是真的,可这都六年过去,我和师兄又不是刚出来走江湖的新丁,哪有那么容易就信的。”

方若华觉得也是。

这师兄们两个看着不是傻子,自然能分辨什么人是真提供消息,什么人是别有用心。

“当时曹彪提到过媛媛穿的是墨绿色的衣服,还有她的鞋子是千层底的手工鞋,甚至知道媛媛当时随身带着把巴掌大的柳叶刀。”

“我一下子就知道,这回是找到了有用的线索,正和曹彪说话,曹彪就接了个电话,说他正帮家里往外租房子,现在有客人约好了一会儿去看,他得回去,我当时虽然也有点警惕心,但有了媛媛的消息,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我脑子一糊涂,就跟着曹彪去了你那个四合院,只是刻意留了一手,给我师兄发了信息,也留下标记。”

柳絮的神色慢慢变得冷漠,又有些茫然无措,“曹彪果然不怀好意,到了四合院,他先是哄我喝下了药的茶水,等我喝了,他就以为我中了招,顿时暴露出真面目,说要我脱光衣服给陪他玩三天,再让他画几张画,他就告诉我媛媛在哪儿。”

“呵,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我柳絮也沦落到让男人欺负的地步。”

她神色间没流露出羞辱,只是显得颓丧无力。

“我再不济,那点药也难不住我,自然是甩手就想走,曹彪或许是看我只是个弱女子,虽没中招,他也不把我当回事,直接扑过来用强。”

柳絮闭了闭眼,“我当时心绪波动太快,竟然在那等紧要关头旧伤发作,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几乎差一点曹彪就要得手…”

“我师兄及时赶到,大惊大怒,一刀就断了那畜生的子孙根。”

柳絮叹气,“一开始真没想杀他,不是我们不敢杀这种混蛋,此等畜生死一万次也不够,留着他的命,还不知道要害死多少无辜的人。”

“但就这么杀了,没法清理留下的痕迹,我怎么会想在这时候背上人命官司?再说,也要问媛媛的下落,可曹彪那张嘴真臭,又特别嚣张,满嘴喷粪,我师兄很少失态,那天却没忍住,一掌就劈过去。”

柳絮摇了摇头,也有些无奈。

方若华心下叹息。

柳潮生擅长的是刀法,但掌力想来也不错,当年原主的师父就能一巴掌拍死一头牛,他这含怒出掌,拍死曹彪一介身体实在不算健康的普通人,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

“一掌,曹彪就出气多,入气少了,我还没问到媛媛的事,就尝试着救了他一下,死马当活马医,用了点毒药想先让他醒过来回答我们几句话,可惜,他伤得太重,没受住我那毒药,愣是给毒死了。”

方若华:“…”

如果换成拍电视剧,在这一段,说不定就是柳絮的手段见效,能让曹彪再活个一时半刻。

奈何在现实里,瞎猫碰死耗子的事,不成功才正常,要是成功了,那是撞大运。

“曹彪死了,我和师兄一时也不知所措,处理尸体的法子我们到不是不会,但当时我们只一心想着找媛媛,这个曹彪虽然死了,他的话却不是假的,他肯定见过媛媛,说不定媛媛就在附近。”

“我和师兄决定干脆就在B市待下去,继续找媛媛,以曹彪为线索,看看能不能查出一点什么东西。”

方若华:“…”

这两个人可够心大的!

不光留下,还住在了凶杀现场。

“那四合院很合心意,环境好,位置也好,我们打听了下,就猜出曹彪并不是这宅子的主人,也是借旁人的地方行恶。”

“那里好长时间没人住,是个空宅子。我们师兄妹暂时借住几天,应该问题不大,而且,曹彪选择在这地方做坏事,他大约也会刻意隐藏踪迹。”

柳絮轻声道,“要是曹彪的人找过来,我们还能逮一个舌头再来探听探听媛媛的事,谁能想到,没几天你竟然杀上门。”

第一千零三章 江湖雨冷

方若华拿起桌上的啤酒,倒了一杯自己慢慢喝下去,心中也叹息。

“没将我当做曹彪的人?”

她猜这两位不走,除了看四合院便利,怕也有守株待兔的意思。

曹彪做见不得人的事,自不会让太多人知道,但他的亲信手下或许知情,发现他不露面,也绝不会报警,却很可能赶过来看一看。

柳家师兄妹没从曹彪口中问到媛媛的下落,柳潮生已经气恨之下下了死手,如果曹彪的亲信赶来,说不得还能问出点东西。

柳絮摇摇头。

“师兄认得你,虽然也不是很确定。”

“有一年江湖同道聚会,我师父不爱凑热闹,我师哥代替师父一起去的,那年他二十五岁,年纪不小,却是第一次去见江湖上赫赫声名的前辈,心中有些不安,既想着要恭敬,又想着不能堕了师父的名声。”

柳絮不觉一笑,到现在还记得那会儿师兄反反复复换衣服的模样。

江湖上的老前辈聚会能做什么?

做得最多的就是先辈弟子。

“师兄从那次聚会以后,自动自发比以前多练一个小时功,私底下跟我说,柳家的轻功昔年也能和彩门相提并论,他总不好连人家家七八岁的小丫头片子都比不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昔日小女娃,已出落得青春靓丽,我师兄还是一眼就认了个七八,没办法,那年你师父因为有你这样的爱徒,出尽风头,诸多前辈高人都很是羡慕,动不动就要提一嘴。”

“我师兄从小到大都特别爱听八卦,听得多了,当然记得牢靠。”

柳絮笑容里不禁含了一点苦意,“一看到你,我和师兄就觉不好,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处理掉曹彪,痕迹留下的太多,怕是要露馅。”

“你说说这算什么事,六年来风霜雪雨都过了,做了那么多大事也没出问题,结果这回却因曹彪这么个畜生栽了跟头。”

方若华也有些惆怅。

其实江湖人毁尸灭迹的手段很多,行走江湖在这方面没有点办法,哪里能混得下去。

听说还有专门的收尸人,一个电话打过去,对方就过来帮你处理得干干净净,不问来历,不问根由,只为人解难。

但柳家兄弟,身手虽好,人也聪明,脑子转得快,对一些江湖门道,肯定也知道不少,可说到底,终归不是真正的江湖人。

所以他们才会拖沓,才会反应不及时,才会遇到意外就手忙脚乱。

要是做这些事的换成他们师祖,那位杀人盈野的柳一涵,事情绝不会这么办。